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总觉得自己这五年来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有时候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真的是梦。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过一会儿梦就会醒的。
那么他现在就还在信阳府赵家庄,正看着满地金灿灿的油菜花,拄着锄头擦汗呢。
他记得那时候他活得很自在。虽然岁数还不大,但长得已和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儿差不多,很高大结实了。
他有力气,肯干活,砍柴、挑水、种田、打鱼,什么都干。而且都干得很出色,好像他天生就是个苦命的种田人似的。
他用他辛勤劳动得来的报酬,奉养他的母亲。
他当时也有遗憾,但不多。他只是很遗憾自己记不起父亲的模样了,而且他也不知道父亲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里。
母亲从来不提他的父亲。只是有一次,荆楚楔而不舍地追着问了半个时辰,她才说了一句“你爹是个闯江湖的人”,然后再也不说了。
于是荆楚就开始想像了。他在心中勾勒着父亲的形象,可勾来画去,总是一个大胡子。
直到五年前,一个自称姓张的老人找到了赵家庄,跪在了荆家门口,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了四个头。母亲淡淡地接待了那个老人,并且让邻居把荆楚从田里叫了回来。
从那老人口中,荆楚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荆傲雪。
但父亲已经死了,被人杀害了。
母亲听了这个消息,面上仍是冷冷的,好像一点都不伤心。只有荆楚知道她的心都碎了,他听到她整整哭了三夜,头发一下全白了。
荆楚从此使过上了现在这种离奇的生活,一半是出于自愿,一半也因为无奈。
荆楚有时候觉得,走江湖还是蛮有意思的。走江湖的人生活在离奇和冒险之中,随时都会有人要你的命,随时都有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怪人、各种各样的怪事。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走江湖的生涯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年轻人喜欢新鲜,喜欢刺檄。
凉夜如水。
荆楚望着窗外的月光,又望望地上的月光,不由有些惆怅起来,好像他失去了什么东西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而实际上,他什么都还没有得到过,又怎么会失去什么呢?
至于他为什么惆怅,他自己也不清楚。以前在赵家庄的时候,他也这么惆怅过。
对于这次洛阳之行能否成功,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还是来了。这是他出任门主以来的第一次单独行动,也是离魂门新门主是否够格的一次考试。
五年中的四年时间,他是在一个宁静的山谷里度过的。那个山谷很荒凉,周围数十里地都没有人家。
在那里,姓张的老人和另外四个老人,整天给他灌输各种东西,最多的是武功,各式各样的武功;其次是药,各种各样的药,吃得他心里直叫苦。
说实在话,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这把伞叫“离魂伞”,所以吴越说出这三个字时,他很吃惊。
五个老人反复叮嘱他:伞在人在,伞亡人亡,伞是离魂门主的标志。只要伞还在他手中,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接待。
所以荆楚一直小心翼翼,总是不让这把伞离开自己的身边,总是把伞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论干什么都带着这把伞。
他睡觉的时候,伞就是枕头,他已经习惯用伞当枕头了。
“这把伞真有那么可怕吗?”
他坐起身,将伞拿在手上,吴越的话又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离魂一伞,“魂亡魄散。”
他并不知道,他手里的这把伞在武林中象征着什么?
所以他不知道离魂伞为什么可怕,为什么这几天总有许多人想来夺伞。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怯生生的脚步声,有些神秘的脚步声,让人有些想人非非的脚步声。
荆楚一惊而起,轻轻溜下床,闪在了门后。
他的手里,还是拿着伞。
房门“吱哑”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白影闪过来,正要回身掩门。
荆楚一伸手,轻轻松松地掐住了来人的肩井穴,沉声喝道:“什么人?”
触手处似乎有些不对,软软的,凉凉的,似乎一点骨头都没有,很滑。
同时他鼻中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幽香。那是一种让人魂不守舍的幽香,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幽香。
“松……松开呀……”
来人在颤抖,在低声叫唤。声音很低很柔,像月色,像月色下的静水,像月色里的微风。
“林妹妹?”
荆楚一怔,连忙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呃……
你……你来干什么?”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来干什么了。
荆楚转过了眼睛,不敢再看。
因为林素珍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儿,而且赤着脚,显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冻得哆哆嗦嗦,两手紧紧抱在胸前。
你说林素珍能来干什么?
林素珍悄声唤道:“干吗下死力?人家都痛死了,真是的。”
口里在唤怪,身子却有些站不稳了,似乎被他捏痛的不是肩头,而是脚腕。
“哎哟,好疼啊!”
她歪歪斜斜地倒了过来。
荆楚只有伸手去扶。林素珍就倒在了他怀里,两只裸露着的胳膊一下环住了他的脖颈,贴在了他身上:
“好冷啊!”
像是在轻叹,又像是在暗示,在埋怨。
春夜凉如水啊!
林素珍的身子冰凉如水,但荆楚却觉得自己挨着的是一团烈火。
炽烈得能烧毁一切的火。
怀里的人儿让荆楚十分惊慌,想推开,又不愿推开。
毕竟,怀里有个十六岁的少女时,很少有人是愿意推开她的,除非抱着她的人也是女人。
据说柳下惠这个人能做到“坐怀不乱”。
可柳下惠只有一个,太特别的人不会多。
荆楚当然不是柳下惠,但荆楚也绝不是一个浪子。
“林妹妹,别……别这样,别……”
荆楚的求饶当然是徒劳的。
可他除了求饶,一点别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实际上他希望就这么呆着,永远都这样。不推开她,也不干傻事。
可林素珍却是个傻”丫头,她就要干傻事。
“我好冷……大哥,我冷,冷,快抱着我……”
林素珍似乎真的很冷,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踮起脚尖,把脸儿埋进他肩窝里,胸脯和腿儿紧紧贴了过去。
她是一个在雪地里快冻僵了的女孩,她需要温暖。
只要前面有一堆火,她会全身心地扑过去。
荆楚感到了一种令人颤悸的麻酥,那是从林素珍的胸脯上传过来的。
一个少女的胸脯就是两朵绝美的花,两道绝艳的闪电,两团灼热的火球。
不知不觉间,荆楚将离魂伞放在了床头。不知不觉间,他的两只手环住了她的细腰。
林素珍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但她并没有挣扎,她只是更紧地贴紧了他,怯生生地亲他的肩窝。
她温软的唇移到哪里,哪里就会燃起一团火。
荆楚的心被火烧得发紧发痛,他的手被烧得乱抖。
颤抖的手滑下,滑过柔柔的臀,滑到……
林素珍一下子被抱了起来。
就像抱着一只软绵绵的、沉甸甸的、热乎乎的小白羊羔。
荆楚一言不发,将她抱着,放在了床上。
林素珍突然感到有些心慌了。虽然她是自己跑来的,她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慌了。
虽然慌,她的两手还是抱着他的脖颈。
直到她的两手被掰开,被捉住时,她才真的慌了,开始挣扎,拼命去推荆楚的手。
可荆楚就像疯了一般,林素珍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惊惧的另一面,是不是有更多的欣喜和渴望呢?
一阵无声的搏斗之后,荆楚终于压住了她,吻住了她的柔唇。
林素珍一动不动地散开了,像是散成了碎片,再也合不拢了。
林素珍哭得好伤心好伤心,但声音很低很低,而且是把脸儿埋在他肩窝里哭。
荆楚清醒了。狂热过去后,人总是回清醒的。
“林妹妹……”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哑,他伸出手,去找她的手。
伏在他身上的林素珍一下翻过身,侧躺着,面向床里:
“别碰我……呜呜……不要脸,呜呜……欺负人……,呜呜……”
但她并没有推开他放在她身上的手。
“林妹妹,是我不好,对不起。”
荆楚突然感到很羞愧,很后悔。
可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后悔的。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赔我,呜呜……赔我、赔我……”
林素珍双手捂脸,两腿乱蹬。
“我……我这就去,去求你爹妈原谅……”
荆楚只觉自己无地自容。因为他赔不起林素珍要他赔的东西。
但他刚坐起来,林素珍便鱼儿一般滑到他怀里,把他压了回去。
“你还……还让不让我……做人呀!”
荆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只有叹气。
“你是死人,榆木疙瘩,呜呜……我又没怪你……”
林素珍一面哭,一面数落他,一面又要亲他,咬他。
荆楚突然笑出了声:“我想……”
林素珍的舌头伸进他嘴里,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快五更了,林素珍才恋恋不舍地坐了起来:
“我该走了,晚上……再来……”
荆楚也坐起来,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好珍珍,你愿不愿……嫁给我?”
林素珍抖了一下:“你……你骗人!”
“我从来不骗人。”
确实,荆楚从来不骗人。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反正他是抱定宗旨不骗人。
林素珍一下又哭了。
“我找人跟你爹说去。”荆楚认认真真地道:“再过几天,门下五老会来洛阳,就请他们做媒,准成。”
“可别说……今晚的……”
“当然不会说。”
这不算骗人,荆楚安慰自己,他找到了最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荆楚从来不觉得女人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他觉得林素珍就很不错,因为林素珍结实、能干。而且,他欺负了她,不是吗?
这就足够了。
窗纸上已泛起了鱼肚白,林素珍才万分不愿地跳下地,走到门边,突然又折回来,扑到荆楚怀里,一阵狂吻。
野丫头不仅野得出奇,而且也很痴心。
荆楚感到很幸福。
当一个男人拥有一个痴心的女人时,一般都会感到很幸福的。当然,也有些人例外。
那些例外的人大多是自认为多愁善感的人,这种人虽然不多,但有。
这种人一般都比较自恋,世上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都是无足轻重的。
值得庆幸的是,荆楚不是这样的人。
天亮了会碰到林谦和夫妇,他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脸红,一定会浑身不自在,一定会连话都说不清。
在门下五老到来之前,他就得一直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虽然这尴尬有许多温柔甜蜜的成分,但毕竟还是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林谦和夫妇,无论他干什么,说什么,总脱不了骗人的嫌疑。
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林谦和夫妇会如何对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