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浊世情鸳》

第十章 城外劫杀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全集  点击: 

  破晓时分,小径旁的枣树林前,四位高僧席地而坐,不诵经却高谈阔论。
  “那个什么神将元帅,大概死得心不甘情不愿。”法慈大师在没有外人的地方,说的话可就没有高僧味了:“如果他知道天斩邪刀,等候他前往挨刀,一定会趋吉避凶,在大街上和我们拼缠,就可以逃过大劫了。”
  “生有时,死有地,师兄,咱们不是相信因果吗?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那个神将元帅杀人挥刀,死在刀下理所当然呀!”另一位高僧说的因果似是而非:“他如果在大街上和我们拼搏,我们能沾血腥杀他吗?”
  “就算我们不得已杀他,也不能用刀。”第三位高僧更不像高僧:“那个陈百户震怒地决心全力一掷,一意孤行,不知会枉送多少性命,连累多少人挨刀。师兄,你觉得他们十路埋伏,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呵呵!这得看天斩邪刀是不是朦然无知了。”法慈大师大笑:“糊糊涂涂一头撞入埋伏区,不死也得脱层皮。”
  “狗多咬死羊,何况围起来咬?”
  “他们不是狗群,而是虎狼群。”法慈大师的口气有愤懑味:“以北面两里地小河沟来说,那是进出城的小径。十个人以妖术和暗器,同时猝然猛攻,天斩邪刀不被撕成粉碎才怪。”
  “南面的双池小径,也是乡民出入县城的必经之路。”第四位高僧不甘寂寞:“那一路埋伏,实力又太弱了,十个武功不怎么高明的教头兼密探,绝对禁不起天斩邪刀的切割。”
  “可不一定哦!”法慈大师说:“两边是冰已解的池塘绝地,出其不意先用暗器,一逼之下,不死于暗器,也将被逼落片刻可将人冻僵的深池里。”
  “毫无防备的人,怎能逃得过暗器阵?看来,天斩邪刀只有靠菩萨保佑了。”
  “管他呢,那是菩萨的事。”法慈大师整衣而起:“呵呵,事不关己不劳心。咱们到别处走走,找地方化缘,一夜没睡,饥寒交加受不了啦,走也。”
  “我佛慈悲。”其他三僧也一跃而起。
  四位高僧缓步离去,宝相庄严,这才有高僧的气派了,情绪控制得很好。
  枣林中潜伏着一个人,把四高僧的话听得字字入耳。
  “这四个大和尚很有意思。”这人是桂星寒,冲着四位高僧缓缓离去的背影暗笑:“苦修了几十年,还没修至六根清净境界,居然玩弄借刀杀人的游戏,大概他们受了满肚子委屈,受不了啦!”
  他往东北方向窜走,宛若电火流光。

×       ×       ×

  小河宽仅丈余,流经这一带荒野,可灌溉两里多连绵不绝的麦地。小径在河北岸,是乡民进城的必经道路,平时并没有多少人行走。荒野里枯草荆棘丛生,间或生长着一些不足两年的小榆树。
  十个人分为三组,潜伏在小径北面,眼巴巴监视着东面,那是县城的方向。
  昨晚三更,天斩邪刀还在城里兴风作浪。
  直至四更天将尽,仍然有人看到一个来去如风的人影,在县衙附近飘忽不定,甚至打昏了三个巡街的密探。
  这表示天斩邪刀,在天亮之前必须撤出城远走,该从东面来,走这条路的可能性非常高。
  十个人腰间,皆携有大型的乾坤百宝袋,是盛装法器的宝贝,表示十个人都是具有神通的术士。
  枯草高及腰际,坐在草中才能看到远处的景物。想看远些,必须站起来。
  天终于亮了,东面毫无动静。
  最东的一组人,等得心中焦躁。
  三人与同伴的一组,相距约二十步左右。
  “这杂种可把咱们累坏了。”一个术士站起来远眺,口出怨言:“把他弄到手,我要剥他的皮。”
  “恐怕他不会到这条路上来,轮不到你剥他。”另一同伴说:“我觉得,大少主这一招十路埋伏并不妙,人都分散了,守株待兔,是最笨的主意。咱们应该全面搜寻他,穷追猛打,就算捉不住他,至少也可以把他远远的赶离县城,暂时解除危机。”
  “三宫主受了伤,大少主沉不住气。也就是说,他有点心怯。”第三个人又接着说:“大少主刚赶到不久,一点也不了解天斩邪刀这混蛋的底细,一时大意,被那混蛋在面前伤了三宫主,伤了他的自尊。因此,他坚持配合陈百户,双方联手布十路埋伏,他自己带了人策应,希望能亲自擒了天斩邪刀碎尸万段。哼!既然设了十路埋伏,哪有机会让他亲自出马擒住天斩邪刀?比方说,我们发现了,他能及时赶来亲自下手吗?”
  “我们把死人交给他,也算是他亲自出马呀,他亲自带人出城策应,证明他并不心怯。老七,你批评他心怯是不公平的。”
  “我无意批评他,他缺乏旺盛的斗志是事实。”
  “也怪不了他呀,他的道术比三宫主差了一分半分神通,三宫主一时大意受了伤,他也一时大意来不及出手。不管是否真的大意,他没能出手是事实,对天斩邪刀不无顾忌,没有制胜的把握,所以寄望在埋伏上,不能说他的斗志不旺盛。”
  “算了算了,没有争论的必要。”老七悻悻地说:“老三,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站起远眺的术士摇摇头:“三里外鬼影俱无,那杂种不会从这条路上来了,咱们的运气不佳。}
  “也许是走运!”
  “是死运!”沉雷似的叱声起自身后。
  像掠过一阵狂风,挟如电刀光一掠而过,掠过小径,掠过小河,远出三十步外,突然向下一闪即没,像被野草荆棘吞没了。
  三个人都倒了,一个腰被砍断了一半,一个左颈被割开,一个颈右裂了口。
  西面的两组人,总算发现逸走的人影了,还不知死了三个同伴,呐喊一声追过小河,狂追人影,把埋伏的事抛诸脑后。
  第二组人在最西,因此反而追在第三组四个人的后面,顾前不顾后,注意力全放在逸走的人影上。
  前面的人影倏然隐没,他们以为必定是伏倒在草中躲藏,毫无戒心的跟着第三组人飞掠。
  第三组有四个人,其中之一是指挥,追的也最快,两三起落便到了人影隐没处。
  草下没有人,像窜入草丛的野兔。
  野兔窜入的地方,绝不是兔藏身的地方,入草便贴草隙飞遁,原地绝不可能找到。
  草丛高仅及腰,藏不住人的。
  “大家小心……”这人大叫,倏然止步回顾。
  先前的朦胧人影,正反往他们先前埋伏处电掠而走,而跟在后面的第二组三个人,正疯狂地向草下掷倒。
  用不着小心了,这一组三个人已经死了。
  “天斩邪刀……”有人认出人影是谁了。
  人影不易分辨是谁,太快了,而且是背影,能分辨的是那把刀,刀的型式怪异,呈现的刀光也就不同,是从刀光中分辨出是天斩邪刀。
  天斩邪刀指人,也指刀。见过这把刀的人,莫不望影心惊。
  这些人在这里埋伏,要宰天斩邪刀,反而被天斩邪刀所痛宰,两冲错斩了六个人。
  天斩邪刀的身影刀光,已隐没在他们先前的埋伏区,反客为主,取而代之,不知自身在何处。
  全凭人多势众以及埋伏敢胜,目下人手死了十之六,埋伏失效,斗志迅速沉落,甚至绝望崩溃,叫喊声充满惊恐的意味,四个人不约而同,恐怖得失去追赶的勇气,也进退维谷。
  为首的人发出震天警啸,却鼓不起勇气上前去搜寻,四个人表面上列阵自保,其实随时准备逃走。
  人影不再出现,四个人越等越害怕,手中的剑已经颤抖得抬不起来啦,也支撑不下去啦!
  幸好天斩邪刀不再出现,这些人实在害怕那把杀人无声无息的邪刀。

×       ×       ×

  北面不足三里,另一组埋伏也是十个人,是锦衣卫的密探,听到南面传来的啸声了。
  埋伏,如非绝对必要,是不能移动的,而且必须避免暴露位置。
  十路埋伏,可知必定有十组人,分别在可以通行的地点布伏,每组最少也有十个人。
  另有游动策应的人,在十路埋伏的地区待机而动。
  警啸声传出,表示猎物已被发现,左右两路埋伏的人,不必再在埋伏区守候了,必须尽快前往支援,两三里距离片刻便可赶到。
  奔出半里地,通过一处荒地。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参与包围、攻击或搜捕,用任何可用的手段,诛杀最可怕的天斩邪刀。
  沿途不可能有凶险,天斩邪刀已经被发现了。
  荒草荆棘丛中,突然弹丸似飞蝗。
  有人在等候他们经过,而且人数甚多。潜伏在草中的人并没现身,相距两三丈,弹丸一闪即至,骤不及防的人,毫无闪躲的机会。
  砰啪啪一阵爆裂声中,十个人无一幸免,惨号着纷纷摔倒,创口成了血洞,有些创口仍在冒烟。
  是流光弹改造的霸道暗器,本来是用来照明或纵火的器具,改制成暗器威力倍增,是用来专门对付弥勒教妖人的利器,贯入人体才爆炸,但在体外却不会造成伤害,与儿童玩的掼炮性质相同。
  被击中的人,除非击中要害,不然不会致命,但伤势却痛苦万状相当严重,挨上三两颗,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不痛死也会痛昏。
  人影暴起,刀剑齐挥收拾残局。
  为首的人年约半百,右胁与右肩背,出现两个血洞,皮袄炸得皮毛往外翻,摔倒后居然撑得住,吃力地翻身坐起,痛得浑身的肌肉不住抽搐。
  他看到人影,看到兵刃的光芒,牙关一咬,颤抖的手吃力地拔剑。
  跌坐在地上,剑不易拔出,抬头上望,看到露出美丽面庞的飞天夜叉和飞天夜叉手中的长剑,以及利镞似的侵人目光。
  “你……你是谁……”他气竭声嘶,咬字倒还清晰。
  “飞天夜叉。”
  这位仁兄是最近赶到接受差遣的人,并不知道飞天夜叉与冷剑天曹一群人冲突的经过,更不知道飞天夜叉与弥勒教妖人之间的过节。
  “为……为什么?为……什么……”
  这人可能不知道飞天夜叉是何人物,怎么无缘无故用歹毒的暗器偷袭。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在……在下……”
  “你们这些人在干什么?”
  “搜捕一……一个叫天…天斩邪刀的人……人……”
  “那就对了。”
  “你……”
  “我要替天斩邪刀,清除对他不利的人。”
  “你是他……的同党……”
  利剑终于拔出了,对面的剑光也在这一刹那下射。

×       ×       ×

  白天,四乡十里内的村庄,所有的人皆不许离村走动,民壮全被召集沿路布哨戒严,交通断绝,昼夜皆有成队的丁勇巡逻。
  白天不可能再有人进出县城而不被发现,天斩邪刀已被阻绝在城外。
  十里戒严之外,大批高手奔东逐北。
  血腥好浓好浓,不时有人抬回尸体。
  可是始终没能攀握天斩邪刀的动向,阻止不了他飘忽不定的快速打击,打了就跑神出鬼没,刀一现必定有人送命。
  撤走时快逾电火流光,无人能追得上他,任由他在这数十里方圆的荒野麦地来去自如。他不逞英雄,避免与大群高手决战,猝然暴起一击即走,扔这些高手杀得望影心惊,心胆俱寒。
  这些人起初是信心十足,斗志高昂勇气百倍。然后是愤怒如狂,誓为死去的同伴报仇。接着是心惊胆跳,斗志沉落,最后是……
  派出的人开始后撤,信心全失,撤回十里有民壮丁勇列阵布哨的戒严区,仓皇集结胆颤心惊,完全失去出击的勇气。
  这次倾巢出击,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付出惨重的代价,问题仍未解决。
  弥勒教的人,损失最为惨重。
  他们不甘心,不再接受密探们的指挥,分道扬镳各自为政,另组行动队发挥攻击埋伏的手段,身手不够高明的人全部远离。
  陈百户也另有打算,他必须解决迫切的危机。

×       ×       ×

  天斩邪刀离开了西乡,西乡已经没有他狩猎的对象,那些人已经撤离,他不需在没有对手的地方逗留,他有他的打算。
  他不能进入十里戒严区,至少白天不能,丁勇民壮都是一些可怜虫;他不能伤害这些被强制征召的可怜虫。
  他进入北乡地区,另辟狩猎场。
  皇帝的车驾从北面来,他往北移动。
  近午时分,上阜最高处,升起了袅袅青烟,有人在平坦的阜顶生火。
  四周枯草形成草垫,压伏在冰冻的大地上,一望无涯不影响视界,只有一些散落的矮树丛,没被严冬的冰雪所压倒,枯枝正好利用升火。
  立起两个三脚架,树枝穿上一只洗剥干净的大肥鸡,置在架上徐徐转动。枯枝生的火颇为旺盛,肥鸡已油光水亮,皮呈脆黄色,香昧迎风飘扬。
  午间有一只烤鸡入腹,真是极为惬意的享受。
  他坐在地上,兴致勃勃专心烤他的鸡。
  背箩已经不在身边,酒葫芦却栓在腰间。有酒有烤鸡,夫复何求?南面王不易,对人生已别无所求啦!
  西北风劲冽,烟上升度有限,一吹即散,虽于上阜高处,远在里外的人,事实上看不到人烟,但仍可吸引一里以内的人。
  也许,他要利用烟火把猎物引来。
  西南半里外有人接近了,来势相当快,可能是被烟火引来的,是一个人。
  他坐的地方,可以远眺三里外。
  但如果来人利用散布在各处的矮树丛,以隐秘的行动接近,将很难发现,他所处的地势并不理想。
  他以为猎物被引来了,到了百步外却发现料错了。来的是一个人,不是猎物,而是一个他熟悉,而且有点喜爱的女人。
  是葛春燕姑娘,风帽掩耳掀系在上面,露出美丽的面庞,远远地便一目了然。
  “你倒是惬意得很呢,桂兄。”葛姑娘喜滋滋地奔近,往他身侧坐下,大有江湖不拘礼俗女英雄气概:“是不是见者有份?我饿了!”
  他对葛姑娘本就有好感,好感更增加了些,不打不相识,相识逐渐会发生好感。
  “分你一根鸡腿。”他欣然说:“敢喝的话,喝两口高粱可以挡寒。”
  “小气鬼,分一半好不好?”葛姑娘嫣然一笑,伸手抢他贯着鸡的树枝:“再烤就焦啦,我来分!”
  “唷!你是反客为主吗?”他拨开葛姑娘的纤手:“下酒要烤香些,再等一等。喂!我知道你姓葛,可否请问芳名?”
  “小名春燕,我的轻功不错呢。”
  “剑术也不错,你已获昊天神剑的精髓,可以挡住我的天绝三刀,真不错,他们派你来做说客呢?抑或是勒令你向我递剑?”
  “是少林的长老,要我向你求情的。”葛姑娘叹了一口气:“你把他们杀惨了,向少林长老施压力,要求少林弟子出动对付你。少林长老对他们勾结弥勒教妖人,感到十分愤慨,并不在乎他们施压力,只是念及你真在新郑掀起狂风巨浪,不知会累及多少无辜。”
  “少林僧人出动,也奈何不了我。”
  “桂兄,少林弟子不会出来对付你。”
  “那……”
  “法慈大师知道你对我这个冒失鬼,略有少许好感,所以曾经向来使请求,让我自由走动,以便找你商量,请你暂时离开,不要惊扰皇帝圣驾,专使却毫不客气断然拒绝了。现在,他们已被你杀得心胆俱落,只好重新要求法慈大师出面挡祸消灾,我才能自由走劫。
  “如果我不答应呢?”
  “少林弟子不会出城助纣为虐,任何后果法慈大师一肩挑。”
  “你回去告诉那个专使,我在北面抱獐山破庙等他,我要他澄清陷害我的理由,追究责任。申牌初,我等他。他如果不来,哼,看情势,皇帝今天薄暮时分该可赶到。晚上我进城,找皇帝评理。”
  “御林军还没有到达,皇帝的车驾,不可能在傍晚到达。通常先遣的一部分御林禁军,在车驾前面一日程部署。所以如果今晚先遣御林军到达,明早他们动身,那么,明晚车驾便会抵达了。”
  “我会往北迎上,或者干脆到郑州等。”
  “桂兄,你一离开新郑,这位专使就没有责任了。郑州是另一位专使的责任区。你往北走,这位陷害你的专使可就乐歪啦!等于是上天保佑他平安。”
  “我不会让他乐歪,老天爷也不会保佑他。”桂星寒冷笑:“我有的是时间,我有耐心等皇帝的到来,不搞他个烈火焚天,绝不善罢甘休。你告诉他,他最好到破庙和我了断,申牌初,过时不候。
  “好,我一定把话传到。”
  “现在,我们喝酒吃鸡。”

×       ×       ×

  葛春燕高高兴兴越野而走,心中充满快乐。她如愿的找到了桂星寒传达讯息,任务达成固然感到高兴,但真正令她欢欣鼓舞的原因,是桂星寒用老朋友般洒脱的态度对待她。
  那种无拘无束自然洒脱的融洽相处,笑闹着争着喝酒撕鸡的情景,似乎他俩是多年相知的朋友,或者是多年邻居玩伴,她浑然忘记处身在刀光剑影的危境中。那种相知、契合、受到真诚赞美与鼓励的感觉,让她觉得所产生的亲和感,形成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拉向桂星寒的力场中心,叩开了她少女的心扉。
  任何一个熟识或不识的人,看到她现在神采飞扬,明眸中异彩光灿的表情,都可看出她的人生已进入全新的境界,她是一个快乐满足的青春少女。
  前面右首一丛凋落的矮树中,钻出挡住去路的老侏儒,就用困惑的目光,审视她脸上兴奋快乐的神情,似乎感到困惑。
  她脸上的兴奋快乐表情,突然僵住了。
  她对这个老侏儒不算陌生。少林高僧那天晚上,跟在桂星寒身后潜入知县大人公馆,目击桂星寒抛下孙强的脑袋大闹厅堂,曾经看到这个侏儒与两个妖人同伴,法慈大师曾将消息透露给张家大院的群雄。
  这个侏儒在江湖凶名昭彰,令人闻名丧胆,看成恶毒凶残的毒蛇猛兽。
  天杀星魏不扬,恨他的人称他为三寸钉。
  这恶贼在陈百户那些人面前化名为吴飞(无非)。陈百户是锦衣卫的正式军官,不知道吴飞是何人物。
  冷剑天曹却对天杀星一清二楚,悚然而惊,心中有数。
  法慈大师知道这个杀星,伏魔剑客更是心中叫苦。
  弥勒教妖人图谋张知府的内眷,已经让伏魔剑客这些人心惊胆跳了,再来了这么一个武功超绝的杀星,张家大院的高手名宿中,还真找不出能和天杀星拼搏的人,所以把这个杀星列为最可怕的劲敌。
  她心中一凛,暗叫不妙。
  一声剑吟,她心怯地首先撤剑。
  “嘿嘿……”天杀星手持着几乎与身同高的天王伞,鬼眼色迷迷的盯着她,发出恶狼般的怪笑:“你这漂亮的小女人满脸春情,遇上什么快活的好事了?嘿嘿嘿……你是张家请来保护女眷的人之一。”
  她心中叫苦,这恶魔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底细?
  如果弥勒教的妖人,不知道张家大院内众英雄的底细,怎会十万火急,分向南北请来众多高层人物,进行入侵大计,又怎敢十七个人便准备大举袭击。
  伏魔剑客一群人,一直就犯了知己不知彼的错误。”
  “是又怎么样?”
  她把心一横,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举剑的手,稳定坚强内力澎湃。
  初生之犊不畏虎,她并不怕这个老杀星,乍见面心理上难免被老凶魔的名头所慑,激动的情绪一稳定,她的勇气与信心也就逐渐恢复了。
  “老夫要你。”天杀星的意思简单明了。
  “你这老妖……”
  “你对我有大用,嘿嘿嘿……”天杀星一拢天王伞,狞笑极为丑恶:“既可陪老夫上床暖脚,又可作为胁迫伏魔剑客的人质,嘿嘿嘿……来得好!”
  天王伞一声怪响,撑开足有五尺方圆,成了一具硕大无朋的巨盾,足以容纳三四个侏儒护身。任何兵刃也不可能攻击盾内的人。
  她发起猛烈的攻击,剑吐出漫天金蛇,风雷乍起,攻击的速度近乎人体的极限。
  响起十余声清鸣,剑击中伞面声如暴雨。
  伞骨是铁枝所制,伞面是九合金丝所织,韧性奇大,剑尖刺入深入不及半寸,随即被反弹而出,有如棒击皮鼓,鼓敲棒反弹,双方都不会受到伤害。
  伞面共有六处狭窄的活动掩蔽口,持伞人的兵刃,可从掩蔽口透出,不需挪开伞再出招反击,设计得十分精巧,攻击防御功能卓越。
  一根金属管刚伸出一只掩蔽口,葛姑娘的身影已快速地在伞前消失。
  她在刹那间攻出十余剑,皆被天王伞挡住了,乘势飞跃而起,前空翻急向伞后飘落。
  天王伞疾转,挡住了想从后面进招的剑。
  她不可能比天王伞移动快,上空超越无效,她立即绕圈追逐,制造进招的良机。
  很不妙,伞反而将她逼得不住后退。
  “嘿嘿嘿……”伞后的天杀星怪笑:“老夫要把你全身的精力耗光,再好好享受你。这里四野无人,犯你剥光在这里享受一番,一定十分够味,嘿嘿嘿……”
  一处掩蔽口金属管乍现,一枚淡淡的、肉眼几乎难及的钉形暗器,从管口喷出,速度惊人。
  她看不见伞后的天杀星,天杀星却可清楚的看到她,管口出现,她毫无所知。
  右上臂一麻,挥动的剑突然出现劲道半途消散现象,刚向侧旋出,剑突然失去控制,飞脱出丈外,右手也失去感觉。
  她还不知道右上臂已贯入一枚四寸小针,剑突然脱手,她大吃了一惊,本能的向着坠剑处跃去。
  糟了,体内先天真气出了岔。
  巨大的天王伞,像一座山般随后压到。
  她感到手脚发麻,脚一沾地浑身一软,向下一栽,天王伞已到了身后。
  “到手了……”耳听天杀星狂喜的叫声,她感到心向下沉,绝望的举手扣向自己的咽喉。
  手一动,随即无力地搭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背心猛地一震,身躯猛然斜升欲飞。
  一声怪响,天王伞下压。
  她的双脚,幸好顺利地间不容发滑出。
  “定下心调息。”她耳中听到熟悉关切的语音,感觉出身躯着地被轻轻翻转。
  “是他!”她心中狂喜地叫。
  神智是清明的,仅身躯失去控制而已。
  躺在地上,她看到不远处桂星寒的背影。那把天斩邪刃,似乎发出炫目的光华。
  她的轻功非常高明,已估计出桂星寒在千钧一发中,抓住她的背领飞跃,这瞬间已离开现场五丈以外了,对桂星寒的轻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       ×       ×

  桂星寒不出刀,笑吟吟的绕大圈子,不疾不徐绕走,让天杀星张着沉重巨大的天王伞,跟着他转动,真像跟着主人的狗。
  天杀星人矮腿短,怎跟得上他?他走一步,天杀星要走三步。
  天王伞的重量,几乎与天杀星的体重相等,这可是沉重的负荷、支撑不了多久的。
  江湖朋友都知道,这凶魔与人交手,通常一出手,便将对手逼住,立下毒手追魂夺命,三丈内针不虚发。
  从伞的掩蔽口中,可发出两种致命的武器,一是蟠龙筒射出的麻痹毒针,是活捉对手的武器。
  一是锋利的短匕首,称为藏锋刀,长仅一尺,随伞向对手压去,发则必中。
  如要追赶高明的对手,这凶魔就难以胜任了。
  葛姑娘轻功超绝,真不该舍长用短近身相搏的。
  桂星寒绕走的身法十分怪异,不时扭动顺逆不定。天杀星抓不住发射毒针的机会,更没有贴身用藏锋刀攻击的可能。
  “我要把你累死,累得像一头病狗,再好好摆布你,把你一身骨头拉长以恢复正常。”桂星寒一面游走,一面笑吟吟挖苦讽刺老凶魔:“那天晚上你的两个男女同伴,是贵教什么人?你从实招来。”
  追逐无望,天杀星不再上当,停在原地等候,天王伞半张,左手暗藏着蟠龙筒。
  筒内有九枚毒针,可单发亦可齐发,十分歹毒,可惜这种小弩筒功能有限,针的重量也小,威力仅及三丈左右,是“暗”才有大用的利器。
  “少吹大气了,小辈。”天杀星利用机会调息养力:“你奈何不了我。嘿嘿嘿……老夫等你送死,也等那个漂亮的小女人死。”
  桂星寒心中一震,葛姑娘中了毒!
  “是吗?”他仍在笑,但恶向胆边生:“你等不到我死,死的一定是你。”
  他徐徐向前逼近,左手背在身后。
  “你瞧,你送死来了。”
  天王伞再次全张,像龟壳般形成无隙可击的保护盾。
  “刀来了!”喝声似沉雷,刀光似雷电。
  筒口伸近掩蔽口,刀光也到达伞前。
  一道青虹从天而降,从伞上边缘超越,虹尾形成弧形下搭,闪电似的落在伞后的天杀星背部,传出叭一声爆响,碎帛与羊毛纷飞。
  “哎……”天杀星狂叫,人向下一仆。
  是桂星寒的腰带,游走时已解下卷握在左手。
  江湖朋友的腰带,有千百种用途,是江湖人必备的物品之一,与百宝囊同是江湖朋友的随身至宝。
  比方说,插兵刃、携物、爬墙、捉人,捆人……
  当然可作兵刃,而且是非常管用的兵刃。不论内家外家武朋友,皆可运用自如。
  带尾下击,这一记柔劲的丹凤点头,力道绝不会轻。天杀星所穿的羔皮外袄,被击中级已经震烂了,比挨了一巨锤更沉重,背骨已受到重创。
  桂星寒越伞跃过,单足向下疾点。
  但他突然收回,靴底硬从天杀星的背上斜收。
  天杀星的顶门炸开了,红白一齐迸流。
  是自碎天灵盖而死的,内丹已成的修道人,在走投无路时,自杀应劫的神奇秘术。
  天斩邪刀既然称天斩,妖魔鬼怪哪有活路?自杀是唯一的道路,至少也可以避免酷刑的逼供。
  摘走天杀星的百宝囊,桂星寒急急找解药。
  毒针的用途是擒活口,岂能不带解药?
  毒针贯入姑娘的右上臂,创口不需敷治。服了解药姑娘仍然躺在桂星寒的怀中,等候药力行开,等候手脚恢复行动的能力。
  即使立即可以复原,她也不想移动。
  “徐徐吐纳,助药力行开。”桂星寒温柔关切的叮咛,让她感到好亲切,好温暖。
  想像中,被男人抱住是非常危险,非常可怕的事,怎么被桂星寒抱在怀里,情形完全相反呢?
  地面太冷,桂星寒不得不把她抱在怀里。
  她感到浑身发烫,寒冷的天气早就不存在了。
  “那天晚上,在街上,是不是你抱……你拦住我的?”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就是你这冒失鬼。”桂星寒调侃她:“幸好我早一刹那看出是你。真得设法治一治你的冒失毛病,你就不把自己看成淑女吗?”
  “从小就练武,拳打脚踢舞刀弄剑,会是淑女吗?你废话。”她白了桂星寒一眼,咬着樱唇羞笑。
  “小心嫁不出去哦!起来活动,我看到你的手可以动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挣扎下地,感到依依不舍。
  “好啦好啦!”她噘起小嘴:“我还没想到要出嫁,整天在屋子里劳累到死呢!谢谢你及时赶来救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你以为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走?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心黑手辣的可怕人物活动。”
  “谢谢你关心我。”
  “别客气,我们是朋友,我不希望你有危险,你有密探所发的通行腰牌吗?”
  “有。”
  “好。你不能乱走了,往东,三里左右,便是外围警戒区,有丁勇驻守。转往东南,不远处就是大官道。刚才我暗中跟在你后面,似乎发现你有点失魂落魄,也像是心中有事,因而不管东西南北信步而行。这次,可不要大意了。”
  她脸上一热,瞥了桂星寒一眼,芳心怦然、她想:“为了你才失魂落魄呀!”
  当然她没有勇气说。
  “好走。”桂星寒拍拍她的香肩。
  “你小心,日后见。”她惶乱的匆匆走了,像受惊的小鹿。
  “这冒失可爱的小女孩。”桂星寒在她身后喃喃地说,他真的喜欢这个活泼大方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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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个人站在天杀星的尸体旁,眼中爆发出悲愤的神色。
  天王伞跌在一旁,蟠龙筒躺在尸体旁边,筒尾的精巧发射机械全毁了。
  “只有一个人可以逼他自绝。”那位中年人愤恨地说,咬牙切齿脸色冷厉。
  这人是那天晚上,代表弥勒教与陈百户洽商,自称吴世的中年人,地位最高的全权代表。
  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少年,小小年纪,一双冷厉的大眼居然十分慑人,与年龄不大相称。
  他佩了一把匕首,定然是杀人经验丰富的小魔头。
  “没错,那人一定是天斩邪刃。”另一位中年人粗眉深锁:“可是背上的创伤,却不是利刀所造成,而是分量不轻的大型钝器,这就不符所料了。
  “像他那种超尘拔俗的高手,而且会五行遁术的年轻人,任何物品用在他手中,都可成为致命的武器,杀人不需用刀。”
  “魏天尊功臻化境,所使用的外门兵刃与暗器,是对付伏魔剑客的主力,必要时可以和少林的秃驴们分庭抗礼。这表示天斩邪刀的武功道术,其高明的程度,出乎咱们意料之外,至少目下在新郑的人中,没人能对付得了他。可不能再不断派人搏杀他了,这会断送许多弟兄的性命,暂且放过他……”
  “我会另行设法的。”吴世阴阴狞笑:“此人不除,本教将元气大伤,他非死不可,你们走着瞧好了,不久定有好消息。”
  “长上打算……”
  “天机不可泄漏。”
  “传出信号,咱们的人立即撤出。”
  信号传出了,在外面活动的人纷纷撤出危险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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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意思是说,好事不会再三光临你的头上,倒霉的事却会接上连三临头。
  一个正走霉运的人,必定是精神散漫,垂头丧气,反应能力必定差了许多,难免会处处出差错,祸事自然而然不断发生了。
  葛春燕也许在走霉运,麻烦接二连三。
  桂星寒不再暗中保护她了,必须赶往抱獐山破庙,预先侦察一番,作好防险准备,需要充分的时间布置。同时,也深信的到了警戒区,便可放心大胆返城,不可能再发生意外了。
  仅走了半里路,右侧不远处,人影纷现,闪出了飞天夜叉以及男女两名随从,快速的拦住了去路。
  双方不陌生,不是仇敌。
  葛春燕对飞天夜叉前往张家,透露弥勒教的事,所有的人心存感激,都对飞天夜叉另眼相看,不以飞天夜叉是女飞贼而有所歧视。甚至看成站在同一边的朋友么
  “咦!是林姐。”葛春燕欣然打招呼,随即脸色一变,油然兴起戒心:“怎么啦?你们的神色不对。”
  “你以为我会有好脸色给你看?哼!”飞天夜叉冷笑:“那些官匪相互勾结的贱种,大概已经知道情势恶劣,对付不了桂星寒,所以情急唆使你出马,集三方之力对付他,是吗?”
  “咦!你胡说些什么?”她讶然叫。
  “可恶,你明明知道我说些什么。”飞天夜叉沉叱:“你给我反穿皮袄装羊(佯)。”
  “你怎么不问情由乱入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