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林两人各失兵器,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试想两人功力相近,狠斗了很久也高下难分,都打算依仗自己在兵器上的特殊造诣克敌制胜,却突然发现兵器已不在了,如果对手有称心的利刃,自己却是赤手空掌,那就一定非死即伤了。再说那盗兵器的人,能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将它取走,如想暗算自己,那真不过举手之劳。何况武功高强的人,都应练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即使是暗器射来,也能听风辨器,使自己毫发不伤,现在别人能贴近自己取走兵器,而自己却一无所觉,岂不丢人现眼?说来也巧,两人拼斗时,已在当地盘旋了百十圈,此时正转回了各人原来站的方位。
龚成一惊之后,已看清了林柴肩后的剑也已经没有了,一脸惊惶之色。林柴却看不清龚成脸上的表情,相反倒是看见龚成肩上露出一截黑影,他不知已是刀去鞘空,却恍惚之中认为是兵刃,心下更是惊慌,急怒地吼道:“你这小子真是卑鄙!偷去大爷的宝剑,却又叫我拔剑,就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飞身一纵已上了房檐,略一矮身,又箭似地射到高楼的屋脊,回身见龚成并未迫来,知已逃离险境,大声喝道:“姓林的今晚认栽!此仇必报,你小子等着好了!”
王牛儿气声猛喝,跃到院中,正作势欲赶,却被龚成挥手拦住,道:“不要追,让他滚罢!”这时沈、周两人已走到龚成身旁。
周勤田道:“这人手段甚高,留着也是后患,贤侄为甚么不追呢?”
龚成叹了口气,道:“还是回房里说吧。”
回房坐定,龚成扫了三人一眼,苦笑道:“人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三位今晚难道都没察觉到有甚么异样的地方么?”周勤田一惊,注目龚成,问道:“是不是贤侄受了什么内伤?”
龚成播头叹道:“如果受了伤那还罢了,这事比受伤还糟!我们都被人家戏弄了。”三人相顾茫然不知……
龚成便把自己失刀,林柴丢剑的事说了,解下空刀鞘丢在桌上,又道:“还有一事也很怪,我的刀同样被盗,那林柴明明站在对面看见,却象没有看到似的。只是嚷我偷去了他的剑,吓得连忙逃跑,这又是甚么缘故呢?”
众人都觉骇异。半响,周勤田才缓缓地道:“龚贤侄在同林柴性命相搏,全神贯注,一时没有察觉。也还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我们三人眼睁睁地在旁看着。却也毫无知觉,这人功力之高,简直不可思议。不过这倒证实了慧珠姑娘的估汁,这人一定和林柴有来往,不愿林柴吃亏,所以盗走龚贤侄的刀。但也不愿林柴得逞,所以也盗去了他的剑。此人行踪诡秘,居心难测,技艺又高得惊人,实在是出人意外。我们一时也想不出甚么善策。反正明天不走,我们还是睡一会儿,再同俞公及慧珠姑娘商议,看有没有甚么好办法吧。”众人俱觉有理。各自睡去。
第二天,同聚俞大功所住正房的外间吃早饭时,周勤田把昨晚发生的事详述了一遍,特意问俞慧珠;“慧珠姑娘可有甚么好主意?”慧珠含笑未浯。
俞大功道:“你平素甚么事都要插几句,这次周伯伯点着名儿问你,怎么又不开口了呢?”
慧珠用手捧着脸蛋想了想,道:“主意倒有一个,周老伯、三位哥哥和爹爹看使不使得。我想,我们吃亏就吃亏在那人总是在暗处,我们却总在明处。如果我们也有人在暗处,那自然就会好些。我们以后最好分为三起走,住也住在两处。比如说,请周老伯每天都比我们先赶一站路程,察看前面的情况,沈大哥却等我们动身半个时辰后再走,察看后面的情况。因周老伯和沈大哥出门在外的经历比王二哥、龚三哥多些,自会更容易看出有无可疑之处。住店时周老伯、沈大哥和我们也各住各的,表面上不相往来,发现了不寻常的事便一起商量,互相策应。这样,即使不能完全瞒过对方,但对方再要捣鬼时,却也就不那么方便、容易了。”
大家听了都说此计甚好,又是王牛儿连声道:“不好!不公道!”
龚成不解,间道:“怎么不好?又有甚么公道不公道的?”
王牛儿瞪着灼灼发光的大眼,嘟着嘴道:“她只请周老伯走前面,要是周老伯把那偷马贼打跑了,我还有甚么搞头!这不是不公道吗?”
慧珠听完不禁发出一串银钤似的笑声,边笑边问:“王二哥,你是不是想打架?”
王牛儿道:“对,我就是想和那些偷马贼扎扎实实地打上一架,你派我去打架,我就说你公道,你不派我打架,我就说你不公道,一点都不好!”
大家都忍不住笑。慧珠道:“王二哥,你认识偷马的人吗?”
王牛儿一愣,道:“不认识呀,要认识的话,我早就把他捶扁了!”
慧珠道:“是呀,你连人都不认识,走到前面去打哪个?你走前面去了,如果后面打起来了,你岂不还是没有搞头吗?”
王牛儿搔着头说:“是呀,是呀,小妹,你说该怎么办?”
慧珠抿嘴一笑,道:“我请周老伯和沈大哥一个走前,一个走后,就是要他们一见有架可打时,就来找你去打。这打架的事都包给你了,你还说我不公道。那,我就派你走前面好了!”
王牛儿立刻眉开眼笑地连声说到;“小妹公道!小妹最好!既然包打架,我就不走前面了。谁敢说小妹不公道,我王牛儿马上就和他打一架!”
众人全都被王牛儿的认真劲惹的哈哈大笑。慧珠含笑对王牛儿道:“王二哥,昨晚你不是答应了要陪我上街去耍吗?那我们就走吧。”又向俞大功眨眨眼,“爹爹,你说可以吗?”
俞大功知她必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却又叮嘱道:“走走可以,但不许和你王二哥调皮!”当下两人便高高兴兴地出厂店门。
一路上,慧珠的话多极了,甚么都问:绿云庄多大呀,龚成和王牛儿家里还有哪些人呀,龚成和王牛儿怎么读书,怎么练武呀,他们失去的马有多高、多大,什么毛色,鞍蹬是甚么样子呀,等等。王牛儿只觉得这个小妹象只可爱的黄莺儿似的嘴一直唱个不停,心里十分欢喜,也就有问必答,倒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街上的人见他们两个:一个健壮雄伟,双目如电,刚猛可爱;-个娇艳秀丽,两颊如春,柔美可亲。给人的印象恰好相反,偏偏走在-起,都十分注意。慧珠看在眼里,便对王牛儿道:“王二哥,小妹最喜欢多知道些事情。有不明白的,总想问,你威风凛凛地在我身旁,别人见了都有些怕,便不肯和我说了。我去问别人时,二哥就走到一边等我,好不好?”
王牛儿瞪着圆眼盯住附近的人看,果见别人一碰到他的目光。差不多都把视线赶紧避开,觉得慧珠说得不错,便点头答应,道:“好,我走到旁边等你,你可不要问得太久了。”慧珠答:“是”。
就这样,慧珠遇到酒楼、饭铺、旅饯、街角摆摊的,甚至街上成堆哄闹的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要去同人家攀谈,一连走了几条街。王牛儿也不知她去同别人谈些什么,好在每次时间都不长,便只是耐着性子跟着她走。最后,慧珠忽然满面笑容的说道:“王二哥,我已经耍够了,我们回店去吧!”
王牛儿问:“你不买点甚么,吃点甚么吗?”
慧珠嫣然一笑,说道:“不啦,我要的东西都有了。”
王牛儿打量着她,惊讶地说道:“没见你买甚么东西呀!”
慧珠只是“格格”地笑,催他走。王牛儿只好又陪她走回店来,一路纳闷不已,心想:这么白白地跑来跑去,有甚么耍头!
这时俞大功等正在正房外间饮茶谈天,见他们回来,都问道:“走到哪些地方去耍了这么久?”
王牛儿说道:“没甚么耍头,还不是就在街上走来走去,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慧珠徽微一笑,捧了杯茶送到王牛儿面前说道:“王二哥,小妹请你喝水!”
龚成见她眉弯秋月,笑晕桃花,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隐泛异采,知她必有高兴的事,便含笑问道:“小妹曾说等牛哥陪你出店走耍后便告诉我们偷马人的相貌,现在一定探问清楚了,就请快说吧。”
慧珠‘呀”地叫了声,笑着向龚成说道:“三哥真是厉害,一下于便把我的把戏拆穿了!好,我说。这两人果然是一男一女。女的三十岁左右。穿红绸短衣,牛皮靴子,打扮得极为漂亮、华丽,腰悬长剑,左眼眉上有颗黑痣;男的看去六十多岁,身材高大,同王二哥差不多,有一个挺大的鹰钩鼻子,颧骨很高,眼窝很深,穿青布长衫,没带兵器。两人都是南方口音。”
王牛儿听了,不觉怔了半响。问俞慧珠道:“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慧珠笑道:“我可没看见!你方才不是看着我一处-处的问,连问了十几处才问清楚的么?”
王牛儿自己也哈哈直笑,说道:“我不知道你问的是这件事,如若早知道,我也走拢去听听多好。”
俞大功见周勤田一直在皱着眉沉思,忙向大家摇摇手说道:“你们不要笑了,看样子你们周老伯知道一些这两人的事。”大伙儿都把眼光转向周勤田静候周老伯如何见地。
周勤田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神情严肃地说道:“照慧珠姑娘所打听到的相貌,这女的很象在南方赫赫有名的‘玉罗刹’伍灵芝,据说伍灵芝左眉上就有颗黑痣,很爱穿着打扮。男的么,难说得很,‘大大的鹰钩鼻子’……”,周勤田久闯江湖阅历甚广,尤其是各路名家更是了如指掌。沉思片刻,他又道:“二十年前以碎金指力独步武林,戚震江湖的神雕伍昆就有个很大的鹰钩鼻子,算起来他应是七十岁以上的人了,平白无故找上我们干甚么?我们和他们似乎没有多少牵涉。喔,是了,那林柴倒是对人说过伍昆是他的师伯。如果真是这两人,那就很不好对付。”
龚成说道:“现在已顾忌不了这么多了,周老伯还是说说这两人的功夫,为甚么不好对付?”
周勤田说道:“大前年我去过一次浙江,一到江南便听到武林中的朋友说近几年出了两个武功绝高、下手毒辣的年轻人,似是兄妹两个,男的叫‘瘦煞神’伍灵杰,女的叫‘玉罗刹’伍灵芝,他们财色两贪,凶淫成性,黑白两道全不买账,下手极为残忍,武功又极高,在浙江各地作案累累,杀人无数,行踪却诡秘难知。到了浙江后,谈的人就更多了,但传说又略有不同,都说这两人是倭寇的帮凶、线眼,倭酋宫泽三郎的心腹。连浙江、福建人闻名丧胆的海盗头子人蛟汪直都要听他们的指挥。还说,有被倭寇掳掠去又逃回的商人曾经亲眼看见宫泽陪他们喝酒,汪直却恭敬地在旁侍候。至于他们的武功传自何人却谁都说不清楚。现在想来,这两人都和神雕伍昆同姓,也可能有甚么渊源。”
慧珠接口说道:“那伍灵芝既然和倭寇狼狈为奸,自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神雕伍昆平素的为人又怎样?”
周勤田说道:“神雕伍昆是二十年前和龚贤侄的祖翁绿云老人齐名的绝世高手,武功之强自不待说。为人却不如绿云老人和明霞堡主夫妇那样被尊为德高望众的一代大侠,只听人说他性情孤僻,做事全凭喜怒,喜欢独来独往,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如果真是伍昆和伍灵芝来寻事生非,我们今晚倒要特别小心才是。”
慧珠摇头分析道:“周老伯和各位哥哥现在都不必担忧,不管偷马盗刀的是不是他们,这几天都不会来生甚么事。他们既然留言要在信阳还马,昨夜又拿走了林柴的剑,可知在到信阳府以前,他们是不会做出甚么妨碍还马的事的。要有甚么事的话,那一定是我们到了信阳府的时候。”龚成点头赞称说道,“小妹聪慧明敏,无人可及,这话极有道理,这几天我们倒不必不安。只是我还有个闷葫芦始终打不破,想请小妹帮我再推详推详。其中究竟是何缘故。”
慧珠星眸一闪,道:“龚三哥可是指昨晚莫名其妙地失刀之事?”龚成道:“正是,为甚么我们在场的人都毫无所见,就象全成了瞎子一样,真是离奇了!”
慧珠摇了摇头,道:“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到了晚上,也许还能猜猜。”龚成紧皱双眉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连连叹气。
那俞慧珠见龚成剑眉攒蹙,闷闷不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有几分难过,忽然想到一个念头,便转头问俞大功;“爹爹,你认为龚三哥是不是个义烈之士?”
俞大功笑道:“你这丫头不知又有甚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忽然发此怪问!你龚三哥、王二哥及周老伯、沈大哥,不惧艰难险阻,不远千里之遇,护送我们还乡,就是有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之心嘛,当然都是旷世难求的义烈之士!”
众人连忙逊谢,都说俞大功不应又说见外话儿……俞慧珠却面容庄肃地对俞大功说道:“爹爹讲的极是。女儿常听爹爹教诲,知道大凡奇珍异物,重宝利器,总要得人,方能流名千古。不这样就是明珠投暗,暴殄天物了。龚三哥义气如山,才兼文武,更巧的是在刀法上独擅胜场,俗话说‘宝刀赠烈士’,女儿想把爹爹所赐‘碧寒宝刀’赠与三哥,使它威名扬天下,不知做得对或不对?”
俞大功掀髯大笑,说道:“为父今晨听说龚贤侄失刀时,便有此意,还怕你舍不得哩!还不快把此刀捧出。”慧珠笑容满面地便向里间奔去。龚成听他父女的话,就知此刀必然名贵异常,忙起立推辞道:“这样名贵之物。小侄怎敢承受。况且,我们练武的人倒井不着重外观装饰的华美与否。”
俞大功道:“贤侄之言差矣!赠刀出自你慧珠妹的诚意,非贤侄不足以佩此刀。这刀不仅装饰华美。而且锋利无畴,的确是斩金断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本是云南一位土司的家传之物,据称原是司王的镇宫之宝。不知怎样辗转地落到他祖辈手中。他因受沐国公府总管的凌虐陷害,我任云南提刑使时方替他昭雪了。这本是我份内之事,他却执意要赠我此刀作为报答,土人性拗,屡拒不允,只好收下。前年珠儿得病,都说是撞了什么邪祟。便把此刀给了珠儿,姑且以后应俗避祟,也不知有无灵验,一直压在箱底罢了。现在小女把它赠给龚贤侄,真是物逢其主了……”话还未完,俞慧珠已笑盈盈地捧着刀走来了。众人聚观,只见绿鲨鱼皮的民鞘,用金银细丝嵌成飞龙舞风之状,中间镶了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紫铜吞口;刀柄上有亮晶晶的小珍珠镶成的篆文“寒碧”二字,两面相同。
俞大功指着这两字道:“这刀本来无名,‘寒碧’的刀名是我取的,珍珠也是我请了个巧匠镶的。”
俞慧珠近前庄重地向龚成敛衽为礼,双手把刀递上,说道:“三哥请看。”
龚成也打躬还礼,接过刀,反复看了看刀鞘,笑向众人道:“这把刀装饰得这么华美,佩在身上,会不会太惹人注意呢?”
沈怀远扳着他的肩道:“贤弟佩着这刀,正是贵家公子,游侠少年的身份,愈发显得英俊高华,人才一表!可不能再自称:‘贾斯文’,‘溜酸居士’喽!”龚成道:“沈兄休得取笑。”沈怀远急道:‘快抽出来看看!”龚成手触暗簧,一按一拔,只听“呛琅”一声,-道碧莹莹的光芒脱鞘而出,但觉满室寒气森森,映得人须眉皆碧。最奇的是这口刀似是有形无质,通体透明,宛如一泓碧得发亮的清水,简直不象钢铁所铸。
俞大功已命家人取来一根食指般粗细的铁棍,递给龚成说道:“贤侄试试这刀锋利否?”
龚成倒怕碰损了刀刃,只轻轻一削。“嚓”地微响,如断瓜蔓,接连削了几刀,无不应声立断,毫无滞碍,细看锋刃,却连一点痕迹也没有。龚成大喜,不觉向俞大功深探一揖,说:“确实是旷世难求的宝刀,多谢老伯!”
俞大功哈哈一笑,道:“这是你的小妹所赠,何必多礼。”龚成脸倏地一红,连忙对俞慧珠施礼说:“多谢小妹!”慧珠也还礼道:“这才是物得其主。三哥,小妹还诌了几句‘打油诗’,请三哥指正。”
龚成说道:“小妹何必过歉,那一定是好的了。”
慧珠粲然一笑,当即曼声吟道:
“千古人豪今复来,锦城公子自多才。
胸中华岳撑空立,眼底浮云一刀开!”
龚成听罢,不由得又惊又喜,又深为感动。这首诗不仅时地人事都十分切合,而且对自己期许甚高,这种知己之情,也很难得;深为感动的是诗的三四句,含蓄地劝慰自己不必为失马失刀之事烦恼,这些事无非是“眼底浮云”,而要志气恢宏,胸怀高远,象撑空而立的华岳一样。小妹这等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又有何人更能如此。
龚成不禁又向慧珠深深一揖,说道:“小妹既赠宝刀,又赐佳句,勉励之情,箴规之意,愚兄自当铭诸肺腑,永志不忘。”慧珠也赶忙答礼。
王牛儿见了很觉奇怪,说道:“你们两人怎么总是弯腰作揖的,互相拜了又拜?倒有点象结亲拜堂的样子!”沈怀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子出来。
俞慧珠羞得满脸通红,啐了王牛儿一口。周勤田也想笑,因是长辈,只得勉强忍住,转头望着窗外。龚成尴尬得两耳发烧,瞪了王牛儿-眼,说道:“你少胡说八道的!”
俞大功毕竟老练,忙把话岔开,说道:“别只顾说话,把吃饭都忘了。”便吩咐管家叫店伙开饭。
席间,周勒田有意向龚成道:“贤侄身边可有甚么不寻常的东西?”龚成茫然不知周勤田的意思何在。还未回答,周勤田又笑嘻嘻地接着道:“小妹又赠刀,又赠诗,贤侄身边如有不寻常的东西。也应有所回赠才是呀!”
俞大功摆摆手说道:“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倒不在乎东西上。龚贤侄出门不便,还是免了吧。”
龚成想了片刻,从颈项下取下一物,托到慧珠面前,说道:“此物名‘灵珠璧’,是儿时家祖所赐,据说佩在身上百病难侵,也不知灵验否,菲薄得很,望小妹笑纳。”
慧球站起,双手接过,道谢后,递给俞大功。说道:“爹爹请看。”俞大功细看,原来是块两寸见方的小牌子,非金非玉,沉甸甸地也不象木质的,牌面纯黑,隐隐有层层波状花纹,中间散见十数粒园形发亮的小点,大约就是“灵珠”了,除了嗅到一股淡谈的仿佛兰花的香气外,别无奇异之处。两头钻有细孔,用金丝线络住。于是一面给众人传观,一面问龚成:“这‘灵珠璧’既是令祖所赐,定非凡物。贤侄从儿时佩到现在。有无特异感觉?”
龚成答道:“若论特异之感,小侄领会到的,却也有三:一是在炎夏烈日,烁石流金的天气,佩着此璧便不觉热;二是在数九寒天,冰雪载途之时,此璧在身,也不觉冷;三是蚊蝇之类,自然远离。”
大伙儿听了都赞道:“又是件难得的宝物。”“灵珠璧”又传回慧珠手中。慧珠即珍重地将它挂在颈项,转身藏入衣底。
众人哪里知道,这‘灵珠璧’乃是神医石焕章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深入蛮荒中的高山绝谷,采集了四十几种灵药,用万年的阴沉木炼制而成,世间任何毒质病瘟,只要此璧在身,都能化解,端的是世间无二的奇珍至宝。那年石焕章到成都探访绿云老人龚养浩时,正遇龚成周岁之庆,亲朋满座,他因事先不知,未备礼物,加上与绿云老人数共生死,情如兄弟,便慨然以此宝相赠。龚养浩因龚成年幼,所以一直没有与他讲明此物的妙用。今日将它解下赠与慧珠,竟使自己不久中毒时险些无法解免。
那天晚上,仍是一轮皓月能照万国九州,俞大功所住客店院内,也是一片清辉,泼乳倾银一般,月色溶溶,十分可爱。因连日天气晴朗,虽已九月中旬,也不觉冷。慧珠便求俞大功买了些点心,烧上好茶,将桌凳放到檐下,赏月品茶。
众人闲谈时,她却不甚插话,静静地望着东边的月亮,又仔细察看院内的情形。此时月升东天,正巧见南厢房把院里遮上了窄窄的一条阴影,猛然触动了一下,微一凝思,恍然大悟,欢喜地叫道:“三哥,周老伯!我已经知道昨晚你们没有看见偷刀盗剑的人的缘故了;就连林柴那个恶贼为甚么不知道三哥的刀也被盗的谜团也清楚了。”
大伙儿对失刀之事正象心头压着一团乌云,忽听慧珠一说这话,都感到甚是惊讶,怔怔地望着慧珠。
慧珠明亮的大眼扑闪了下,展眉-笑,用手指着那南厢房映在地上约三尺来宽的阴影说道:“你们看,现在月亮在东南方,南厢房挡住了月光,所以有这道浅浅的阴影。后半夜,月亮落到西北方;西北角上恰好有那座高楼,月光被它挡住,投射到地上的阴影,至少都会有一丈多两丈宽,三丈多长。如果那人身穿黑衣,黑帕蒙头,躲在那阴影之中,等三哥和林柴进入阴影时下手,他的武功又高,不就很难看出了吗?同样的道理,三哥拔刀时,一定是站在西北方,背着月光,林柴在对面,却正在月光映照下,所以三哥能看清林柴失了剑,林柴却看不清三哥也丢了刀。”
众人回想昨夜的情形,都觉得和慧珠所说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心情顿感畅快了许多。因第二天就又要赶路,再谈了一阵便各自回房。
次日,就照昨天商定的办法行事,周勤田天刚亮便骑马先上了路,俞家老幼和龚王两人吃罢早饭,才有的骑马,有的坐轿出发;沈怀远却等他们走后约一个时辰,才随后跟去。
一连走了十余天,经过卢氏、栾川、南召等地,到了泌阳,一路并无可疑之事,这十余天中,龚成、王牛儿和俞家老幼沿途指点山川,唱和诗词,评论古今人物典故,闲谈逸闻奇事,感情日益融洽无间。
尤其是龚成、王牛儿和俞慧珠更加亲密,正如亲兄妹一般。在泌阳住定后,因为照路程第二天便该到信阳了,石壁题字有“信阳当归还”的话,所以这天晚上,俞大功命家人把周勤田、沈怀远请到店内商议。
俞慧珠提出:借马盗刀的人既然明说要在信阳还马,这几天路上又没有可疑迹象,最好周、沈、王、龚都提前赶往信阳,如能比平常早到个把时辰,就很可能发现对方的布置;自己全家却在此地多住一天,不去信阳,对方十有八九会想不到;再者,即使信阳有争斗之事,这里距信阳甚远,必无危险,周、沈、王、龚可以全力应敌,没有后顾之忧。
众人都觉得此计大妙,但龚成却认为仅仅早到个把时辰,也许没有甚么用,不如连夜赶去更好。
当下周沈等四人稍稍休息后,即行上路。夜深入静,各人打扮停当告辞俞大功……走出店外四人都用了轻身提纵术,轻蹬巧纵,一路奔行,次日辰时方过不久,竟已赶到信阳。
周勤田带着三人穿城而过,直到东门外才找了家毫不起眼的旅店住下。用过早饭后,他们打听到信阳府有两家大旅栈,最大的一家叫迎宾客栈,正在西城大街,稍次的叫连陛旅店,在城中丁字街附近。周勤田叫沈怀远和王牛儿一道前往连陛客店左近守候,自己带着龚成走回西城,在迎宾客栈斜对面的酒店内坐下,边喝酒边察看。
直到将近午时。果见大街东面来了两骑,前面是一个满头珠翠的浓妆妇人,年约三十岁,粉面红唇,细白皮肤。蛾眉俏眼,颇为妖冶动人,左眼眉上赫然有颗黑痣,上身红绸短衣,下着墨绿色的撒花裤,脚登皮靴,肩插长剑,正象俞慧珠所说。稍后一个却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和尚,四十左右,一张黑沉沉的脸,浓眉倒竖,眼闪凶光。不见有甚么兵刃,和俞慧珠所说完全不同。
龚成悄声说道,“这两匹马正是我们的!”只见那两人在旅栈前勒住马。停了片刻,又继续向西去了。
周勤田对龚成说道:“等着,我跟去看看。”说罢离座而去。过了好一会儿,忽见那两人又回到旅栈前,拉马进店。周勤田也匆匆走回坐下,两人相视一笑。都注意着斜对门的旅栈内的动静。
隔了一阵。那矮胖和尚和艳妆妇人又出了店,一前一后向街东头走去,两匹马显然已留在店中了。
周勤田忙对龚成说:“贤侄去跟住这两人,我先到店内打听一下。”
龚成便出店缀在两人身后。那两人却头也不回地穿过大街,直奔东门,又出了东门,顺着大路向乡间走去。龚成暗忖:难道这两人便这样离开了吗?正拿不定主意是出面截住他们,要他们明白回答好;还是不论他们走多远,都晴中跟下去的好。这时那两人却已离开大路,向左边的一座小山走去,片刻间转了个弯,身形已被树林遮住。龚成吃了一惊,忙加快步子。转过弯一看,那两人已聚在一起,正由一个高处向低处走,似乎还没有觉察身后有人跟着。
这时龚成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见周勤田、沈怀远、王牛儿都已赶来。周勤田把食指放到唇边,摇了摇头,龚成明白是暗示自己不要声张,点点头又继续跟去。
就这样,紧行慢赶,离信阳城已七八里路了,眼见那两人走的都是僻路,附近已无人影了。
周勒田等奔到龚成身边,说道:‘我们在这里把他们留下,盘问个明白。”王牛儿早就心急手痒,一听此话。就大喝一声;“站住!”恰似舌绽春雷,震得山鸣谷应。
那两人骤然吃了一惊,女的向右方一跃丈余。落地转身,“刷”地一声,已拔剑在手;那矮胖和尚却原地回身,右臂上扬,五指箕张,左手如抓,护住胸前。忽见龚成等四人站在三丈以外,他们好象根本没有料到。不禁呆呆地说不出话。
周勤田冷然说道:“两位借马盗刀,都可明说,用不着弄玄虚,打哑谜,写上神农架等空话!究竟打算干甚么?现在该说个明白了吧!”
那女的已镇静下来。嘻嘻媚笑,说道:“周师傅果然是老江湖,一说便说到点子上来了。其实这件事与周师傅师徒无关。不过是有位前辈想和大侠‘王留’及那位公子谈谈罢了。各位既然跟我们走了这么远,干脆便请多走几步路,到前面会着那个老前辈就甚么都明白了,各位不会不敢前去吧?”
王牛儿把眼-瞪,说:“你那个前辈要想见我王大侠,光明正大地来见就是,为甚么偏要做偷马贼?你们俩个,一个婆娘,一个和尚!不认别人做老前辈,偏偏要去认偷马贼做老前辈,岂不成了贼婆娘、贼和尚?现在赶快把偷马贼交给我王大侠!胆敢不交,哼哼哼,我王大侠就要捶你俩个坏蛋!”
矮胖和尚一听,气往上冲,怒吼:“你小子简直胡说八道!一定是嫌命长了,俺铁如来夏威打发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也就是了。”
王牛儿确实不明白“西方鸡鹿地界”在哪里,也就老老实实地说:“那你这个和尚就走错了路!你要到西方,为甚么又出东门?不过,也不要紧,你把偷马贼交出,我王大侠一定送你到西方“鸡鹿地界”!”
铁如来夏威气得脸色铁青,连声说道:“好,好,好!你小子来!”王牛儿踊身一跃落到铁如来夏威身前,右掌“独劈华山”,击脑门,左掌“乌龙绕柱”,“呼”的-声横拍右腰。夏威撤右脚,踏左方,斜身避过,猛地“鹞子翻身”,右拳顺着转身之势,“巨木撞钟”,砸向王牛儿的太阳穴。但他身形矮胖,王牛儿却十分高大魁伟,这一举实际上只能击到王牛儿的左膀。夏威-拳刚出,便知部位不够,距对方太阳穴是足差了-尺几分,微感失望。王牛儿只向右一步便斜跨三尺,这一拳自然落空。一招“玄乌划沙”。开声发劲,一掌反拍过来。铁如来两脚用力一蹬,意欲倒跃闪开,却已来不及了。“嘭”的一声,正中左胯,打得铁如来踉跄地直抢出三四步还是站不稳脚,又接连转两圈宁勉强立定,不禁又惊又怒。
原来铁如来夏威行为既极凶暴,心中又极自负。自以为身上的武功有“三绝”,足够横行江湖,傲视武林。这三绝-是练有金钟罩的奇功。除身后罩门外,刀斧不伤;二是下盘极稳,气力极大,拿桩站定后,便是十名壮汉前后推拉,也不能使他动得半步。碗口大小的木桩,他横撞能断,背靠能倒;三是指力上有特殊的造诣,能裂坚木,碎硬石。
哪知今天遇到了王牛儿这个克星,只一掌便险些打得他滚倒在地!当下凶性大发,“猛虎出山”向王牛儿狠狠扑去,双臂高举,巨手大张,“金雕擒蛇”,抓向双肩。这一招正是大力鹰爪功中的厉害招数,他仗恃身有金钟罩奇功,所以不顾中宫大开。拼着再挨一掌,也要把对方抓个骨碎肉开,武功全废。王牛儿也有全身横练的铁布衫,不怕铁如来抓实,竟自不闪不避,身形微蹲,双腿微分,右掌力推,击向铁如来前胸。眨眼间,铁如来已抓住王牛儿双肩,只觉犹如抓到了两块生铁,手指竟捏之不动,王牛儿的右掌也已击到铁如来胸膛,“啪”的一声,如打到一块坚钢上,反而震痛了掌缘。但铁如来也被这一掌震退了数步,同时“嚓”的一响,王牛儿肩头的衣服,却被抓脱了两块。
铁如来见抓不伤王牛儿又吃了-大惊,王牛儿见铁如来禁得住打,料想今天可以过一个打架的饱瘾,却十分高兴。一个惊呼,一个大笑,又扑到一起斗了起来。王牛儿兴致勃勃,心绪大增,索性不管铁如来夏威怎样抓扯擒拿,只一味地向对方猛攻猛打。势如狂风暴雨,惊雷怒涛,掌劈指戳,脚踢掌打,肘顶背靠,招招进击,霍霍生风,暴喝大喊,声如巨雷。那铁如来也爪抓拳击,施展开刁钻狠毒的分筋错骨的手法,扭绊兼施,时时反扑。两人拳来脚去,身影交错,直打得劲风扑面,砂石惊飞。
周勤田在旁细看,觉得如以招式之迅捷精妙则言,与龚成和林柴拼斗相比,固然还不及,但以力劲之大,声势之猛而论,却巳超过。
两人一阵恶斗,已拆到三百多招,王牛儿愈斗愈勇,神威凛凛,那夏威却气喘如牛,左支右绌,眼见愈来愈招架不住了。
其实两人的武功原本不相上下,铁如来吃亏首先在于他见抓不伤王牛儿,心里便有几分胆怯;相反,王牛儿却以有架可打为乐,对方越禁得住打,他就越是兴高采烈。心花怒放,打得越是起劲;其次,是王牛儿又高又大,掌劈拳击都有居高临下之势,铁如来矮胖,下盘虽稳,招架时总需仰头举手,费力更多;三是铁如来气力虽比一般人大得多,但却又远不及王牛儿禀赋奇佳,又经苦练的神力,即使抓住了王牛儿的手脚,还没来得及扭扑,被王牛儿使力一挣,展劲一搡,往往就得撒手,甚至连身体也被带得东倒西歪:第四是王牛儿主要用的是大摔碑手,掌力的刚猛,足以开碑裂石,本巳厉害,绿云老人指导他练时又参以欧阳老人所传的内家绵掌的心法,如发柔劲,更能震伤人的内脏和大脑。夏威练成了金钟罩,开初挨打倒不觉甚么,可是到了后来,同一个部位被王牛儿接连猛击,却也隐隐作痛。尤其是王牛儿的掌力忽重忽轻,有时轻飘飘地一掌按来,竟震得他呼吸不畅,头脑眩晕,气血翻涌,胸腹欲呕,心中大惧。
有这四点原因,所以斗到两百招以后,王牛儿挨一下,他却要挨上三下,更是又慌又怕,只顾躲闪了。
那王牛儿见这和尚在自己接二连三地猛击之下,仍能挺得住,还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地没有逃跑,心里大乐,也就打得更加有劲了。
那艳妆持剑的妇人开头还不动声色地旁观,看到后来见铁如来夏威只有挨打的份儿,不禁粉面失色。柳眉紧皱,娇喝一声:“夏哥快搬!”身形一矮,“野雀穿林”,“嗖”的一声射到王牛儿身前,剑出如风,直刺王牛儿右眼,出招又狠又准。
正是:
慧眼识人,小妹心诚赠宝刀;
牛儿奋力,凶僧性恶挨铁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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