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昭在夜市走了一圈,二更天,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光,街上人声嘈杂,灯火通明。
他一脚踏入聚福楼的大门,门旁的一个小痞棍向他打手式示意,告诉他附近并无可疑人物,便放心地进门拾级登楼。
聚福楼共有三间门面,金字招牌颇为京师名士所称道。
楼上也分三间大食厅,侧两间以屏风分隔为十余小间,以便带女客的客人光顾。
掀帘进入一座小间,里面的六名食客都站起相迎,有人兴高采烈地叫嚷:“辛兄,你来迟了,先罚三杯。”
他到了桌旁,大笑道:“哈哈!你们等不及了,是不是?把你们那些相好的叫出来吧!其实不该等我来的。树仁兄,今晚你作东?”
他喝了三杯酒,右首一名中年人笑道:“正经事没办完,怎能把她们叫出来?来。咱们先好好商量。不错,今晚兄弟作东,办完事好好狂欢一宵。”
他吃了一口菜,泰然自若地说:“用不着商量了,一切事都已办妥。”
“什么?都办妥了?”树仁兄惊讶问。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单据,逐一分给六个人。
一面分一面说:“这是五船货物清结税金,与一切杂费的清单,船明午可以停泊在大通桥码头。
“这是山东六十八车货物的收货单,入暮时分早已到埠田出齐鲁栈号点收了。这是国定兄那笔织制局收货单,请过目。”
“辛兄,你真是神通广大,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惊奇地问。
他喝干了杯中酒,笑道:“在家靠父母,比外靠朋友,兄弟办事再高明也只有一双腿两条胳臂,当然倚仗朋友张罗。
“为了保险起见,办事时不动声色,办妥了再放出口风,这样才可保万全。好了,你们都各取所需,一切圆满,可以放心快活了。”
“好,重整杯盘,咱们今晚不醉不归!”一名中年人兴奋地说,立即出外招呼店伙准备一切。
酒席尚未备罢,七名如花似玉的粉头已在两名鸨婆的引导下,进入食厢,立即异香满堂,莺声燕语飞扬。
树仁兄牵过一位羞笑盈盈的年轻粉头,按坐在辛文昭的身旁,笑道:“辛兄,真不巧,秋姑娘前天回宛平乡下去了,兄弟只好擅作主张,把菡英姑娘找来陪你。哦!你好像不认识她呢?”
辛文昭留心察看身旁羞态可掬,罗帕半掩面的动人小姑娘,不由心中一动,目光捕捉对方的眼神。
神色一懈,笑道:“京都的姑娘上千上百,你把我看成花丛浪子么?菡英姑娘是……”
“她是太岁坛大街牡丹井戚家戚大嫂的干女儿,半年前方从浣衣局将她赎出来的。”树仁兄微笑着接口。
辛文昭握住菡英姑娘的纤纤玉手,菡英羞娇着想将手夺回却未能如愿,嗯了一声,怩声说:“辛爷,你别见笑,干娘今晚叫我出来,想不到会遇上您辛爷。”
辛文昭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姑娘的手掌,笑道:“怪不得眼生哩!原来是戚大嫂的干女儿。戚大嫂的人很少在小西南撑场面。哦!姑娘人比花娇,十六七岁花样年华,大概不久之后,保证会压倒京师四大名花。”
“辛爷笑话了,贱妾哪能比得上辛爷的秋姑娘嘛!”菡英半羞半嗔地说。
另一名粉头娇笑道:“菡英妹妹,机会不可错过啊!在京都,谁不知道辛爷是位多情公子,只要他肯点头。四大名花又算得了什么?日后……”
辛文昭伸手一抄,便挽住粉头的肩膀,大笑道:“你呀!一张嘴真令人爱煞。你那任职户部衙门的恩客为你丢了差事,是不是想另起炉灶,打主意勾引我这风流浪子?你说吧!要不要我点头?”
粉头媚笑着推开他的手,说:“我才没有这个福份,人家菡英妹妹在车上说今晚要来陪你,高兴得上了天,我可不愿与她斗,戚大娘不剥了我的皮才怪。你呀!你给我放规矩些,人家可是清姑娘,全靠辛爷你照顾照顾呢!”
辛文昭正待接上两句,其他几个人已开始闹酒。
中年人一声哈哈打断粉头的话,向辛文昭举杯说:“辛兄,别听她的迷汤,菡英姑娘托付给你倒是真的,回头你带她走。来,我们为今晚的欢乐干一杯。”
一阵好闹,逐渐放浪形骸。
菡英姑娘有几分酒意,正是姑娘家最动人的时光,三分娇羞加上三分醉。两分媚态两分俏,便成了十分令人怜惜的可人儿。
她能喝,娇声媚气尽量劝酒,在放浪中保有三分矜持,更显得艳光四射,媚力倍增,眉梢眼角所流露的春情;一瞥流波一抹微笑,皆足以令这些寻芳客沉醉。
辛文昭爽朗的笑声,说明了他今晚的心情,佳人在怀,吐气如兰,手眼温存艳福无边,不久便有八九分醉意。这个市井亡命在脂粉群中,当然是个中老手。
直至宵禁的更声传来,他已快要烂醉如泥。
同伴们好心,扶他上了马车,已经是夜静更阑,夜市已散。
车轮滚动,傍着他偎在他怀内的菡英含糊地说:“辛郎,到我干娘家么?”
他总算不糊涂,打着酒嗝说道:“不,你知道我讨厌那老虔嫂。”
“辛郎,你……”
“到婆娑亭王家。”
“婆娑亭王家,王家不是早就死绝了么?”
“还没死绝,目下有三四个老仆在看守。隔壁马家的子侄,经常在那儿聚赌。”
“那你想去赌?”
“我就住在后园的白香阁。平时,我也赌。哈哈!江湖的亡命,谁又不嫖不赌?”他掀开车帘,向赶车的叫:“到婆娑亭王家,认识路么?”
车向南一折,驰入广宁门北街。
婆娑亭王家,是一座巨大的庭院住宅。
右邻,是马文友的别墅,里面有着名的婆娑亭饮山亭。
这一带提起婆娑亭,便知道是指马家。
王家子孙零落,本地称之为王氏废园,要维持一栋花园大宅委实不易,王家的子孙只好任由其破落、荒废,无力维持。
车终于停下了,菡英扶着醉沉沉的辛文昭,艰难地走上高大院门的台阶,刚举手扣门,院门便怪响着打开了。
一个老门子眯着老花眼,举着一盏气死风灯,有气无力地问:“谁呀?半夜三更的……咦!你们是……”
“是辛爷!老伯,他醉了。”菡英娇滴滴地说。
老门子哦了一声,说:“哦!又醉了?姑娘。我帮你扶他到白香阁,你掌灯,小心了,路不好走,草都长满花径啦!”
小巧的一座楼,四周花木一团糟,野草侵阶,门窗班剥。
推开门,门吱嘎嘎怪响,楼上还算干净,宽敞的花厅曾经打扫过。
西南面的雅室中,一床、一桌、一橱,别无长物。床上叠放一张红缎被,一张温凉床,简简单单。
老门子取来灯台,盯着床上四仰八叉酒气冲天的辛文昭,向菡英说:“不要管,他会照顾自己的。姑娘,我送你出去……哎呀!夜已深,宵禁了吧!街坊已经落栅了。你走不了啦!怎办?”
菡英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是来侍候他的……”
“你来侍候他?算了吧!他从来都不要女人侍候,不折不扣的孤魂野鬼,从没听说他带女人回来。虽则他自以为是风流浪子,但我却知道他不是这种人。这样吧!我领你到前院去安顿。”老门子唠唠叨叨地说。
菡英柳眉深锁,喃喃地说:“怪了,听说他在京都有不少女人……”
“那都是逢场作戏,打打闹闹而已。太晚了,跟我走吧!”
“不,我要在这里侍候他。”菡英坚决地说。
老门子摇摇头,说:“好吧!你们这些女人。”
说完,提着灯笼走了。
菡英跳亮灯,凤目中突然射出阴森寒冷的锐利光芒。
她小心地打量四周一遍,走近窗口,目送下面老门子的灯笼去远。方悄然走近床边,低唤道:“辛爷,辛爷……”
辛文昭本来发出些少鼾声,鼾声倏止,睁开朦胧醉眼,含糊地问:“咦!你……你是……哦!你是菡英姑娘。”
“是的,辛爷,是我……”
话未完,辛文昭手一伸,便挽住她的小细腰,只一带,她便向床上倒下,倒在他的怀中了。
“嗯……辛爷……”她羞急而惊讶地叫。
暖玉温香满怀抱,恰似春光无限好。
他顺势一翻,便将菡英压在下面,三不管一口吻在湿润腻滑的粉颈上,然后喃喃地说:“小心肝,我……我真醉了……不,被你的美色所迷醉,哦……你……”
口中在说,双手在动,放肆地在丰满的,香喷喷的胴体上游走,爬行,探入薄薄的罗衫,频施禄山之爪。
只能本能地闪避,这一来,倒像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等到禄山之爪控制了酥胸玉乳,她真急了,压住那蠢动的手,羞怒地叫:“辛爷,你……你干什么?”
辛文昭咯咯笑,双手在她身上最软弱的部位爬行,这比制软穴还来得有效。
他咯咯笑道:“一女一男躺在床上搂搂抱抱亲热,你说还能干什么?你该问下一步该干什么,小心肝……”
菡英真急了,急得银牙一咬,猛地奋身一滚,禄山之爪离体,不再又软又迷醉,“噗!”一声响,粉掌劈开了抱住她的手,一指头点在辛文昭的右期门要穴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辛文昭浑身一软,像条死鱼。
她一蹦而起,羞愤地整理散乱的衣裙,骂道:“你这该死的东西!本姑娘要你生死两难。”
辛文昭中了美人计,活该倒霉,错把雌老虎当作路柳墙花,这笑话闹大了。
菡英恨恨地搜他的身,丢掉他的匕首,解了他藏放暗器的皮护腰丢在床上,用他的腰带绑住手脚。
姑娘将他扛上肩,吹熄灯火下楼。
其实,她用不着捆绑,点了穴道,人又醉了,捆绑岂不多此一举?这说明她是个老于此道,而且十分小心的人。
她飞越侧院墙角而出,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哨,她也回应了一声,立即从街角掠来三个人影,两男一女,走近问:“得手了?是他?”
菡英拍拍肩上人的腿,得意地说:“瞧!这不是他么,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