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浊世情鸳》

第二十一章 紧迫跟踪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全集  点击: 

  “鬼。”飞天夜叉没好气地说。
  “别生气嘛!甚么鬼?”
  “酆都五鬼。”
  “唔!听说过这些人物。”桂星寒说:“三峡上游涪州一带江面,无恶不作心黑手辣的黑道大豪,阴狠恶毒的杀手兼隐身大盗。他们躲在陈州?不可能呀!”
  “刚到的,就住在这家客店里。”飞天夜叉消息之灵通,颇令桂星寒惊讶。
  “算了吧!我们还在逃祸避灾,见不得天日地亡命,不能多管闲事。”
  “大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于要来。依我看,恐怕与小燕子有关。”
  “怎么与我有关?”葛春燕惑然:“我跟你们第一次外出游荡,除了在新郑裕州认识一些高手名宿之外,与其他的人毫无接触。”
  “你没忘了张知府的家小吧?”飞天夜叉问。
  “没忘呀!张家的家小已经躲起来了……”
  “弥勒教的妖人图谋张家,是受四川方面妖匪所委托,要将张知府的家小,掳至四川安庆府,作为胁迫张知府的人质。酆都五鬼来自四川,你没想到有何关连吗?”飞天夜叉的思路,锐敏广阔,有谋士的才干。
  “那也与我无关呀!在张家主事的人是伏魔剑客张永新。”
  “但你是唯一在各方走动,连锦衣卫也对你另眼相看的人。你自己以晚辈自居,不知道自己的重要,别人可不这么想,你受到各方重视是事实。”
  “哎呀!冲我来的?”葛春燕一惊。
  “不久自知。”
  “林姐,你是说……”
  “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与我们三人都有关。我担心的是,弥勒教妖人已经循踪追来了。”
  “唔!真得预防万一。”桂星寒心生警兆:“但也不必心慌自乱脚步,我们提高警觉,料亦无妨。”
  “要不要查底?”
  “先不必打草惊蛇。明天咱们四处游览,静观其变。”桂星寒沉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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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州是古太昊氏之墟,周代古陈国的都城。这座历史名城留下许多古迹,值得一游。但府城的形势和面积,皆比新郑裕州小了四分之一,外面用护城堤团团围住,似乎随时皆可能被沙河和蔡河淹没。
  古迹应该首推城郊西北角的古太昊陵,但当时却不“应该”,因为那时只是一片隐藏的废墟,没有人加以整理。这座号称中国金字塔式的古陵墓,直到后来的大清皇朝,干隆十年才奉敕整修,设官春秋祭祀。
  做天莫做四月天;忽冷忽热,乍雨乍晴,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所求不遂就怨天骂人。
  桂星寒三人打扮得光鲜亮丽,携了雨伞和食篮,布包卷了雨伞,也卷了刀剑。
  客店在南门外,当然先游览城南的胜境。出街口不远,东面就是厄台古迹。厄台,也叫弩台。
  但去年春季,已改名为弦歌台。
  这是一片久经风雨摧残,很少加以整修的原野,一边是一处亩大的土高台,另一边是一座建有台基的佛寺,不伦不类,哪来的古迹?
  他们雇了一名店伙做向导,一看当地的光景,心凉了一半,这开甚么玩笑?
  “小二哥,你带我们来,到底要我们看什么?”桂星寒泄气地向店伙问。
  “公子爷,你们不是要看孔圣人绝粮的地方吗?瞧,就是这里。”
  孔子绝粮的地方确是陈州,孔子游陈蔡,在这里饿肚子,饿得随行的弟子惨兮兮。
  “难怪。”桂星寒怪腔怪调:“这里的荠菜并不多,拔野菜充饥怎能管事?”
  “那就是厄台。”店伙指指那座土台:“孔圣人厄运当头,就在那里揍钱。去年改为弦歌台,表示孔圣人虽然挨饿,依然弦歌不断。”
  “去你的!你倒有几分学问呢,讽刺得够了吧?”桂星寒无意中粗话出口,与书生打扮不符:“这叫做苦中作乐,什么狗屁弦歌不断?”
  “看什么?”
  “里面所供的一字王佛,其实就是孔圣人。”
  “真的呀?怎么会有一字王佛?”
  “故事可长啦!本来……”
  “我不要听故事。走吧!我们去游西园。”桂星寒大感失望,游兴全消。
  “游西园要走十几里,公子爷要不要雇车?”店伙讨好地说,有女眷随行,应该雇车轿。
  “不必。”
  “游西园公子爷要谨慎些。”
  “怎么说?”
  “西园以西,是陈州卫的卫地,那些卫所的将爷不好说话,吃闲饭的余丁更为可恶。公子爷的两位小姐千金千娇百媚……”
  “啐!你少给我胡说八道。”葛春燕大发娇嗔,店伙说话时的暧昧眼神惹火了她。
  西园在西门外,再往西是陈州卫城。百余年来,人丁增加了许多倍,而朝廷所发的粮饷,仍然是五千六百人。不袭职的人称为余丁,各谋生路,军职却不能改,大多数沦落成流氓地痞贩夫走卒。
  陈州附近,这些人成了人人头痛的牛鬼神蛇。
  他们是站在厄台边沿近大道的一边,身后不远处,就站着六个不三不四的人,一看便知是泼皮地棍,目标显然是他们,不时向两位姑娘指指点点,做出一些下流的手势,嬉笑声与脏话陆续传来。
  “小二哥!你所说的将爷余丁,是指那些人吗?”桂星寒拍拍葛春燕的肩膀,阻止她发威,向店伙一面说,一面悄悄打手势指向那六个泼皮。
  “是的。”店伙点头会意:“只要一闹事起了纠纷,他们便会仗势行凶,把人弄到卫城,那就灾情惨重,可能就此失踪呢。”
  “有这么厉害?唔!可能他们不怀好意,他来了。”
  “给他们一些银子,就不会有事的。”店伙好意地说:“公子爷身边有女眷,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不如……”
  “我明白,不如破财消灾。”桂星寒淡淡一笑:“如果他们不是卫城的人,我可以递张名帖到府衙,巡检会把他们放进牢里快活。府衙的公人,却管不了卫城的人。好,你去打发他们吧!”
  递给店伙一锭十两庄纹银,店伙向六人走去。十两银子可买两三亩田,已经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用来打发小泼皮,应该可以把事摆平。
  片刻,店伙回来了。
  “公子爷,他们要你亲自去打点。”店伙哭丧着脸,将银锭递回。
  “也好。”他泰然自若向六个泼皮走去。
  六个泼皮双手叉腰一字排开,六双怪限死瞪着他。
  “怎么啦?”他笑吟吟打招呼:“怪在下没给足诸位的面子?”
  “不是面子问题。”为首那位络腮胡大汉,一双精光四射的怪眼乱翻。
  “那又是什么问题?你老兄似乎有话要说,说吧!我在听。”
  “你们为何不到厄台寺随喜?”
  “我们该进去吗?”
  “该。”
  “为何?”
  “咱们有几位朋友,在寺中要见你。”
  “好,我就走一趟。”
  “请。”

×       ×       ×

  他们游本城名胜,事先就央请店伙计代雇向导,有心人该已知道他们要到何处游览,城内城外,真正能称为名胜的地方,屈指可数。
  最近的地方就是厄台,有心人不用猜,也知道厄台是第一站,孔子绝粮处,读书人光临本城,岂能错过?在这里等候,十拿九稳。
  打发店伙回店,三人缓步到了厄台寺山门外,留心地向内观察,首先便看到殿前大院的几株老松下,散落地站着几位游客。
  是带刀剑的游客,是等候他们的人。
  “请。”为首大汉在旁伸手催促。
  厄台寺根本就没有游客,也不见香客。这种小寺僧人不多,出家的规定极严,一些小寺院加以拆除,和尚们并入大寺院严加管理。中小型寺院能有一二十个老年和尚苦修,已经不容易了。
  连经常有三两千和尚的少林寺,目下也老僧不足五百。
  朱明皇朝一代,佛门弟子吃尽了苦头,太祖高皇帝曾经在凤阳皇觉寺出家,知道出家人造反的可能性有多高。登基之后,大举整顿天下寺院宫观,严加管理所有的僧道,每一个和尚皆必须通过考察,才能获得度牒。违反皇律的僧道,罪名极重,因此被砍掉脑袋的高僧住持,几乎每年都有。
  所以,佛门弟子把朱皇帝,看成佛门第二次灭法的罪人,着于史书永志不忘。
  本来就破败的厄台寺冷清清,这几个游客带来了满寺杀机。
  一进山门,八个游客围上来了。
  六个泼皮,也堵住了山门。
  “在下潘勇。”那位佩了泼风刀,留了鼠须的身材魁梧游客,迎面一站抱拳为礼,声如洪钟:“诸位胆气之豪,令人佩服。”
  “好说好说。在下桂星寒……”
  “天斩邪刀桂星寒。那一位姑娘是飞天夜叉?”潘勇豪爽地替他亮名号。
  “我,飞天夜叉林月冷。”飞天夜叉傲然地说。
  “还有我,凌云飞燕葛春燕。”葛春燕也不甘人后亮出名号。
  出了事就不要怕事,对方显然已知道他们的来历,再逃避岂不见笑方家?他们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干脆表明身分。
  葛春燕自从桂星寒叫了她一声小燕子之后,坚决拒绝飞天夜叉另外替她想绰号,要定了飞燕,再加上凌云两字,就响亮动听啦!她十分满意。
  可能桂星寒叫她麻雀,她也会欣然接受。
  “我不认识你。”桂星寒感到甚么地方不对,潘勇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毫无印象。对方报名而不提绰号,也与江湖朋友的习惯不符。
  他再留心打量这些人,的确有些不对。
  气势不凡,却没有江湖人那股懒散自负的神情流露,一个个慓悍沉着,八个人只有一支剑,却有七把以力胜的泼风刀。
  这种刀短而面积大,刀一拂可发出虎虎风声,作用没有雁翎刀灵活;雁翎刀的面积小些。
  潘勇是唯一佩剑的人,气势也有异。
  从外表与眼神估计这个人,他有点悚然的感觉。这是一个外表豪爽,气大声粗的人,其实骨子里不是那么一回事。从任何角度观察,都可体悟出这个人无情冷酷,极具危险性。
  连脸上的肌肉,也表现出刚性强韧的线条。这种人处事一定冷静而大胆,一旦有所决定,行动时精神与劲道会猛然爆发,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那深沉阴鸷而且坚定的眼神,明白显示出决心与勇气,和强者的欲望与要求,不容对方拒绝或反抗。
  “我也不认识你,现在认识了。”潘勇一字一吐,刚强有力:“我可以看出,桂兄,你伪装出来的气概风标骗不了人,你我是同类。”
  “我从来就没打算伪装骗人,只是一种承认宿命,不得不扮懦夫,躲避灾难的苟全行为而已。”他说得谦虚,含义却强硬:“甚么同类?我不懂。”
  “你天斩邪刀的威名,已轰动江湖。”
  “可能的,江湖上消息传播是很快的。但如果桂某所料不差,阁下的消息,恐怕不是来自江湖传闻。”
  “没错,来自某一权势甚大的组合。”
  “锦衣卫?”
  “不必理会是些甚么人,谈咱们会晤的正事。”
  “谈甚么事?可以看得出,会无好会。”
  “好不好全在你的决定。”
  “我会衡量利害。”
  “好,你听着。东南半壁江山,海盗与倭寇蠢然而动。北地边疆烽火漫天,朝廷大军纷向南北遣调。这两年来,天下大水,咱们河南湖广,两年来颗粒无收,民穷财尽饥民嗷嗷待哺。桂兄,天下汹汹,正是我辈英雄豪杰争江山夺社稷的大好机会。”
  桂星寒听得毛骨悚然,也怒火上升。
  “在下是陈蔡四府,反明复陈义军的总指挥。”潘勇不知道他内心的变化,继续大言:“咱们陈州,曾经是古帝神农伏羲的国都。虞舜之后建陈国,垂四百余年。汉淮阳王重建陈国,也历经四百年。目下咱们正在寻找淮阳王刘家宗支的后裔,灭明兴陈……”
  “你给我闭嘴!”桂星寒忍无可忍,声如乍雷。
  “桂兄,你不要像懦夫一样,不敢听英雄豪杰的壮语。”潘勇的嗓门提高了一倍:“天下非朱家一人的天下。天下汹汹……”
  “去你娘的!”桂星寒破口大骂:“连年天灾,兵连祸结,天下汹汹,每个人皆应咬紧牙关,发愤图强克服困难以度过难关,兴兵夺江山只能增加水深火热,你这是狗屁英雄豪杰的混帐想法。龙虎大天师在陕西举兵,打出灭明兴唐的旗号,他姓李,自认是李唐的后裔。”
  “你,姓潘,要打出灭明兴陈的旗号举兵,要找出一个刘汉的后裔,捧出来扛大旗。我姓桂,不姓刘,我也不是英雄豪杰,我不会替你们陈国打江山,我也不是陈国人,复陈对我毫无好处。”
  “你一定得到弥勒教的好处,却又想从中取利。阁下,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可恶!你。”潘勇怒吼:“弥勒教大批精锐,即将倾巢而至。锦衣卫的高手侍卫,也将蜂涌而来。咱们认为你是超尘拔俗的好人才,在新郑出入千军万马丛中,如入无人之境,正是咱们所要的旷世将才。所以表面上敷衍他们,希望你加入咱们重整乾坤的神圣行列……”
  “狗屁的神圣行列。”桂星寒的怒气反而消了许多:“你找错人了,阁下。在新郑时,弥勒教的人起初也打算降伏在下,替他们卖命,后来被我杀惨了,才不惜工本全力图谋我。你应该与弥勒教合作,复陈复唐各取所需。你和龙虎大天师才是同类,志同道合野心相等,天知道日后你们两人火拼的结果如何?别把我扯在一起,好吗?”
  “阁下,你所组织的暴民,暴不起来的。”飞天夜叉也忍不住说话了,她消息灵通得很:“他们并非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人。那个皇帝在安陆府,已颁发圣旨,减免河南湖广灾区两年赋税,湖广连明年也全部减免,灾民已有活路,暴不起来的,我相信圣旨已经由布政司正式颁布了。脱身事外吧!我看你并不像一个嗜血的人。”
  潘勇默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南北两京、山东、浙江、河南、湖广,两年大水灾,民不聊生,去年冬大水才退尽。河南湖广两年颗粒无收,官府的粮赋用征,的确民情汹汹,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就会铤而走险,因此各地纷纷有野心的人,暗中出面组织暴民,培养举兵的资本。
  嘉靖帝在老家安陆颁发减免赋税的圣旨,等于是给与饥民活命的机会,成千成万因缴不出钱粮,而被囚入各地监牢的人,纷纷释放欢天喜地出了囚牢,重见天日欢欢喜喜回家,重新下田向着天爷争取粮食,消失了向朝廷反抗的念头。
  今年稻麦欣欣向荣,丰收在望,能号召多少人兴兵造反?百姓小民造反能得到多少好处?
  “罢了,也许你有点道理。”潘勇眼中阴冷凌厉的眼神,逐渐隐去。
  “我不懂道理,潘兄。”桂星寒诚恳地说:“我只知道,龙虎大天师在陕西举事,共死了二十几万人。二十几万具尸体堆积起来,高得像一座山,血流成一条河。我相信那些死了的人,在九泉之下该已明白,明朝改为唐朝,对他们已无意义,对生者也不见得有好处。皇帝姓朱或姓李,并没有多少分别。我感到庆幸,因为我不是尸堆中的一具死尸。你如果执迷不悟,尸堆中一定有你。”
  “我不知道他们即将赶到的,是些甚么人。”潘勇呼出一口长气:“但已可断言,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桂兄!但愿还来得及。”
  “谢谢,容图后会。”桂星寒居然兴起惺惺相惜的感觉,抱拳施礼转身走了。
  潘勇说“但愿”还来得及,可知必定情势急迫。潘勇是地头龙,对地盘内的情势,必定有全盘的了解,不然不至于催促桂星寒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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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雇车买马都来不及了,脱身要紧,首先使得远离城市,城市中窜逃不便。而且如有锦衣卫的人出现,势将调动公人出面,挨家挨户搜索,白天哪能躲得了?
  出乎桂星寒意料之外,飞天夜叉已经准备妥三匹健马。三人匆匆将行囊打成马包,捆上马包便立即动身,急如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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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天夜叉胸有成竹,她领先驰上至商水的小官道。陈州交通发达,东南西北皆有官道。
  他们要前往南京,领略江南烟雨意境,走商水像是背道而驰,像是慌不择路。
  他们都是第一次途经陈州,人地生疏,但概略的方向,还不至于弄错。
  健马小驰,桂星寒驰近飞天夜叉右侧。
  “小冷,怎么向西走?我们不是从西面来的吗?”他惑然问。
  “东北南都有人把守。”飞天夜叉说:“这些狗东西,已经知道我们是从西面来的。”
  “原来如此。你怎知道三面都有人把守?”
  “就是知道。”
  “这……”
  “别忘了,我是神出鬼没的飞贼,能神出鬼没,可不是凭运气乱奔乱窜,而是凭侦查踩探与判断观察的本领而获致的成就。”
  “他们必定知道我们的去向,很快便会追来的。”
  “等他们动身追,我们已远出三十里外了。到了商城再折向南下,他们追不上的。”
  “但愿如此。”桂星寒直咬钢牙:“这些天杀的混蛋,比咱们想像的更精明,更难缠,居然能紧迫追踪而至,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情势不由人,由不了你是否喜欢呀!幸好那位潘勇深明大义,不然我们真会被堵死在陈州了。他们这种突然集中人手快速追赶的手段,确也令人防不胜防,今天就有措手不及的危险情况发生,日后真得特别小心。”
  桂星寒不住沉思,任由马匹小驰。
  “你在想甚么?”老半天没听到他说话,飞天夜叉颇感意外。
  “我在想反击的主意。”
  “反击的主意?”
  “你知道他们总香坛的所在吗?”
  “不知道。”飞天夜叉摇头:“连他们的一些重要人物,也不知道总香坛的正确位置呢。你的意思……”
  “擒贼擒王,去找龙虎大天师。”
  “老天爷!他是地行仙……”
  “别笑话了。”桂星寒大声说:“他如果真是地行仙,会三次被捉打入天牢接受摆布?会再三改名换姓逃灾避祸?只要抓住机会,弄掉他身上所携带的各种技巧法器,我一刀就可以摆平他。哼!我要设法挖他的老根,找出他的魔窟,用刀扫庭犁穴。要避免被人追杀,最佳的策略是先把对方的首脑砍掉。”
  “好,我们可以着手调查。”飞天夜叉胆气一壮。
  “大寒,你说得对。”跟在后面的葛春燕不甘寂寞:“我们去挖他的巢穴,他自保不暇,哪敢气势汹汹迫杀我们?我们拼命逃,他们就会拼命追。”
  “哼!我会把他们的根挖出来的。”桂星寒恨恨地说。
  要挖龙虎大天师的根,的确十分不易。自从山西与京师两处总教坛被挖掉之后,妖道痛定思痛,不希望第三次被人掘根挖穴,总教坛设得十分隐秘,除了一些亲信,以及极为重要的执事人员之外,根本不知道总教坛到底设在何处。
  各地香坛的坛主香主,都是该地的人士,没有离开本地香坛至总教坛参拜的必要;所以各地的香坛主事人,也没有知道总坛所在地的必要。向这些香坛探消息,保证白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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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星寒离店后不久,酆都五鬼带了十余个人,潮水似的涌入悦来老店,直奔三进院桂星寒的客房,声势汹汹猛然破门而入。
  先后共来了四批人,悦来老店像是遭了兵灾。
  引来了许多市民围观,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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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个男女七匹马,驰入思陵别庄。
  这里也叫七柳场。因为路旁有七株牛腰粗的巨柳。
  思陵别庄在场西北角,也是古思陵废墟的边缘,附近已形成村落的雏形,约有五六户人家。距城仅三四里,出南门外大街口片刻可到。
  思陵别庄,是本城颇负时誉的潘大爷产业。站在别庄的庄口向西北眺望,可以看到两里外厄台寺的殿顶,中间有树林沟渠相隔,步行片刻可达。
  潘大爷叫潘正源,不叫潘勇。在本城,没有人敢到思源别庄撒野。
  潘大爷在大厅接待来客,换穿了士绅式的团花长袍,先前阴鸷深沉的眼神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坦诚爽朗气度雍容,甚至亲切的目光。
  两名随从在一旁伺候,老老实实像仆人。
  七位男女客人,神情都不怎么友好。
  为首的人,正是一表人才的大少主吴世。
  “潘兄,为人谋而不忠,阁下何以教我?”吴世脸色难看,毫不客气当面指责。
  “老兄,你不能怪我谋而不忠。”潘大爷并没生气,说话慢条斯理风度极佳:“阁下何不自问,你们的举措是否错误?”
  “怎么说?”
  “你们派酆都五鬼住进悦来老店,发现桂小辈落店,却不但不见机撤走,反而住在同一进院子监视。是你们惊走了桂小辈,不是我。”
  “你没派人堵截,没错吧?”
  “阁下,我可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潘大爷脸一沉,笑容消失了:“你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一群暴民打劫过往的旅客?你这是甚么意思?今后我还用在本城称大爷?官府怎么说?阁下,你说的话太不上道。”
  理直气壮,所提出的问题极为严重。悦来老店等于是思陵别庄的近邻,潘大爷是本地的士绅,能派人向悦来老店的旅客行凶?地方人士怎么说,怎么想?
  吴世冷冷一笑,左手徐举。
  六男女的手,徐徐移向剑把。
  潘大爷冷笑一声,鼓掌三下。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愚蠢的事。”潘大爷的双目中,出现阴鸷深沉的眼神,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也是一代之雄,也曾认为是天命所归的主宰。如果我应付不了你们,就不会容许你们入境。你们是乖乖走出去呢,抑或要我派人抬你们出去?”
  两厢、内堂、厅外,共出现六组虎形人,虎头面具,虎纹衣,狰狞可怖,令人一见魂飞魄散。
  每一组是三个虎形人。一挟盾扬刀,一持五弩,一挺钩镰枪。
  五弩,是一发五支弩箭的中型匣弩,冲锋陷阵,这玩意像洒出满天铁雨。
  吴世七个人,两具匣弩就够了。
  对付妖术,匣弩也是最灵光、最具威力的武器,散布面大,施术的人根本无法及时脱出威力圈,不发则已,发则可贯重甲。
  吴世傻了眼,一咬牙,一顿脚,扭头便走。
  潘大爷送客出厅,外面大院子似乎鬼影俱无,但无形的杀气,敏感的人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们往何处走的?”吴世在阶下扭头沉声问。
  “恐怕你得自己去查了。”潘大爷冷冷地说。
  “我会去找陈百户,霹雳虎陈魁。”
  “他最好不要来。”潘大爷冷笑,拍拍身侧一位虎形人的肩膀:“这位爷带了飞虎营南京分遣队,比他早走两天,在南镇抚司留下话,警告霹雳虎不要来,如敢抗命,军法从事,要将他就地正法,提头回京覆命。”
  “我要剁碎他喂狗。”虎形人凶狠的语音慑人心魄:“陆都堂对那些趋炎附势,忠诚可疑,甚至卖主求荣的子弟,痛心疾首极为厌恶。在南京,我不能杀那头虎。在这里,我有将他正法的一千个理由。你!”
  虎形人用手向吴世一指,那一个“你”字像沉雷。
  吴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武定侯已经包庇不了你,你最好别惹我生气。如果我不高兴,也会剁了你喂狗。”
  “你……”
  “你还不滚?我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吴世打一冷战,狼狈而走,愤怒地抢出垂花门,上马飞骑急遁。

×       ×       ×

  大厅中,虎形人取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是一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
  其他的虎形人,已经不见了。
  “呵呵!周大人,你真会生气,宰了这个家伙?”潘大爷笑问。
  “吓吓他而已。”周大人苦笑:“陆都堂不愿有伤君心,皇上曾经暗示,要都堂不要管弥勒教的事。都堂从安陆用四百里飞传手令,要我们相机行事。他真要惹火我,我的弟兄会下手的。”
  “都堂真的很看重天斩邪刀?”
  “是的,说那是一条正直刚毅的好汉。”
  “都堂没看错人。”潘大爷翘起大拇指:“我陈兵逼他,用打天下来引诱他,反而挨了他一顿教训,真不错,希望日后能为都堂效力,这种人实在太少了。”
  “都堂已在着手积极筹画,罗致人才,准备成立另一组人,专门对付弥勒教一类江湖败类与不肖的豪霸。我们这个飞虎营,性质是对内的,办起事来缚手缚脚,处理棘手的事常有无力感。日后成立,我希望参与,可以放手大刀阔斧轰轰烈烈干一场。也许有一天,我会和这个刀客联手出击呢!”
  “你认为妖人们收拾不了天斩邪刀?”
  “我没见过天斩邪刀,但从他在新郑的表现估计,弥勒教的妖人如想收拾他,不啻痴人说梦。”
  “你要不要跟去看看?”
  “不必了,我得赶回南京,留意陈百户那些人的动静。那家伙很精明,估计之精令人佩服,他居然断定天斩邪刀必定走陈州,披星戴月赶到南京调人手,要在天斩邪刀到达江边,乘船上荆州之前加以搏杀。他不敢不顾警告赶来陈州行凶,必定在江边布网守候。”
  “他们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都堂恨透了这些吃里扒外的子弟,这些混蛋不但趋附武定侯,甚至还替严嵩父子做走狗,让天斩邪刀多杀几个,就少一些麻烦。锦衣卫不加以整顿,背叛的人将愈来愈多,真烦人。你要不要到南京散散心?”
  “我哪能走得开?陈蔡四府的民心,的确有点浮动,两年的天灾,真把百姓拖惨了。”
  “我下午动身。到南京走走吧!这里不会有事的。”
  “以后再说吧!”
  陆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锦衣卫有不少人,受到武定侯、严嵩父子等奸佞权臣收买,吃里扒外公然背叛,陆指挥真也无可奈何。
  飞虎营是陆柄的第一个亲自指挥的组织,南北分驻。
  这次随驾南幸,返京之后随即成立另一组织铁血锄奸团。他本人在天下数处要地,建造秘密的园林别墅,作为铁血锄奸团的活动联络站,惩奸除霸雷厉风行。
  他这些亲信子弟,不称他指挥使,称陆都堂,也简称都堂或陆堂,全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飞虎营行动之快捷,有口皆碑,一昼夜赶三百里是常事,所以称飞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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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商水城,已经是未牌末,问清了去向,马不停蹄奔向项城。
  逃的人最重要的是,尽快远走高飞,走得愈远愈好,才能摆脱追踪者。
  这条小官道很少有外地人行走,可以放蹄飞驰。可惜坐骑不争气,这种匆匆购买的普通马匹,哪能胜任奔驰?已经走了七八十里,脚程比徒步似乎更慢些,就这样一步步向南行。
  三人并不急于赶路,估计应该摆脱追踪的人了。即使想赶路,也力不从心。
  再走了十余里,三人乖乖下马,牵了将力竭的坐骑,一步步向南又向南。眼看晚霞满天,路上行人绝迹,举目远眺,五六里以内鬼影俱无。路两侧是荒原旷野,看不到麦地。
  没有麦地,表示没有村落。
  得找地方投宿,这三匹糟糕的马,还得好好照顾,人需食物马需草料。可是,没发现村落的形影,不但食物没有着落,宿处更成问题。
  愈走似乎愈荒僻,心情愈焦躁。
  “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飞天夜叉发起牢骚来了:“荒林、野地,除了鸟兽之外,不见山水村落。大寒,我们到了甚么地方了?”
  “可能是阴阳界。”葛春燕也大为不耐,随声附和:“天孤地寂,野旷人稀,天黑之后,我保证一定群鬼出没,魑魅横行。大寒,今晚铁定要挨饿,要不要未雨绸缨,先打几只鸟充饥。”
  “哪来的鸟?这玩意能吃。”飞天夜叉指指左近矮林的飞鸟,体型大浑身黑,是乌鸦。
  乌有千百种,并非每种都能吃。
  晚霞满天,倦鸟归林。的确有许多鸟飞翔,但都是小鸟。
  那些吵死人的乌鸦,数量似乎多得惊人,一群群一堆堆乱飞聒噪,根本不怕人,体型最大。但这种不吉利的鸟中强盗,肉难以下咽。一些饿慌了的人,宁可吃乌鸦的同类喜鹊,虽则喜鹊的肉同样不可口。
  “你以为会有天鹅、雁雉让你打?”桂星寒笑了:“猎野雉,你得到树林下去赶。我也不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反正必定已经到了古代的项国,没错。”
  “真是岂有此理。”飞天夜叉说:“似乎每到一处地方,就有一个古国。我想,久远久远年代之前,这附近必定二十里一个国,三十里一个王。”
  “你说对了,确是如此。”桂星寒正经八百不像开玩笑:“那时候,一个家族就是一个国;一个群族,就有一个王。后来人多了,为了争生存,你赶我,我灭你,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只关心挨饿的事。瞧,前面是不是有村落的影子?”葛春燕雀跃地欢呼:“住宿填五脏庙的问题解决了,南无阿弥陀佛!五行有救。”
  “南无阿弥陀佛是佛,五行有救是道。”飞天夜愁容尽消,高兴起来了:“小燕,为图一时安逸,你连佛带道一起抬出来礼拜奉承了,没出息。”
  两三里外,暮色苍茫中,隐约可以看到整齐的树林和几株高大的白杨。
  还有一座长岗,岗上松林似海。
  有整齐的树林,表示可能是果树。表示是人栽种的作物,不是野林。
  这一带没有山岭,视界有限,没有高的物体分辨位置,无涯的林梢尽头与天衔接,走上三两天,还不知身在何处,必须找到村落,才能知道置身于何地。
  “走啊!至少今晚不用在荒郊露宿挨饿了。”桂星寒也兴高采烈欢呼。
  三人牵了三匹疲马,脚下加快。

×       ×       ×

  路左伸出一条小径,小径尽头有灯光,似乎远在里外,灯光摇曳忽明忽灭,那是因为有树林相隔,才发生摇曳明灭现象。
  已不容许他们犹豫,不假思索牵了坐骑进入小径。
  不足一里,两盏长明灯笼呈现眼前。
  “不是村落。”桂星寒在灯笼下发怔,有点进退失据,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行。
  两根有如神道碑似的石碑柱,长满了石苔,在灯笼的光芒映照下,可以分辨碑柱的大篆字。
  右柱上刻的字径尺见方:扬州绝域。左柱上的字体字径相同:丹阳别业。
  “甚么意思?”飞天夜叉讶然问。
  “扬州、丹阳,都是地名呀!”葛春燕也大感惊讶:“我听说过这些地方,都是江南胜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确是地名。”桂星寒说:“扬州丹阳,一在江北一在江南,到南京就可以知道这些地方了。至于绝域……唔!是有点古怪……甚么人?”
  他放掉缰绳,转身警觉地沉喝。
  天已全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月下旬没有月亮,星光也被蔽天的枝叶遮住。
  小径两侧是结实累累的桃林。一声轻咳,踱出两个背了行囊的人。
  “你们到底进不进去呀?”那位留了花白山羊胡的老旅客,顿了顿枣木打狗棍,嗓门沙哑,像老公鸭:“你们三人三马,挡住了门啦!”
  “你们是……”
  “错过宿头的旅客,找地方借宿。”
  “我们也是。”
  “那就进去呀!”
  “好,进就进。”
  两座碑形柱,很可能是别业的外门,没建有院墙,整齐的果林权充界限。
  进入二十余步,身后淡雾袅袅涌升。
  “咦!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飞天夜叉愈走愈惊讶,她是闯了两年天下的女贼,北边到过京都,南曾经到过湖广,见识比葛春燕多而广。
  葛春燕只知道扬州丹阳的地名,飞天夜叉看到这两个地名写在一起,便感到惊讶,可知她必定知道这两地是怎么一回事。
  看了两旁的景物,飞天夜叉更惊讶。
  天色虽黑暗,但已经没有大树生长,星光朗朗,附近景物清晰可辨。
  “他娘的!不会是做梦吧?”跟在后面的老旅客怪叫:“是不是到了江南了?”
  “这里是河南。”桂星寒接口:“老伯,你不会是梦见江南烟雨路。”
  近处清晰可见,远处景物依稀。小径向百步外灯光映掩的房舍伸展,两旁荷池、小亭、花圃、小桥流水历历在目,绿草如茵,小溪垂柳丝丝,一片江南景色,亭台也是江南纤丽格局。
  “难怪外面碑柱上刻着扬州绝域,有人把扬州花花世界搬到此地来了,算是本地的一绝。”另一位旅客嘀咕:“他娘的!真有点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