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彪咽下口中的兔腿肉,伸出油腻的毛茸茸的大手,怪眼一翻,指着邻桌那位乡巴佬,大叫道:“你过来。”
他粗壮得像一头大牯牛,留了一把满脸络腮胡,天气热,敞开前襟,露出满胸的卷胸毛,皮腰带上,带了一把单刀短匕首。一脚踏在长凳上,右手抓了一条烤兔腿。桌面上有五壶酒,一盘烙饼,一堆大蒜瓣,几碟小菜,桌面上油汤狼藉,吃相极为不雅。脚旁,搁了一根竹节钢鞭,重量恐怕不下三十斤,黑油油乌光闪亮。
他的嗓门大得像打雷,这一叫,声惊四座。
“乒乓!”乡巴佬失手坠碗,一碗酒报销,被他的可怕叫声几乎吓破了胆,脸色苍白,战栗着惶恐地麻木地盯着他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他大为不耐,吼道:“狗娘养的,你是聋子?过来。”
乡巴佬打一冷颤,一跳而起,推凳移近诚惶诚恐语不成声地说:“大……大爷是……是叫……叫我么?”
店中共有八副座头,午间正是进食时分,因此座无虚席,所有食客,皆被他这种粗鲁举动所吸引。他怪眼彪圆,怪叫道:“不是叫你,难道叫你的魂不成?”
“小……小可并……并未得……得罪……”
“谁说你得罪了我?”
“大爷……”
“我叫张金彪。”
“是,张……张大爷。”
“我有事问你。”
乡巴佬总算松了一口气,不住打躬:“大……大爷有……有何吩咐?”
“大爷问你,去杨家寨该走哪条路?”
乡巴佬向西一指,说:“出驿西一直走……”
“去你娘的!没头没尾,一直走,走上西天去不成?你昏了头?”
“小的是说,西面那条路一直走,不用拐弯走岔路,三里路便是杨家寨。”乡巴佬定下神说。
“知道了。回去。”
食罢,他会了账,抄起竹节鞭,拿着放在凳下的小包裹,走向镇西。
接着,靠窗一副座头有食客会账,两个青衣中年人,跟在他的身后,同向镇西走。
明港务是信阳州最北端的一座大镇,地当往来要冲,南下信阳州是九十里,旅客在此地落脚,因此市面相当繁荣。
他所经处,吸引了不少目光,那根竹节钢鞭够唬人。
出镇西不久,两名中年人赶上来了,为首的人不悦地说:“蠢牛!你他娘的这样问路,早晚会碰上鬼的,以后你别想再先行探道,你就走在后面跟来吧。”
他扭头哼了一声,也不悦地问:“老兄,你埋怨什么?我神鞭太岁张金彪走了半辈子江湖,办事就这副德性,却从来没栽过,你担他娘的什么心?”
中年人用大拇指向身后指指,冷笑道:“你回头看看,小食店靠窗一桌那位驼子,是不是跟下来了?”
后面半里地,一个驼背中年人,正以不徐不疾的脚程远远地钉住了他们。
神鞭太岁怪眼一翻,哼了一声说:“路又不是你的,难道不许别人走?再说,一个驼子……咦!驼子,你看像不像……像……嘿嘿他娘的像什么……”
“像威震江湖的驼龙吴海。”另一名中年人接口。
神鞭太岁一掌拍在自己的脑袋瓜上,说:“对,对,像驼龙吴海,他穿的那身黑直裰,走起路来向前一冲一冲地,对,好像真是他。”
“别管他,咱们走咱们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咱们没惹他,他岂奈我何。再说,咱们也不怕他。”
三人不再转首回顾,继续向前走。凡是口里说不怕的人,心中必定已有所畏惧,并无多大自信。进入一座树林,神鞭太岁回头一看;讶然道:“唉!老驼子怎么不见了?”
后面小径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走在最后的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了,咱们办正事要紧。”
“你不怕老驼怪找麻烦?”神鞭太岁问。
“怕什么?我飞狐莫天雄岂是个怕事的人?他驼龙那几手绝活,老实说唬不了多少人,真要反脸动手,我飞狐接下他百招当无困难。”
前面小径折向处,由于树木挡住视线,必须到达折向弯道,方可看到路那面的景物。刚到达弯道,前面突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嘿嘿冷笑。
走在前面的神鞭太岁咦了一声,站住了。
路例的树下,盘坐着一名脸色苍白,膝上置了一把古色斑斓的连鞘宝剑,青衫宽大,右胸襟前,绣了一头冲天而起展翅飞翔的大鹏鸟。
“你们这时才来?”青年书生冷冷地问。
飞狐莫天雄脸色大变,骇然问:“万里鹏,你想怎样?”
万里鹏阴阴一笑,虎目中杀机怒涌,说:“你们前来讨救兵,在下料定你们会来杨家寨请黑龙帮出头,没错吧?”
“你……”
“你们带了多少金珠来?”
神鞭太岁怪眼一翻,沉声道:“狗腿子,不要欺人太甚。”
万里鹏徐徐站起,剑眉一挑,阴恻恻地说:“张八爷已经警告过你们那位狗屁大哥,郑州东街栈房的案子,就此结束,不许你们节外生枝寻仇报复。你们却妄想前来找黑道凶魔出头,八爷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你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八爷的监视下。”
“哼!东街栈房的案子,永远不会就此结束,除非张八把栈房交回,并赔偿叶大哥的损失。你们上借官府欺压,下靠江湖朋友撑腰,巧取豪夺鱼肉乡里天人共愤,天下间岂无仗义锄奸的人?可是,那些敢于仗义行侠的人,却慑于张八的名头,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咱们只有向黑龙帮求援。”
“这里已是杨帮主的垛子,你敢在此撒野吗?”飞狐莫天雄有恃无恐地说。
万里鹏仰天狂笑,笑笑说:“你们在做白日梦,目下梦快醒了。听说姓叶的有一件家传至宝玉凤凰,是不是让你们带来作为请杨帮主插手的礼物?”
“无可奉告。”飞狐朗声说。
万里鹏指着其一名冷眼旁观的中年人,阴阴一笑道:“这位朋友,定是姓叶的与杨帮主搭线的人了,咱们眼生得很,贵姓?”
中年人脸色不正常,有点畏缩地说:“在下叶钧。”
“哦!是姓叶的亲友?”
“在下与栈主有叔侄之亲。”
“哦,难怪,阁下定是在江湖浪迹的人,返里时与令叔搭杨堡主的线。可惜,你大概对江湖最近十来天的变化,毫不知情了。”
“在下确是返乡省亲……”
“可惜你们来晚了。”万里鹏得意洋洋地说。
“来晚了?”叶钧不解地问。
万里鹏将剑佩上,笑道:“黑龙帮已在半月前宣告解散,这群以暗杀为业无所不为的黑道杀星,已经一哄而散各奔前程,杨家寨目下已是人去寨空,杨帮主的宅院已门可罗雀,他本人下落不明,不知遁向何处避仇隐居去了。”
“我不信,三十年根基威震江湖的黑龙帮,不可能无声无息解散了。”飞狐莫天雄沉着地说。
“信不信由你,杨家寨附近鬼影俱无便事实证明。喂!拿来,姓叶的。”
叶钧盯视着对方伸出的大手,不解地问:“阁下,拿什么来?”
“你别装傻……”
“在下不懂。”
“玉凤凰。”
叶钧退了两步,紧了紧背囊变色道:“你……你休想,在下宁可将它打碎,也不会送给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狗腿子。”
“你拿不拿来?宁为玉碎对你没好处。”万里鹏冷冰冰地说。
飞狐将叶钧拖至身后,向万里鹏说:“阁下既知道咱们时一举一动,跟至杨家寨方现身行凶,确是胆大包天,并未将黑龙帮放在眼下哩。”
“哈哈!在下早知黑龙帮已经解散,因此让你们来,免得你们不死心。废话少说,拿出玉凤凰,万某人放你们一马,不然……”
“不然怎样?”
“只许你们一个人留下双耳返回郑州报讯,其他两人走死路哩。好吧,给你们片刻工夫,让你们自己决定,谁是那位报信的幸运人。”万里鹏傲然地说完,退出丈外背手而立。
似乎,他成了三人命运的主宰,口气之狂,令三人又惊又怒。
神鞭太岁怒火上冲,倒拖着竹节神鞭迫进厉声道:“你狂吧,狂吓不死人,咱们拼了,拔剑!”
“对付你这种人,还用得拔剑?阁下,你未免太看重你自己。”
神鞭太岁大吼一声,火杂杂冲上,“泰山压顶”兜颈便砸,鞭风虎虎,力道千钧,势沉力猛,声势惊人。
万里鹏冷笑一声,不言不动。
钢鞭临头,他浑如未觉,出奇地冷静,仅用一双精光闪亮的虎目,死瞪着神鞭太岁的双目。
鞭向下疾沉,势如山崩。
万里鹏左手一抄,在顶门上空抓住了钢鞭,仅是一发之差,鞭无法下落。
神鞭太岁大骇,猛地夺鞭。
一夺,万里鹏未动分毫,鞭抓得像是凝结了,双脚立地生根,无法撼动。
二夺,依然如故。但万里鹏不再一无表情,向神鞭太岁咧嘴一笑。
双方的艺业,相差太远太远了,优劣已判。
神鞭太岁额上冒汗,不死心,大喝一声,双手夺鞭。
万里鹏哼了一声叫:“滚!脓包!”
神鞭太岁的绰号不副实,一照面鞭便易手,一声惊叫,斜飞八尺几乎摔倒,虎口鲜血汩汩而流,脸色泛青,心胆俱寒。万里鹏将鞭奋力向侧丢,“喀勒勒”一阵暴响,枝叶纷飞,钢鞭击碎了不少枝叶,落向右侧四五丈外的一株苍松旁方向下掉。
基地,落鞭处有人狂叫:“哎呀!这是啥玩意?砸中我的腿,哎呀!我的腿……我……我的腿……”
万里鹏一怔,奔上叫:“什么人?这一带不可能藏了人。”
灰影徐现,站起一个乡巴佬,以手握住一条腿,一跳一跳的单足找地上站稳。
神鞭太岁一怔,心说:“老天!这人不是指引咱们来,在食店被我恶声问路,吓得半死的乡巴佬吗?他……他怎么比咱们早在此地现身?我走了眼。”
正在想,那面已起了令人难信的奇妙变化。
万里鹏奔近,沉声问:“土佬儿,你是怎么来的?”
土佬儿乡巴佬龇牙咧嘴,怪叫道:“我是怎么来的?用脚走来的。老汉在此打柴,睡着了,早半天就来啦!你……你们……”
万里鹏惑然,冷笑道:“在下搜了两遍,整座树林连兔子也藏不住……”
“你说老汉是兔子?”
“你……”
“啪啪!”耳光声暴起。
“哎哟……”万里鹏狂叫,连退五六步,手按着双颊,被打得晕头转向。
这件事不可能发生,但确是发生了。
神鞭太岁大骇,脱口叫:“老天!我……我在做梦?我……”
乡巴佬放下脚,伸出刚才打万里鹏耳光的手掌,不住晃动说:“好痛,好痛,这家伙的脸皮真厚。”
万里鹏的目光,落在乡巴佬的手掌上,看到手掌多了一个歧指,掌心殷红如血,不由心向下沉,张口结舌,打一冷颤惶然后退叫:“六指邪神……”
话未完,扭头撒腿狂奔,好快。
六指邪神四个字把神鞭太岁吓得顶门上走了三魂,脚底下逸出了七魄,双手抱住脑袋,转身抱头鼠窜,也快得惊人。
飞狐莫天雄也不傻,从另一方向溜之大吉。
叶钧也慌不择路狂奔,只跑了十步,前面大树后灰影移出,六个指头的血红大手直伸到眼前,笑声入耳:“嘻嘻!拿来。”
叶钧心胆俱寒,双脚发软,跑不动了,脸色灰败语不成声地说:“你……你你……”
“老汉算定玉凤凰在你身上。”
“我……我我……”
“给我。”
草丛中青影乍现,站起一个驼背老人,怪笑道:“见者有份,驼龙吴海跟了老半天,总不能让你六指邪神一个人独吞,对不对?”
六指邪神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要什么?”
驼龙吴海耸耸肩,也笑道:“呵呵,不好也得好,自然是要玉凤凰。”
“哈哈!你驼龙要来何用?”
“呵呵!当然是有志一同,要用这玩意交换牛鼻子老道的一瓶九转金丹罗。”
“哈哈,可惜玉凤凰只有一个!”
“呵呵!当然你我两人不能平分。”
“哈哈!对,对极了,不能平分。”
“呵呵!怎么办?”
“哈哈!你说怎么办?”
驼龙吴海拍拍脑袋,说:“呵呵!这样吧,咱们抓阄,得失碰运气靠天命,公平得很。”
六指邪神摇摇头道:“不行,出面的人是我,赶走万里鹏的人也是我,你拣现成,何谓之公平?”
“依你之见……”
“等我弄到手再说。”
驼龙吴海突然冲上叫:“见你的大头鬼……”
“啪”一声暴响,两人拼了一掌,劲气四荡,罡风呼啸声如殷雷。
“回敬你一掌!”六神邪指叫,“五丁开山”掌出内力发如山洪,猩红的掌影一闪即至。
驼龙吴海这次不敢硬接,错步移位侧冲而出,招发“倒打金钟”,掌直探六指邪神的右肋背,身法灵活,出招老练,避招攻招配合得神乎其神。
两人棋逢敌手,高手相搏,局外人看来,认为他们此进被退有章有法,有惊无险,其实却是生死间不容发,凶险绝伦,丝毫之差便可丢掉老命,断送一世凶名。
叶钧旁观片刻,只看得心中发冷,汗透重裳,心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等他们分出胜负,我就走不了啦!”
他向下一伏,用上了蛇行术,藉草木掩身,向外蛇行而退,溜之大吉。
他不死心,不信鼎鼎声威震八方的黑龙帮,在半月前宣布解散,他必须亲自跑一趟杨家寨,怎能到了杨家寨门而不入,便听信流言而离开?
“天雄兄与金彪兄,可能已到杨家寨求救了,我得赶快前往。”他想。
他绕出半里外,向杨家寨狂奔。
杨家寨建在一座土岗下,四面果林围绕,接近至半里内,方可看到土寨墙围着的庄院,寨门楼上鬼影俱无,寨门闭得紧紧地。
他脚一紧,向寨门奔去。
蓦地他听到路右的桃林中,传来了奇怪的压抑性哼哈声,他是个惊弓之鸟,但仍然本能地转头循声探视。
“哎呀!”他惊叫,脚下一慢。
不远处一株桃树干上,绑住一个人,只消看第一眼,他便认出是飞狐莫天雄,双手被勒紧反背在树后,口中捆了一条布巾,像是挨了揍,受了伤,身体软绵绵地,无力挣扎,只能含糊地闷声哼叫。
他不假思索地纵入林中,拔出腰刀火速割断捆索,取下掩口巾,急问道:“天雄兄,怎么了?”
飞狐莫天雄软倒在他怀中,浑身脱力。
他将人放下躺平,惊诧地问:“老天!谁将你捆在树上的?你……”
身后,突传来阴森森的嗓音:“是区区在下把他捆在树上的,就等你来。”
他扭头回顾,脱口叫:“万里鹏,你……你还未离开?”
万里鹏颊上尚留有发紫的指痕,一看便知在六指邪神手下吃了不少苦头。
“叶兄,你……你快走吧。”飞狐吃力叫。
“玉凤凰不弄到手,万某不会离开。朋友,在下等你一句话,怎样?”
飞狐反而心中一宽,站起沉静地说:“万兄,你以为六指邪神不将玉凤凰弄到手,便肯轻易放过叶兄么?”
叶钧也接口道:“目下六指邪神与驼龙吴海,正为了瓜分玉凤凰的事,在前面理论,阁下何不前往算上一份?”
万里鹏不得不信,但不死心地说:“在下要搜你的身。”
叶钧哼了一声,拒绝道:“士可杀不可辱,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你不肯?”万里鹏厉声问。
“在下……”
“你再说一声看,万某要叫你永远后悔。”
“你……”
“转身,把手按在树上,双脚往后挪。”
叶钧不敢不遵,双方艺业相差太远,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赶忙依言转身。
万里鹏用剑抵在叶钧的背心上,伸手搜身,终于一无所获,只好退后两步厉声问:“玉凤凰藏到何处去了?说!”
叶钧吁出一口长气,一咬牙,大声道:“已被他们取走了。”
“谁取走了?”
“你明明知道,何用多问?”
“我要你亲口说。”
“是……是……”
“谁?”
“六指邪神。”叶钧硬着头皮说。
侧方不远处,草丛中站起六指邪神的身影,桀桀怪笑道:“好啊!你小子真会栽赃嫁祸哩!除非你将玉凤凰乖乖双手交出来,不然老夫要活剥了你。”
万里鹏吃了一惊,手急眼快,擒住了叶钧的左手反扭制住,右手勒住了叶钧的咽喉,叫道:“人是在下擒住的,玉凤凰应归在下所有。”
六指邪神一步欺进,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在老夫面前撒野,我想你大概是活腻了,老夫成全你吧。”
“你敢?站住!”万里鹏暴叱。
“哟!呵呵!你小辈神气起来了呢。”
万里鹏人向后退,厉声道:“玉凤凰不在这小子身上,定然是藏起来了。你阁下不是也想要玉凤凰吗?”
“不错,老夫志在必得。”
“你如果迫急了,在下就宰了这小子。”
“这小子死活,老夫毫不在乎。”
“这小子死了,玉凤凰也就永远无人知其下落,你岂不是枉费心机?这小子不死,你仍有希望。”
六指邪神哈哈大笑,笑笑说:“你这小子居然威胁起老夫来了,真是后生可畏。我问你,用你的命与玉凤凰交换,你肯不肯?”
“这个……”
“你如果杀了这小子,你也得垫他的棺材背。”
“你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你志在取得玉凤凰。”
“玉凤凰要不要无所谓,老夫的名头比玉凤凰重要得多,你对老夫无礼,老夫必须分了你的尸,追你的魂夺你的命。”
“在下……”
“除非赶快道歉,丢下人滚蛋!”
万里鹏横定了心,咬牙道:“好,在下宁可与这小子同归于尽,也不愿将人交给你,别无商量。”
六指邪神举步迫进,阴笑道:“好,老夫拭目以待,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看你到底舍不舍得死。”
“站住!”
“哈哈!老夫如果听你的,还用在江湖鬼混?”六指邪神怪笑着说,脚下一紧,加快迫进。
万里鹏也手上一紧,叶钧突然发狂般厉叫起来。
六指邪神一声狂笑,人化狂风猛扑而上。
万里鹏见威吓失效,不由大骇,玉凤凰事小,性命事大,怎肯垫叶钧的棺材背?
姜是老的辣,万里鹏终于斗不过老奸巨猾的六指邪神,千紧万紧性命要紧,自救第一,不愿与叶钧同归于尽,赶忙将叶钧向前一推,扭头狂奔逃命。叶钧身不由己,嚎叫着向六指邪神撞去。
六指邪神如果志在玉凤凰,必定接住叶钧,万里鹏便可乘机逃命,这是六指邪神的如意算盘。
可是,后面怪叫声震耳:“小辈哪儿走?”
万里鹏大骇,火速拔剑。
后面是驼龙吴海,拦住去路龇牙一笑。
万里鹏见对方没有兵刃,机不可失,大喝一声,剑幻千道电虹,招发“花雨缤纷”,用上了霸道的杀着,先下手为强,抢制机先奋勇夺路,拼老命了。
驼龙却毫不在意,屹立如山丝纹不动,直待剑气压体,剑尖递近胸腹要害,方一声怪叫,右手闪电似的抓出。
万里鹏这一招虽像拼命,其实心中发毛,已留了两分劲,必要时可由实化虚撤招逃命。
可是慢了一步,驼龙出手太快,像是电光一闪,万里鹏没有任何撤招的机会,撤念一动,剑已被驼龙的大手抓实,像一把大铁钳,锋利的剑刃对肉掌丝毫不起作用。
万里鹏心胆俱寒,本能地全力拔剑。
驼龙哈哈大笑道:“明年今日,是你小辈的周年忌日,哈哈……”万里鹏想丢剑,但五指像被吸住了,只觉无穷的吸力传到,身不由己随剑前冲。
“唉”一声响,有肩颈便挨了沉重一击,只感到眼前发晕,浑身发软,整个右半身的骨头似已崩散,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驼龙拖住他的衣领,拖死狗似的将人拖近正替叶钧施救的六指邪神,将他向地下一丢,向邪神笑道:“老邪神,仍是你快了一步!”
六指邪神得意地呵呵大笑道:“驼子,你认栽了吧?”
“邪神,你不要得意忘形,不要得意太早,目下仍不知鹿死谁手呢……”
“哈哈!驼子,你仍不死心?”
“呵呵!我驼龙对任何事皆不会轻易死心。”
“哈哈!这件事你非死心不可。”
“呵呵!玉凤凰你还没到手呢,不要说得太早!”
驼龙一面说,一面解万里鹏的腰带,将万里鹏的手捆住,吊在横枝上。
万里鹏脸色冷青,虚脱地叫:“吴前辈,这不是太……大过分了吗?”
驼龙桀桀怪笑道:“不消多久,你那些随后赶来的爪牙,便会赶到释放你,你慌什么?哈哈!把你吊起来,留你的狗命,在老夫说来,已经够仁慈了,你小辈还不满意?”
另一面,六指邪神已将叶钧与飞狐两人,并排放倒在树上,取出一捆麻线,分别缚住两人的十个手指,握住线头怪笑道:“老夫要口供,你们必须招出玉凤凰的下落,每次问一人一句,如不招供,便得丢掉一根手指头。十指尽仍然不用,下一步便是割除五官。呵呵!好,咱们开始问口供。首先,姓叶的小辈,说,玉凤凰藏在何处?”
叶钧浑身发麻,动弹不得,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叶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命你就拿去,要玉凤凰休想。”
六指邪神哈哈大笑,手一动,一根麻线猛地一振,硬生生勒断了叶钧的左手小指。
麻线细小,竟然锋利如刀,一勒之下,指断鲜血如泉。
“哎……”叶钧痛得狂叫,脸色灰败,浑身在发抖,龇牙咧嘴表情痛苦。
“老夫目下不要你死,只要你招供。”六指邪神冷酷地说,脸上毫无怜悯的神色。
“你杀了我吧!”
叶钧厉叫。
“哈哈!老夫不想要你的命。现在,轮到这位飞的狐狸了。飞狐,玉凤凰在何处?”
飞狐神色萎顿,哀叫道:“老前辈,小可确知玉凤凰在叶钧兄手中,至于为何目下不在,小可毫不知情,这是实话,老前辈只问他好了,小的……”
“你是说,你不知道?”
“小可……哎……”
飞狐的左手小指勒断了,鬼叫连天。
六指邪神的目光,转至叶钧脸上,笑道:“叶小辈,又轮到你了。这次要断的是左手无名指,你不要寄望老夫会大发慈悲。说,玉凤凰藏在何处?”
“在下宁可肝脑涂地,无供可招。”叶钧顽强地说。
“哈哈……”
“哎哟……”
不消多久,叶钧的左手五指俱尽,飞狐也丢掉了四个指头。
六指邪神的怪笑声,连旁观的驼龙吴海也听得毛骨悚然,心中大为不忍,却又不肯离开。
“现在,第五次问你,你招不招?”六指邪神向飞狐问,脸上的笑意更浓。
飞狐已痛得脸色变灰,向叶钧道:“叶兄,你……你告诉他吧。黑龙帮已经解散,希望已绝,难道咱们两人的命,就抵不上一只毫无用处的玉凤凰?你……”
“住口!”叶钧厉叫又叹口气,道:“天雄兄,你怎么糊涂了?交出玉凤凰,咱们死得更快些,你认为这老凶魔得了玉凤凰,会让咱们活命留活口吗?你少做清秋大梦吧。”
“老夫保证你们可以活命。”六指邪神奸笑着说。
“你六指邪神的保证,比青楼妓女的话更靠不住。”
六指邪神勃然大怒,露出了狰狞面目,一把将叶钧的发结抓住向上提,“噼噼啪啪”抽了四记耳光,然后将人丢下凶狠地说:“好小子,你敢对老夫说这种话,该死一百万次,且先给你尝尝缩筋的滋味。”
说完,将叶钧的身躯扳转,一指头点在叶钧的筋缩穴上,又道:“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了这种酷刑折磨,等会儿再叫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叶钧的身体开始发抖、抽搐、颤动……片刻间,他大汗如雨,脸色死灰,牙齿咬得死紧,双眼似要突出眶外,牙缝中迸出一两声强忍痛楚,却又忍不住的痛苦呻吟,口角血汩汩流出。
飞狐心胆俱裂,厉叫道:“叶兄,你……你招……招了吧,免……免得皮肉受……受苦……”
“哎……哼……”叶钧终于狂叫出声,身子可怕地痉挛抽搐,扭曲成团。
“哈哈哈哈……”六指邪神仰天狂笑,状极快意,脸上的神色不再狞恶,恢复了先前的玩世者独特的笑容,对方的痛苦似乎反而令他心情愉快。
“哎……”叶钧凄厉地叫,声如狼嚎。
驼龙吴海长叹一声道:“邪神,饶了他吧,他是一条汉子。”
“嘿嘿!你心软了?奇闻!”六指邪神阴笑着说。
“是的,我驼子确是心软了。”
“心软了你该走避。”
“邪神,你迫死了他,在下岂不是希望成空?”
“迫他不死,你也没有希望,哈哈……”
“哎……”叶钧的叫声更为凄厉刺耳。
四五丈外便是通向杨家寨的小径,蹄声如雷,一匹健马来自明港驿,渐来渐近,来势奇疾。
叶钧突然狂叫道:“救命啊!哎……哟……”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敢来救你。”六指邪神阴笑道。
“救命啊……”叶钧继续厉叫。
一声马嘶,蹄声倏止。
所有的目光,皆被这位绝尘而来的骑士所吸引。那是一匹雄骏的乌骓,骑士一身黑,是个十七八岁少年郎,身材虽高大健壮,但脸上稚气未除,古铜色的脸膛,剑眉入鬓,有一双清澈明亮眼神灵活平和的大眼睛,鼻直口方,嘴角经常涌现一抹笑意。一身黑骑装,显出他那乳虎似的身材极为引人注目,浑身都是劲,腰间的黑色皮护腰扣得甚紧,更显得精神抖擞。
少年人勒住了坐骑,困惑地向众人注视。
“救命哪!”叶钧全力狂叫。
六指邪神哈哈狂笑道:“这里不是往来大道,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驼龙吴海也接口道:“以往这条路上行走的人,皆是杨家寨的黑龙帮帮众,目下黑龙帮已经宣告解散,杨家寨成了弃寨死村,路上行走的人,不再是亦正亦邪的黑龙帮徒众,谁还来管你的死活?姓叶的,你死了这条心,乖乖招供吧。”
驼龙这番话,显然有意说给少年人听的。
这番话说坏了,反而吸引了少年人。
少年人慢腾腾地扳鞍下马,将马鞍从容地插入鞍袋,将坐骑牵至道旁,挂上缰,拍拍鞍后的马包,方大踏步向众人走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被吊得昏头转向的万里鹏身上,然后目光徐移,盯视着左手血淋淋没有手指的叶钧与飞狐身上,眼神在变。
六指邪神含笑注视着他,眼中有不屑的神色。
驼龙的眼中,却有警觉的先兆。
“救命……”叶钧拼力大叫,身躯在猛烈抽搐。
之外,没有人做声。飞狐长叹一声,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少年人的目光,落在六指邪神身上,亮声问:“有谁肯告诉在下,这里是怎么回事?”
六指邪神仰天狂笑,笑声不绝。
驼龙吴海沉静地说:“小娃娃,出门人少管闲事,活得长久些。”
少年人剑眉开始锁紧,口角的笑容消失了说:“你们是……”
“这里的人,在清理私人思怨。”
“哦!原来如此。”
“娃娃,你不像是江湖人。”
“在下不像吗?”
“你只是练了几天武。”
“这倒是真的。”
“所以,你把这里所见的事忘了吧。”
“哦!这……”
“转身,上马,走。”
“在下……”
“你走你的阳关道,皆大欢喜,老夫相信你尚年轻,来日方长,因此劝你赶快离开,免得送掉小命。”驼龙诚恳地说,确是出于好意。
但少年人不领情,摇头道:“在下不是多管闲事,而是眼见不管于心难安。这位仁兄像是被点了筋缩穴,你们这样在青天白日,阳关道上,用这种恶毒手法折磨人,难道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杀妻夺子之恨吗?”
少年人一语指出飞狐被刺了筋缩穴,便表明了他不但是练内家的高手,更表明他不是初出道的毛头小伙子。
少年人这番话,分量甚重。所谓不共戴天之仇,是指有一方的父母被另一方所杀。以目下的情势看来,受刑人是叶钧,那么,下手折磨叶钧的人,该是被杀了父母的一方啦!
驼龙脸色一变,暗叫不妙,这小娃娃口没遮拦,一开口便闯了大祸,触六指邪神的霉头,糟了!
果然不错,六指邪神登时无名火起,但不现于词色,仍然脸上堆着笑意,说:“小娃娃,原来你是个行家,老夫几乎走了眼呢!你姓什名谁?仙乡何处?令师当然不是平凡武师了。”
少年人摇摇头,笑道:“对不起,无可奉告,萍水相逢,转眼间各自天涯,谁也不知谁的底细,你问这些岂不是多此一举?”
“呵呵!看样子,你来意不善哩!”
少年人脸上重现笑容,泰然地说:“岂敢岂敢?在下既然撞上了,不得不向诸位替这三位可怜的请命……”
“你凭什么?”六指邪神沉下脸问。
“不凭什么,就算是凭一点恤悯之心哟。老伯,是你替他们解开禁制呢,抑或是让在下代劳?”
六指邪神冷哼了一声,道:“你解解看!”
“好吧,在下只好代劳了。”
少年人说完,走近叶钧俯身解穴。
六指邪神居然有点迟疑,少年人的话莫测高深,拒绝通名道姓,不知底细口风甚紧,而且神色泰然,胆气令人心折,因之心中不无顾忌,但等少年人居然出手解穴,老家伙立即怒火上冲,叱道:“慢着,你真要伸手架梁?”
少年人住手笑道:“老伯言重了,在下……”
“你知道你在玩火吗?”
“老伯的意思是……”
“你知道你在架谁的梁?”
“有关系么?”
“你听说过老夫六指邪神欧阳天的名号吗?”
“抱歉,在下孤陋寡闻,没听说过老伯的名号。”
“你还不给我快滚?”六指邪神厉声喝叱。
飞狐心中一惨,叫道:“小老弟,你走吧,你遇上了宇内三邪之一的六指邪神,他不杀你已是侥天之幸了,咱们的死活,注定了大限难逃,连累了你,咱们九泉难以瞑目,你快走吧。”
少年不住摇头,说:“不,在下已经管了这件事,怎能半途而废一走了之?世间是非好歹,说来说去离不了天理国法人情,见死不救岂是大丈夫所为?”
声落,上前俯身伸手解穴。
六指邪神已有所准备,虚空一掌拂出。
少年人突然翻掌斜拨,劲流四散。同时起脚一拨,闪电似的拨中叶钧的背心。
叶钧浑身一震,身躯神奇地开始松散。
旁观的驼龙一怔,骇然叫:“哼!干元一气十三式解穴术。”
六指邪神一步错,全盘输,出手阻止少年人解穴,却未料到少年人手是虚着,用脚奇快地解了叶钧的穴道。
更令他吃惊的是,少年人一掌轻拂,便将他拂出的一记先天真气所发的内劲散于无形。就事论事,他已经输了一着,少年人深不可测的奇学,已令他悚然而惊。
但形势迫人,已没有让他转念的机会,一招落空立即本能地追击,一声怒叱,五指如钩抓向少年人的左肋肋。
少年人不闪不避,左手五指徐张,斜拂他的脉门,叫道:“老伯为何用血爪功下毒手?”
他不敢大意,收招改出左手,欺进一掌劈出,右手招变“双龙戏珠”,直取五官要害,食中两指闪电似的点向少年人的双眼,又是凶狠的杀着。
少年人开始后退,双掌左拂右拨,只片刻间,便退了七八步,换了五次位,化解了六指邪神狂风暴雨似的十八招可怕狠攻。
六指邪神愈打愈心惊,也怒火渐炽,好胜之念益旺,攻出的招式愈来愈凶狠霸道,每一招皆是致命的毒着,内力已发出九成劲。
少年人却有守有攻,但并不慌乱,愈来愈沉着,身法轻灵诡异,挪移迅疾如风。
六指邪神打出了真火,猛地一声长啸,招式一变,身形加快,双掌一分,排空直入,喝声“躺下!”
“啪啪啪啪!”
四声暴响似连珠,人影乍分,罡风扑面,劲流四散呼啸有声,四周草木纷飞。
少年人飞退丈外,脸上血色消失,伸手摸摸胸口与颈根,呼吸有点不规律,额角鬓脚已现汗影。
六指邪神也汗湿肋胸,一双大手殷红如血,出现颤抖现象,怪眼死盯着少年人,惊诧的神色外露,脸上的神情瞬息百变。少年人吁出一口长气,沉声道:“老伯,你太狠了。”
六指邪神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少年人一双虎掌开始伸屈,往下沉:“你每一招皆欲置在下于死地,最后用你的遁形血掌下毒手,你……你太狠了不能怪我,你……你不能怪我……”
一面说,一面向前迫进,一面摇头,脸上怒意上涨,一步一顿,虎目中冷电出现,又道:“我受你四掌,你也该还我四下重的。”
六指邪神心中狂跳,骇然问:“你……你练的是……是何种气功?四记遁形血掌,足……足……以化铁溶金,而你……”
少年人一声沉叱,一闪即至。
六指邪神无暇再问,大吼一声,抢制机先,攻出一招寓守于攻的“推山填海”,血红的大掌推出,罡风潜劲发如山洪,任何人也难以近身,人影无畏地切入,锐风排空而至,楔入血红的掌影中,蓦地劲流迸发,影飘人到。
“唉啪……啪!”
六指邪神突然脱离,飞纵丈外落地,身形一晃,再前冲四五步,方转过身来,老脸肌肉不住抽搐,傲气全消,眼神显得惶乱,左手在抖索,无力地下垂。
少年人哼了一声,迫进道:“你还欠我两掌。”
六指邪神一步步后退,脚下不稳,老眼中凶光尽敛,怯容明显。
驼龙吴海怪眼一转,悄然掩向已坐起的叶钧,接近至八尺内,突然扑上擒人,想混水摸鱼,乘乱将叶钧掳走,妄想渔人得利。
少年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一声怒叱,大旋身由头反扑,快逾电光石火。
驼龙大吃一惊,舍了叶钧,“推窗望月”发招自卫,反应迅捷绝伦,自保该无疑问。
岂知少年人高明太多,右手一拂,拆招拨开来掌,斜身探入,右拳疾飞,快,快得令人目眩,拳现即着肉,令人避无可避。
“砰!”拳中驼龙的左肋要害,力道千钧。
驼龙只感到浑身发麻,对方的拳重如山岳,气功护不住身体,真气似要涣散,雄浑的劲道直震内腑。他感到内脏在移位,在可怕地收缩,震撼力无法抗拒,身不由己向后退,上体前倾。
“砰砰砰……”少年人乘胜追击,拳拳着肉记记结实,驼龙连招架的机会也没捞住,昏天倒地任由摆布,绝望地挥舞着双手挡拨,但封不住绵绵而来如同狂风暴雨的沉重拳掌。
“蓬”一声大震,驼龙终于招架不住,被击倒在三丈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少年人扭头一看,六指邪神已经逃出十丈外,以手掩住左肩,逃得虽快,但脚下不稳,踉跄逃命。这位宇内三邪之一的六指邪神,看出危机只好顾不了身分,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溜之大吉。驼龙摇摇晃晃地站起,虚脱地说:“老夫认栽,咱们山不转路转,留下万儿,咱们后会有期。”
少年人挥手道:“你走吧,在下不想与你们这种人打交道。”
“按江湖规矩,你该留下名号。”
“江湖规矩又不是在下订的,要找我,你可自己去打听,你难道连打听的能耐也没有?”
驼龙不再多说,恨恨地蹒跚走了。
少年人目送驼龙去远,方向不远处的大树招手叫道:“出来吧,你看得太久了,阁下。”
一个俏丽的绿裳女郎盈盈长身而出,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在黑龙帮的山门外,竟然出现一位武林出类拔萃的少年人,幸会,幸会。”
少年人一怔,颇表惊讶地说:“原来是一位姑娘,惭愧。”
这位女郎年约双十出头,绿短袄,绿长裙,秀发梳成高顶髻,未施脂粉,天然国色,一看便知不是附近的村姑,那双钻石明眸亮晶晶,笑靥如花,明艳照人。小蛮腰上佩了一把长剑,右胸襟高耸的乳部上方,绣了一朵猩红的红百合花。
百合花通常是白色的,红色极为罕见,除非插在朱水中,花瓣方能因吸了朱水而变为绯色。
少年人已解下万里鹏,这位仁兄死瞪着女郎胸前的红百合图案,恐怕神色爬上了脸面,用几乎令人难以分辨的语音叫:“血花会的人,老天!”
语未尽,人已踉跄侧窜,老鼠般溜走了。
女郎淡淡一笑,未加阻止。
少年人听了个字字入耳,但毫不介意,笑道:“姑娘夸奖了。”
“贱妾小姓陶,名永春,中州人氏,请教公子爷尊姓大名。”女郎笑盈盈地说,莲步轻移,徐徐走近,人未至幽香沁鼻,人美香幽,极为动人。
少年人毫无绮念,抱拳笑道:“江湖人在外混饭餬口,有辱家声,无颜通名,姑娘见谅。”
“公子爷能击败宇内三邪之一的六指邪神,艺业足以横行天下。”
“姑娘笑话了,在下侥幸而已。”
“有意承受四记遁形血掌,以试邪神的功力火候,胆气委实豪壮,佩服佩服。”
“姑娘走眼了,在下学艺不精,中了邪神四掌,岂敢有意承受武林一绝的遁形血掌?”
“公子爷不必隐瞒,旁观者清,贱妾心中有数。请问公子爷来杨家寨有何贵干?”
少年人淡淡一笑,遥望半里外高大的土寨门,说:“两年前,在下途经四川涿州,由于寄情山水,忘了归程,以致阮囊羞涩,流落涿州,进退失据,一钱迫死英雄汉,狼狈之情可想而知。”
“在家千日好,出外半日难;江湖人缺乏川资,平常得很。”
“在困顿中,在逆旅交上一位血性朋友,得以度过难关,他就是绰号叫三眼韦陀的陆兄振声。”
“哦!他是黑龙帮中十二条龙之一,是刺客中的刺客,高手中的高手,了不起的一条汉子。”
“分手时,他要在下途经明港驿时,别忘了去看他,因此在下特地前来拜望陆兄。”
“哦,你来的真不巧。”
“刚才那位驼背老伯,曾经说过黑龙帮已经解散……”
“是的,已在半月前宣告解散了。”
“哦!在下来得不巧。”
陶永春浅浅一笑,说:“公子爷,你的谎话几可乱真,装得真像!”
少年人惑然,不解地问:“陶姑娘,你说在下撒谎?这……”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该是黑龙帮中的重要人物,比十二条龙的地位更高,更重要的高手。”
“姑娘别开玩笑……”
“把你的左臂衣袖卷上。”
“为何……”
“黑龙帮的人,左小臂皆刺了一条黑龙,为了证明你的身分,你得让我看看。”
少年人摇摇头,说:“在下并未刺花,更没有刺上一条龙,在下与黑龙帮毫无关系,只认识三眼韦陀陆兄,也不知他是黑龙帮的人,无须证明在下的身分。”
“哼!恐怕你非证明不可了。”陶永春语气转厉地说,凤目中涌上了重重杀机。
少年人一听口气不对,看出了危机,苦笑道:“姑娘咄咄迫人,委实令在下失望。好吧,给你看看无伤大雅。”
说完,他掳起衣袖,露出洁白的壮实小臂,上面光滑晶亮,那有龙的刺花?
陶永春吁出一口气,说:“你并不是黑龙帮的人?”
“在下本来就不是。”
“但……你得随我走一趟湖广衡州。”
“咦!为何?”
“你不必多问。”
“姑娘如不说明,在下……”
“三年前,黑龙帮收了一位神秘人物一笔重金,派了几名刺客潜赴衡州,刺杀了衡州第一条好汉南岳飞熊。这件事……”
“这件事列为武林悬案,在下听说过这位南岳飞熊暴死的事,江湖朋友无人不晓,大快人心呢。”
“哼!南岳飞熊是本姑娘的好朋友。”
“抱歉,在下失言!”
“目前,这件血案终于纸包不住火,被本姑娘查出内情,因此前来找杨帮主讨公道。”
“姑娘来晚了一步。”
“杨家寨已是个空无所有的空寨,但在下却碰上了你,鬼使神差,不算白跑一趟。”
“姑娘是说……”
“你是三眼韦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线案。”
“但……在下对黑龙帮一无所知……”
“当然本姑娘并不完全相信你与黑龙帮无关。再就是即使你与黑龙帮并无关连,但仍然有用,只消放出你被带往衡州的消息,那三眼韦陀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他必定重出江湖设法救你的。”
“陶姑娘……”
“走吧,你赶快拾掇准备上路。”
“我不走。”少年人斩钉截铁地说。
“你准备反抗?”陶永春冷冷地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姑娘欺人太甚,在下自然反抗。”
“你以为胜得了六指邪神,便不在乎本姑娘的警告吗?”
“在下……”
“跟我走!”陶永春沉喝,伸手便拉。
他伸手急拨,不悦地说:“成何体统……”
话未完,身后突传来银铃似的娇叫:“小心她的袖底有鬼。”
叫晚了,他只觉异香入鼻,赶忙屏住呼吸,但已晚了一步,立即感到一阵昏眩,天旋地转。
“嗤!”一声异啸入耳,他在昏迷中,感到右肋一麻,有针状物入体。
他浑身一震,暗叫道:“我中了迷香,又中了暗器……”
接着附近罡风大作,清晰地听到陶永春尖叫:“你是红绡魔女……哎……”
“砰”一声响,他摔倒在地。
风声渐远,一红一绿两个身影已向北飞掠而逝。显然,绿衣的陶永春,已被红衣的红绡魔女所击伤逃走了。
他中的迷香甚少,仍能支持,跌跌爬爬奔出路中,半昏迷地牵过坐骑扳鞍上马,伏在鞍上向明港驿驰去。
他心中灵智仍在,在心中不住暗叫:“红绡魔女救了我,红绡魔女救了我……”
飞狐的手脚穴道被制,不能移动。叶钧被缩筋酷刑折磨得无法站起,坐在那儿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怎么办?”飞狐颓丧地说。
“天雄兄,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
“叶兄,你的玉凤凰到底藏在何处?”
“藏在一处树根下。”
“你打算……”
“如果留得命在,带回郑州交还给八爷。黑龙帮已经解散,咱们只好另行设法请人雪耻复仇了。”
远处红影入目,红绡魔女去而复回。
“唉,那红衣女回来了。”坐着的叶钧喜悦地叫。
飞狐脸色一变,苦笑道:“如果是红绡魔女,咱们的性命仍然难保。”
“你是说……”
“江湖朋友,谁不知这鬼女人是个淫魔?心狠手辣含笑杀人,咱们命该如此。她既然来了,显然也为了玉凤凰而来,你想咱们能逃出她的剑下吗?”
“老天!”叶钧毛骨悚然地叫。
红影如飞而至,出现在两人眼前。
飞狐一怔,欣喜欲狂叫道:“姑娘不是红绡魔女,救命!”
是一位年仅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甜甜的脸蛋秀逸出尘,有一双灵秀的、充满智慧的大眼睛,手握一个青面狞牙的鬼面具,红衣红裤红头帕,用困惑的眼神打量两人,用充满怀疑的语音问:“红绡魔女到底是什么人?”
飞狐苦笑道:“那是一个坏女人。”
“怎么坏法?”
“这……姑娘不问也罢,总之她坏得人见人怕,坏得人人头痛个个胆寒。”
“哦,你们……”
“我们被人害得好惨,那位少年人打抱不平救了我们,却又……”
“你们等一等,我去叫人来救你们。”小姑娘匆匆地说,突然一跃三丈,去势如电射星飞。
叶钧大骇,脱口叫:“老天,她小小年纪,是怎么练的?”
× × ×
乌骓驼了昏昏沉沉的少年人,不徐不疾地驰入明港驿,到了驿站对面的明港驿,自行停住了。
说巧真巧,专走湖广、开封的河南车行北上客车,刚从店门经过,车速已减,车站就在明港客栈北邻。
已经未牌时分,车要在站歇息片刻方继续北上,今晚要赶到李家店打尖。
“砰”一声响,少年人恰在此时落马。
店门一阵喧哗,两名店伙火速抢出相扶。但一看少年人气息奄奄,浑身汗水,不由一怔,一名店伙叫:“不是中暑,人快死了,快抬至里正家中,由里正处理,咱们犯不着打人命官司。”
马车已停,首先跨下一位青袍中年人,向这面叫:“怎么啦?为何不救人?”
店伙耸耸肩,摇头道:“这人快断气了,小店担待不起。”
中年人哼了一声,向随后下车的一名师爷打扮的人挥手道:“夫子,给店东一百两银子,必须救活这个人;救不活,一文不给。”
店东已闻声奔出,笑道:“店中恰好有一位走方郎中,快把人拾进去。”
夫子提来了一个大银包,递过说:“掌柜的,银子暂且存柜,人救不活,我家老爷使得将银子追回,小心了。”
掌柜的将银包抱得死紧,陪笑道:“小的必定尽力,必定尽力,师爷但请放心。”
马车只停了片刻,重新上道。
一名旅客吹了一声口哨,说:“老天,一百两银子,足够咱们穷小子半年粮,这位老爷真大方,无亲无故,一句话便是一百两银子。”
掌柜的哼了一声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开封府永泰钱庄的樊东主,一百两银子,就如九牛身上的一根毛,算得了什么?”
被店伙用门板抬起的少年人,呻吟着说:“替我谢……谢樊东主。我……我要水……”
有钱可使鬼推磨,店掌柜平白得了一百两银子,一切好办,将少年人安置在上房,立即请来了午间落店的一位走方郎中前来诊治。
这位走方郎中委实窝囊,花甲年纪已是老眼昏花,骨瘦如柴,留了花白山羊胡,言不出众貌不惊人,一身灰衣已是七缝八补,一副穷途末路倒霉鬼的神色,医道,必定有限得很。
老郎中进得房来,手一按上少年人的脉门,脸色一变,向店伙叫:“都给我走开,闲人全得赶出房。这人患了瘟疫,谁不怕死留下可也,快,替我准备热水。”
一听是瘟疫,包括店伙在内的闲人,见鬼似的一哄而散,夺门而逃。
老郎中掩上屋门,摇头道:“我知道这女魔果然逃到此地来了,可惜来不及去追查,便宜了她。”
半个时辰之后,少年人的神智完全清醒了,躺在床上凝神注视着坐在窗口,茫然眺望着苍老的老郎中,心中不住在想:“这位郎中竟然是风尘奇人,如此潦倒落魄并不足怪了。”
老郎中听到床上有声息,扭头回顾,老眼不再昏花,神光闪闪判若两人。
少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苦笑道:“谢谢你,老伯,你在鬼门关内,把晚辈硬拉出来了,恩同再造,感激不尽。”
“不必谢我。”
老郎中脸无表情地说。
“晚辈理该道谢,不知该……”
“不必说了。”
“晚辈……”
“你中了一些迷香,并无大碍,但所中的花蕊毒针,却是歹毒无比的暗器。”
“难怪晚辈支持不住。”
“这种毒暗器也称夺魂针,也就是用来装射虎伏弩的同一种毒药,你能够不死,乃是破天荒不可能的奇迹了。”
“那得谢谢老伯的起死回生神药。”
“老朽只替你驱除余毒而已。你之所以不死,一是你事后用闭脉术封闭了经脉,再就是你的体质足以暂时抑止毒性的渗蚀。据老朽所知,你可能练成了一种可迫排经脉内异物的上乘神奇气功。”
“晚辈确是练了气功。”
“令师一向可好?”老郎中泰然地问。
“家师已仙逝五年。”少年人不假思索地答。
老郎中闭上双目,吁出一口长气说:“没想到他死在我的前面,天人远隔,恩怨两消。”
“前辈是……”
“老朽生死郎中上官奇。”
“晚辈失敬了,原来是‘过客天龙,生死郎中’的上官老前辈。”
“令师红尘过客,没向你提及老朽的事?”
“没有,家先师在世时,从不提武林往事。晚辈流浪江湖三年,三年中所见所闻颇能广博……”
“你很自大自豪哩!”
“晚辈不敢。”
“令师早年猖狂豪迈,目空一切,义之所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中年豪气渐消,意气消沉。晚年浪迹市井,逃世卖狂,意欲与草木同腐。这就是人生,他一生的经历多彩多姿,只是变化太令人惋惜。总之,令师是武林中一代奇才,侠义可风典范足式,老朽虽是他的仇敌,但内心中仍然对他十分尊敬。”
少年人吃了一惊,悚然道:“老前辈与家先师有仇?这……”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既然令师未曾向你提及,那就无庸多说了。其实,老朽与令师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彼此意见不合而致互相仇恨而已。”
“但……老前辈不念旧仇……”
“考朽救你,是郎中的本分,即使你是老朽的世仇死敌,老朽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老前辈的海样襟怀,晚辈……”
“别抬举我了,我这生死郎中的绰号,已说明了我不是个好郎中,一言断生死,表面上看是高明,其实却是一大讽刺,证明我对许多绝症无能为力。哦!你小年纪,为何在江湖流浪?”
“晚辈姓崔,名长青,博陵人氏,年届弱冠。”
“博陵崔氏,名门世家望族,你……”
“晚辈不才,有辱家声,因此在外流浪,极少通名道姓。”
“真年轻,你外貌像是十五六岁少年人,可知你已获令师真传,可喜可贺。”
“晚辈不才,恩师文武全才具见功力,可惜收了我这愚笨弟子,委实遗憾。”
“你不必太谦,好自为之。江湖历练最为重要,如不小心在意,有天大的本事,也会在阴沟里翻船。你为何与血花会花蕊夫人陶永春结仇?”
崔长青将至杨家寨访友的经过说了,最后说:“晚辈没料到她突下毒手,措手不及便着了道儿。”
“一次上当一次乖,下次千万小心。你好好静养,大概五天之内便可复原。”
崔长青一再道谢,送走了生死郎中,他不胜感慨,这条命是捡回来了,这时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感到毛骨悚然,暗中侥幸不止,生死郎中在客栈住了三天,四出行医走遍四乡,最后失望地离开了。走时并未告诉崔长青,飘然而去。
崔长青的伤势与余毒,在第四天已痊癒了八九分,针的伤口算不了一回事,真正令他元气缓复的是余毒,第四天午间,他已经与常人并无不同了。
店伙前来问候,送来了一些补药与五十两银子,说是开封府永泰钱庄的樊东主派人寄来的,他得救的消息,已在当天由旅客将口信带到开封。这条路旅客络绎于途,消息极为灵通。樊东主既未命店伙打听他的底细,对他也无所求。
世道炎凉,这位樊东主委实是难得的好人。他口中不说,心中也万分感激。
他在整理马包,准备明晨动身,访友不遇,平白惹上了一身是非,险些送掉小命,殊不值得,明港驿不能再留,早走早好,叩门三响,外面有人叫:“公子爷,请开门。”
“谁?”他信口问。
“替公子爷寄信的人。”
“门没上闩,进来。”
开门处,进来了一名青衣中年村夫,含笑奉上,一封书信,颔首为礼道:“小的是镇口的赵石匠,不久前有人前来,给了小的一吊钱,要小的前来客栈送封信给公子爷,说明不需回口信,请公子爷过目。”
“谢谢,有劳了。”他接过书信称谢。
逆旅之中遭难之后,还有谁知道他在此逗留?怎会有人写信给他?送走了店伙,他拆开书信一看,不由大喜过望,上面写着:“贤弟速来寨一会,兄陆振声字。”
明港驿距杨家寨仅三里地,他不需备坐骑,带下几两碎银,匆匆带上房门出店而去。
脚下一紧,杨家寨在望。
“怪,怎么仍然是一座空寨?不见有人迎接?明明是空无所有的空寨嘛!”
不同的是,寨门是大开着的。
他无暇多想,从容踏入寨门。
杨家寨有三四十户平房,唯一高大的建筑,是祠堂前的钟楼,也是警楼。四周的土墙有三丈高,外缘并布了鹿角,三两百小贼伙来攻,绝难讨好。
全寨静悄悄,鬼影俱无,连野狗也踪迹不见,冷冷清清如同死域,人行走其间,只听到墙壁折回来的脚步履声,孤寂、苍凉、阴森、神秘……令人心底生寒,畏缩不前。
他嗅到了危机,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心潮一阵汹涌,油然生成戒心。
糟!没带兵刃来。
天色不早,未牌将逝。
“陆大哥。”
他大叫,人站在练武场的中心。
看寨子的格局,黑龙帮的山门圣地,未免嫌得寒酸了些。
杨帮主组成这个自命为人间主持正义的暗杀刺客集团,并没赚了多少金银财富。
黑龙帮宣告解散了,为什么?
杨帮主留下了这座空寨,迁到何处去了?
“蓬”一声大震,寨门闭上了,他扭头回望,寨门附近竟然没有人。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声源发自钟楼。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上当了,必须先退出再说。”
尚未动身,前面大宅院中,徐徐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青衣大汉,披散着一头黄发,倒提一柄月牙铲,一步步向他走来,寨门方向一声怪啸,出现一个狞恶的白衣人,手中的九环刀光芒刺耳生花。
右面不远的槐树后,转出一个巨熊般的黑衣人,挟了一支铁爪,徐徐迫进。
有首的屋后,踱出一个蓝衣巨人,左肋下挟了一把沉重的八角锤,四方迫进,不徐不疾,四双怪眼彪圆,全向他集中,来意不善,形势迫人,他陷入重围。
他心中悚然,大叫道:“乾坤四猛兽,冲谁而来?”
四猛兽继续迫进,不予置答。
他向西南角退,忖道:“按理,他们绝对围不住我,是否外围还有埋伏?我得试试。”
果然不错,西南远处的寨墙下草丛,有人影闪动,但并未现身。他不走了,叫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主持这次袭击的人是血花会的无耻妖女,何不出来交代清楚?”四猛兽一步一顿,渐来渐近。
他一咬牙,怯念渐消,代之而起的是傲视天下的英风豪气,他逐渐冷静下来了。
他之所以猜出主事人是血花会的妖女,是意料中事,除了上次向花蕊夫人陶水春,说出他与三眼韦陀陆振声的交情外,无人知悉内情,之外他并无仇敌,只有花蕊夫人可能用伪书信诬他前来入伏。
在江湖混了三年,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见过了不少人间冷暖,尝过了无穷的艰辛滋味。他,已成了一个饱历沧桑的老江湖。表面上看来,师门薰陶与家庭教养,令他的外表恂恂温文一团和气,像个无邪的大孩子。骨子里,江湖阅历与炎凉世态却使他内心极不平静,求生与报复的念头,经常像火山内部的炽热溶岩,随时皆准备向外爆发,只要有外力导引,便会愤怒地迸发不可收拾。
目下,火山已接近爆发边缘。
他能忍受一次侮辱,能接受一次任由宰割的痛苦考验,能容忍一次生死边缘挣扎的折磨……也许能再一次忍受,但不能有第三次。
他一挺胸膛,无畏地向前面的青衣大汉迎去。
近了,近了,多接近一步,便多嗅到一些死亡的气息,他必须将生死置于度外。
青狮举起了月牙铲,接近至两丈内了。
双方仍对进,危机来了。
丈五,一丈。
最后仍是青狮沉不住气,吼道:“小子站住!”
“谁设下的陷阱埋伏?”他问,左足踏进。
“通名!”青狮沉喝,也踏出一步。
“让路!”他也沉叱,再进一步。
青狮大吼一声,铲突然扎出,先下手为强。
他斜迈一步,一铲落空,接着第二铲破空而至,势如山崩。
他突然挫腰欺进,从铲下切入,但见人一闪,便已贴入青狮的身前,左手一抬,便托住了铲杆,斜身出拳急如星火快,真快,“噗”一声响,一拳捣在青狮的左肋下,力道千钧。
青狮皮粗肉厚,受得了,只退了两步。
“砰噗……”一连五拳两掌,像电虹般连续飞射,皆在青狮的肚腹与肩胛开花。
这次青狮只能用左手封架,一面后退闪避,一面怒吼如雷,但连一招也未封住。崔长青手脚快占了便宜,但也心中暗惊,这位猛兽皮粗肉厚,气功到家,挨了八记拳掌,依然能撑得住,一不做二不休,生死关头慈悲不得,一脚疾飞喝道:“躺!我不相信你是个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