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〇回 尸光阵贼渠逞邪法,重庆城两美大交锋
2023-07-20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点击:

  且说逢春猛然奔树后,一把抱牢。那知三娘连影儿也无,倒将自己蹶了一跤。爬起来,略为踌躇,心慌意乱,料三娘业已入署,于是不管好歹,赶向署垣后一跃而入。偏偏垣内便是后花园,只见亭榭参差,树木翳如,夜色微茫中,一时间不辨道路。逢春想起更卒“东院”之语,便愣怔怔偏东向撞去。可巧撞到个角门前,门儿虚掩,逢春入去,见里面一列正房,十分宽阔,正有个老头儿,生得瘦削削,在书案上料理文牍。

  逢春本不识颜公,方暗想道:“人家传说起颜公便如天神,怎的如此寒瘦?”思忖间,便见老头儿自语道:“这首寿序,也还将就得过。”因唤道:“琐子呀,你且将这篇文稿送到九间房去。”即有一垂发小童由外间应声而进,接了文稿便走。逢春料那老头儿是幕友之类,便一矬身儿,方想跟在小童之后,便见眼前黑影一闪,吓得小童一缩脖儿道:“老黄爷子(黄鼠也。)别开玩笑,俺偏绕道儿走走。小时没胆气,到老没出息。”于是出得角门,竟沿着一带荷池偏南便走。逢春趁在后面,眼见那黑影跟定小童。

  小童不敢左右张望,纳头便走。逢春虽料定那黑影儿准是三娘,却恐自己趁将去,被他觉得了,必然跑掉。正在怙惙之间,小童业已去远,却猛闻偏东向有人微语道:“大人公事还没完,少迟一会儿,就屋内安歇咧。”逢春正在倾耳,却见提灯一闪,有两个仆人从偏东向小径中意过。逢春喑喜,待他两人去远,忙飞身便奔小径。不过百步之遥,就望见一所齐整跨院,里面是灯烛辉煌,悄然无声。逢春不暇细望,就院门掩身而入。只见一列儿九间精室,偏左两间儿帘幕深垂,阶前一株合抱不交的老桂树,却闻得厢室内鼾声大作。

  逢春就帘缝瞅去,只见里面一个秃头长袍的老翁,有五十多岁,气象端肃,十分精神,正在烛下检阅文件,一手按着茶杯道:“全祥呐,换些热茶来。”逢春听他唤“全祥”二字,料是颜公,正想撤回身跃登桂树,以觇三娘的动静,说时迟,那时快,但听檐前“噗啦”一声。逢春急回头,白森森刀光已到,忙一闪身,回手拉刀,叫声苦,不知高低,原来竟自没带得!于是从斜里一拧身儿,蹄出数步之远。正在赤手张皇,眼见三娘飞步赶到,“嗖嗖嗖”短刀翻飞,风雨般裹将上来。

  这一下子,逢春可真急咧,于是将自己学得似通非通的赤手夺刃法,施展出来,一面价掉臂大呼,一面价窥隙直上。要晓得,逢春本领虽不及遇春等人,但这赤手夺刃之法,却是葛玄一专门的拳派,逢春略得一二,也就不同寻常。当时两人刀去拳来,一阵好斗,早惊起阖署军健,顷刻惊锣响亮,齐奔东花厅。三娘见势不妙,一挫牙关,恨不得一刀将敌人杀死。正这当儿,背后“哇呀呀”一声怪叫,“嗖”一声先飞过乌油油的一宗暗器,接着有人骂道:“好囚攮的们!竟敢在俺全大爷跟前撒野!”

  声尽处,暗器已到,“扑啪”一声,正打在三娘右腕上。只觉冰凉挺劲,痛还在其次,最难当的是连汤带水,臭气哄哄,竟有几点臭汁儿溅入三娘香口之中,薰得三娘一阵恶心,头晕眼花,手儿一颤,“当啷啷”撒手扔刀,回身便跑。脚尖儿略为一挫,正想上房逃去,只见斜刺里剑光一闪,早有一个小娘儿挡住去路,大喝道:“那里走!吃一剑!”好三娘,真是惯家,趁势儿就地一滚,躲开剑锋,双合玉手,捧起一杯土,就跃起之势,向敌人当头一扬。“瞍”的声,用个平地涌泉势,跃登屋脊。

  那小娘儿提剑略怔、一揉眼睛之间,恰好逢春从后扑到,不容分说,双张铁臂,一把抱牢,便出全副气力,大叫道:“恽三娘那里走!俺杨逢春跟了你大半夜,可捉住你咧!”这一声不打紧,小娘儿急叫道:“噫!逢春叔放手!是我,是我!”逢春杀得糊里糊涂,百忙中听不出语音,便骂道:“好你个夜叉婆!俺捉的就是你哩!”正这当儿,院门外火燎齐明,拥进一班军健,当头一人正是那老仆全祥。一见逢春抱牢倩霞,再也不放,不由大诧道:“你不是杨二老爷么?怎夤夜到此?又抱牢俺家少奶奶呢?”

  逢春就火光一瞧,所抱真是倩霞,并且睡髻惺忪,光景是睡后又起。于是连忙放手,也不暇具言所以,先和倩霞登屋了寻一回,那里还有三娘的影儿。这时颜公闻警,也自趸出。先由倩霞领逢春谒见过,颜公喜道:“杨将军肯来相助,最妙不过。方才之警,又多亏将军御退奸人,尚望请道其详。”于是逢春具述跟迹恽三娘之状。颜公惊道:“如此说,贼妇还有同党仇乙,快去捕来!”于是,一面命军健等飞赴花鼓寓所,一面查看院中形迹。先从地下检起三娘所抛的短刀,并有一具锡夜壶,业已摔扁在地。

  全祥道:“老奴猛地闻警,百忙中没得器械,所以取此物击贼。”大家听了都笑。倩震笑道:“都是逢春叔抱住俺,不然捉得贼妇亦未可知。”正说着,颜公子匆匆踅来,居然也提着柄松绞古剑,先起居过颜公,然后与逢春恭敬施礼。不想他倒提长剑,向下一揖,儿乎扎着脚面,招得倩霞抿着嘴笑,连忙接过剑来付与左右。此时逢春,颇觉不得劲儿,便问道:“霞姑,俺闻你在铜鼓寨刘清军中正和王树风相持,怎的却在署中?”颜公子道:“便因家严寿辰,所以暂返署中。”

  颜公大笑道:“都因老夫寿辰,竟招得这等恶客来。(指三娘。)但是贼妇无聊,出此下策,可见是智索能尽,贼势已蹙了。”于是先行转步,引逢春等进得九间房中。逢春谦逊一番,就下首坐定。方要详述额公遣他来投效之意,颜公道:“此事俺已知得,令兄遇春已有书信到来,除荐举足下之外,便言鄂中匪势亦成釜底游魂。今将军来得正好,且同老夫镇守省垣,将来有一要务,须将军辛苦一趟。”逢春问甚要务,颜公却笑而不语。正说着,军健转来复命,说那花鼓寓所,宋大中被杀在内,余无一人。颜公听了,情知三娘、仇乙都已在逃,便命人殓葬大中。一面饬防城军弁加意警备。从此,逢春且随颜公助守成都慢表。

  且说恽三娘一击不中,逃回重庆,只见吴代又似瘦了好些。原来这数日中,王树风累次败阵,告急文书雪片似向秘魔山飞去,却没得什么消息转来。三娘听了,只得严守重庆,且觇铜鼓寨的动静。原来,刘清兵压钢鼓寨,又有倩霞相助,本可急进剿贼,他却慨念教民们无知从贼,潢池弄兵,存了个不欲多杀伤之意。便一面多张布告,示朝廷宽大德意,一面作通俗俚歌数首,力辟邪教之害,使人传布贼中,教匪们读了俚歌,往往相与欷款道:“若使刘青天早来抚咱们,咱何至作贼呢?”因此,教众无斗志。王树风知得了,深以为忧,便下令:“军中有敢唱刘青天俚歌的,即便斫头!”因此,贼中军心越发暗中涣散。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倩霞累胜王树风,树风忽接连两三日只是免战不出。刘清笑道:“俺闻得王树风往年在苗疆作乱时,曾用摄魂邪术以害花连布将军,莫非他又弄共邪法么?”倩霞笑道:“他定是累败气慑,有甚邪法!”正说之间,人报树风挑战。刘清道:“姑娘端须在意,俺这里有朱书四字,是俺往年卖卜时遇一异人所传,云可却一切邪法。”于是用案上朱笔,命倩霞伸出玉臂,写了一个连体字势。

  倩霞略辨,是“光明如日”四字。正暗笑刘清捣鬼,只见他正色呵笔,将四字涂作圆日样儿,然后掷笔笑道:“此并非道法敕禁之术,不过是正气去邪之意。”倩霞笑诺,即便出得大帐,匆匆结束,提剑迎敌。何通武踊跃从行。这里,刘清也便由护卒围拥,亲去了阵,门旗开处,倩霞飞步便出。只见王树风结束纯黑,满面上阴气森森,提刀跳跃。背后一队黑衣卒,稀疏疏只有数十人,业已排作一个方形的阵式,门户井然,却稀疏得很。

  刘清望去,暗自沉吟道:“阵法中虽有鱼丽疏网的阵式,但非阵卒矫健,一可当百,不易取胜。他今排此阵法,倒要小心。”因命通武暗暗留意。正这当儿,树风大叫道:“叶倩霞休得逞强!你敢破俺此阵么?”倩霞喝道:“累败贼徒,还敢张致!”于是,一摆南精剑,纵步如飞,直取树风。树风大怒,也便施展出平生本领,接战倩霞。来往数十回合,树风虚晃一刀,回头便走。后面黑衣卒倏然一分,放开门户。那树风闯进阵门,厉声秽骂。

  通武大怒,正要纵马闯去,只见倩霞业已如电光似纵步入阵,那贼中忽一阵画角悲鸣,其声惨厉,黑衣卒齐声怪叫,便如鬼哭,倏的一变阵式,旋风也似团团趋走。但见凉飙暴起,惨雾漫漫,顷刻间一股灰颓气色从阵冲将起来,笼罩得全阵都似在愁云苦雾之中,并且血腥扑鼻,阵里面神号鬼哭。刘清大惊道:“此名尸光鬼户之阵!”忙掣剑在手,一整官帽,正要指挥骁弁冲杀上去,便见通武横刀纵马,飞赴阵中,顷刻间东冲西突,搅得一干黑衣卒翻翻滚滚。

  须臾,闻得倩霞一声娇叱,顿时有一股剑光腾起,白晔晔光彩如虹,直人下罩的阵云中,并且大震一声,恍如霹雳。两阵上各吃一惊,便见敌阵立乱,势如山倒,如有许多影绰绰的鬼物随风而散,只剩得稀疏疏的黑衣卒纷纷乱窜。便见通武奋斫如雷,引倩霞直杀出来。那倩霞倒提南精剑,业已髻鬟散落,血溅满身。再看通武时,却又神色异常,势如疯虎。后面王树风提刀赶来,却被刘阵上劲弩射回。于是,两下里草草罢战。

  刘清回营,一问倩霞破阵情形,倩霞道:“俺初到阵内,还没甚异相,后来王树风抵俺不住,便嚼破舌血,向空一噀,顷刻俺便觉如在深夜,四面价啾啾唧唧,如有鬼物攫拿。俺仗剑四斫,只如搏风击絮,更难耐的是血臭透脑。正在危急,俺这剑端之上忽铮然一声飞出一道光彩,恰值何将军斫阵而人,所以趁势冲出。”刘清一面听,一面瞧倩霞神色如常,心下少安。再瞧通武,却气色颓靡,因大惊道:“俺一时疏忽,未曾写给你朱书,致为邪气所中,法当大病,方能复元。今当速回观音峡,替得王文豹来,一面好好调理!”于是,命通武去讫。这里倩霞一述南精剑之异,刘清诧叹不已。次日王树风又来搦战,倩霞大怒,便欲迎敌。

  刘清笑道:“尊公寿诞已近,姑娘且去称觞,一俟回时,吾自有破敌之策,并可以直薄重庆,一鼓而下。”倩霞领命,径赴成都。说也凑巧,只抵署一日,却恰值恽三娘前去行刺。当时倩霞俟颜公寿辰过后,匆匆回到刘营,具言三娘行刺并逢春投军等事。刘清喜道:“可见是贼势已,杨逢春来,端的可喜。”正说着,文豹踅入。倩霞向前厮见过,便问刘清破贼之策。刘清大笑,却命左右从后帐中领过一个小娘儿来,浑身装束俨如倩霞,眉目面庞儿也有几分相似。刘清笑道:“吾人破敌,便在此人。王树风那隋所排凶阵十分厉害,他定料得你大病不起,俺所以从此一点赚他中计。”于是,如此这般计策。倩霞听了,拍手称妙,于是兴冲冲和文豹各自准备慢表。

  且说王树风自用凶阵困败倩霞,料倩霞必然大病,便连日搦战,十分高兴。无奈刘营坚守,只是不出。过了一日,果然探得刘营中人人叹气,都称说倩霞大病。过了几天,并探得倩霞将赴成都调理,路经某处,刘清只派一队步卒护送。树风暗喜道:“合该老颜受俺牵制!若活捉得他子妇来,何愁他不为我用呢?”于是,自选悍匪一队,悄悄迂回其道,偷过刘营,竟向某处埋伏。他知得此时刘营只是坚守,自家营中竟坦然不备。到得某处,便分伏要隘。

  只得半日工夫,果见刘营护卒一个个垂头搭脑地踅来。中有一乘软舆,帘儿半揭,其中坐定一个媳妇子,病帕包额,眉黛不舒。树风留神望去,谁说不是倩霞呢?于是胡哨一声,伏卒尽起。护卒等大乱,一声喊,丢下软舆,纷纷四散。树风大悦,顾不得追杀护卒,命悍匪肩起软舆便奔归路。树风防倩霞在病中,究竟本领可畏,偏亲自横刀,紧跟软舆。那知那个病倩霞并不发作,并且吓得掩了面孔,索索地抖。

  树风得意之下,正在叱众疾驱,只听路旁土冈后一声鼓起,顿时闪出一彪军马,一字排开,拦住去路。为首一将,挺枪跃马,直取树风,大喝道:“泼贼那里走!识得俺王文豹么?”众官军一声喊,先去抢了软舆,追杀悍匪。树风大怒,舞刀纵步,即便迎敌,那文豹一条枪神出鬼没,树风心挂本营,不敢恋战,便虚晃一刀,冲出重围。再看那软舆,已被官军小队簇拥了,从斜刺里便奔赴刘营的道路。幸亏文豹不曾赶来,只略杀悍匪,竟逐软舆而去。树风暗惊道:“不好咧!刘清这厮既识破俺计,须防他趁俺本营空虚,去作手脚。”想至此,心慌意乱,领残败余众,仍取迁道奔回本营。

  这时天色渐晚,树风奔走厮杀得饥渴困乏,甚是狼狈。一行人方撞到本营外垒跟前,只听垒堞上一声鼓起,顿时竖起一面长方大纛,上写斗大一个“刘”字。其下一人,长袍缓带,左右骁弁侍立,正是那天下知名的刘青天!抚掌大笑道:“王树风,好个笨贼!吾已收降汝众,待你多时了!”声尽处,降匪满垒,一齐大叫道:“吾辈都降刘青天,你待怎的?”树风大惊,正在仓惶无措,垒上一阵劲弩,早将树风悍匪杀倒许多。

  这里树风方在挥刀跳跃,早听得背后喊声大举,王文豹挥军掩至,一色的长矛步卒,向众悍匪便似穿蛤蟆一般,一个个搠倒在地。树风大怒,便和文豹交战,怎当得气虚胆怯,走投无路,只得喊一声,舞刀如飞,拼命价闯出圈子。百忙中,急不择路,落荒便走。少时,背后杀声渐远,树风趁微月之色细辨道路,且喜是赴重庆的一条僻道。回顾左右,只剩得自己一个影儿,不由慨然长叹道:“俺王树风好生晦气!因截取倩霞,反中人诡计,失却铜鼓寨,只好去寻恽三娘再作区处。他去刺颜敏政不成,料想也不能笑俺。”

  一路怙惙,顷刻踅得十余里,回望铜鼓寨,连连太息。这时,月色大明,野风徐起。忽闻芦苇战风,萧萧瑟瑟,抬头一望,眼前一片白茫茫,早有一道长河横住去路,却从深苇对岸隐约透出一点灯光。树风暗道:“谢天谢地!幸喜还有渡船。”于是踅向岸边,大呼唤渡。但闻苇丛中娇应一声,柔橹效乃,摇出一只小小渡船。树风料是艄婆,也没在意。但见那船儿徐徐摇来,上面有人作歌道:阿侬生小爱孤蓬,水宿烟餐西复东;趁得渡线买白米,生涯只在浪花中。

  歌声歇处,船儿到岸,上面站定个丢秀秀的艄婆儿,细纱蒙面,月光下仿佛艳绝,笑问道:“客官过渡么?俺这船是有老例的,先把钱来。”树风道:“有的,有的。”说着跃身上船,那船儿顿时一晃,艄婆忙用橹稳住船道:“你这人好生莽撞。”于是,微微回船。这时树风饥疲交萦,又惟恐刘军赶来,便一屁股坐在艄婆脚下,催促道:“快快渡过!俺多与你渡钱。”艄婆笑道:“你忙,俺还不忙哩!谁家弄惯这船儿?若非教民们一干断头鬼搅得人不安生业,俺还不渡客趁钱哩!多早晚王树风那厮一朝授首,淹便可回家安生去咧。”

  树风听了,只好干鼓眼。须臾,船至中流,那艄婆停船道:“客官,快把渡钱来。”树风道:“你这婆儿好生小气!俺一时没带得钱,便怎处呢?”艄婆道:“你有随身物儿押给俺,也是一样。”树风且怒且笑道:“俺随身之物只有此刀,你一个妇人家,有甚用处?”说着递过刀来。那艄婆接刀大笑,掂了掂,一掳面蒙道:“王树风,你这把刀作孽非小!从此可以放下此刀咧。”树风一望是倩霞,情知事坏,跳起来方要夺刀,早被倩霞一刀斫翻。从舱内抢出两名健卒,当时捆缚停当,便顿时回船登岸,押赴刘营。

  原来,刘清料树风败后必奔重庆,所以命倩霞预伏此处。至于软奥中的小娘儿,却是刘清预为物色的一名貌似倩霞的乡妇。刘清探得树风去劫假倩霞,便趁贼营空虚,一鼓而下哩。当时倩霞押转树风,十分赞服刘清的妙计。刘清道:“兵贵神速,趁王三槐援兵不至,且速下重庆为要。”于是命文豹作为后路,自和倩霞提大军连夜价直薄重庆慢表。

  且说三娘行刺不成,回得重庆,十分闷闷。又连日价见吴代精神恍惚,只管嚷官军厉害,想躲向僻乡去养养精神。三娘一想,只有那花鼓婆申氏住在城外西乡,山旮旯里,倒也僻静。便即时命吴代改易衣装,去寻申氏。三娘这里,见王三槐的援兵不至,情知秘魔山东路军事吃紧,正在耽心,这日早晨,恰好申氏领了招儿前来看望。三娘叹道:“俺如今整日价提心吊胆,倒不如你们乡户自在了。”申氏笑道:“娘娘何不也向俺家玩玩去呢?”三娘道:“傻婆子!俺如今落在王三槐手下,怎能自由呢?”

  申氏笑道:“俺看娘娘是一百个想不开。王三槐他图作皇上,所以不辞辛苦,娘娘却为着什么?”三娘听了,慨然长叹。正这当儿,探子飞报到树风被擒的警闻,并刘清设计,赚夺铜鼓。三娘大惊,顿时唤集各教目,传令警备。须臾,飞探又到,言刘清亲提大军,连夜价直杀将来。各教目闻得“刘青天”三字,无不面面相觑。正这当儿,忽闻城外画角隐隐,鼓鼙声动。三娘大怒,正要率众登城,左右飞报道:“刘清兵马已距城十余里咧!所过之处,我军汛卡不战自溃,大半投降。”

  三娘听了,更不暇语,率众登城望去,早见来路上尘头大起,马蹄蹙踏之声便如万鼓骇震。须臾,旌旆飞空,错落价卓立不动,业已在四五里外扎定营垒。五营四哨,各按方向,中有一杆大纛飘起,便是刘清中营。极目一望,势如星拱,那一片整肃光景,好不骇人!众教匪见此阵仗,方知朝廷势大,正在都变貌变色地指手划脚,只见有两名官弁张弓挟矢,驰马而来,直抵城壕边,大呼道:“天兵已到,降者免死!今有谕降檄文,快快自悟!”说罢,各自张弓搭箭,射上檄文,便在城壕下驰骋一番,方才回辔。

  这里三娘既见谕降檄文,忙即毁掉,以免惑乱众心。无奈“刘青天”三字深入于川民心中,众教匪自不免交头接耳。三娘见此光景,又添了一番怙惙。当夜整备城守,一宿无话。次口,官军鸣鼓而进,就平阳排开阵式。三通鼓罢,叶倩莈跨一匹枣骝马,穿一身大红蜀锦战袍,提一杆干红缨的火尖枪,磕马抖辔,如一朵红云般飞出,直临战场,大呼:“夜叉婆,快来纳命!”原来,倩霞知得恽三娘马上武艺了得,他是好胜性儿,所以也要显自己马上的能为。

  当时三娘早已率众出城,排开阵式,准备厮杀。既见倩霞,不由大怒道:“你这疯妮子,竟敢小觑于俺!”于是一碴银鬃马,抡两口雌雄剑,便似一条雪练般飞到当场。倩霞一望三娘,结束雅淡,光如月中素娥,唯有两瓣金莲,却穿着红缎凤头小鞋儿,便如胭脂点雪,十分鲜艳。当时四汪秋波萦回一注,本是一腔盛气,不知怎的,倒都笑靥微舒。倩霞憨憨地用枪一指道:“你这老婆,秀俐俐的,倒也可爱。你正该帮人作家,拈针弄线,作个奶奶娘子那些不好?为甚钻在贼窝中厮混?可见你‘夜叉婆’三字名不虚得。你怎不学你丈夫吴代,缩项不出呢?”

  三娘喝道:“休得胡说!你这妮子只会装病赚人,如今撞在老娘手里,且叫你难逃公道。”倩霞笑道:“公道,母道,且叫你心儿内着标!”于是纵马拧枪,向三娘分心便刺。三娘双剑一张,方耍夹住来枪,倩霞一笑,早抽回枪尖儿,来了个老龙乱点头势,向三娘肚儿上晃动。(绝倒。)这一来,撩得三娘性起,舞剑飞马,直取倩霞。两人顷刻荡起征尘,来来往往,一场好杀。但见:娇声咤叱,玉臂纵横;双马盘旋,两阵呐喊。神枪到处玉龙飞,宝剑挥时丹风舞。花攒锦簇,阵云翻离合神光;电霜飞,旗影分红白色相。一个是无双侠女,乱洒梨花;一个是绝世妖姬,双旋秋水。

  正是:抽刺势忙,不例金枪终得趑;命张力苦,双钳玉剪总吃亏。

  两人这一阵酣战厮拼,八个马蹄翻盏撒钵,风团儿似来往追逐,都杀得香汗淫淫。少时,“霍”的一分,都按辔喘息。三娘是咬着牙儿厮望,倩霞是笑嘻嘻地一抹额道:“贼婆娘,你敢再来,算你是好些的!”三娘喝一声,磕马冲去,两人重复交手。两阵上看呆,转倒静悄悄的,但见两骑马搅作一团。少时,倩霞喝一声,回马便走,方轻扭纤腰,暗按枪锋,要回马取势,说时迟,那时快,三娘飞马赶到,撒手一剑,明晃晃一道寒光直奔倩霞顶门。好倩霞!一个镫里藏身闪开去,趁一跃翻上马背之间,两骑马业已头尾相接。

  倩霞扭身一枪,三娘左手宝剑亦到,只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倩霞趁势一搅枪锋,“嗖”一声竟将那剑搅脱丈把高。三娘“呀”了一声,正想回马,好倩霞!用一个顺水推舟势,平挺枪锋,已送至三娘胁下。两阵上,喊声大举之间,(加写来十分精彩。)三娘略扭身儿,一把拖住枪杆,尽力子一拉,两骑马竟自相并。

  两人右手各自持枪一端,倩霞一手去抓三娘的腰带,三娘一手也便抓倩霞的衣领。只两手相接之间,不约而同地都要右手助力、各自抛枪的当儿,两马都惊,“霍”的一分,泼刺刺各自跑回本阵。但见官军阵中一声喊,长矛一举,竟由地下挑起一只凤头小鞋儿,大叫道:“恽三娘!今天截脚,明天再来授首吧!”三娘大怒,再要出阵,当不得倩霞已自率众回营。三娘望着小鞋儿在矛头上招招摇摇,好不有气。原来,那两马一分的时光,三娘鞋儿便已甩落咧。

  次日,三娘暗想道:“叶倩霞果然了得,俺马上占不得便宜,今当以步下胜他。”于是匆匆结束,提剑出阵。不想那倩霞早已和他所见略同,已自笑嘻嘻结束劲健,提剑而待,指着三娘笑喝道:“臭蹄子不羞,自家鞋子都踏不牢,还来张致。”三娘大怒,顷刻间使个旗鼓,奋剑便剁。当时双剑既交,顿时簇起两起寒光,须臾人剑不分,化作一团白气。要说三娘剑术,端的可观,无奈倩霞自习得秘书后,那剑法越发神妙,不多时,三娘不支,只得虚晃一剑,败回阵去。

  这里官军一声喊,方要进攻,却听得本阵鸣金。倩霞只得引军回营,便叩所以,刘清笑道:“吾已谕降贼众,不可过逼。两日来,吾观贼妇意气不振,不出数日,定然非降则逃,又何必肉搏进攻,多杀伤我士卒呢?”于就下令合围。顷刻间,大军分两翼包抄而进,将座重庆城围得铁桶一般,却遥作困势,并不急攻。三娘登城一望,但见旌旗满野,军声浩浩,不由浩叹而下。一面饬教众守御,一面想选骁卒突围,奔赴秘魔山去请援兵。

  当晚在帐中起坐不安,便悄悄提剑登城,巡视一回,但见皓月当空,城下刘军中刁斗声繁,十分雄壮。三娘对月凝思,正在芳心撩乱,只听一阵风过,夹着刘军中一片歌声道:刘青天,刘青天,佛心佛面非等闲。饥来食我,寒来衣我,父乎!父乎!忍不我顾?破斧从征净兹土,归来归来勿跳梁,弄兵一旦还吾皇,大家同为圣世氓,妖氛指顾当销亡。

  一片歌声,道烈中带着和畅。三娘方暗惊:“刘清这俚歌惑人得紧,幸喜教徒们还不为所动。”正这当儿,忽闻城上一处处迤逦和歌,大有四面楚歌之势。三娘大骇,情知军心已动,不由望着城头皓月暗叹道:“看来王三槐大势已去,自古恃邪弄兵,没有不败。但是俺怎生区处?且去探探刘营再作道理。”于是悄悄出城,施展开夜行术,直奔官军中营。

  只见刘清正在大帐前、月色下踞坐饮酒。左右人炙肉佐酒,穿梭似奔走,有许多士卒你来我往。刘清便骂道:“你们这些东西,想又嘴馋咧!纷纷离队伍,仔细俺斫掉你头!”说着,抓起一块炙肉道:“喂!你吃这块。”即有个长大士平接去便吞,那一番得意神气,便如乍膺九锡。于是,“唿”一声,别卒齐上,都仲出大手乞肉。刘清大笑,顷刻赐肉都尽,众士卒欢呼雷动。正这当儿,只见刘清抓过一个士卒便是两个耳光,众皆大惊。

  正是:结遇士卒如父子,将兵不愧岳家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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