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回 蓝田山一士存教脉 起凤桥群侠庆成功
2023-07-20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点击:

  且说额公连日价驻节襄阳,料理一切军事,一面知会田制军办理善后,一面命国安、滕荟分头出发,剩抚兼施,肃清各路的余匪。却命遇春、倩霞驰赴陕中,协擒天德。额公公务之暇,将许多被掠的美男美女一一发放还家,询知红英许多的凶淫事儿,十分慨叹。又于暇日登望真阁从容一望,只见里面幽房曲室,镜壁活机,钿床长枕大被,并许多淫乐之具,不由叹道:“妖妇胡为至此,恨死晚矣!”即命人顿时毁掉。不多日,襄阳府县官俱已莅任,额公便回军起凤桥,专待陕中捷音,这且慢表。

  如今且说那陕中高天德,自被田大郎救出之后,便雄据滑南,抗拒官军。无奈杨芳、臊芳十分骁勇,屡战皆胜,一面分部下剿除各处股匪,一面提兵直逼渭南。自华封祝被斩、何起凤遁去,天德势孤,越发难为支拄。正这当儿,杨逢春一股兵马又由蜀到来,不多几时,遇春、倩霞亦奉额公之命匆匆到陕。这一来,各路交攻,都是劲敌,直将天德打得手忙脚乱、然而,天德为人坚毅非常,全无惧怯。幸得他教练部下既严且苛,又能同甘共苦,以结众心,那部下教徒等都骁悍异常,一以当百,因此之故还可勉支残局。

  教徒中却有九人,都是矫健绝伦之辈,天德结为腹心,每逢出入,寸步不离。那九人衣服奇丽,往往掉臂市坊间,酗酒恣闹,天德知得了,不但不加禁止,反倒欣然色喜。左右乘间偶叩天德,天德叹道:“吾教下信徒虽众,但是真信徒不过九人而已。他们都是教脉所关,岂可因小节便靳其意?”左右听了,莫名其妙,不过以为天德偏有所爱。及至天德兵困滑南,那九人慷慨登郫,并且趁空儿出击官军,饶是杨芳等累胜之兵,还被九人杀伤甚众。那九人临阵,一色的白衣如雪,腾踔如风,官军望见,群呼以“白鸦儿”,无不心惊胆落。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杨芳这时已破得金溪村驻扎大营,和滕芳围攻滑南。彼此相持之间,逢春到来,问知连日攻战情形,杨芳等说起天德怎生骁勇,逢春那里肯信?便带领张起,单搦天德出战。可笑逢春见敌便战,以为此人定是天德,不想一气儿围上九人,刀剑如风,都是龙骧虎跃的脚色,直将逢春杀得屁滚尿流。亏得张起腿快,拖了逢春便跑,算是没丢性命。从此,连日相持之间,遇春、倩霞也自到来,逢春劈头便噪道:“好了,好了,如今大家到齐,咱给他个车轮战法,保管擒得天德。”遇春道:“不须如此,俺闻天德也是一条汉子,等明日俺去搦战,说破他信白教之误,劝他就抚,不省得彼此杀伤么?”

  杨芳顿足道:“俺先时曾单身去招抚他,业已成功,却被人所误,反致失信于他。如今怕不成功咧。”因将陕抚诱害天德之事一说。遇春道:“虽然如此,他如今势衰力穷,或不能坚持素志哩。”次日,遇春果去搦战。一见天德,凛凛仪表,望而知是个坚毅不屈的人,便纵马大呼道:“高天德,俺闻你是陕中男子,如今教势已衰,川鄂教首业已成擒,可见是皎日一出,爝火无光。古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必坚信邪教,自误误人?快些归命投诚,圣朝宽大,必能教你不死咽。”

  天德大笑道:“俺高某生平只有一心,既入此教,誓当与教存亡!什么叫时务?那都是反复小人遮羞的话。杨遇春,不必巧言,咱且拚个你死我活!”于是飞马抡刀,直取遇春。两人这一交手,不由互相佩服,端的是艺出名家,与众不同。两人大战百数十回合,天德用长刀镇住退春来枪,忽问道:“俺闻得你是葛玄一先生的弟子,你可知玄一先生有一好友,当年江湖间人称为‘卖蒜叟’的么?”

  遇春道:“俺怎的不知?俺家玄一先生当年隐迹,便和卖蒜叟同去的哩。(千里来龙,遥遥一逗,真如鲁公一笔书也。)你无端问他两人作甚?”天德慨然道:“你可知俺高天德却是卖蒜叟的弟子?如今不须说咧,但恨俺高天德与你生不同方,行迹各别,同派规面,却是敌人。”说罢,飞马抡刀,又复大战。两人直杀到日色过午,不分胜负,两阵上望见,无不骇然。退春罢战回营,甚是怙惙,想起天德方才言语,越发动了惺惺惜惺惺之意,便亲作手函,痛指白教之谬误,并力劝天德归诚,命人去投书候命。

  不想使人去时,好端端两只肥耳朵,及至回头,业已被人家割得光溜溜的,长血直流,向遇春哭拜道:“天德那厮不知好歹,不但将书函拉碎,还将小人摆布得这般光景,并叫小人寄语爷台,说是高天德一日不死,白教一日不灭哩。”众人听了都怒,逢春便噪道:“那厮如此倔强,咱只一力除杀他便了!”遇春慨然道:“人各有志,无论他信心谬误与否,但是天德终是个强毅汉子。明日咱当力战擒他,他如悔悟弃教,他手下许多教众便可不劳而定。不然,便当速杀之,以绝此邪教根蒂。此人若遁去,窃恐此教流传,改头换面,终有复发之时哩!”(所见甚远。)众人听了,连连称是。

  次日,遇春、逢春、倩霞、滕荟一齐结束整齐,步行提剑,便去搦战,只留杨芳坐守大营。两阵上探开阵式,鼓声起处,四柄剑飞舞而出。对阵上天德望见,哈哈大笑,便纵步仗剑,一跃而出,“霍”的一翻身,使个旗鼓。逢春望得不耐烦,又恐人抢了先儿去,于是大呼便上。双剑才交,阵云已起,只杀了数十回合,滕芳,倩霞也便双剑继进。好天德,全不惧怯,你看他展开门户,前格后拒,左拦右遮,腾空无声,落地有力,一柄剑力敌三人,沛然有余。

  两阵上但见四道电光盘空夭矫,分似慧星经天,合如月阑罩地。(写群侠剑斗,又是一番彩色。)其中有一道彩云似的,在剑光中飞腾穿插,却是叶倩霞,专以耸跃取势。正这当儿,忽见天德撒手舞剑,便如长虹横空,逢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遇春一惊,也便挺剑而上,顷刻间,五剑纵横,搅作一团。端的怎生光景?但见:剑花错落五锋交,群侠纵横气象遥。赖有高家存教脉,即论剑术亦称豪。

  当时五人这阵较剑大战,只杀得阵云乱卷,红日无光,冷森森一片寒光,铺遍了渭南城下。当时远近相传,名此战为“五龙大闹渭南城”,因一时剑气冲霄,便如延津变化一般。这一战不打紧,不想合之汤无畏炮攻襄阳,都流传为热闹故事。你看后来的元宵花炮中,有所谓“炮打襄阳城”、“五龙斗彩”等许多名儿,便是因平教乱才流传下来的哩。

  闲话少说,且说天德力支三人,本已吃力,何况又加上个剑术绝顶的杨遇春,自料难以取胜,只得虎吼一声,一摆剑,败回阵去。逢春等如飞闯阵,却被那九人抵御住,于是两下里混杀一阵,各自收兵。杨芳趁势提大军即便合图,从此·相持,至月余之久。遇春等知天德剑术高强,也不敢冒险飞行入城,于中取事。天德亦惮劲敌,也不敢伺隙踹营,只是日日交锋,互有胜负。因那九人和天德一心同德,各抱一与教同存亡之念,所以能抗御群侠。

  两下里这一苦斗,却苦了彼此的士卒并城内外的百姓。每日价户骸遍地,本就可惨,不想又过得几日,城中粮尽,饿煞的相望于道。天德一日巡城,只见一饿煞的妇人,如干腊一般,横卧道旁,旁有一将死的小儿,还在那里抓食其乳。天德一见,不由泫然泪落,因叹道:“如今教势已去,长此相持,只有苦煞了无率百姓。俺当设法存吾教之一脉,方是正理,何必在此苦斗呢?”沉吟一回,即便回帐,大集部下各教目。

  天德慷慨流涕道:“如今吾教势衰,相持苦战,无非多伤生命。天德将隐遁以去,借以保吾教一脉,诸位那个能同志相从,便请自陈。不然,天德去后,尽管各自为计,或散、或就抚,悉听己志就是。”教目等听了,正在面面相觑,只听帐下暴雷似一声大喏,白衣一闪,齐整整上来一班人,大呼道:“俺等生死不计,普愿追随教主!”天德数去,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正是那同心合志的九个人。

  再看其余各教目,早已逡巡各散。于是天德抚膺长叹,顿时与九人结为兄弟,便匆匆结束,准备着突围而出。当时却置酒高会,与教目等慷慨诀别。酒酣以后,九人者当筵起舞,天德叹道:“使俺早从田大郎之言,何至今日仓皇如此呢于是又将白教中劝人为善的正旨向众人阐扬一番。那知众人这当儿心旌摇摇,只准备卷堂大散,那有心情去听讲道畦?

  这信息一传播,早被官军中的暗探侦得,火速回报。遇春大道:“天德系教首钦犯,岂可容他遁去?并且邪教的根蒂不除,贻愚匪浅。吾当稍撤东路之围,使他必出此途,然后伏要截击,定能擒他。”杨芳道:“天德健者,咱便大家同去。”遇春道:“你还须料理复城之事哩。”商议已定,即便分头行事。

  且说天德这日和九人悉著白衣,结束伶俐,大叉步抢出城来。一声喊,杀入官军,便如一群猛虎下山,直然所向无阻。官军已得遇春的号令,果然放出东路一面,于是天德当头,率九人向东杀出。后面官军只管摇旗呐喊,却不敢进逼。天德等行了一程,回望渭南城已在隐约之中,但听得鼓角隐隐,并呼号之声,料得宫军业已克城,不由和九人相视太息,拔步急走。约摸有数十里的光景,只见前途空翠扑人,万峰飞舞。

  天德遥指道:“你看,前面便是蓝田山下,当日田大郎隐居此山,不知他此时还在也无?”正指顾之时,忽闻前路长林内一声喝号,“扑、扑、扑”跳出四人,一色的长剑一横,拦住去路,大叫道:“高天德!不来就缚,更待何时!”天德惊望去,却是遇春、逢春、倩霞、滕芳,不容分说,四柄剑闪闪霍霍,直飞将来。天德大怒,正要摆剑迎敌,那九人早各奋短刀,虎吼而上。于是天德喊一声,仗剑冲锋,大战良久。那九人志在必死,再搭着天德猛锐无前,逢春手脚略慢,早被天德荡开一角,率九人风趋而出,撤开步法,哒跶跶一路飞行,竟往蓝田山下直逃将去。

  不提这里遇春等一路紧追,且说天德等白衣翩翻,一气儿踅出十余里,回望后面敌人尚远,正在忙忙奔走之间,叫声苦,不知高低,只听前面水如雷鸣,却有一道激箭似的沙河横截去路。仔细一看,已到蓝田山下,这道沙河却由山中飞瀑奔涧诸水交汇而出,白波掀天,无法可渡。天德气愤交攻,不由横剑大叫道:“今敌人在后,大河前横,莫非吾教数当划绝么?俺天德不能存教,还要此性命作甚!”说着,一翻手腕,就要自刎。却被九人拖住他手,忙叫道:“教主保重,你看那岸上突的不是一只渡船来也!”

  天德望去,果遥见对岸草丛中摇出一只小船儿,上有个舟子,生得身材凛凛,披蓑戴笠,正背着脸儿,一面摇橹,一面瞻望蓝田山色,听得天德等嘈杂唤渡,连忙打桨如飞,直划过来。将到岸边,那舟子忽一回身,哈哈大笑,天德不由失声道:“好巧,好巧!田兄快来渡我!”那九人见舟子是田大郎,不由都喜,不待船儿拢岸,早和天德一跃而登。大郎稳住船,还未及动桨,九人道:“大郎快渡,后面还有人追哩。”

  大郎笑道:“怕他怎的?倘使俺像往年的火性儿,叫他来人一个个都是死数。”因向天德道:“高兄此时可省悟咧?假使早从俺的话,不省了和人置此闲气么?”(入世英雄,盖天的跃马功名,在隐者看来,只如量间气。隽语可味。)天德道:“往事休提。田兄怎知俺遁逃此间,就来相候呢?”大郎道:“这时非讲话的当儿,咱且离去此间,容俺退敌。”于是打起桨,顺风长呼,竟自乱流而渡。方到中流,后面遇春等业已如飞赶到。

  逢春不管好歹,便大叫道:“你这船夫好生大胆,擅敢私渡教首,还不快快划过来!”大郎大笑道:“那个是船夫?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全陕闻名,人称‘小专诸田孝达’的便是。高天德纵有点子小小不是,你等看俺薄面,便从此罢手,放过他吧!”逢春喝道:“休得胡说!不然俺飞剑割你的脑袋。”大郎笑喝道:“你这黑厮好生不知进退,既说飞剑,俺且叫你尝尝滋味!”说罢,口儿一张,顿时,有寸许的白光飞出,寒芒晔晔,不可正视。倩霞、遇春一望,便知是剑气合一的绝顶术剑,方叫得一声:“咱们且退!”

  说时迟,那时快,“哧”一声,白光射到,略一游走,逢春急忙用剑去挡的时光,那白光飞向头顶,只一转,逢春顿时发断冠落。余光迤逦,势如银蛇,就遇春等面前一闪,只觉冷气侵骨,使人气息都闭,于是大家神怔。再看田大郎时,早已收回白光,从容容摇起渡船,直达到岸,一径地弃舟登岸。这里遇春等但遥望一片白衣飞飞何雪,顷刻间转入林麓深处,竟自不见。于是遇春浩然叹道:“彼教中未尝无人,草野间正多奇士。田孝达奇男子,他的剑术吾等都不及哩!”说罢便奔回途,这且慢表。

  且说田大郎救得天德并九人,直入蓝田深山中,暂为隐匿。天德问起相救之由,大郎道:“自渭南城围合后,俺便在暗中阴相左右,所以一切之事,俺都知得。但因俺前者言不见纳,知非口舌能争,故此未露面目。今幸一切放下,吾辈可以偕隐了。”从此,田大郎和天德等十人深隐不出。但是薪尽火传,后数年又有林清闹教之变。可见这白莲教根蒂不拔,不过时异其名罢了。

  且说遇春匆匆踅回,杨芳早已克复渭南,料理一切。问知田大郎救得天德一段事,好生叹异,便一面告捷于额公,一面会同陕抚办理善后,于是川、陕、鄂三省教乱悉平。不多几日,遇春等仍回至鄂中起凤桥额公大营,面陈一切。额公大悦之下,恰好滕荟亦自川中收束军事毕,投到大营。这一来,群侠会合,跄跄济济,可将个额公乐大发咧。于是椎牛酾酒,大筵军中,得胜鼓和着一片铙歌雄吹,直将起凤桥驾在云端里。(以腾蛟村起,以起凤桥结。天龙绾合,是绝大章法。)及至罢酒,业已将交三鼓。这夜里,风清月朗,天宇无云,万马无声,大旗招展。

  军吏忽报道:“月华忽现。”额公率诸将出帐一望,果见那月彩奇光四射,瑞气缤纷,大如风阑,映得人须眉毕现,晃曜良久,方才渐渐敛华,仍是一轮皓魄。额公喜顾诸将道:“月华献端,可见是妖乱就平,海宇清宁之兆。我国家万年有道之长基,知非奇亵之民所能振撼哩。然而,乐不可极,当俟献俘京师,诸君策勋,再为痛欢吧。”于是诸将躬身欣然喏喏而退。(结收处兴会淋漓,好一篇吉祥文字。)

  说到此问,听这部热闹长书的明公,不消说,踌躇志满,快活不过。但是,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作者三寸秃管,一腔心血,也就消磨了三年岁月。并且此书之成,始终在连年混战声中,书中战事虽然结束,国内乱事却没有结束,也就可叹极咧。所可自慰者,书中褒的是忠、孝、节、义,贬的是奸、盗、淫、邪,虽是小道稗官,居然春秋笔法。但愿当代英雄,本精忠奇侠之精神,定争权夺利之乱局,作者这部书,方不为白作。

  说到这里,便有质疑的道:“焕亭先生,难道这部书便就此结束么?俺总觉杨遇春等还没有加官进爵,少点事似的。”作者道:“你这是蛇足之见。如必欲知其究竟,且待俺略为述来。”当时额公不久即率诸将凯旋京师,皇帝大悦,一切郊劳受俘等典礼都罢,便将红英、王三槐等明正典刑,并且行文各省,通缉漏纲之高天德。便按功行赏,遇春等进秩有差。倩霞之功所膺的懋赏,自有个有福不用忙的颜公子替他承受。后来遇春、杨芳等再平回疆之乱,都爵至封侯。那遇春没后,予谥忠武。至于李氏娘子并郑氏夫妇都年臻耄耋,无疾而逝。

  正是:忠侠一生心,轶事流千古。小技笑稗官,于世不无补。

  哈哈!说到此间,腕折笔秃,口干舌燥。你听外面劈劈啪啪的爆竹,大家又送灶王老爷上天咧。可叹作者,祀灶的黄羊、粘嘴的糖瓜还没办得,倘若灶王见怒,上得天去,舒着两片没糖粘的嘴,一阵价瞎三话四,那还了得?对不住,作者先去祀灶要紧,诸位欲听他书,等作者慢慢献丑吧。

   (全书完,感谢chruda1972提供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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