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薄雾。
李之问拉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又重重吐出,这才缓缓走到庭中。
这一夜他根本没睡着。
他相信其他三家的人,也都没睡着。
李之问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刚叹完,李之问就听到“嗖”地一声,耳边掠过一阵劲风,随即又听见“咚”一声闷响。
李之问浑身僵住。
他定睛看看前方,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晨雾懒懒地在山石树丛和楼阁间飘动。
李之问回头,就看见了一枝箭。
白羽箭钉在他房间的门板上,他看见了绑在箭杆上的东西——羽书!
李之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总算来了!”
有了这封信,老爷子就有救了。
“之问先生台鉴:
日前令尊李公大驾光临敝园,原为消夏赏荷,孰料骤染急症,起动不易,先生当念李公老迈,病体沉重,速筹银两,亲于七月十四未牌时分,送到虎丘剑地,则令尊安然矣!药石之资,自然多多益善,视令尊病情而言,总以白银五十万两为宜。贵府世称豪富,区区五十万银,料不过九牛一毛耳!然事当缜密,先生一人知之可也,否则李公性命危矣!阅后即焚。”
李之问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五十万!”李之问喃喃道;“五十万究竟是多少?区区之数?”
李之问知道,五十万两白银绝非区区之数,李家虽称豪富,但要让他一下拿出这么多现银来,绝无可能。好在离七月十五尚有十日,李之问还有时间变卖一些家产。
他捏着信笺,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叹了口气,进了房,点燃蜡烛,将一纸信笺烧成灰烬。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开口了,父亲也有了下落,这总比憋着闷着强得多。李之问在房中踱着步子,开始盘算该如何打点这五十万两银子。
其他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家中的下人们已经起床开始于活了。
李之问这才吹灭蜡烛,挥挥手赶开前来服伺他梳洗的两个婢女,走向母亲住的小院,那里已隐隐传来了母亲的哭声。
刚走到小院门口,一个婢女迎了出来,低声道;“公子,老夫人已经醒了,正问着公子呢!公子快进去吧!”
李之问三步两步抢进母亲房中,将几个婢女赶了出去,这才悄声对母亲道:“娘,你放宽心,爹有救了!绑匪提出要五十万两银子,孩儿特地来和娘商量一下。”
母子俩低声咕哝了好一会儿,李之问才走了出来,沉声道:“叫大管家来见我。”
大管家李长有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道:“公子找我来,有何吩咐?”
李长有是李家一门极远的远亲,但他之所以能爬到大管家的地位,却并非靠了这一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
李长有精于理财,也很会管家。李家的生意账目,全都由他经手,甚至可以说,李家的一半财产,是由李长有赚来的。
李之问淡淡地道:“老爷子有救了,绑匪要五十万两银子。”
李长有又惊又喜:“啊,老爷有救了?!那可太好了……可这五十万两也未免……未免太多了一些。”
李之问道:“都这当口了,咱们已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五十万两虽然多了一点,但老爷子的性命更重要,绝对不止五十万两。”
李长有连连点头称是,顿了一顿,又问道:“只不知公子要几日办妥?”
李之问道:“六天。”
李长有一怔:“六天?”
李之问道:“来不及吗?”
李长有苦笑。
李之问缓缓道:“库房里还有多少现银?”
李长有马上答道:“加上前日收上来的那几笔,一共是二十七万三千六百两多一点。”
李之问点点头,道:“扬州城内的十几家店铺,这六日能收上来多少?”
李之问素来是不过问生意情况的。一来是老爷子对他不放心,二来李之问从来只会花钱,不会挣钱。但现在他问起情况来,倒也还似模似样的。
李长有想了想,答道:“多的不敢说,总有个七八万两。”
还是不够,而且离五十万两之数差得太远。
李之问又点头,问道:“外埠的呢?”
李长有摇头:“外埠生意一向是月底交账,现在去收不太好,而且也来不及。依我看,还是赶紧脱手几个铺子,价钱低些也顾不得了,救老爷要紧。”
李之问道:“你就尽力去办吧!这些事情,我也不太懂。
总之六日之内,你给我凑足五十万两的银票,要大钱庄的,每张面额不要超过一千两。”想了一想,又道:“人家若要问卖店铺的原因,你只说是最近周转不灵,活钱少,可千万别说出真相。”
李长有没料到这个花花公子居然还有两把刷子,是个明白人。李长有敬佩之余,也不禁暗暗警惕。
*** ***
李长有全权负责筹钱,李之问自然便有时间仔细考虑发生的这一切。
他当然能想到,相同的羽书已经送到了另外三家。至于所勒索的款数是否相同,交款地点是否一样,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匪徒不希望目标太大的话,大约会分四个地方分别和四家接头。
单凭李家的家丁和护院武师,很难抢回款项。同时,李之问也不敢通知官府,否则老父就很可能被撕票。
如果要想在保证老父安全的条件下抢回这笔巨款,就需要求人相助,但这件事风险太大。再说,李之问又能去求谁呢?
李之问的兴趣并不在于能不能夺回钱,而是想查出是谁干的。
他思来想去,脱不了嫌疑的仍是在凹凸馆露面的各人。
或许凹凸馆遭劫和四家绑票案之间确实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未可知,但李之问却不这么想。不仅是因为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而且也因为张家的一个儿子——文武双全的张八公于张桐的突然失踪。
李之问虽对武学不感兴趣且一窍不通,但却相信张桐的武功不同凡响。李之问曾亲见张桐轻轻一跃便上了树梢,也曾亲见他很轻松地避开了赵氏双雄的联手攻击。
那么,那些绑匪是不是以杜若引出张桐,借机将其引开,然后再毫无顾忌地下手绑架这四家的主人呢?
如果真是这样,向自己透露杜若消息的,必然知道一点真相,最不济也该知道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李之问想了又想,沮丧地想起那个最先告诉自己“杜若”
这个名字的,却是凹凸馆中的一个妓女。当时李之问路过凹凸馆,那个妓女叫住了他,很不屑似的讲了杜若的事,然后他又跑去告诉了张桐。现在凹凸馆中已空无一人,这个妓女也八成已死,这条线就算是断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凹凸馆中的人全部失踪,是不是匪徒们怕她们泄露了绑票一事的真相而杀人灭口?
李之问打了个寒噤。
但他还是觉得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决定不惜稍稍冒一点险,想办法解开这个谜。
*** *** ***
窗纸已白,烛光已暗。是黎明时分了。
风淡泊微笑道:“天亮了。”
影儿原先一直是睁着眼睛的,听了他这句话,却闭目“睡着”了,而且微微响起了鼾声。
天明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岂非是一种折磨?
风淡泊拍拍她后背,柔声道:“影儿,醒醒,天亮了。”
影儿曼声道:“现在也不过寅时末,还能睡一会儿……大哥哥,让影儿睡一会儿好不好?”
风淡泊哭笑不得地道:“你躺好了,好好睡一会儿。你这么抱着我,根本睡不着。”
“谁说的?”影儿的鼾声更响了。
风淡泊无可奈何地道:“一夜没睡,咱俩总得打坐一会儿。
否则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俩晚上干什么了。”
影儿吃吃一笑,道:“让人家知道了更好,反正……反正是真的,你就是以后想赖账都赖不掉。”
话虽这么说,影儿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恨恨地捶了他好几下:“闭上眼睛!”
风淡泊只好闭上眼睛,听得影儿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心中止不住又是一阵激动。不管怎么说,影儿已把她最珍贵的东西完完全全奉献给了他,而他也已经接受了,他将对影儿负起一种责任。
影儿的身子突然又滑到他怀里,她的手抱紧了他,他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影儿!”
“嗯?”
“影儿。”
“哥,别不管影儿了,不要嫌弃影儿,不要辜负影儿……”
影儿在哽咽。
风淡泊心中顿觉豪情万丈,他搂紧了影儿,在她耳边低声而坚定道:“影儿,我决不辜负你。”
影儿不再说话了,只是嘤嘤地哭泣,哭得人心里酸酸甜甜的。
*** *** ***
两人打坐行功,直到天已大亮,才收功起身。两人面上都已神采焕然,没有一丝疲惫之色。
影儿轻声道:“我……我先回房去,免得……免得……”
风淡泊微笑道:“免得不好赖账?”
影儿气急,狠狠拧了他一下,轻轻一闪,悄没声地溜出了门。
不一会儿,婢女就来敲门,并送来了热水、毛巾和早点。
风淡泊高声道:“影儿,过来一起吃吧!你的那份早点想必吃不完,我的这份一定不够吃。”
影儿在那边笑道:“牛肚子!”
风淡泊大笑。
二人吃完了早点,风淡泊对婢女道:“姑娘,请问禇老爷子起身没有?请姑娘领路,我们想去见禇老爷子。”
话音刚落,禇不凡的大嗓门已到了阁外。
“风老弟,柳丫头,昨晚睡得可还好吗?没说些悄悄话什么的?”
风淡泊笑答道:“说是说了几句,可不是悄悄话,差不多快吵起来了。”
禇不凡进了门,好像很吃了一惊:“哟哟哟,饭都一块儿吃了,真是神速呀,佩服,佩服!”
影儿面上早已飞红,怒道:“你管得着吗?我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别以为你是主人,就可以胡说八道。”
禇不凡笑眯眯地道:“心虚的症状之一就是发火。”
影儿一下站了起来,怒喝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禇不凡连连摇手,“我老人家哪敢说你什么呢?”
影儿的脸一直红着,气呼呼地转身不理他们。
禇不凡转向风淡泊,看了看,意味深长地笑道:“风老弟,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莫非是此地睡不安稳吗?要不然就是你们……哈哈,哈哈!”
风淡泊脸也早已红了:“禇老爷子取笑了,你答应我要办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禇不凡拍拍手,几个婢女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禇不凡低声道:“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我看得出来,你们二人都一夜没睡,你们且说说。”
风淡泊微笑道:“老爷子果然好眼力,只是,老爷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影儿想起昨夜之事,兀自惊惶不安,转头瞪着禇不凡,怒道:“难道那家伙是你派来的?或者干脆就是你自己?”
禇不凡面色忽地一肃,传音道:“有人偷听。咱们别再谈这个了,出去再说不迟。魏纪东这小子肯定背叛了我,只是我还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忽然笑着大声道:“这样吧,风老弟,你要我帮你的忙,我一定办到就是。横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味草药吗?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了。”
影儿惊叫起来:“什么!?大哥哥你求他只是为了一味草药?松风阁里什么药材没有?巴巴地跑到扬州来,却只为了一味草药,害得人家跑断了腿。”
风淡泊微笑道:“这种草药,只产于皖南浙北之天目山中的一处深谷里,好像还没人给它定名,咱们暂且就称其为'未名神草’吧!这种草药有一种神奇的功效,可以使中风偏瘫的人重新站立………”
影儿的眼睛渐渐亮了,眼波中漾溢着无限深情:“大哥哥,你真好!”
风淡泊闹了个大红脸,禇不凡转头窃笑。
影儿的脸也红了:“大哥哥,咱们这就去天目山那个深谷里找那种……未名神草,好不好?”
风淡泊还没回答,禇不凡已先说道:“现在不行。”
影儿一怔,怒道;“为什么不行?”
禇不凡笑道:“眼下最棘手的事是绑票案,我还想请两位留下来帮帮老夫的忙。”
影儿生气了:“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风淡泊柔声道:“但是这种草药的形状、功用和产地,普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禇老爷子又不愿告诉我那个人现在何处,姓甚名谁。要是禇老爷子有个一星半点的不高兴,我可就没办法了。”
禇不凡笑道:“所以么,柳丫头,你得对我老人家恭敬一点儿,别张口就骂。”
影儿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委屈很惊讶地道:“老爷子,我什么时候骂您了?没有的事呀?”
禇不凡笑骂道:“鬼精灵!哎,风老弟,绑票案这件事,你到底答不答应帮我的忙?你要答应,事成之后,咱们就去找未名神草,你要是不答应么,嘿嘿,那未名神草的事,可就得两说了!”
影儿忙道:“自然会答应的,大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风淡泊笑道:“好,我答应。不知禇老爷子让我干点什么,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不会偷懒。”
禇不凡一笑而起:“那太好了!你们这就随我出去转一转,找那四家的人探探路子,总归是应该能找出点线索来的。要不然,也让那帮王八蛋太得意了。”
风淡泊和影儿起身随他出了来鸥阁。风淡泊问道;“了然大师呢?”
禇不凡道:“这花和尚昨晚喝多了酒,咱们不用去叫他,再说后面跟个恶和尚,谁见了谁怕,说不定还会惹来许多麻烦呢!昨天我和了然已经跟捕快朝过相了,我一换衣饰,倒还能掩饰过去,了然就不行了……走走走,路不近呢,街上人多,骑马也不方便,咱们还是甩开脚丫子走吧!”
*** *** ***
三人出门不久,就被人盯上了。
禇不凡苦笑道:“这些王八蛋,手底下着实稀松平常,辨人记相的本事倒是真不差。看来我老人家已经被认出来了。”
风淡泊微笑道:“禇老爷子在扬州也可算是大人物,贵帮在扬州的势力只怕也小不了,他们难道会不认识你吗?”
正说着,那几个化了妆的公门中人都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影儿不解道:“他们又看见谁了?”
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一望便知是个办案老手,他身后跟着几个捕快,也都孔武有力。
他虽然没朝风淡泊三人这边看,但风淡泊却觉得他一直在注意着自己三人。
禇不凡冷笑道:“这个人叫洪鹏,扬州府的总捕头,练的是铁砂掌,很有几分火候,我认识他。”
风淡泊道:“那咱们是绕道而行呢,还是大摇大摆闯过去?”
禇不凡道:“我且镇他一镇。”
三人径向洪鹏走了过去,洪鹏周围的几个捕快渐渐散开,显得颇有些不安,风淡泊知道,他们没有料到禇不凡会主动上前和他们搭话。
禇不凡隔着老远就大笑起来:“哈哈,这不是洪头儿吗?
一向可好?在这儿转悠什么呢?莫不成是找绑匪吗?”
洪鹏似乎直到这时才看见了禇不凡等人,阴沉的脸上竟也挤出了一丝微笑:“哟,是禇帮主啊!禇帮主敢莫也是听到什么风声,出来走走吗?”
禇不凡道:“洪头儿,你这是什么话?张亿和和马贵临都是徽帮里的人,我若不查找凶手,还当得成这个龙头老大么?
洪头儿,可摸到点儿什么没有?你要是能抓到正主儿,我必当好好致谢!”
洪鹏道:“眼下倒还没查出什么来。只是四家的人正纷纷变卖店铺,价码儿杀得很低,多半是绑匪已经开了口,他们正筹钱呢!”
禇不凡道:“当真?”
洪鹏愤愤道:“只能是这样。可气的是这四家中人半点口风也不透,生怕要了四个老家伙的命。”
禇不凡正色道:“若真是如此,我倒一定要问出个究竟来。”
洪鹏又笑了:“禇帮主若是得了什么消息,千万透露一点给洪某。这样吧,洪某干脆就在这儿等你消息好了。上峰催迫甚急,限期破案,还请禇帮主多多帮忙才是。”
禇不凡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又闹扯了几句,禇不凡三人扬长而去。
洪鹏见三人走远,阴阴一笑,右手食指勾了勾,四个穿便衣的捕快围拢过来,洪鹏低声道:“盯牢这三个人,若是他们分开走,你们一人盯一个,剩下一个回来跟我说一声,他们去了谁家、经过什么地方、待了多长时间,都要记住。”四名捕快领命而去。
洪鹏满意地在街旁的一家茶馆里坐了下来,他要等禇不凡回来。
洪鹏没有发现,不远处也有人正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 *** ***
李之问正冥思苦想,一筹莫展,忽然小厮进来禀道:“公子,门外有三个人求见。”
李之问吓了一跳,忙问道:“三个什么样的人?”
小厮见他吃惊,不由也结巴起来:“一个老头,六……六十多岁,两……两个读书人,岁数不……不大。”
李之问急问道:“他们没说是干什么的吗?”
小厮定定神,道:“老头姓禇,说是徽帮帮主。一个年轻人姓风,另一个姓柳,说话都是京师口音。”
李之问又惊又喜又害怕。
“老禇”自然就是在凹凸馆前和了然一起逃跑的那个老人。李之问虽听人说起过徽帮帮主姓禇,还是没料到那个大胆的老嫖客就是徽帮帮主。
至于姓风的年轻书生,自然就是凭白无故送给皮条老华一千两银子的那个年轻人。
一直想找却又无法找到的关键人物,现在却一下全来了,岂不让李之问惊喜?但他马上又想到了“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心里直打小颤。
好半晌,他才咬咬牙道:“就说我马上出来,快去!请他们在客厅等候。”
小厮走后,李之问又匆匆想了想应对之法,这才忐忑不安地走向客厅。
厅中三人见他出来,也都站了起来。不用介绍,李之问也能看出谁是谁。
姓柳的小书生俊俏得出奇,李之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马上又不敢看了。
因为柳影儿脸已板了起来,眼中也现出了怒意。
四人分宾主落座,李之问马上问道:“不知禇帮主三位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禇不凡沉声道:“李公了,听说令尊李公遭人绑架,老夫好生难过。四家中,张、马二家是敝帮的兄弟,老夫断无坐视之理。老夫昨日方至扬州,本欲去凹凸馆和风少侠会晤,不料凹凸馆也已人去楼空,四下尽是捕快,若非一个老友拦阻,老夫势必会被当作疑犯抓起来。老夫觉得绑票案和凹凸馆发生的事两者之间牵连颇多,便到各家来找找线索,想查出正主儿来。不知李公子可否提供一些情况。”
李之问忧郁地道:“小可能有什么线索?一大早起来,老父就失踪了。”
风淡泊道:“李兄,在下那日在酒店之中,恰从窗口看见李兄正和一个胖大的独眼僧人争吵,其后皮条老华也来了,所以在下记住了李兄的相貌,昨日早晨在街上碰见李兄时,便贸然上前招呼。当时李兄劝在下赶紧逃命,想必是刚从凹凸馆中出来,而且知道凹凸馆无人,那么,李兄当时想必还不知今令尊已经被绑架了吧?”
他认出李之问就是那个拦路报警的花花公子,不由来了精神,知道李之问肯定清楚某些情况。
李之问“啊啊”几声,道:“原来风兄就是平白赠银周济老华的那个人啊!”
风淡泊倒怔住了:“李兄如何知道?”
李之问苦笑道:“扬州城并不算很大,而且风兄赠银之举也太过离奇,自然很快就会传扬开去。”
风淡泊点点头道:“李兄,尚请回答在下方才之疑。”
李之问黯然道:“家父一向起得较晚,所以小可一向是在外消磨片刻之后,再回家向他老人家请安。昨日从凹凸馆回家之后,方知家父已遭绑架。”
风淡泊道:“李兄何不仔细回想一下这几日凹凸馆中发生的事,咱们各抒己见,一起参详参详,或可找出点眉目来。”
李之问眼睛亮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看法相同的人。而且,直觉告诉他,风淡泊这个人可以信赖,而且会是他查明此事的强助。
他开始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细细地讲给风淡泊他们听。
禇不凡听完之后,面色大变:”那个什么杜若的保镖会是赵氏双雄吗?这就怪了!赵无畏号称‘赛仁贵’,为人正派耿直,他的两个儿子,怎会去给一个妓女保镖?”
风淡泊沉吟道:“如果我们找到赵氏双雄,就能得知杜若是什么人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杜若并非什么妓女。赵氏双雄在武林中声望不低,赵家又号称武林世家,赵氏兄弟无论如何,也没有公然毁坏家声的道理。我看杜若必是假名无疑,有没有这么个人还难说得很。因为那徐大娘也说,没见过杜若是什么样儿。所以这个‘杜若’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引诱张侗的诱饵。而张钢去后不久,这个‘杜若’便将他请了进去,对不对?况且,那个小丫鬟口称是‘小姐’的旨意,可见‘杜若’必是一个幌子,便是真有其人,名字身份也必是假的无疑。”
李之问颌首,道:“小可并非江湖中人,对江湖上的事情也糊涂得很,但以常理推断,风兄之言,的确可信。那天和张桐刚到凹凸馆,杜若就在楼里吹箫,想必就是为了吸引张桐。张桐这人本就如此,越是神秘的女人,他的兴趣也越大,杜若想必就是利用这一点。”
风淡泊道:“杜若的身份若有问题,那么她来此的目的便极可疑。了然大师到凹凸馆和赵氏双雄打斗之时,有一个青年公子从小院里走出,一口就道出了然的名头来,随即傲然而去,这个青年公子必是张桐无疑,那么张桐想必是中了杜若的圈套,或是心甘情愿地投入了杜若一伙,或者他们原来就是一伙儿的。张桐从凹凸馆出来后,却又未曾回家,那么他去了哪里呢?李兄那天叫张桐去凹凸馆里,他情形如何?”
李之问想了想道:“儿可先叫他一同去凹凸馆,他说那里的姐几平常得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柳影儿,又道:“但一听我说新来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女子,而且还没梳弄……”
他又看了看柳影儿,有些不自然地道:“他就一跃而起,兴冲冲地随我去了。小可与张桐交往日久,知道他的确就是这种人。”
他觉得在柳影儿面前说这些话,实在有点不好出口,但又不得不说,窘得脸上有些发烧。
风淡泊点点头,道:“凹凸馆的人全部失踪,看来极有可能是杀人灭口。若说馆中之人尽是杜若的同党,随杜若一同逃走,实在太难以置信。所以咱们不妨假定凹凸馆中有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杜若等人不得不杀这个人,但只杀一个,嫌疑更大,而且以后也难保不坏事,所以干脆全部灭口。请问李兄,凹凸馆中,当时有其他人吗?”
李之问自然明白,风淡泊说的这“其他人”,指的是嫖客,不由微笑道:“小可岂能知道?那晚小可未在凹凸馆中。”
风淡泊的脸也已微微发红:“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其他人恰巧因为留在凹凸馆中而一起失踪呢?”
李之问道:“大概没有。要是有的话,只怕扬州城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风淡泊想了想道:“那么,在下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李兄,一般说来……妓院什么时候……,嫖客最少,或是没有嫖客?”
他的脸已红了,因为柳影儿直朝他翻白眼,那气鼓鼓生似想活吃了他。
李之问恍然大悟:“啊——一般说来,大约是早晨和上午………人最少,甚至没……没人。
风淡泊沉声道:“咱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凹凸馆中人被杀,是李兄赶到之前一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
李之问若笑道:“以风兄之推想,似当如此。”
风淡泊面色越来越凝重:“李兄到时,却发现了了然大师正在乱找人,而了然大师是宿在凹凸馆中的。如果咱们不怀疑了然大师的话,那么了然大师当晚怎会了无知觉呢?须知了然大师内力深湛,武功很高,听觉反应自然很灵敏,除非那些人下手时动作极轻,或是用了毒药,否则了然大师断无不知之理。要不就是他们早就准备下手,事先用迷药一类的东西弄翻了了然,再不然就是了然酒喝得太多太多,醉得不省人事,但即便如此,他们为何不杀了然…禇老爷子,也许了然大师有点奇怪吧?”
禇不凡疑惑地道:“你小子乱说些什么呀!了然秃贼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怎么会干绑票这种事?这秃驴人虽放荡,但绝对不是肯听命于人的善主儿,而且正因为他放荡,也不太容易被人诱惑。”
影儿也觉风淡泊之言不可思议;“不会是那个和尚,否则他肯定早就跑了,还等你来找他麻烦?”
风淡泊微笑道:“我也不过是随便乱猜,岂会真的怀疑了然大师。”
可他心中的确已然起疑。他原先心里就隐隐觉得了然有点不妥,现在和李之问的叙述一对照,愈觉自己怀疑得有理。
不过他也不愿太坚持自己的观点。或许了然真是无辜的呢?
他也从李之问眼中看出了这种怀疑之色。
不知不觉间,他已渐渐喜欢上这个浪迹青楼的花花公子了,他觉得李之问这个人思路很清晰,反应也很快,观察力相当敏锐。
影儿笑道;“风大哥,了然和尚要是晓得你在怀疑他,只怕真要气得七佛升天呢!”
风淡泊也笑道:“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让他晓得。”
禇不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李之问轻咳了一声,道:“小可想来想去,尚有一人可能知道一些真相。”
风淡泊点点头:“你是说华良雄?”
李之问道:“不错。只不知华良雄那晚是不是宿在凹凸馆里。我是和他在门口撞上的。他听了我说里面没人后,虽有些吃惊,但好像……好像那吃惊……不太像是真的。”
影儿不满地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很惊讶?”
李之问忙道:“小可并未说他是假装吃惊,只是…只是觉得有点……有点……小可也说不好。”
影儿生气了:“这么说,你认为华良雄也是凶手了?”
李之问更慌张了:“不不不!姑娘别误会,呃……这个……这个……实在很抱歉,依小可想来,阁下大约是……是女扮男妆的呢?”
他脱口叫了一声“姑娘”,便十分后悔,只好硬着头皮戳穿影儿的伪装。
影儿见他面上绯红,不由展颜一笑,脆声道;“原来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禇不凡道:“李公子名满青楼,阅人无数,乃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你这点小小伎俩,又怎能瞒得过人家?”
影儿啐了一口,不无好奇地望望李之问,蓦地晕红上脸。
风淡泊只作没看见。
李之问当然看见了,却也只好装作没看见,说道:“如果咱们能够找到华良雄,或许便可查出点眉目来。”
影儿接口说道:“李兄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华良雄?我们正找他呢。”
李之问道:“这可不太容易。华良雄混迹花街柳巷十几年了,对扬州地面熟得很。大约在各家院子里找找,或者有几分希望。”
风淡泊微笑道:“在下估计华良雄早已离开扬州,另投地方了。”
李之问精神一震:“难道华良雄发现了什么了吗?”
风淡泊摇摇头,苦笑道:“也许不是,华良雄逃离扬州只是为了躲开我们,因为我们知道他的身世,和这些天发生的事关系或许不大。”
李之问知道必有隐情,也就不再问了。他猜测华良雄和风淡泊之间有一层十分亲近的关系,但这二人原来也许并不认识,只不过风淡泊知道华良雄其人其事而已。
风淡泊突然低声道:“李兄,交款是在何时何地?”
李之问猝不及防,双手一颤,差点碰翻了茶碗:“这个……
恕难奉告,小可不能拿家父的性命冒险。”
禇不凡道:“你不说,我们也会知道。只要你一出门,盯你梢的人总会不下十人,其中会有那么两三个人是敞帮的……
这样也好,你就不用担心有人半道上劫你了,要是有人想暗算你,他们是会出手的。”
李之问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哑口无言。
影儿忙道:“咱们要不要保护一下李公子的安全?李公子是证人,那些人也会杀了李公子灭口的。”
风淡泊沉吟道:“应该不会。李兄的父亲被绑架,李兄便已成一家之主,若是这几日内他们要杀李兄,这笔钱就弄不到手了。我想那些绑匪不会那么糊徐的。”
影儿气道:“怎么不会?凹凸馆的人好好儿的怎会失踪?”
风淡泊悚然道:“也好,我留下来吧!”
影儿更着急了:“那怎么行?你想让我一个人回来鸥阁去住?咱俩都得留下来。”
李之问摇摇头,很坚决地道:“两位好意,小可心领了,但小可确实无需被人保护。再说家母病重,再三嘱咐小可不要招惹外人。何况这几日小可也觉神思不畅,想多清静清静,两位不必客气了!”
影儿跺跺脚娇嗔道:“不识好人心,有你后悔的时候!”
风淡泊突然觉得口里淡淡的有些发苦,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影儿总怕他接触其他女人了。
影儿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和李之问讲了几句话而已,他为什么就感嫉妒呢?
风淡泊在心里苦笑一下,原因很简单,昨晚影儿和自己曾经欢爱,他认为影儿已是他的人,不容她再和别的男人接触。
他一时无法确认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卑鄙。但他知道,如果影儿要他负起责任,他绝对答应。
假若影儿不要他负那种责任呢?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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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跟踪的滋味很不好受,被换上便衣的捕快们跟踪,那滋味就更不好受。
有些悄悄话,你根本就不敢说。
幸好武学中有“传音入密”这种功夫,幸好这种功夫禇不凡和风淡泊都相当精通。
“风老弟,你昨晚见没见过那个人?”
“我冲出去时,他已经跑了。”
“那人的轻功岂非相当不错?”
“应该说是‘极佳’,诸老爷子难道不知那人是谁吗?”
“反正不会是魏纪东和于狂于放这些人,他们的武功我知道,不值一提。但那人定然是魏纪东的朋友或者上司。我最近一直在怀疑魏纪东搞鬼,昨晚见他吞吞吐吐,越发让我生疑,我看这次绑票案,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若果真如此,确让人吃惊。”
“监守自盗,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们怕我看出破绽,连本帮的两家也端了。”
“那么,禇老爷子,你知不知道魏纪东他们暗中加入的会是个什么组织?”
“不知道。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像魔教、白莲教,已经不太活动了,至于血鸳鸯令、紫心会,也日益暴露,我倒是不怕他们入了什么组织,我怕的是他们串通一气,想搞掉老子这个帮主。”
“这……还不至于吧”’
“怎么你不相信”’
“不是不信,只是目前尚无什么确凿的证据。禇老爷子,我倒是觉得应该暗中保护一下李之问,因为他知道的好像太多了一点。”
“你总是如此疑神疑鬼。”
“可我决非空疑心,老爷子你想想,去过凹凸馆想亲近杜若的人并不算少,其中见到过赵氏双雄的也不在少数,但李之问不同,他是张桐的好友,而且第二天一早又去过凹凸馆。”
“风老弟,你是不是真的怀疑了然?”
“……的确如此”
“其实我也觉得这花和尚不太对劲!”
“我想,绑票和凹凸馆杀人的事,了然未必不知情。张桐可能是那个杜若的帮凶之一,即使他原来不是,也有可能被杜若所迷而卖身投靠。至于了然是不是也和张桐一样,我说不准。”
“有道理。咱们该怎么办?”
“保护好李之问。”
“好吧!我一回去,就差几个人去李家四周守着。”
“你准备派谁去?”
“于狂和于放。”
“你是不是有点怀疑他们俩就是所谓的‘赵氏双雄’?”
“你怎么看?”
“我在凹凸馆中,见过了然和‘赵氏双雄’的比斗,看招式,他们似乎真的是赵氏兄弟。但依你老人家看,赵氏双雄要是真的联手对敌的话,了然能敌得住吗?”
“大约可以支撑五十招,再多就不行了。”
“可我看见的所谓‘赵氏双雄’,却只有招架的份儿。显然他们不像是真的赵氏兄弟……昨晚影儿对我说,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当时我也有这种感觉,现在想想,于氏兄弟的眼神似乎很熟,身材也像极了杜若的那两个保镖。”
“你是说,他们是易容之后再去凹凸馆的?”
“可能。”
“老夫派于氏去李家,是想让李之问也认认看。他是个很聪明也很细心的人,应该能认得出来。”
“我怕李之问认出他们之后,反会被他们所杀。”
“谅他们也不敢!我再派四个老部下陪他们一起去,他们就是有此心,只怕也无此胆。”
忽然影儿低声怒道:“你们两个人谈得那么热闹,也不让人家听听,算什么呀!”
风淡泊把刚才的谈话传音告诉了她,但没有提及对于氏兄弟及了然的怀疑,他怕影儿沉不住气漏了风声。
影儿可不是那种心里搁得住话的人。
影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慢悠悠地道:“哟,看来你倒是挺关心李公子的啊!真要多谢你了。”
风淡泊的口中又有了苦味。
今日的影儿和以前似乎大不相同,她好像总在故意和他过不去,为什么呢?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未解风情的小女孩了吗,他和她不是都已经有过欢爱之事了吗?可他怎么还是感到她离自己那么远呢?
风淡泊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捉杨花的事。影儿就跟杨花似的,你伸手捉时,她就飞了,待你停下不动时,她又会飞来,悄悄地落在你肩上。
他朝影儿笑了笑,又问禇不凡;“张桐是你们徽帮的人,他认不认识魏纪东和于氏兄弟?”
禇不凡道:“分舵每年都要开几次香堂。张桐多半认识他们。不过也难说,张桐虽是帮中兄弟,但行动却不大受帮规约束。”
“这却是为何?”
禇不凡苦笑道:“本帮经费,大都由这些富商筹集。所以呢,他们的行动,连我这个当帮主的也管不了许多,只要他们每月缴足银子,哪怕他们闹上天去。”
“这也就是今天张、马两家敢拒不说出交款时间和地点的原因?”
“一点不错。”
“若是张桐认识于氏兄弟,以他的见识和眼光,那天当不至于认不出他们来。……老爷子何不趁此机会,试探试探魏纪东等人?”
“怎么试?”
“让他们发动扬州城中所有力量,照会城中武林人物,请大家帮忙,查出所谓的赵氏双雄和杜若的下落。如此一来,他们总会露出些马脚的。”
“好吧!我再多找几个老实巴交、往日对我很忠心的老兄弟问问情况。我就不信,凭他们几块料也想糊弄老子。”
“禇老爷子,凭你的直觉,你说说看,那个杜若如今还在不在扬州城内?”
“九成九不在了。”
“那么她就是主凶,也有九成九的可能了。只不知她用何法能令得凹凸馆中的人全部消失。”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一种‘化骨丹’,便可使尸体片刻之间化成清水。”
“可凹凸馆中既无血迹,也没有太多潮湿之处啊?”
“很可能他们先用毒药杀人,再将尸体移至花木丛中腐蚀掉,化成的水渗入了地下,你自然就看不到了。”
“禇老爷子,张桐的武功跟谁学的?”
“据说张桐小的时候,有个疯道人天天去张家化缘,张家颇为厌烦,惟独张桐偷偷塞给他不少银两。三个月之后,疯道人就抢走了张桐,直到他十四岁之时,才放他回家,其时张桐已是一表人材,文武双全了。据说那疯道人就是九华山的一羽道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张桐随他学了四年最上乘的武功,又经过了近十年的磨炼,武功自然是出类拔萃了。”
风淡泊点点头,道:“我听师父说过,一羽道人武功出神入化,剑法通玄。张桐若是他的弟子,武功自然比我要强些。”
影儿怒道:“胡说八道!我爹不过是谦虚几句,其实一羽老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的弟子么,我瞧也稀松平常。”
风淡泊苦笑着想解释几句,影儿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哼,犯不着到处说别人的好话,赔人家笑脸。何苦呢!”
风淡泊只好不理她,影儿有时候简直让人难以捉摸。
*** *** ***
洪鹏居然真的在街口等着他们:“禇帮主,不知可有什么好消息?”
禇不凡不动声色,微笑道:“这帮兔崽子怕挨刀,不敢说。”
洪鹏冷冷道:“哦?难道贵帮中的张、马两家也不肯说出时间地点吗?”
禇不凡苦笑道:“自然也是如此。帮规只能管管穷兄弟,可奈何不了他们。他们有钱,我这个当帮主的自然也得让着他们几分啦!”
洪鹏道:“帮主可有什么打算吗?如果帮主有意,咱们两家可以合作,那样岂不更好?”
禇不凡点点头道:“眼下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了,只能派人日夜监视,一有动静,我自会通知洪头儿。”
洪鹏大喜道:“禇帮主肯大力协助破案,洪某这里先谢谢了。”
禇不凡嘻嘻一笑,拱手而别。洪鹏点了点头,几个捕快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一个黑衣大汉在不远处低低冷笑了一声。
洪鹏虽因上峰催促甚急而烦恼,但烦恼归烦恼,太累了还是要睡觉。
洪鹏是抓贼的人,当然对“贼”们十分熟悉,他连扬州城里有多少个暗娼、每个暗娼住在哪里都了如指掌。
洪鹏黄昏时分并没有回家,他一见老婆那张皮肉松弛的脸就感到憋闷,因此他晚上,时常到那些暗娼家“办案”。
洪鹏拐进一条小巷,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门,那扇门很快开了条缝,洪鹏一闪身就进去了。
他没有察觉巷口转出一个黑衣大汉,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屋里那个女人身上了。
这个女人当然是个暗娼,但现在差不多只做洪鹏一个人的生意了。她的相貌并不出众,洪鹏却迷恋她,因为她年轻、结实、丰满而疯狂。
她的绰号叫“大馒头”,虽不中听,却绝对够味。洪鹏就是因为看上了她胸前那两只大得出奇的“馒头”才时常光顾这里的。
“大馒头”很会服侍男人,洪鹏很快就被她弄得精疲力竭了,沉沉睡去。
三更时分,一条黑影闪身跃过“大馒头”家的院墙,飞快隐身到阴影里,停了一会儿,又跃到了屋檐下。
窗口透着灯光,洪鹏的鼾声响得正起劲。
黑影在檐下侧耳倾听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根管子,好整以暇地将右手食指放在嘴里润了润,轻轻捺在窗纸上。
管子伸进了窗纸,黑影翻身上了屋顶,伏在瓦面上,警觉地四下巡视着。
四下里静悄悄黑乎乎的,偶尔传来巡守兵士们的脚步响和打更声,声音却使夜幕更黑更静。三更天正是人们香梦沉酣的时候,此刻便是天上打个炸雷,只怕也没几个人能醒过来。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黑影轻轻溜下瓦面,到了房门前,倏地拔出一柄剑,伸进门缝,轻轻一划,左手一推,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黑影闪身进了房中。
房中仍然灯火通明,黑影执剑伍立当地,似乎被眼前的景像迷住了。
床上,洪鹏黝黑结实的裸身和那女人雪白丰满的胴体交缠在一起,仿佛他们还在交欢,实际上他们一动不动,只是鼾声如雷。
黑影悄悄走近床边,低头凝视着女人的胸脯,半晌没有动弹。
但他终于还是动了。
青光一闪,长剑刺入洪鹏的太阳穴,鲜血随着拔出的剑喷出。
洪鹏只抽搐了几下,鼾声就永远停止了。
这位扬州府的总捕头,原有一身横练的十三太保功。据说只要他一运气,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
可他死得竟是如此平静如此迅速,没有一点挣扎,没有一点痛苦。
或许,这也是一种福气。
“大馒头”还是没有醒过来,她睡得实在熟极了。
即使是在沉睡中,她的胸脯也仍是那么挺拔,那么醒目。
现在,她雪白的胸脯上流满了鲜血。
洪鹏的血。
沾满鲜血的长剑慢慢移到她乳房上,轻轻拍击着。
世上还有比这更恐怖、更香艳的画面吗?
*** *** ***
来鸥阁里静悄悄的。
影儿半裸着偎在风淡泊怀里,她像已经睡着了。
他们好像都已不再有昨夜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激情。
他们显得很平静。一如狂风暴雨过后的黄昏。
他们的心,真的就那么平静吗?
影儿闷闷不乐地想着心事,风淡泊面上虽带着淡淡的微笑,实际上也是心事重重。
一对裸裎相对的人儿,居然会各想各的心事,这岂非很可悲!谁知世上还有多少如此“可悲”的情人?又有谁能真的说他们“可悲”?
终于,影儿抱紧了他,将脸儿紧埋进他心口里,吃吃笑了起来。
风淡泊一开始还真吓了一跳,他实在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等他听清她是在笑时,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喂,你笑什么?”
影儿只是笑,不理他。
风淡泊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但不管怎么说,笑总比哭好,更比不说不笑不哭不闹皱着眉头想心事要好上百倍。
他希望影儿最好每天都笑眯眯的。要他一天到晚惴惴不安地猜测她有什么心事,实在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影儿总算开了口:“笑你。”
风淡泊道:“笑我?我怎么了?”
影儿抬头瞟着他,连喘带笑地道:“你吃醋的样子……实在…实在太有趣了。”
风淡泊似乎很吃惊:“我吃醋?我吃谁的醋了?我什么时候吃醋了?我为何要吃醋?”
影儿掐了他一把:“还装不知道。”
风淡泊只好苦笑。
影儿长长嘘了口气,软软地偎紧地,咂嘴道:“哎,真想不到你也会吃醋。”
风淡泊叹道:“当时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影儿笑道:“你说呢?”
她忽然抱紧地:“可我喜欢看,我喜欢。”
风淡泊冷笑道:“我喜欢打你屁股!”
他真的就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影儿笑得更柔媚,抱得也更紧了。
她的身子,也已火一般烫人。
*** *** ***
李之问总算可以稍稍松口气了。李长有方才禀报说,五十万两银子,已差不多凑齐。
好歹这是条不错的消息。
他路过大门时,心情还不算太坏,可探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直了。
大门外悬着两盏大灯笼,灯光下有几个人在转悠。
两个老人,两个年青人。
李之问一看见他们,心就乱了,乱得莫名其妙。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年青人魁梧的身材,极力思索着,想抓牢脑海中一丝不太遥远的印象,却偏偏抓不住。
可他感觉得到,这两个人他必定见过,而且就在这几天,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这两个人的出现,让李之问预感到了某种危险的降临,但这种感觉还很模糊,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心烦意乱,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似的。无论他怎么压制,这种感觉都无法消除。
“我这是怎么了?”
他自嘲地笑笑,摇摇头,回到房中,两个婢女正等着他吃宵夜。
李之问怔怔地站立片刻,心中的空虚益发扩大,渐渐变成了莫名的恐惧。
“我怎会如此胡思乱想呢……是了,大概这几日受惊吓太多有点虚弱,所谓内贼一起,外魔即起。”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他终于坐下来吃宵夜。
可燕窝汤喝到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却又袭来,而且更加强烈。
他环顾房中,似乎想向谁求援,可除了那两个婢女外,房中再无别人,她们想帮也帮不了他。
他看看那两个婢女,低垂的眼睑和温婉的神情,突然之间,他明白这种恐惧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怕死!他怕有人会杀死他!
而他怕死的原因,却是因为看见那两个人。他现在终于想了起来,他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过那两个人了。
可即使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那两个人就守在门外,而且外面一定还有许多更可怕的人,他想逃也逃不了。
而且他也不能逃。如果他走了,谁去救老父呢?
想到这儿,李之问反倒轻松了。既然结局已定,他又何必苦苦挣扎呢?
李之问放下汤碗,转头看着两个婢女,柔声道。“我打算成亲了,你们两个谁愿意嫁给我?”
两个婢女都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话。
李之问微笑道:“看来你们都不愿意,我只好去找别的……”
一语未毕,两个婢女同时趋前一步,异口同声道;“婢子愿意。”
当婢女的,只要有机会,谁不愿意当上姨娘、夫人呢!更何况李之问还是李家的独苗。
对这个英俊风流的少爷,她们暗地里互相争风吃醋已不知有过多少回。可李之问虽称风流,却只在外胡闹,回到家中则相当规矩,令她们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
现在李之问竟然真的属意她们了,她们怎么会不兴奋呢?
李之问微笑道:“你们两个都愿意?”
两个婢女彼此看了一眼,齐声道:“是。”
李之问大笑道:“想不到我李之问居然有如此福气,真乃不辱此生了。”
两个婢女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只好站在那里陪着傻笑。
李之问止住大笑,柔声道:“你们既然愿意,今晚就别走了,都留在这里陪我。”
两个婢女不禁激动万分——这简直就像是梦,又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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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儿伏在风淡泊的身上,深情地吻着他的嘴唇,渐渐地,她的吻移到他下额、胸脯、小腹。风淡泊感到她的双唇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她紧紧地搂抱着他,使他轻轻地发出了呻吟声。然而,在如火的欲望后面,那种淡淡的空虚却悄悄地袭上心头。
淡淡的、不知从何而起的空虚,渐渐地充满了他整个的心胸,让他不知所措,让他觉得无助,而且恐惧。
环拥着那么火热、那么切实的人儿,品尝着如此甜美、如此酣畅的人生,竟会被莫名的空虚窒息了心灵,这难道还不使人觉得悲哀吗?
除了努力去摆脱这种侵蚀心灵的空虚,他别无选择。
然而,如果这种努力不过是一种徒劳的挣扎,对他来说,岂非又是更深一层的悲哀?
风淡泊在心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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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末,那种奇怪的响声又出现了。
结束整齐的风淡泊和影儿都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影儿像狸猫一般灵巧轻捷地滑下床,对风淡泊打了个手势,风淡泊点点头。待那响声快响到门边时,影儿猛地拉开门,风淡泊手中的六柄柳叶匕电闪般飞了出去。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风淡泊的六柄柳叶匕散布在对面墙壁上,深入壁中,其中一柄恰巧将一只硕大的蝙蝠钉在了墙上
影儿借着门口的灯光看见了钉在对面墙上的蝙蝠,吓得低呼了一声。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行走江湖的女孩子也许不在乎看见血腥,但对某些小动物却害怕得要命。
风淡泊身形闪动,将来鸥阁上搜了个遍,一无所获,只得收回自己的柳叶匕,将扎中蝙蝠的那一柄用破布包了,准备明天再洗涤干净。
影儿回到房中,颤声道:“大哥哥,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这里好可怕。
风淡泊虽已感毛骨惊然,但还是柔声安慰她道:“也许咱们太过疑心了,你也瞧见了,不过是一只大蝙蝠而已。”
说到“大蝙蝠”三个字,风淡泊和影儿的眼中忽地闪出了惊恐的神色——乐无涯!
如果来人是乐无涯,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想吓一吓风淡泊和柳影儿?
乐无涯若是真想杀他们二人,实是易如反掌,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他也未必怕柳红桥去寻仇。他的蝙蝠坞极具隐秘,要想找他并不容易。
如果来人不是乐无涯,那他放出蝙蝠的目的,显然是想嫁祸乐无涯。
来人的轻功很高,好像也只有乐无涯这样的高手能有此修为,而且蝙蝠坞就在苏州,离扬州不算太远。
乐无涯是友是敌?
……
许许多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千头万绪,无从思量起,他甚至连安抚影儿都忘了。
但影儿只要能偎进他怀里就够了,在风淡泊的怀抱里,她觉得很安全也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