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贝叶禅令
2025-10-17  作者:宇文瑶玑  来源:宇文瑶玑作品集  点击:

  重阳节后的第六天。
  由贺兰山下的长城缺口,通往银川的古道之上,有两骑骏马,押护着两辆大车。
  两骑骏马,均是全身雪白,不见丝毫杂色的蒙古骠骑。
  昂首迈步之间,顾盼自雄,一份不可一世的神情。
  马上的人,照理,也该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关东大汉,才能称配。
  其实,则有么不然,那两匹骏马之上,却坐了两位白发老妪。
  这两名老妪,走在大车之前,类似开道的那一位,生得慈眉善目,笑脸迎人,穿着一身天蓝竹布的短衣裤,干净得很。
  看起来,倒是一位十足的乡下老太婆。
  如果说有什么令人怪异之处,那就是这位老太婆的背后,却背着一只长约三尺,金光闪闪厚背大刀,另一位老太婆,骑着马,落在第二辆大车之后。
  她可与前面的那一位大大不同,白发垂在两肩,肩头上扛着一只油光乌亮的丈许长短的鸠杖。
  脸上的神色也显得相当的狰狞。
  两马之中路上,是那辆绣帘深垂的大车。
  第一辆车是由两匹全白的骏马拖拉,车前马夫的位置上,是一位身着黄衣的白发老人。
  第二辆车则驾着两匹黄色骏马,驾车的则是一位蓝巾包头,面色清秀,穿着一处蓝色短衣的中年村妇。
  不用说,那骑在白马上的两位老太婆正是“刀婆”和“鬼妪”了,车中呢?除了“天远神尼”师徒还有谁?不错,还有别人,那就是那个重伤未死,硬逼作了女尼的狄青枫。
  车辘辘,马萧萧,这一行人马,正在缓缓的向着银川进发。
  夕阳含山,寒鸦归林,那长长的古道,正铺向远处昏黄的天色之下。
  四周是如此的安静。
  静得除了马蹄踏地和车轮咿呀之声,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那走在最后的“鸠杖鬼妪”魏大娘的白眉却在此刻皱了起来。
  她陡然一拉白马,快行五步,赶到第一辆大车之旁,高声道:“庵主,你可发觉了?”
  好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但是,奇怪的是那一位神尼却并未以为怪的在车内笑道:“贫尼听到了!”
  “鬼妪”面色沉重的又道:“庵主,好像人数不少呢?”
  车内神尼的声音很轻的应道:“大概有三十七骑!”
  “鬼妪”先是一怔,继而笑道:“庵主‘天听神功’真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了,老身这一辈子只怕也难以达到庵主一半的地步了。”
  神尼在车中笑道:“大娘,知会五姑一声,如果人不犯我时,我们就不必跟他们过不去!”
  “鬼妪”目光一寒道:“老身知道了!”一勒马头,奔向那位“金刀婆婆”身旁,耳语了几句。
  “金刀婆婆”却敞声一笑道:“庵主再出江湖,倒是显得慎重起来了,老身认为凡事应该因时制宜,只要他们能够绕道而去,老身就不惹事便了。”
  “鬼妪”嘿嘿一笑道:“五姑,庵主并非怕事,而是未到银川之前,不想在路上就搁……”
  “刀婆”两眼一翻道:“那又干吗要这么慢腾腾的走?”
  “鬼妪”大笑道:“神尼行事,岂是你我所能预测?”笑声一顿,又道:“五姑,庵主要我们不必多事,必有道理的!”
  “刀婆”也笑道:“老身当然知道庵主必有深意,不过,假如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胆敢冒失,老身可就没有那份耐性去等到银川再掀翻他们了。”
  “鬼妪”虽是长得一付凶恶之像,但心地上却似是要比那位慈眉善目的“金刀婆婆”要软得多。
  “刀婆”话音一顿,“鬼妪”只好笑道:“五姑,但愿你多想一下:……”
  “金刀婆婆”淡淡一笑道:“大娘,我当然会想,你少操心了……”话音未已,从那贺兰山方向的路头,已扬起了一片灰尘。
  接着是一阵奔雷似的蹄声传了过来。
  “鬼妪”低声道:“五姑,他们来了……”
  “刀婆”笑道:“不错,这可要看看他们长不长眼了……”
  “鬼妪”摇头苦笑一声,拉转马头,退到第二辆大车之后。
  她知道“刀婆”的脾气。
  如果这三十多骑可能是由附近应邀而来银川赴会的人物,只怕今天在这夕阳古路之中,就很难免去一场麻烦了。
  适时;那一批快马已逼近神尼一行。
  蹄声得得,显然仍未松开马缰,放缓急驰之势。
  “鬼妪”眉头一皱,暗道:“这些人真是不知利害得很……”她转念之间,那马蹄之声已然近在咫尺。
  蓦地,至少有三个人同时大喝道:“什么人的车辆胆敢拦住了大爷们的去路?”
  喝声之中,已有五骑快马,抢至“鬼妪”身前。
  “鬼妪”倒是镇定得很,五根“啪!啪!”的马鞭,几乎扫到她的身上,她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那五匹马上的人,全是彪形大汉,一个个横眉怒目,神态威狂,仿佛这条路,就是他们买下来的一般,跟在五马之后,又有十匹骏骑冲了过来。
  这些马上的汉子,大概由于那一阵喝叫,并未得到回答,而大为震怒,竟然勒住了马缰,把两辆大车给团团围住。
  “什么人驾的车?还不给我滚出来说话?”十五骑之中的一个五十左右的灰衣老人,陡然指着大车怒喝。
  大车依旧在缓缓前行,驾车的老人和中年妇人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好似这些人和马都是不屑一顾的死人一般。
  “刀婆”“鬼妪”更绝,她们两人抬头向天,根本连眼都闭上了。
  那名灰衣老人的身旁,迅然越出一人,这是个身材十分魁梧,穿着一身紫色劲装大块头。
  只见他一扬手中长鞭,竟是朝着那驾着第二辆大车的中年村妇扫去,口中还发出了一声暴雷般大喝:“问你们的话,听到了么?”
  “啪——”长鞭的鞭梢,已击中村妇的肩头。
  那蓝衫村妇陡然低声一笑道:“这位大哥怎好一出手就想伤人?”
  话音未落,右手已轻描淡写的向那鞭梢一拂。
  “哎哟——”杀猪也似的一声吼叫,突然自那大块头口中传出,而且,那只执鞭的右手,仿佛被蛇咬了一般,抖手摔开了长鞭,缩了回来。
  这可不是奇怪了么?
  他抽了人家一鞭,人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这位蓝衫村妇也不过是摸了一下他的长鞭,他为什么竟然大声叫疼?
  那位灰衣老人此刻可是神色大变,冷笑道:“敢情你们也是武林中人物么?借物传力的功夫,能够练到像你大娘这等火候,想必也是大有名望的人了。”
  灰衣老人以为自己这么说,一定会引出那蓝衫村妇的一番话来。
  谁知,他又料错了。
  那蓝衫村妇以“隔物传力”武功,惩戒了那莽撞的大块头以后,竟然神态从容的赶着大车,对身外之事恍如未见。
  是以,灰衣老人所说的话,她不予置理,亦属必然。
  灰衣老人浓眉一皱道:“姑娘,老夫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大概是没有听到吧!否则,那蓝衫村妇怎会那么镇定?
  灰衣人陡感怒火上撞,暴喝一声道:“老夫‘夜游神叟’胡孟和,大娘可曾听人说过?”
  他自言自语,倒是十分起劲:“大娘如是再不说话,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了!”
  蓝衫村妇可能是个聋子。
  这“夜游神叟”胡孟和的话声,对她依然不起丝毫作用。
  不过,驾车的蓝衫村妇虽未说话,而那位退在丈许外的“刀婆”却开腔了:“什么人在这里啰嗦?”喝叱声中,带转马头退到灰衣老人身前,双目一瞪,却是慈祥的一笑,指着胡孟和道:“刚才是你在这里大声吼叫么?”
  “夜游神叟”胡孟和出道不久,但“刀婆”退隐已有四十年,他当然只闻过名,而未见过面。是故,他并不知眼前这个老妇,就是杀人魔星“金刀婆婆”。
  胡孟和冷冷一笑道:“是又怎样?你们挡住老夫一行的去路,是何道理?尔等误了老夫的行程,依老夫惯例,每人至少应挨上五十皮鞭……”
  “金刀婆婆”陡然大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音道:“谁挡了你们路了?这路不是宽得很么?”
  笑声一顿,“刀婆”忽然伸手抓抓白发道:“老身忽地想起一个人来了,这个规矩听说是他兴的,你这个半老的小子,居然也有这一套规矩,莫非你是那人的徒子徒孙么?”
  胡孟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呆了一呆道:“老太太,你说的是谁?这等规矩在武林中可并无先例呢?”
  “刀婆”大笑道:“并无先例?你刚才不是说这规矩是你订的么?”
  胡孟和大笑道:“那是老夫刚刚订下的规例,专为对付你们而已!”
  “刀婆”淡淡一笑道:“是么?可是老身却在半年前也见到一位武林奇侠订过这等规矩,而且,武林之中,可是无人不知的呢?”
  她这么一说,倒是使得胡孟和大感兴趣的问道:“那位武林前辈是谁?老太太可否见告?”
  “刀婆”笑道:“老身知道的那位奇人,好像名叫云五姑!”
  云五姑?那灰衣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显然,他并没有听说过云五姑之名。
  微微地一笑一楞之下,摇头道:“老太太,这云五姑老夫并未听说过……”
  “刀婆”大笑道:“她不是你这老小子的祖先么?否则,你怎会跟她老人家学来这套规矩呢?”
  灰衣老人摇头道:“老夫与这位云前辈扯不上关系……”
  此刻,在车内的人可都听得掩口直想笑。
  这“刀婆”云五姑真够捉狭。
  狄青枫则在暗想:这批倒霉的家伙,不知这是什么路数,放着这么宽的路不走,偏要跃武扬威,要人家让路,到头来恐怕准要吃上不小的亏了。
  这时,“金刀婆婆”已大笑道:“胡孟和,你此时不是与那位你的祖先扯上关系了么?你们都是遇到阻路之人就要打五十鞭哩!”
  胡孟和摇头道:“扯不上,扯不上,我姓胡的有我的一套!”
  “刀婆”笑道:“是么?老小子,你这一套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人家那一套?那云五姑当年订下这条规矩之后,可从来没有人胆敢不遵过,至于你这位胡孟和,老身倒看不出你有多大能耐,可以叫别人不敢不遵!”
  胡孟和陡然目光一寒道:“你可是不信老夫有此能耐?”
  “刀婆”点头道:“老身果是有些不信?”
  她忽然朗朗一笑,又道:“但若今日是换了那位云五姑,她一定能够令阻路之人听话,自愿乖乖的挨上她五十鞭!”
  胡孟和神色微变,冷笑道:“老夫若不施展手段,你一定是不肯相信的了。”话音一顿,手中长鞭已然扬起,不过,他又故作姿态的一笑道:“老夫下手责打你这等老迈龙钟的妇人,实是有些不忍……”他口中可说得十分仁慈,手上却没闲着。
  长鞭“啪!”的一声,已向“刀婆”击去,口中又道:“老太太,老夫不得已,只好拿你先开鞭了!”
  “刀婆”却摇头一笑道:“尊驾想的倒是如意啊……”一抬手,已抓住了对方的鞭梢,又道:“姓胡的,你今天可是遇上专门罚人的姑奶奶了。”
  胡孟和那么凶狠的一击,竟然被“刀婆”随手就已抓住,他既不是傻瓜,那有不明白自己碰上了绝代高手之理?
  是以,浓眉一皱,尴尬的叫道:“你是什么人?”
  “刀婆”大笑道:“你的祖先,云五姑!”
  胡孟和连那短胡子都气直了,自己刚才可挨了半天骂居然丝毫不知,这真还是头一遭呢?
  急怒之下,瞪眼大叫道:“管你是什么姑什么婆,老夫今天要你的命……”一用力,没拉得回长鞭,但他可真是不知利害,竟然弃去长鞭,而拔出了背后的双斧抡斧就砍。
  云五姑嘿嘿一笑,一拉马,就斜退了五尺。
  两斧落空,胡孟和才发觉自己对这骑马作战的技术,敢是不大精练。
  念头一转,翻身跳下马来。
  “金刀婆婆”云五姑大笑道:“老小子,你怎么想逃?老身可对不起,得教训教训你这个后辈,免得再替你的老祖先丢人……”长鞭一闪,连人带马向胡孟和冲去。
  “啪!!”
  胡孟和闪得已经够快了,可是,背上依然挨了一鞭。
  接着,“啪!啪!”之声,不断的响。
  “夜游神叟”可是成了“挨鞭神叟”了。
  胡孟和双手持斧,左闪右避,跳来跳去,简直像个猴子。
  跟他同来的人,全都看得直想笑,可是,他们大概又不敢笑,所以,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可笑。
  云五姑长鞭的鞭影,已经罩满了胡孟和的身外丈许范围。
  除了“啪啪!”的鞭声以外,就是那位“夜游神叟”的鬼叫之声。
  这鬼叫之声,终于引来了另外的廿多骑疾驰而来。
  “什么人在此撒野?”
  一匹黑马,越众而前。
  马上的一名又瘦又干的矮小老人,电射马下,展开手中的一支铁骨黑扇,直点“金刀婆婆”的坐骑,这位老人想的倒是蛮好,点倒了坐骑,自然就可以使马上的人措手不及了。
  但是,他却错在低估了对手的武功。
  瘦老人的铁扇刚刚递到云五姑那匹欺霜盖雪的白马腹下,陡感一阵绝大无比的震力,自扇上反弹而来。
  瘦老人失色心凛,骇然大惊之下,飘身就待后退。
  蓦地,另一股潜力向他那腰际撞来。
  瘦老人连念头没来得及转,人已腾空而起,被摔向三丈以外的草丛之中。
  “啪!啪!”谁也料想不到的是这位瘦老人竟是摔得十分凄惨。
  虽然,摔他的人在那一撞之下,连他的穴道也已制住了。
  否则,以瘦老人的武功,应是可以凌空打挺,安然落地的。
  此际,那胡孟和仍在猴跳不已。
  “刀婆”的长鞭,依然在他的身上如同雨点一般击打。
  那群马上的骑士然似乎都被“刀婆”的武功所震,一个个都呆了。
  这时“刀婆”已长笑一声道:“够了,姓胡的,你姑奶奶这五十鞭你挨得不冤枉吧……”
  鞭影乍敛,胡孟和已混身没有完整的衣衫了。
  他那狼狈的情景与先前不可一世的神态,简直是一个不成比例的对照。
  “金刀婆婆”那白眉忽地扬了一扬,喝道:“你们这一行人有没有个头子?还不与我出来说话?”她这句话是向着那一伙人问的,在“刀婆”的想法中,这一伙人必然有一个施号发令之人。
  但是她问完之后,那三十多骑人马,却是无人出来说话。
  “刀婆”霍然变色道:“你们都是聋子么?老身面前你们如是再敢闹鬼,装聋作哑,休怪老身大开杀戒的了!”
  霎时,那一批人之中,纵马走出了一位神情冷酷的中年书生,抱拳道:“你老可是‘金刀婆婆’云前辈?”
  这书生倒是有点眼力。
  刀婆冷笑道:“你是什么人?可是这一伙人的头儿?”
  中年书生一笑道:“在下卫寒青,江湖上称呼一声‘雪山雕’!”
  “刀婆”皱眉道:“无名之辈,老身耳生得很,看来你带的这一群人想必都是强盗吧?”
  卫寒青在武林中也是颇有名气,闻言心中自是十分不快。
  但他此刻已猜定眼前的这位老婆婆必是传闻中的“金刀婆婆”云五姑,所以才能一出手就制住自己一行人中武功最高的“黑猿矮叟”牛迪良,而且,打得那位“夜游神叟”抱头鼠跳。
  因此,心中虽是不快,口中可不敢放肆,依然抱拳道:“这伙朋友不是在下属下!”
  “刀婆”大笑道:“不是你的属下?他们是谁的属下?你呢?为什么跟他们走在一道?”
  可真像连珠大炮,一下子轰了过来。
  卫寒青很恭敬的应道:“他们都是塞外草原上的武林朋友,昨日接到银川‘武威镖局’总镖头翁老前辈的请柬,应邀前去赴宴的……”
  “刀婆”笑道:“那翁一鼎办事倒是很迅速!”
  卫寒青怔得一怔道:“云老前辈已是应邀前辈赴宴的么?”
  “刀婆”两眼一瞪道:“他——”口中“他”字尚未出口,第一辆车中已传来一声低笑道:“五姑,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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