七十一 伊人无恙
2021-02-04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六盘山方圆数百里,荒凉险峻。
  时届初冬,山上降了一次雪。
  雪不大,落地即化,但气温却因之陡降,山风一吹,愈觉寒冷砭骨了。
  在这么荒凉,这么寒冷的山区,理应鸟兽潜藏,人烟绝迹才对。
  然而事实却不尽然。
  最近半个月以来,愈是荒凉,愈是寒冷的峭峰之上,幽谷之中,不时发现人影出没。
  这自然不是些普通人,而是些江湖豪客,他们受了长孙玄遗墨的影响,前来六盘山,寻找卧佛。
  找了半个多月了,几乎把六盘山整个翻了过来,就连卧佛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道听途说,闻风而来的人,自不须多说,他们找不到,无疑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如狄华康夫妇,还是见过长孙玄遗墨的人,也因图说上记载不详,连找了两天也是感到茫无头绪。
  图说上的记载太滑稽了,滑稽得近于骗人。
  图,仅是六盘山东南西北向一幅形势图,顶端自右而左注着了“六盘卧佛”四个蝇头小字。
  卧佛到底有多大?
  是山风的形象?还是石刻木雕的塑像?位置在山中哪一个地区?全都没有记载或任何标志。
  全是盲人瞎马,到处乱冲乱撞。
  狄华康夫妇在时间上,是到得太晚了,但在事实上,却还不算晚。
  因为截至目前,还没有人搜寻到这座秘密佛像。
  在一个避风的地方,停了下来,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圈,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讨论着这件事。
  荆绮首先提出疑问说道:“会不会是长孙玄弄的鬼?”
  姗姗道:“很难说,六盘山这么大,又没有准确的地方,要找座佛像,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如说长孙玄弄鬼,那么那座铁观音,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话也不错,八菩萨应该是八尊,铁观音计数已为第九尊,显而易见,长孙玄遗墨又不像有假。
  狄华康沉吟道:“绮妹的怀疑也有道理,长孙玄遗墨如果真的,则其作用,应该是留给后人的一个寻觅索隐,纵然不愿后人得之太易,也该将大略位置,在图上标示出来,否则,图说便无价值之可言。”
  “另有一点可疑处,长孙玄遗墨,既为毒心睡佛所得,他不是一个容易招惹的人物,武功修为纵不比蛇母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蛇母是如何能从老魔手中得到的?
  “现身此山这许多武林人物,又是从何处获道消息的?
  “此处如此,别的地方不问可知,觊觎长孙玄遗学的人,一定也不会少。
  “可惜与蛇母两次会面的时间都很短,没有机会详谈,倩妹琳妹又故示神秘,吝于一见,那尊铁观音,到底有无问题?也不知知道。
  “怕就怕弄鬼的另有其人,而不是长孙玄,问题就太严重了!”
  姗姗惊问道:“华哥可是怀疑祈连三魔?”
  点了点头,狄华康道:“我心里的确有这种想法,苦无证据,能够予以证明。”
  荆绮讶问道:“我们还要不要再搜寻下去?”
  狄华康犹豫道:“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回去,岂不教人笑话!”
  始终不发一言的裴碧云,忽然接话道:“华哥恐怕不是为了这件事而再逗留下去?”
  狄华康颔首道:“云妹真我知己也,可能猜出我为了甚么还想再留一两天。”
  裴碧云没有想到他竟然承认了,心里不知是甚么滋味,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望着他,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姗姗与荆绮,看着他们这种情形,心里暗觉奇怪。
  等了半天,不见裴碧云回答,狄华康含笑问道:“云妹既然猜着了我的心事,怎不说出来呢?”
  大眼一闭,裴碧云幽幽的说道:“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昨天那个黑衣少女究竟是谁?”
  昨天下午搜寻卧佛的时候,在一处涧谷小径上,迎面遇见一个黑衣少女,年华不过双十,极美。
  双方逐渐接近,黑衣少女对于狄华康,似乎十分注意,狄华康亦有似曾相识之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姗姗与荆绮,只顾打量那个少女,没有注意到狄华康的情形,但狄华康那种盯视不舍的神情,却没有逃过裴碧云锐利的视线。如今经他一提,姗姗与荆绮,不由也错愕的望着他。
  那意识表示:“你已有十房美似天仙的旗子了,怎么还不知足?”
  狄华康被六道宛如利刃的目光,看得又急又窘,分辩道:“这误会可大了,你们都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打算再逗留几天,原是希望蛇母和倩妹琳妹她们能赶来,长孙玄遗墨是否有鬼?见面一对证,就不难水落石出,云妹怎会猜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去了!”
  裴碧云仍不相信的说道:“真不相干吗?昨天为甚么死盯着人家,毫不放松?”
  狄华康苦笑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只是觉得她很眼热,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由多看了两眼,云妹未免太多心了。”
  经过他这一解释,回想到过去情形,裴碧云也觉得似乎错怪了他,所以没再说甚么。
  荆绮见他目光呆直,好像还在没有忘情似的在想,不由讥讽道:“想起来了吧?是你的梦里情人,是不是?”
  话出口,她自己却笑了。
  姗姗与裴碧云也快意的笑了。
  哪知狄华康非仅不以为忤,收回目光,右拳轻轻一击左掌道:“想起来了,真的见过,一定是她!”
  究竟是谁?在哪里见过?他似乎是有意教爱妻着着急,稍予报复,所以没有直接说出来。
  三女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暗吃一惊,笑容顿敛,瞪大了眼望着他,等候下文。
  狄华康道:“快道歉,不道歉我就不说。”
  娇哼一声,荆绮道:“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
  一瞥三女,见她们疑云已释,狄华康才正容说道:“其实,关于这个女人,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她就是以无上气功,震毁少林掌门法体的那个人,当时的谣言,无疑也是她散播出去的,只因那时她在车上,仅露半面,所以我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荆绮问道:“你没有认错认吧?”
  狄华康肯定的说道:“绝对不会错。”
  姗姗道:“可惜翠娥、亚凤都不在,她是不是祁连三魔一伙的,无从认定,否则,长孙玄遗墨真假问题,不难从她身上获得解答。”
  荆绮道:“这有何难,再见到她,把她制住,还怕问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狄华康似有所觉,微举左手,示意示噤声。
  三女凝神谛听,却甚么也没听到。
  狄华康已站了起来说道:“好像倩妹来了,你们注意,我要发出讯号采问一下试试。”
  语音一落,立即气发丹田,引吭长啸。
  狄华康的啸声才住不久,果然远远也有啸声应和。
  三女均已身具上乘武功,一听便知那啸声还在两三里路以外,或隔了一座峰头。
  裴碧云目注狄华康,以欣佩交集的神色笑道:“华哥,你耳音太好,能听出这么远,可见功力绝世,来人是不是倩姊……”
  狄华康满面相思的,双目凝光地,盯着啸声来路,连连点头,失声叹道:“是她,绝对是她,想不到直到今天,她才肯以本来面目,和我们……”
  话犹未了,远处峰脚之下,已转出两条白衣人影。
  裴碧云等三女,方自发出一阵欢呼,那曼妙的两条白影,来如电掣,业已驰到近前。
  两个都是美女,一个是石琳,另一个比石琳更美,更成熟,也更洒脱,仿佛从她身上找不出半点人间烟火气的绝代娇娃,自然是昔日的“白骨幽魂”,化身的“玄灵婆”,如今业已成为裴碧云等心目中“众家大姊”的樊小倩了。
  狄华康电闪而前,拉着樊小倩和石琳一人一只手儿,高兴得有点傻兮兮的笑道:“倩妹,琳妹,你……你们可……可想死我了……”
  樊小倩不理狄华康,挣脱了他的手儿,向裴碧云等三女,拱手笑道:“小倩前次以‘玄灵婆’身份出现时,诸多失礼,尚请三位姊姊,多多担待。”
  三女慌忙还礼,由裴碧云发话道:“这可不敢当,无论如何,倩姊入门在先,而且长幼两辈中,没有受过你恩德好处的,可以说找不出一个人来,当时事故连续发生,格于情势,限于时间,都不容许你显露真实身份,这不能怪你,尤其是我们‘众家大姊’的宝座,更是非你莫属。”
  樊小倩道:“武林重辈,乡党序齿,你们都比我大,以前已经错了,现在怎能再错下去?”
  荆绮笑道:“倩姊再怎么谦光,也是推不掉的,我们不必再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只是你骗了我这么久,却是非重重的罚上一顿不可,你自己说吧,怎么罚?”
  大家都被她说笑了。
  石琳乘机上前,亦与三女相见。
  劫后重聚,又是一阵说不完的亲切寒暄。
  容得她们谈话告一段落,狄华康便向石琳问道:“琳妹,令师令姊何以未来?”
  “啊”了一声,石琳道:“你不提,我跟倩姊还都忘了,爸爸出了事,少林寺也出了事,我与倩姊是来找你们回去驰援的!”
  狄华康大惊,急问道:“岳父出了甚么事?少林寺又出了甚么事?”
  樊小倩道:“事机急迫,路上再说吧!”
  当先起步,踏向归途!
  飞速前进中,狄华康迫不及待的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樊小倩道:“问题全出在长孙玄遗墨上,这是祁连三魔伪造的,一面藉这本东西,引起群雄火併,一面乘群雄集中注意力于夺宝,暗中图颠覆少林,一石数鸟,用计之毒,武林空前未有,石总镖头之被掳,则是单纯用来要挟我们的。”
  狄华康诧疑道:“你们是怎么揭穿这桩阴谋的?”
  樊小倩道:“毒心睡佛,弄巧成拙,蛇母她老人家经验老到,可不像我们容易长久受骗而不自觉。”
  “到手之遗墨,如是真的,何等珍贵,睡佛竟轻易外泄转手,就已引起她老人家莫大的怀疑,及等秃贼见我们相继步上入川道路,便准备开溜,更觉太不合理。
  “秃贼原追蹑蛇母的,老人家神色不动,装作不知道,等到他开溜,老人家反而回头,盯上了他,他却没发觉。
  “因此,他的一举一动,俱在老人家严密监视之下。
  “在鲁山,三魔聚会,其后救朱文彬,掳石总镖头,老人家势单力孤,不愿意打草惊蛇,又见没有大量伤人,故全没出手。
  “等到我们发觉受骗,回头赶来,发现了她老人家所留的暗号,会合到一处,先救下石总镖头,一面着我和琳妹来找你们,一面着瑶妹她们护送石总镖头回洛阳。
  “老人家仍严密监视着三魔,不敢放松半步。
  “他们总而言之最厉害的阴谋,是想乘你和你师父都不在,准备一举先将少林颠覆,如今,三个老魔全都出动了,老人家估量只能敌住毒心睡佛一人,这才有点着了慌。
  “就是这么一回事,话已匆匆说完,我们得紧赶一阵了!”
  狄华康闻知概略,一颗心,几乎急得跳出口腔外,本来他还有许多疑问想问,转念一想,还是驰援少林最要紧,遂向樊小倩说道:“倩妹,少林如果有失,武林势将动荡,你率同琳妹她们随后来,我得先走一步了。”
  樊小倩慨然道:“你受少林诸老输功之德,于情于理,均不能坐视,有我跟着,琳妹她们不会再出事了,你放心先走吧!”
  刻骨相思,方始得偿,为了大局,夫妻们又不得不黯然分手。
  一声冲天怒啸,甫行扬起,狄华康已宛如闪电流光,一闪而逝。
  他已经把全身功力,充分的运用在两条腿上了。
  山形倒移,树木闪飞。
  不!这是错觉。
  狄华康太快了,捷如电闪,快逾追风,迅逾电掣,简直是快得难以形容!
  樊小倩一行五女,功力不一,必须迁就最慢的,跟狄华康一比,自是相形见绌,但即以功力最弱的石琳、荆绮来说,也可列入当今武林一等高手之列,故也慢不了太多。
  一天一夜,嵩山业已在望了。
  但少室峰麓下少林寺,却已浓烟腾腾,杀声震天!
  祁连三魔在虚实尽得之下,业已发动最恶毒的一击!
  但见,人头滚落,肢体横飞,惨号怒吼,杀机盈溢。
  一座庄严神圣的佛门圣地,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尸体,分不出究竟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的!
  蛇母怒挥铁线蛇,堪堪敌住了毒心睡佛,一来一往,打得惊心动魄,激烈无比。
  石瑶与林张二女,奋勇抵住盲心瞎道,以三对二,犹自未能占得上风。
  大漠神妪与银拐婆婆,双战蛇心妖后,也仅能打成平手。
  鬼后尤菁率领北邙门下,却在追踪到处乱窜伤人的各种毒蛇恶虫。
  少林群僧却与一些山精海怪,魑魅魍魉互作生死搏斗。
  朱文彬未见露面,不知是否已经遭了毒手?
  一声激剧长啸,划空降落现场,现出星眸如电,神色愤怒异常的狄华康。
  看清现场惨况,狄华康陡然沉喝道:“睡和尚,枉你也是正派出身,却做出这种阴险毒辣的事来,伯母请让给小侄,会一会他,看他是否果然生了三头六臂!”
  大踏步向毒心睡佛身前欺了过去。
  蛇母一招“投鞭断流”,将恶僧逼退三步,她也退出圈外,亲切叮嘱道:“孩子小心,这混账和尚,功力非凡,不可小觑!”
  狄华康答道:“伯母万安,侄儿自知小心。”
  转身凝立,抱元守一地,向恶僧冷然道:“我们不必久战,彼此以三招一分生死便了,我让你先出手!”
  面对一等一的大魔头,如此说话,狄华康未免似乎太狂妄了一点。
  蛇母虽已看见石瑶等三战盲道,甚感吃力,但既听狄华康如此轻敌,原已移动的脚步,不由又停了下来。
  哪知毒心睡佛当吃这一套,居然被狄华康这种逼人的气势,给喝住了没敢轻动,嘿嘿笑道:“老衲痴长你一甲子还有得多,怎能占你便宜,蜻蜓若想撼撼石柱,你不妨先出手试试。”
  原来老魔已与蛇母激战多时,内力消耗甚钜,骤遇敌人生力军,想先调息一下,再复动手,殊不知狄华康一天一夜急赶,也正需要喘息一下,才可发挥全力一拚。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盯着你,全都在暗中调元运气,捕捉对方的稍有失神空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愈是这样,情势愈见紧张。
  现场不乏大行家,谁都能看得出来,只要他们一动,便将是山崩地裂的一击。僵持对于狄华康却占了大便宜,他既年轻,加上平素所服食的胚胎换骨灵药太多,疲劳自然恢复得快。
  功行一转,觉得体力已恢复十之八九,不愿让老魔有调元益气的充分休息机会,遂朗声喝道:“睡和尚你再不出手,我可要得罪了!”
  话落招发生,金轮三式中一招“日月混沌”业已随势发出。掌起处,一股撼山摇岳劲风,已平空而起,涌向恶僧撞去,尘沙浪滚,日月无光,威势之猛,盖古烁今。
  老魔慄惊之余,亦奋起一掌印出。
  轰然一声惊天大震,老魔头气血大震,脏腑翻腾,自知不敌,拔空而起,便想逃走。
  不提防凌空传来一声娇喝。
  “你还想走,下去!”
  老魔头纵逃得快,下来得更快,砰的一声,摔了个骨断腰折,尸横就地,敢情头颅已先被人击碎!
  随势飘落一个天仙化人般的白衣美女,清丽超凡,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她自是樊小倩。
  所有的人全都见过,却不是如今模样,故皆瞪大了眼,感到惊奇。
  盲心瞎道见势不妙,已先脚底揩油。
  在翠娥、亚凤哀恳的目光下,蛇心妖后也被纵逃离去。剩下的附恶妖邪,只有少数狡黠的,乘隙逃走,其余大部就歼。
  南海钓叟同行四老,恰于此时赶了回来,仅仅看到满地死尸,无边惨象。
  接着姗姗四女亦相继赶到。
  一场酝酿已久的血腥浩劫,却因元凶伏诛,就此归于平息。
  在十美众星拱月的环绕下,狄华康誉满武林,也享受着人间稀有的艳福。

  (全书完,“zhychina”校对1-25章,“weiwei277”校对25-71章,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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