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老雕武神功这两天反常得出奇。
老年丧子,向来被视为人生三大惨事之一,武神功这两天面上却少有戚容。凶手逍遥法外,对干苦主来说,绝对是一件切齿扼腕的恨事,武神功这两天却很少有发怒的时候。
他一直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安安静静地想着心事,
除了武卷儿和小三儿,他谁也不见
小三儿有回偷偷对武雄镇道:“爷爷只怕……只怕有点…… 有点不对头了。”
武雄镇吃惊得要命。
小三儿叹道:“爷爷他一个坐在那里发呆,跟他说话,他也好像听不见。”
武雄镇急着要冲进去探视,小三儿连忙扯住,苦笑道:“爷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武雄镇当然知道。
小三儿又道:“爷爷只和卷儿姑姑说话,可又偏偏不让我听。卷儿姑姑一进门,爷爷就赶我出来。”
武雄镇无计可施。他也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向父亲禀报,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老人家拿主意,可老人家就复不肯见他。
他想通过武卷儿禀报,也想从武卷儿口中探知父亲现在的想法,当然更想知道父亲和幺妹密谋些什么。
武卷儿不理地。
武雄镇废然长叹,他知道在米脂说过的话伤了妹子的心。
唉,怎么就没有人想过,他武雄镇是不是也会伤心呢?
兄弟的尸首还没入土,凶手还没捉到,一切的一切都乱成一团糟。偏偏父亲又不出来坐镇,偏偏他又不敢擅作主张,你说武雄镇有多难?
有了难处还没处诉,岂非更难?
武雄镇简直都有点心力交瘁了。
偏偏还有人要捣蛋。
捣蛋的人,当然只可能是秦川。
秦川的破锣嗓子吼叫起来,十里外的人都能听见。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我出去!秦大爷要告你们个滥加私刑,非法监禁……武神功,放我出去!”
武翠娥捂着耳朵,苦着脸道:“死人,叫那么响做什么?人家耳朵都震聋了!”
秦川双手摇着铁栅栏,摇得叮当乱响:“震聋了你更好!”
武翠娥瞟着他,娇着声音道:“又不是人家要关你进去的,你对人家吼什么嘛?难道人家不想和你……”
秦川怒喝道:“打住,打住!你以后不要这样子和我说话,我听不惯。”
武翠娥好像很委屈似地道:“可你那天晚上不是说人家这么说话好听吗?”
秦川连忙往回缩,一直缩到墙角,抱着脑袋坐了下来,叹道:“我这是受的什么罪哟,唉,唉,他妈的楚叛儿,你倒跑了,留爷爷项缸。”
武翠娥笑道:“他知道我干爹不会为难你的。”
秦川腾身跃起,大声道:“这还不算为难我吗?还要怎么样才算为难我呢?”
武翠娥道:“你跟我说也没用呀,就这么耗着吧,反正我有的是闲工夫,我还正愁没事打发呢!”
秦川差点没气晕过去。
*** *** ***
武卷儿轻轻道:“爹爹,咱们是不是先将叶氏姐弟他们抓起来?”
武神功摇头。
武卷儿喃喃道:“一旦他们逃走了,再找起来就会很难。
现在的办法只能拖住他们三五天,他们要走,我们是没理由留难人家的。”
武神功还是摇头。
武卷儿也不出声了。
半晌,武神功才叹道:“这件事的确很棘手,就算我们有办法留他们一年半载,只怕也难找出真凶。”
武卷儿微微颌首。
武神功慢慢从椅中站起,踱了几步,道;“也许楚叛儿可以帮这个忙。”
武卷儿苦笑道:“只可惜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他、”
武神功道:“只要肯找,总能找得到。但彼此之间误会太深,他肯不肯帮这个忙,实在很难说。”
武卷几道:“他一定肯。”
武神功看看她,淡淡道:“你这么肯定?”
武卷儿苍白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他虽然很没出息,但不糊涂。”
“哦?”
武卷儿垂下头,轻声道:“他在米脂改扮头陀想潜回榆林,目的当然是想寻找真凶。惟有找到真凶,他背的黑锅才能卸掉。”
“这些我知道。还有吗?”
“楚叛儿他……他一向都很有办法的。比方说那天他面对我们这么多人,居然可以逃掉,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武神功冷冷道:“也许能,也许不能。”
武卷几头垂得更低。
武神功道:“焉知你不是故意让他擒住的呢?”
武卷儿樱唇嗫嚅了半晌,才红着脸低声道:“我…我… …当时……”
武神功道;“你当时怎样?”
武卷儿道:“当时我就觉得,过三眼、程四娘和叶氏姐弟的话不可信,所以我就……就……”
武神功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们的话不可信。”
武卷儿垂首道:“楚叛儿不是那种人。’”
武神功追问道;“哪种人?”
武卷儿道;“贪图神兵利器、武功秘籍、重宝奇珍的人。”
武神功道:“你凭什么认为他不是这种人?”
武卷儿咬着唇不说话。
武神功森然道:“就算他不是这种人,你也不应该助地逃走。”
武卷儿还是不说话。
武神功的声音和缓了许多:“如果他那天束手就擒,有许多事情都好办。我们可以让他和过三眼他们当面对质,也可以偷偷放他出去逼审他们。”
武卷儿幽幽道:“爹爹,那天的阵仗,他必死无疑。”
确实加此,如果武卷儿不助楚叛儿逃走,的确必死无疑。
只可惜她这番好心,楚叛儿还不知道呢。
武神功叹了口气,坐回椅中,道:“你很关心他,是不是?”
武卷儿不答。
武神功道:“可据我所知,你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坏,是不是?”
武卷儿又开始咬嘴唇。
武神功叹道:“好啦,先不谈这些,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武卷儿道:“不知道。”
*** *** ***
过三眼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并非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否则她就不可能活到现在,她也许十四岁的时候就已上吊自杀了。
她已四十岁了,她还活着,而且活得也不算很差。
她享过许多别人连做梦都无法享到的福,也受到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苦;她曾在江湖上打过无数个滚,经历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见识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她曾经被各种各样的阴谋陷害过,也曾为别人设过许多陷阱;她知恩图报过,也忘恩负义过。
对于她来说,世间并没有什么善与恶,万事万物都一样,就是那么回事。
你可以说她豁达、凡事看得开,也可以说她麻木不仁,毫无良心。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只知道她已看透了这个世间。
她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她也有一副永不生锈的脑筋。
她并没有把楚叛儿看作什么了不起的朋友,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陷害”楚叛儿是什么太大的错误。
她之所以现在如此愤怒、彷惶、不知所措,完全是因为她的姐妹,她苦命的姐妹。
她们是她魂牵梦索的人,刻骨铭心的过去。
那些美丽风流、娇媚开朗的女孩子,是她亲自养大的,她们就好像是她的女儿,她的情人,她的命。
她要报仇!
她要找到杀害她们的真凶,她要让那些凶手们死无葬身之地!
下一步该怎么走?
*** *** ***
程四娘一直很恍惚。
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却连有人走到她面前都看不见。
那双原本明媚的眸子就像是薄雾里的花,充满了梦幻般的神采。
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江南,回到了山温水软鸟语花香的江南;她好像看见了她的姐妹们,她们在青草地上欢笑嘻闹,斗草打秋千……。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一个年轻人沉静地站在她面前,听她说话,她却悄悄凑上去,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青春流逝得真快啊!
人生真的像梦吗?
不,不像!
梦会遗忘,人生却不会,每一道伤痕和每一个笑容都不会被遗忘,只要你肯去回想,它就会来,悄悄站在你身旁。
人生像什么?
人生像一棵树。
树会老,会枯,会箫瑟得不剩一片叶子。可只要你锯开,你就会看到,每一个春天留下的清清楚楚的足迹。
这就是年轮。
程四娘已被“锯”开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她怎么能不恍惚呢?
*** *** ***
叶晴亭和叶晴雪还住在四海客栈的客房里。
武家已“婉言”将他们留了下来,原因似乎很简单——衙门里对武多余被杀一案还有一些疑问,正凶也还未曾缉到,还需要叶家姐弟多住几天,准备一下证词。
既然是官府出了面,叶家姐弟没法不答应。“民不和官斗”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叶晴亭仰躺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很显然,他也很苦恼,他也在想办法。
整天被“软禁”在这家客栈里,整天都被人监视着,日子不可能好过。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怎么能呆在这边塞苦寒之地混日子?
但他想不出什么既不得罪武家又不得罪官府的好办法。
叶晴雪笼着炭火,心事重重地垂着眼睑,但等她站起身转向叶晴亭时,面上的表情就变得又柔媚又开朗,就好像她一点心事也没有似的。
她盈盈坐在他身边,柔声道:“要不要我下去弄点酒菜来?”
叶晴亭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微笑道:“都快三更天了,上哪里弄酒菜去?”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放在她大腿上慢慢抚摸起来:
“雪姐,进被来暖和暖和吧!”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那一盆红红的炭火在黑暗中泛着温暖的红光,叶晴雪的眸子里竟也燃起了明亮的火花。
“我……”
叶晴亭轻笑道:“那天错怪了你,你不想让我赔礼道歉?”
叶睛雪柔顺地脱下自己的衣衫,打开自己的头发,她的胴体在暗红的火光中熠熠闪亮。
叶晴亭轻轻道:“雪姐,你真美。”
叶晴雪偎上床,掀起被角,鱼儿一般钻进了被窝。
她的胴体很凉很滑,像一匹缎子。
叶晴亭的手伸过来,放到了她小巧结实的胸脯上,她轻轻颤抖,如波动的缎子。
他凑在她耳边,悄悄道:“雪姐!”
叶晴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叶晴亭的手滑到她腰间,将她楼向自己,面对面贴紧,柔声道:“婆婆把你给我了,对不对?”
叶晴雪颤声道:“对。”
叶晴亭轻轻捏着她,悄笑道:“婆婆也说过,从此后你就是我的了,包括你的命,你的身子。”
叶晴雪抖得更厉害了:“可……可……”
“可什么?”
“婆婆说……说公子你……还……,还小,吩咐我不……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勾引公子。”
叶晴亭的手指缓缓挠着她波动的背脊:“可婆婆没说不允许我勾引你,对不对?”
叶晴雪挣扎着,两手推着他肩头,但她的手显然没有力量,她的挣扎也不激烈:“婆婆说过,我不敢,我不……”
叶晴亭笑道:“但我们这几个月来,一直是这么睡的啊?”
叶晴雪好像快要哭了:“婆婆吩咐的,吩咐过的我可以做,可……”
叶晴亭牵过她一只手,牵了下去:“你以为我小是吗”
他真的不小了,甚至可以说很大、很成熟了。叶晴雪的小手涨得满满的,手心热热的沁出了汗。
她简直不想松开他了,她的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欲望,如一团魔火,烧向她全身。
的确,这几个月来他们的确是这么睡的,不过,一直都是她赤裸着躺在那里,而他则穿戴整齐练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功夫,她不知道名称,也不知道那种功夫究竟用来作什么用,有没有用。
她只是一个婢女,她的老主人将她送给了这个少年公子,就是要她助他练那门功夫的。
她必须服从。
上百个夜晚,她赤裸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忽冷忽热。热起来如坐蒸笼,冷起来如浸冰雪,她想喊叫都叫不出声。
可她从未抱怨过,只要他朝她看一眼,微微一笑,忠诚、崇拜、爱慕的意念就填满了胸臆。
现在,她可以献身于他了。
叶晴雪的心里,充满了欣喜和骄傲。她没有羞涩和矫情,只有献身的狂热。
他伸出胳膊,让她枕在他肩上,他的一只手撩逗着她的乳头。他向她俯过身去,轻轻吻着她柔柔的唇。
他说:“我的功夫已经练成了。雪姐,你以后可以不再受那种苦了。”
她痴痴地嗯了一声,凑上去亲他。实际上她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他说什么都一样。他的声音真好听。
*** *** ***
楚叛儿逃到了绥德,结果刚进城不久,就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是绥德马家的人。
绥德马家在绥德的势力,一如武家在榆林。楚叛儿只好接着逃命。
达倒了十七八条大汉,挨了一刀一剑外加三闷棍六拳,楚叛儿终于抢回一条命,浴血冲出了马家的包围。
当天夜里,楚叛儿强忍着伤痛逃到吴堡,混过了黄河。
就算在过河时,他也差点被人认出来,惊得他出了好几身冷汗。
在渡口就有黄河老船帮的几名好手盘查行客,而且专拣穿黑衣的年轻人审问。
幸好楚叛儿因为受伤,曾躲到一个野郎中家求药,顺带买了一身衣裳,而且他面带病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居然蒙混过了关。
当然了,买衣求药是要花钱的。楚叛儿在绥德逃命时,曾误打误撞进了钱庄,二话不说捞了一把银票。
这把银票有多少?他后来一数才吓了一跳——他居然抢劫了三千两银子!
本来他还有点心里不安,但伤口一痛,这种不安就烟消云散,变成了理所当然。
马家既然伤了他,赔点钱也是应该的——他毕竟是被冤枉的嘛!
逃过黄河之后,楚叛儿安心了许多,一想到榆林远在河西,他就有一种非常愉快、非常轻松的感觉。
远离是非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可以说,他不过刚觉得有点轻松,有点愉快,就很快被一种深沉的愤怒控制了。
逃命绝对不是办法!
他是冤枉的。他必须把别人泼来的污水洗掉,必须把别人硬扣给他的黑锅扔掉。
他还要做人!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骂他是“混蛋”、“王八羔子”、“二百五十一”,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别人指责他杀害朋友。是个贪婪卑鄙的小人。
他还是要回榆林!
楚叛儿只在柳林歇了一夜,重新包扎了伤口,买了些衣物酒食,雇了辆大车向北走。
他需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一想,做出一个谨慎周详细致缜密的计划来。
现在该是他好好用用脑筋的时候了。
大车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走着,车厢里的楚叛儿也昏昏欲睡。
车是好车,马是骏马,本不该走这么慢的,可赶车的“老西”心里有气,楚叛儿也没法。
车钱是给了不少,可这位老西心疼牲口,再说道儿也难走,又是赶夜路,老西心里一犯嘀咕,鞭子就挥慢了点。
虽说走得慢误事,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楚叛儿有充足的时间动脑筋。
他在动脑筋算计河那边的人,路边也有人在动脑筋算计他。
一声暴喝在前面炸开——
“哈!”
赶车的老西二话没说,先拉住了缰绳。既已赶了几十年的车,这种情形每年当然都少不了碰上一两回,一回生二回熟,想必他也习惯了。
果然,路边草丛中蹿出七八条大汉,拦在了路当中,有的拎刀有的执棍,一望可知是剪径的毛贼。
老西倒很镇定:“各位大爷有何吩咐?”
毛贼中有人喝道:“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天南地北的劫匪,都会这么几句话。
老西道:“各位好汉爷,小老儿是穷赶车的,你们要找,就找坐车的吧!”
楚叛儿掀开车帘,看了看那几位好汉爷,叹了口气,道:
“各位真是辛苦,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生意。”
那七八个好汉似乎没料到赶车的坐车的都十分镇定,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楚叛儿叹道:“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山不转水转,难免日后会有个见面的机会。各位朋友高高手,让兄弟过去,兄弟也不会亏待了朋友。”
这几句话一说,那几位朋友更发愣了——怎么着,光棍碰上没皮柴了?
楚叛儿等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好汉喝道:“你说得倒轻巧!
要过去可以,银子留下,车马归俺们!”
楚叛儿慢悠悠地道:“这话是你说的?”
那人怒道:“是俺说的,俺担着!你想咋样?”
楚叛儿还是不温不火的:“我也不想咋样。各位都是道上同源,我也不想绝了你们生路,你们最好也卖我这个交情,花花轿子人抬人,可别硬往死路上挤。”
那人咆哮起来:“你个兔羔子!咋的,想犯横?兄弟们,上!”
“上”字刚出口,那人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身子都被打飘了起来。
其余几位好汉刚愣了愣神,还没来得及举刀舞棍,就全被打趴下了,不是被扫一腿,就是吃了老拳。
楚叛儿笑道:“各位,别装死狗了,伤的没那么厉害。往路边挪挪,让个道儿吧?”
那些好汉们顿时哼哼哟哟起来,似乎直到这时才晓得痛。
第一个被打倒的人也是第一个爬起来的人,他的动作非常灵活,看样子伤得并不重。
他的声音却有点虚飘飘的:“好小子!有种的,留下万儿来!”
楚叛儿笑道:“干什么?”
这时候,一直抱着鞭子缩在老羊皮袄里看热闹的老西开口了。
“小崔,见好就收吧!非得闹出人命来你才高兴?”
那人声音一下拔高了:“你是谁?”
老西慢吞吞地道:“俺是谁并不重要,俺晓得你是谁就行了。你是不是觉得绝招还没使出来,不服气是不?”
那人不说话了。
老西冷冷一笑,道:“冲你今日没使绊马索、陷马坑的份儿上,俺今日也不难为你,你要是不服,只管动手,不过俺先提个醒,你小子要敢犯横,黄河边就没你‘一腿撩阴走天下’这号人了。”
抱在他怀里的鞭子忽然颤悠了一下,“啪”的一声响,又脆又亮,火爆爆的。
小崔和那些好汉顿时像遭雷击一样,僵了一僵,全都跪下了。
“潘爷饶命啊!”
“潘爷,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你老人家,罪该万死。”
“潘爷……”
老西喝道:“啰哩啰嗦做什么?都给俺滚得远远的!丢人现眼!”
小崔连连道:“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潘爷你息怒,千万息怒。”
“啪啪啪”。
三鞭响过,小崔等人已消失在草丛中。
楚叛儿爬上车,微笑道:“多谢。”
老西冷冷哼了一声:“不客气。”
大车又动了,当然,跑得仍然很慢。赶车的和坐车的也仍然保持沉默。
楚叛儿终于先憋不住了,掀帘问道:“老兄,看得出在这一带,你是老大。”
老西懒洋洋地道:“老大?什么意思?”
楚叛儿道:“老大的意思就是说,别人遇见你老兄,就只有磕头的份儿。”
老西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俺是强盗头子?’楚叛儿道:“不错。”
老西道:“不错个屁!俺要是强盗头子,何苦还吃摇鞭子的苦饭?”
楚叛儿缓缓道:“大响马偶尔扮一回赶车的,也是有的。”
老西又冷笑道:“是吗?”
楚叛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么说,武神功的英雄贴已经撒到河这边了?”
老西闷声闷气地道:“昨天上午就到了。”
楚叛儿道:“这么说,你老兄是专程在柳林等我的?”
老西道:“你可以这么想。”
楚叛儿苦笑道:“难怪我这么有福气,想雇辆车,叫一声就有,而且这么漂亮。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老西道:“想到了又能怎样?”
楚叛儿道:“也不能怎样,但至少我可以不上你这辆车。”
老西冷笑道:“除了俺这辆车,你还看见有其他的没有?”
果然没有。
老西道:“除了俺这辆车,谁敢拉你?”
楚叛儿只好苦笑。
老西的话倒多了起来:“你凭什么认定俺是大响马?”
楚叛儿叹道:“那个什么‘一腿撩明走天下’的小崔既然手下有那么几号兄弟,想必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能镇住他的人不太多吧?”
老西嘿嘿一笑,道:“你不就把他们给镇住了?”
楚叛儿道:“那不同。”
老西道:“有什么不同?”
楚叛儿道:“我还没有骂他们‘丢人现眼’的资格。”
老西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楚叛儿不愧是楚叛儿,的确够聪明。”
楚叛儿苦笑道:“我不聪明。我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弄得这么狼狈了。”
老西笑道:“武神功的儿子,的确不是好杀的。”
楚叛儿叹道:“你准备把我怎么办?”
老西悠悠道:“还能怎么办?你也知道,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既然武老秃肯花钱,俺为什么不要。”
楚叛儿自己倒吃了一惊:“五万两?我居然值五万两?”
老西笑道:“年轻人,妄自尊大固然不好,妄自菲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武老秃既然出了这个价,想必你也值这么多。”
看样子,他是吃定这五万两银子了,他似乎已将重伤在身的楚叛儿看作了落进陷阱的一头狼。
楚叛儿清楚,这位老西并非盲目乐观。楚叛儿知道这位老西的分量。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位老西极有可能是西北黑道上著名的匪首潘造化。
据说这位潘造化七岁习武,十一岁杀人,十四岁开始参与领导吕梁群盗,十八岁正式成为龙头老大,至今已历二十余载,尚无人能对其地位有所威胁。
据说这位潘造化一身内外功夫出神入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他最喜欢用的武器是长鞭——
车夫的长鞭。
“堂上聚四海奇土,手下无三鞭之敌”,这就是别人称赞潘造化时说过的话。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楚叛儿还有什么希望呢?
这不是才脱虎口,又进狼窝了吗?
楚叛儿还抱着一线希望,他想这个老西也许凑巧不是潘造化。
于是他问:“老兄是——”
老西甩了一个清脆的响鞭,悠然道:
“俺姓潘,潘造化。”
楚叛儿差点没一头栽下车去。
果然是潘造化——吕梁十八寨的总寨主潘造化。
“幸会幸……会!”
*** *** ***
春风楼。黎明前。
黎明前的春风楼要多安详有多安详,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也没有。
而榆林城已渐渐有苏醒的迹象——豆腐店、烧饼铺子里已亮起了灯光,街上也不时有个把人准备忙生计了。
更夫刘大爷例行公事地敲完了五更,缩着脖子笼着手慢吞吞地往家走。
榆林城不少人都知道刘大爷和春风楼里做饭的杨婶有那么点事儿。刘大爷打完更后,一般都要绕道拐进春风楼里大厨房,而杨婶则总是很体贴很心疼地为地端上碗热豆浆,准备好煎饼,刘大爷吃完之后,回家还能睡个回笼觉。
刘大爷老伴没了,杨婶是个寡妇,他们的事也不是没人嚼舌头,可也嚼不出啥花样来。日子一长,大家也都惯了。
杨婶在春风楼里是睡得最晚的一个人,她总是黎明时才睡觉,睡到中午起来准备午饭。
春风楼里洗洗涮涮的事,够她忙的。
当然了,杨婶是个本分人,她为刘大爷准备的吃喝都是她自己掏钱买的。
春风楼后门斜对门是家豆腐店。正对门是卖煎饼的。生意做久了,大家也都成了熟人朋友,每天这时候,豆腐店的伙计志德就破着条腿,送过一茶壶鲜豆浆来,卖煎饼的老丘也会打发老伴送两套煎饼过来。送来了,坐下聊几句,喝口热茶,再起身慢腾腾地回去。
今天照旧。
鸡叫三遍,志德回店了,老丘老伴也趔趄着进了自家门,然后刘大爷打着饱嗝,慢慢出了门。
天很黑。
刘大爷当然没有发现,墙角下伏着一个人,那个人悄无声息地闪进了春风楼。
*** *** ***
黎明前是睡觉最香的时候。
过三眼就睡得很香。
窗上蒙着厚厚的棉被,门后钉着厚厚的皮垫,房中还坐着盆炭火。
像过三眼这么会保养的人,榆林城里还真不算多。
炭火虽已将尽,屋里还是很热。在这样暧和的地方睡觉,当然不用穿太多衣服。
一只红烛静静地燃着,照着炕上熟睡的过三眼。
过三眼只盖着床毯子,赤裸的胳膊伸在外面,雪白丰满,一条腿支着,烛光涂在光清颀长的腿上,分外诱人。
她的胸脯在毯子下明显地凸了起来,如并峙的两座山峰。
过三眼的确是个女人,而且的确是个相当诱人的女人。
只可惜,这国色生香的景色被禁锢在这卧室里,没有人能欣赏到,就算你想偷窥都找不到一条缝儿。
人虽不能欣赏,烟却可以。
一股股青烟忽然从门窗里飘了进来,而且,越来越浓。
炕上的过三眼没有醒过来。
她也永远不会醒了。
*** *** ***
黑影一闪,掠过了厨房门,正在关门的杨婶根本没有察觉。
累了一夜,杨婶已经很累很困,眼睛都不大睁得开了。
杨婶拴好门,打着哈欠走到里间,往炕上一倒,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黑影幽灵一般飘向后院的那座小楼,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就已轻轻巧巧地到了程四娘门前。
房里程四娘的呼吸轻柔绵长。
黑影口中轻轻吹了声口哨。房里程四娘似有所觉,呼吸声微顿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
两条小蛇婉蜒着从黑影身上游下来,从门下游了进去。
黑影消失,转瞬已在墙外。
片刻,程四娘凄厉恐怖的惨叫声回荡在榆林城上空。
“啊——”
叶晴亭惊醒了。
但他没有起床,甚至连动都懒得动。叶晴雪醒来想挣扎起身时,他干脆翻身压住她,低声道:“别出声。”
叶晴雪惊魂未定:“是谁……谁在叫,这么凄惨?”
叶晴亭淡淡道:“管她是谁。”
叶晴雪不说话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令她镇定的力量。
他亲亲她肿起的唇,悄悄笑道:“五更才过,还有好一会儿睡呢。”’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他对她的“命令”。而她的欲火也被他点燃了。
她已经忘记了一个事实——他才十四岁。
虽然他实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可的的确确地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的魔鬼。
*** *** ***
楚叛儿长长嘘了口气,道:“快天亮了是吧?”
潘造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错。天快亮了,我们也快到了。”
楚叛儿道:“我记得你的喽啰们占据在吕梁山,怎么在黄河边上也有你的黑窝?”
潘造化哈哈笑道:“北七南六,哪个省没俺的堂口?你以为劫道这碗饭好吃?全靠消息灵通啊!”
楚叛儿道:“久闻你潘家世代为匪,也不知是真是假。”
潘造化甩了个响鞭,自豪地道:“那还有假?从唐朝算起,也有快二十代了。”
楚叛儿叹道:“佩服,佩服!”
若你遇见一位世代为匪的人,你是不是也会佩服?
俗话说的好:“富贵不传三代”。无论你挣下多大的家私,传到你曾孙辈上,肯定已没多少了。
同样,做强盗也很少有超过三代的,不管怎么说,做强盗是件很没面子、很辱没门风、很让人瞧不起的事,偶一为之尚情有可原,做一辈子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大部分强盗在抢够了钱财之后,都会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做点正当生意,那么,几十年一过,谁也不知道你的钱来路不明了。
子承父志为强盗的,已经不多。像潘家这种二十多代啸居山林的人家,只能说他们有做强盗的瘾了。
能够如此“锲而不舍”,也实在值得潘家的人自豪。
潘造化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其实做俺们这一行的实在够亏。天下谁没做过一星半点强盗生意?偏偏就俺们名声不好!俺记得小时候读书,古时候有个什么‘子’说了一句话,叫俺非常服气,他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同样是做强盗,结果就不一样。他奶奶的!”
楚叛儿道:“高见,高见。”
潘造化顿了顿,缓缓道:“俺说老弟,你可不太像是肯杀朋友的人。”
楚叛儿愕然。
潘造化沉声道:“俺在道上也算混久了。俺的招子从来没看错过人,跟你聊了这一路,俺大概也晓得了你的为人。”
楚叛儿很有点感动。他没想到,强盗堆里居然会有自己的知己。
潘造化道:“俺只要你一句话,这他奶奶的,五万两俺就不要了。咋样?”
楚叛儿更感动了,他几乎就要答应潘造化了。
但他没有。
他不想去做强盗,他从来就没起过去做强盗的念头。
他宁愿被潘造化送到榆林,也不愿去吕梁落草。就算他此去榆林必死无疑,他也不后悔。
潘造化等了一会儿,听楚叛儿不吱声,长叹道:“好啦,俺也不强求你,刚才的话,你就只当是俺没说好啦!”
楚叛儿道:“但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你。”
潘造化大笑起来:“谢俺?哈哈,你可千万别谢俺。俺这就押你去换银子呢!”
楚叛儿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这几天来你是第一个相信我无辜的人。”
潘造化笑声一冷:“也是第一个捉住你的人。”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大车停在了临县城外的一家大院门前。
潘造化长长嘘了口气,回头笑道:“到啦,下车吧!”
楚叛儿掀帘跳下车,小心地活动着酸麻疼痛的身子,道:
“不小啊。”
潘造化道:“好几十号人马,小了装得下吗?”
楚叛儿道:“你是不是来早了点?他们还在睡觉。”
潘造化眉头皱了起来:“连个放哨的都没有,他奶奶的小舅子!这么没警性儿,连老子来了都不知道。”
“啪啪啪”又是三声响鞭。
院子里顿时就炸了锅——
“潘爷来了!”
“是潘爷!”
“奶奶的,裤子给俺!”
“鞋呢?鞋呢?!”
“……”
潘造化打雷般吼了起来:“都他奶奶的出来!快!”
吼声方落,紧接着就是一阵大响,每扇门里都冲出了几个人,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裤子穿了一半,有的干脆光溜溜的。
潘造化一脚揣开大门,腾腾腾大步走了进去,抡起鞭子一通乱抽:
“叫你睡懒觉!叫你睡……”
喽罗们一个一个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楚叛儿站在门边,又吃惊又好笑。
潘造化忽然停手,瞪着西厢房大吼起来:“哪个兔崽子躲在里头?出来!”
西厢房里没人跑出来,跑出来的是低低的笑声,女人的笑声。
潘造化冷笑着走了过去:“好啊!还有人敢带窑姐儿进来!”
西厢房里顿时叫起来:“爹!”
潘造化站住,回头吼道:“谁把闺女带来了?是谁的闺女?”
“嘭”一声响,西厢房的窗户破了一个大洞,一张凶狠的脸出现在洞口。
“你的闺女会是谁养的?”
潘造化一回头,脸都黑了:“是你?”
那张脸还在尖叫:“是俺是俺!是俺怎么了?俺还光着腚你就逼俺出去,你是要你亲闺女卖大炕!”
听听,这叫什么话?
楚叛儿吃惊得合不拢嘴,这么泼的闺女,他还真是第一回见到。
潘造化气得直哆嗦,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个刚刚被强盗洗劫一空的人。
楚叛儿叹着气摇了摇头。他真想不通潘造化是怎么领导群伦的。
一口气还没叹一半,楚叛儿就听见西厢房里的尖叫声在飞快地逼近。
“你叹什么鸟气?摇什么乌头?!”
一团火红的影子从西厢房窗口闪出,眨眼间就卷到了楚叛儿面前。
楚叛儿来不及思索,本能地竭尽全力朝那团红影打了一拳。
一拳着肉!
与此同时,楚叛儿左肩上一凉。
红影倒飞,伴着凄厉叫声:“嗷——”
楚叛儿耳朵被震得发麻,眼前发黑,连忙伸手去扶门框。
他伸的是左手。
闪电般袭来的剧痛使他浑身抽搐起来,再也无力支撑,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他的左肩已被一柄匕首扎穿。
潘造化在红影扑出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侧身避开。他实在怕她是冲自己来的。
待到他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他仅仅只来得及抱住那团红影。
他的女儿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红绸衫裤,赤着脚,披散着头皮,活像个女妖精。
现在这女妖精已经半死不活了。楚叛儿的一拳虽然因受伤而不足往日三成功力,但也足够这妖精调养个一年半载了。
她的伤在肋部,至少有三根肋骨被打断了。
这就是她主动挑衅的代价。
“妖精”的尖叫一停,大院里就没人出声了。
没人敢。
谁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门口这个陌生人怎么得罪他们的“姑奶奶”了。
连潘造化一时也僵在那里。
但只僵了很短很短的时间,潘造化就回过神来了,冲地上跪着的喽罗们吼道:“还跪着做什么?去烧水,准备药箱,你们两个,去把俺的那个朋友抬进西厢房来。快!”
他抱着女儿冲到西厢房门口,回头喝道:“小心点!他是俺朋友!”
这句话救了楚叛儿的命。
普天下谁敢打他们的“姑奶奶”?连潘造化这当爹的都不敢,楚叛儿居然敢。
楚叛儿当然是“贵客”,是他们老大的“朋友”——所有的喽罗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这么想,楚叛儿就死定了。
楚叛儿已晕倒在门槛上。匕首已被他拔出来,鲜血溢出了棉袍。
*** *** ***
春风楼里的人全都惊醒了。那几声惨叫实在太凄厉太响,谁听了都会毛骨悚然。
惨叫过后,小楼上就不再有响动了。
春风楼里也炸了锅,妓女嫖客龟奴伙计老妈子等等都跳起身,胡乱穿上衣裳,要出去看个究竟。
杨婶到得最早。
杨婶冲上小楼,慌慌张张地喊道:“四奶奶,四奶奶出什么事了?四奶奶?”
没人答应。
杨婶伸手去推门,脚下却踩了件软软的东西,一低头,杨婶就看见楼板上隐隐约约似有黑线在动。
杨婶也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这一声同样尖利同样恐怖:
“蛇”
轻轻的一声口哨在院墙外响起,可春风楼里已乱成一团。
没有人听到。
老丘仍在烙他的煎饼,对春风楼的变故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老丘老伴本该这时候出来帮忙打下手的,现在却进了后院,老丘也没管。
老丘是个生意人,他只认钱。而爱看热闹是做小本生意的大忌。
志德回到豆腐店也不见影儿了,店主老马也没大呼小叫让志德出来干活。
老马也懒得出来看热闹。
然而这世上爱看热闹的人,毕竟要比不爱看热闹的人多出好几倍。不多会儿工夫,四邻八舍乃至隔几条街的人都匆匆爬起床拥到春风楼看热闹去了。
等到看热闹的人开始往回走的时候,老马居然看见志德破着腿回来了。
老马冷冷哼了一声,喝道:“瞎起什么哄!来帮忙!”
那边老丘老伴居然也出现在老丘家大门口,而老丘就好像没看见一样。
天色已大亮。
*** *** ***
武雄镇听到过三眼和程四娘的死讯,目瞪口呆,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武卷儿先是微微一凛,但马上就恢复了镇静。她看看几位兄长,见他们只顾生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生气的原因,仅仅在于有人在榆林城里胡乱杀人,实在太不给武家面子了。
武卷儿转向前来禀报的家丁,缓缓道:“过三眼和程四娘是怎么死的?”
那家丁道:“过三眼是被人熏了毒烟呛死的,程四娘是被蛇咬死的。”
武卷儿冷笑道:“现场勘察过了吗?”
家丁道:“勘察过了。过三眼死在卧室里,门窗堵得很严实。今天早晨她的丫鬟去给她送洗脸水.左叫右叫没叫开门,就去外面叫了几个邻居,砸开门看时,过三眼已经死了。那个丫鬟和几个邻居也中毒不轻。”
武卷儿转头道:“四哥,请你打点一下衙门里,让咱们派两个疗毒好手去施救,务必要救活那几个人。”
武百代对这个幺妹言听计从,马上答应出去,走到门口,又被武卷儿喊住:
“四哥,尤其是那个丫鬓,一定要保护好。”
武百代匆匆而去。武卷儿又问那家丁:“死的人肯定是过三眼?”
家丁道:“都说是。”
武卷儿问她的三个哥哥:“你们谁见过过三眼的真面目?”
武家兄弟都摇头。
武卷儿道:“三哥你去追上四哥,请他去查一查死的过三眼脸上是不是易过容或是戴着人皮面具,然后你再回这里来。”
武风流跺脚道:“正是!过三眼千变万化,谁知道死的是不是他?我这就去,这就去。”
武卷儿点点头,对家丁道:“程四娘呢?”
家丁禀道:“程四娘浑身发黑,肯定是中毒死的,死前还惨叫了几声。春风楼的老妈子杨婶听到声音去看究竟,一脚踩在蛇身上,吓晕了过去。”
武卷儿道:“蛇没有咬她?”
家丁道:“没有。”
武卷儿道:“现场找到蛇了吗?”
家丁道:“没有。”
武卷儿颌首,想了想,对武边关道:“二哥,昨晚安排在春风楼附近的人有几个?”
武边关一愣,道:“不知道。这是武八管的事,我去把他叫来。”
“武八”是武神功的第八个干儿子。武神功于儿子既多,—一记名字麻烦,干脆就给排上了号,叫起来顺溜,记起来也方便。
武卷儿摇摇头:“不用了。二哥,请你出马,去找武八和春风楼里的那个杨婶,还有左邻右舍的,问问情况,打探一下有人听见过什么,有谁看到了什么。”
武边关点点头,如飞而去。
武雄镇凑到武卷儿身边,小心翼翼地道:“卷儿.咳咳,大哥我…··做什么,你就分派吧!”
武卷儿故意不去看他,淡淡道:“大哥你就在这里坐镇就是了。爹不想见客,只有你在这里才压得住。”
武雄镇赔着小心,道:“卷儿,还生大哥的气啊?”
武卷儿道:“没有。”
武雄镇有点着急了:“你这么说就是还在生气。”
武卷儿脸色和缓了许多:“大哥,我知道你不是要成心气我,怎么还会生你的气呢?再说,大哥也是为五哥报仇心切才那么说的,我怎会怪你。”
武雄镇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想了迟疑道:“卷儿,咱们是不是……再发个贴子,不追楚叛儿了?”
武卷儿断然道:“不。”
武雄镇愕然。
武卷儿冷冷道:“就目前而言,楚叛儿的嫌疑仍然最大。
如果事实最后证明他是真凶,我们岂非犯下大错?再说了,就算他不是,我们也不能收回追杀令。”
武雄镇又吃了一惊:“那又为什么?”
武卷儿道:“朝令夕改,是很失威严的事,就算错了,我们也要错到底。”
武雄镇张口结舌。
这时武风流赶回来了:“卷儿,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武卷儿道:“三哥你去四海客栈,陪叶家姐弟聊一聊,聊什么都行。”
武风流道:“今天早晨的事要不要说?”
武卷儿道:“要说,而且要说得详细,同时向他们保证事情不会再发生,请他们放心。要是他们有什么顾忌,请他们到这里来住几天。”
武风流走到门口,回头由衷地道:“卷儿,你真是咱家的女诸葛,指挥若定,明察秋毫。”
武卷儿没有回答。
*** *** ***
秦川在“牢房”里又开始嚷嚷了:“事情明摆着,楚叛儿他不是凶手!”
武翠娥急得伸手就去捂他的嘴:“死人!你乱喊什么?早晓得你这样子,人家就不跟你说了。”
秦川和她之间隔层铁栅栏,她怎么可能捂他的嘴呢?
秦川后退几步,大声道:“这是杀人灭口!过三眼和程四娘一死,就死无对证了,这是想把楚叛儿头上的屎盆子扣实!
你们这些糊涂东西,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武翠娥哀声道:“求求你,秦少爷,小祖宗,别喊了行不行?”
秦川怒道:“物不平则鸣,我就要喊就要叫就要骂!”
既然他这么坚决,武翠娥还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有。
武翠娥哭了,抽抽噎晴地道:“一夜夫妻……呜呜…··百日恩,你就……听我这一回吧,……”
秦川火烧了屁股似的一跳老高:“你……你这……”
“这”什么,他也骂不下去了。看她哭成那样,他也实在狠不下心再骂她,
毕竟,他和她是有过挺不错的一夜情缘,这可假不了。
他这一气馁,武翠娥哭声更响,泼劲更足。她干脆摸出钥匙开了大铁锁,猛地拉开门,哭道:“你这死没良心的!你嫌弃我,我丑、我笨、我贱!你走,你滚,你有脸就滚!”
秦川僵在那里,哭笑不得。
就算他冲出这道门,又有什么用?大门外就有看守,武家更是好手如云,他跑不了十步,就会被捉回来。
武翠娥一头撞了过来:“你先勒死我好了!反正我也没脸见人了,你勒死我啊?动手啊?”
秦川连动口都不敢,哪还敢动手?
他不敢动手,武翠娥可敢,她不仅动了手,还动了口。
她连腿都动了。
这里说是间牢房,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牢房,只不过是一间卧室用铁栅栏隔成了两半而已。
关秦川的那一半除了没有门窗,什么都有,有火炕,有桌有椅,当然还有马桶。
所以这间“牢房”实在够舒服。
武翠娥的这一半当然有窗户,但窗户上同样遮得很严实,地上还生了盆炭火,门上还挂了厚厚的帘子,所以整间卧室里都非常暖和。
就算秦川在这里闹翻了天,外面的人也听不到什么大动静。
武翠娥一张口,就在秦川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双手一张,就抱住他的脖颈,身子一耸,两条腿就缠到他腰间去了。
这么热的屋子里,谁也不会穿很多衣裳,她这一口就咬得他很痛,他本来想发怒推开她并揍她一顿的,偏偏她已经缠上身了。
她用下颌磕着他头顶,胸脯紧紧贴在他脸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秦川心里忽然间就涌起了热浪。
已经有一年了,他根本没碰过女人。不是他不想碰,而是那些女人都得到了武家的警告,不敢招惹他。
“抱着女人的感觉真好。”秦川这么想着,很快就察觉自己不对劲了,冲动得要命。
他原来就是块不怎么潮的木柴,偏又在焦干的地方放了一年,早干得不能再干了,一旦有点火星,马上就能烧起来。
更何况她是一大团烈火呢?
秦川早就把自己的决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现在要的是个女人,管她是西施还是嫫母。
他这一冲动,倒把武翠娥吓着了,拼命想挣脱身:“别,不能……现在不能做这事!”
秦川管她能不能?
武翠娥哀声道:“五当家的……还没出七,干爹要晓得了,会杀了我的。求求你,别做那事!”
秦川马上就要憋疯了,他可顾不了许多了。不管她怎么捶怎么拧怎么挣扎终于还是把她制伏了。
只可惜他还是忘了她的手还能动,就在他准备大展雄风的时候,被她狠狠掐了一把。
秦川整个人一下跳了起来,活像匹中了箭的狼。
武翠娥乘机冲出“牢房”,三下两下上好锁,匆匆系好衣裳,站在那里直喘气。
秦川弯着腰,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娶你,我死也要娶你!
我要叫你后悔一辈子,守一辈于空房!”
武翠娥红扑扑的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怎么了?”
“完了!”秦川很痛苦似地呻吟道:“全完了!你这狠心的贱女人,你是想让秦家绝后啊?!”
武翠娥低呼一声,哆哆嗦嗦又重开锁:“真的?我……我看看,我不是……故意的……”
进了门,她才晓得上当了。
像秦川这种“二杆子”型的人,什么丑事怪事做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