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少堡主带了师爷郑秋与纪孝,向东急急而去。
柏青山向斗门镇方向追,迫出三里地,只碰上两位行人,一问三不知,两位行人皆不曾留意有这么两个村夫。
按脚程,他早该将两村夫追上了。
他不死心,再向前追了两里地,到了一座小村落,一问之下,令他大失所望。所有的村民,皆不曾见到这些两个背背箩的村夫。
他不得不回头了,不顾一切洒开大步往回赶。返回三岔路口,小亭不见有人。他心中一紧,心说:“可能被纪少堡主追上了,他需要援手。”
不管纪少堡主是否需要援手,他怎能在小亭中等候?
救人如救火,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落在黑道人的手中,而且是被子午返魂香弄翻带走的,这种歹毒的迷香,只有一些下五门淫贼方敢使用。姑娘的命运可怕极了。
他向东面的大道赶,急如星火。
× × ×
纪少堡主自与柏青山分道之后,焦急地沿东面的大道急赶。
远出里余,稻田已尽,眼前出现一片连绵无尽的荒野与一些土坡小丘,有不少茂密的树丛散布其间,野草荆棘,高与人齐。
在这一带,像这种土坡小丘,已是极为罕见了。
道路左边不远处,一名樵夫正在挥动樵斧,砍伐一棵被雷击倒的枯树,有韵律的斧声清晰地传到。
“去问问看。”纪少堡主向纪孝叫。
纪孝应喏一声,奔入林中一手按剑,一手叉腰问道:“喂!采樵的,在下有话问你。”
樵夫年约花甲,眯着老眼打量他片刻,大声问道:“喂!你说什么?老汉耳背呢。”
“倒霉,碰上个耳背的。”
“你看见刚才有两个人经过此地么?”纪孝凑近樵夫的耳畔大声问。
“人?有,有人。”
“我要问两个背了背箩的村夫。”
“村夫?南面村子里有。”
“见鬼!”
“鬼?老汉没见过,不知道有没有。”
缠夹不清,纪孝火起,一把揪起老樵夫厉声大叫:“刚才有两个人经过此地么?”
老樵夫吓得打哆嗦,惊叫道:“有,有两个人,背……背了东西,挟了东……东西……”
“过去了多久了?”
“不久,不久,就在前头。”
老樵夫所指的方向,不是路前端,而是指向北面的树林。
“他们进树林去了?”
“是……是的。前面三十步,有……有一条小路。”
纪孝将樵夫一推,扭头奔出,将老樵夫的话禀明。
三人大喜,立即转入小径急追,不错,林湿气重,有点泥泞,可清晰地看到脚印,其中的确有薄底快靴留下的痕迹。
追入林中里余,仍一无所见。
师爷郑秋心中一动,道:“少堡主,且慢!”
“怎么啦?”纪少堡主问。
“这条路不知通往何处?”
“可能通向他们预定的会合处。”
“他们沿途似乎不见派有断后的人。”
“走得愈快愈好,不必留置……”
“那老樵夫……”
纪少堡主咦了一声,突然叫道:“哎呀,咱们上当了,如果他们早有所计划,为何不杀樵夫灭口?回去找……”
“恐怕来不及了。”
“那么咱们追对了方向啦!咦!瞧,那株大树上……”
大树干被利器刮掉一层皮,上面用利器刻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到此为止,穷追者死!知名不具。”
纪少堡主虎目怒睁,脱口叫道:“是老虔婆与云岭双魔。”
“少堡主,追是不追?”师爷郑秋秃眉深锁地问道。
“难道本少堡主怕他们不成?”
“但紫云庄主……”
“不要被老虔婆唬住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紫云庄主真来了……”
“紫云庄主在潜山极少外出,不会那么巧吧?”
“属下说的是只怕万一。”
纪少堡主沉吟片刻,断然地道:“不行,本少堡主追了费姑娘半年之久,行程数千里,岂能眼睁睁拱手送人?”
“少堡主,到处杨梅一样花,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实说,少堡主心中也该明白,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的,不管美丑,并无不同。少堡主阅人多矣,曾经到手的美女,姿色与费姑娘不相上下难分轩轾不是没有,热不了几天还不是被你弃如敝履?”
“费姑娘不同,她有一种令人永不生厌的气质……”
“哈哈!没到手的东西都是好的,真正弄到手之后,保证你热不到十天半月,费姑娘的气质与众不同么?哼!到了床笫之中,她与天下间的女人绝无不同……”
“不许你胡说!”
“少堡主……”
“我发誓要将她夺回。”纪少堡主坚决地说。
“少堡主,犯得着为一个女人而……”
“天下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必须尽力去争取。”
“即使牺牲生命亦在所不惜?”
“正是此意。”
“好吧,少堡主自行定夺,属下唯命是从。”
“当然咱们得见机行事,不可鲁莽从事。纪孝,你先回去告知船上的人,如果纪忠已将万前辈找来了,火速命他将人带来相助。”纪少堡主的口气软了。
“是,小的这就走。”
纪孝正欲由原路退,师爷叫道:“纪孝,你想找死?”
“师爷这……”纪孝莫名其妙地问。
“后面必定已有人截断退路,你由原路走岂不是睁着眼睛往鬼门关里闯?”
纪孝会意,向西面的草丛密林中一钻,一闪不见。
纪少堡主与师爷将剑改系在背上,掖好衣袂,将暗器挂在顺手处,方大踏步向前闯,戒备着沿小径探进。
前行半里地,前面一处林空的小丘顶端,出现一座两楹的庙宇,远远地,便可看清院门上的匾额,刻的五个大字是:“敕建止止庵。”
“咦!一座尼庵。”纪少堡主颇感意外地说。
师爷郑秋摇摇头,道:“庵,也是伽蓝之一,并非仅由尼姑所住持。正如少林寺的初祖庵一般,仍由僧侣所住持。荒林僻野,尼姑怎敢在此清修?”
话未完,右侧的树林中,一个中年尼姑的身影从树后闪出,冷然注视着他们,不言不动,不像是活人,姜黄色的脸膛,一双大眼射出似可透人肺腑的寒芒冷电。左手握着一把银亮的如意,似玉非玉幻着耀目的银芒。
“如意神尼!”纪少堡主脱口叫。
前面路侧的灌木丛中,踱出一个人影,正是隆中鬼母,挡在路中阴阴一笑道:“纪少堡主,你真不想撒手?”
纪少堡主左右顾盼,林深草茂,看不出附近到底藏了多少人?他虎目怒睁,沉声道:“隆中鬼母,你把费姑娘怎样了?”
“她正在静候宰割。”
“在下要将她带走。”
“你?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可以全身而退。”
纪少堡主沉着地一步步接近,厉声道:“你敢掳劫纪家的贵客,心目中哪将敝堡放在眼下?”
“哼!别臭美,你纪家堡能奈何得了我隆中鬼母?给你留三分情面,你居然吹起牛来啦!退回去,再进一步,你将埋骨此地,纪家堡永远找不到你的尸体,永远不会知道你的下落。”
纪少堡主不加理睬,不但再进一步,而且急进三步。
四步、五步……
右侧草丛一晃,银芒似电,人影如狂风,暗器先出,人随后进。
纪少堡主一声沉叱,人影急动,剑光一闪,罡风乍起。
人影突然静止,死一般的静。
纪少堡主屹立原处,仍保持“狂鹰展翼”的招术身法,神色肃穆庄严,向前直视三丈外的隆中鬼母,斜伸出的剑尖,有淡淡的五寸长血晕。他的左手掌心,有三枚钢镖闪闪生光。
右侧五尺,一名穿灰袍的中年人,剑徐徐下降,僵立在路旁,死死盯视着纪少堡主的剑尖。心坎上,鲜血透衣而出,血渍逐渐扩大。
久久,“嘭”一声响,中年人直挺挺地倒下了,一声未出。
左侧草丛中,升起了两个人影,是云岭双魔。
纪少堡主徐徐收势,向前迈步,左手一扬,三枚钢镖抛落在尸体上,冷冷地道:“二流小辈偷袭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如意神尼身形倏动,一声低啸,闪电似的飞射而来。
“慢来!”师爷郑秋低叱,剑光一闪,截住了。剑涌千朵白莲,如意幻起万道银芒。双方由左方相错换位,再旋风似的绕回,这一照面间,已换了十招以上,胜负即判。
风雷乍息,如意神尼飞退丈外,右上臂外侧鲜血如泉,姜黄色的脸膛变成青灰色,嘴唇发黑身躯抽搐,呼吸不靖。
师爷郑秋神定气闲,三角脸泛着阴笑。附近的野草,被剑气震得纷纷折断。
如意神尼吸入一口长气,屏息着问:“你是谁?”
“区区郑秋,纪家堡八师爷之一。”
“能一照面击伤贫尼的人,武林中屈指可数。”
“承让承让。”
“报你的真名号。”
“师爷郑秋。”
云岭双魔的老大天魔昌隆举步上前,叫道:“如意神尼,让老朽埋葬了他。”
师爷要死不活地道:“你们附近大概有四五个人尚未现身,如果全是与诸位一般脓包的人,最好不要出来,本师爷不打算要你们的命。”
说完,收剑入鞘,背手退至纪少堡主的身后。
天魔昌隆几乎气炸了肺,勃然大怒急步而上,挥剑冲进。
师爷郑秋拔剑伸出,笑道:“你不行,双魔齐上也许济事些。”
天魔昌隆向左闪避开正面,但师爷的剑尖跟着他转,不管是任何兵刃,伸出便可阻止对方进击,等于是封住了中宫。
想进击的人必须由中宫取得进招部位,便得将阻止兵刃震开或诱离,当然也可以快捷的身法从侧方切入。
天魔闪不开,只好用剑震,“铮铮铮”连震三剑,火星飞溅。
师爷伸出的剑像是铸在空中的,对方的剑丝毫未能震离原位,根本不让对方近身。
天魔大骇,退了一步叫道:“老二,双剑合璧,夹攻他。”
师爷郑秋笑道:“在下早就告诉你们并肩上,你偏偏不信邪,自取其辱,何苦?”
纪少堡主用困惑的眼神注视着师爷郑秋,似乎很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错,师爷郑秋仍是他纪家堡原来那位师爷,猥琐的脸容与单薄的身材丝毫未变,但一击伤了大名鼎鼎的如意神尼,仅伸剑便令天魔近不了身,从容应变语气狂傲,未将眼前这些宇内一流魔头放在眼下。
据他所知师爷郑秋是他父亲手下的爪牙八位师爷之一,智谋并不见得突出,武艺也不算太佳,怎么今天居然脱胎换骨了?
困惑是一回事,眼前的困境又是一回事。
郑师爷出乎意外的高明,令他在惊奇中大感兴奋,心中大定,眼看双魔要联手进击,他不想加入,退至一旁监视着隆中鬼母,暂且冷眼旁观。
地魔铁云帚一扬,左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一尺二寸的短剑。
师爷郑秋剑垂身侧,桀桀怪笑道:“两位,手下留情,攻得太猛,在下吃不消,上啦!老夫候教。”
云岭双魔左右一分,脸色冷厉地滑步迫进。
师爷郑秋徐徐左移,盯着地魔笑道:“你阁下善攻下盘,看你能不能变穿山甲打地洞?”
天魔紧紧跟上,首先发难,剑化虹而至,身剑合一猛扑而上。
地魔一声怒啸,铁云帚一挥,罡风四起,短剑划出一道奇异的扭光弧,帚攻上剑攻下,奋勇抢进。
在三股兵刃乍合的刹那间,师爷郑秋突然向后疾退,身形急转,奇快绝伦地脱出三种兵刃的左右夹击,反而到了地魔的身后,大喝道:“转身接招!”
地魔右旋自救,反而挡住了天魔的进路,铁云帚后拂,短剑还来不及吐出反击,只感到右臂一震,接着手肘发冷。
“唰”一声锐啸,师爷的剑拂过地魔的手肘,皮开肉绽,铁云帚不见了。
地魔惊叫一声,挫身贴地飞退丈外。
天魔发觉有物劈面袭到,百忙中止步大喝一声,一剑拂出急架。
恶斗一招结束,三人分立三方。
天魔的剑上,缠着地魔的铁云帚,拂丝断了不少。
地魔右肘受伤,铁云帚丢掉了。
师爷郑秋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两人还不走,要老夫送你们至鬼门关投到么?”
“罢了!咱们认栽。”天魔铁青着脸说。
纪少堡主大喜,叫道:“要不服气,到纪家堡讨公道,本少堡主扫径以待。”
地魔扭头就走,恨声道:“好,咱们江湖上见。”
天魔也向师爷郑秋说:“咱们后会有期,阁下今日之赐,咱们兄弟记下了,日后见面本利全清。”
“哈哈!郑某随时恭候,下次见面,两位小心脑袋。”师爷郑秋狂笑着答。
两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向右面的树林中狂奔而去。
纪少堡主向隆中鬼母迫进,冷笑道:“老虔婆,快把费姑娘乖乖的送出来。”
隆中鬼母退了两步,举手一挥。
四周树后与草中,共出现了六个人,全都是年约半百的慓悍高手。
师爷郑秋扫了众人一眼,向纪少堡主道:“这些朋友们不值得计较,少堡主可将老虔婆先行废了。”
纪少堡主不再对师爷摆主人的架子,顺从地应喏一声,挺剑向隆中鬼母迫进。
如意神尼已裹好伤,叫道:“准备暗器,不可与这人拼命。”
剑拔弩张,眼看恶斗一触即发,庵门突然现出一名小童,高叫道:“传庄主的话,不可慢客,请客人入内相见。”
隆中鬼母急向后退,师爷郑秋阻止纪少堡主追袭,叫道:“少堡主,强兵不压主,咱们先见过主人再说。”
纪少堡主一怔,迟疑地问:“师爷,你认为我们应该入庵?”
“不错。”
“如果是陷阱……”
“咱们如不进去,岂不灭了纪家堡的威风?”
“但……”
“属下认为,即使咱们不进去,他们仍会追出来的,何况少堡主必须将费姑娘救出来,不进去是不行的。”
“这会中了他们的诡计……”
“昨晚他们就定下了诡计了。”
“哦!范庄主真来了?”
“属下猜想可能是他。”
“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属下有自信可以挡得住范庄主。”
“好,这就走。”
两人无畏地大踏步到了庵门,小童欠身道:“家主人有请,请进。”
“小兄弟领路。”师爷抬手说。
“小的遵命。”小童欠身答,领先入庵。
通过院子,大殿钟声一响,出来了两名黑衣人,降阶行礼道:“请客人入殿相见。”
纪少堡主神色一懔,说:“紫云双卫,果然是范庄主来了。”
师爷郑秋知道他有点心怯,给了他两声鼓励的大笑,伸手虚抬请他不必迟疑大胆进入可也,同时说:“既来之则安之,走!”
拜台上,安坐着一个年约花甲,高大魁伟的紫袍人,长髯拂胸,相貌威猛,左右,八名劲装大汉叉腰而立,拜台后的神案两侧,左是一位英俊的三十余岁紫袍壮年人,右是一位穿紫色劲装粉脸桃腮,一双凤目水汪汪、浑身曲线诱人的二十余岁女郎。看她那身喷火的胴体,不会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但却梳了代表待字闺中少女的三丫髻。
所有的人皆配了剑,紫云山庄的人,本来就是以剑术享誉江湖。
纪少堡主定下了神,抱拳施礼道:“晚辈纪志刚,前辈定是范庄主了,幸会幸会。”
阴风客紫云庄主范紫云,是武林三堡四庄五寨十二武林世家的第一庄紫云山庄庄主,声誉不见佳,但凶名却动天下。
紫云双卫把住了殿门,纪少堡主两人身入虎穴。
隆中鬼母、如意神尼,与六名高手则鱼贯而入,站在左侧偏殿门两旁。
紫衣女郎目光灼灼地打量纪少堡主,凤目中涌现着亮晶晶的动人光彩。
阴风客范庄主傲然颔首回礼,目光却向师爷注视,粗眉轩动,以洪钟似的嗓音问:“阁下尊姓大名?在下眼生疏得紧。”
师爷郑秋背着双手,站在纪少堡主身后侧,毫不起眼,脸上堆着莫测的笑意,说道:“区区姓郑,名秋,纪家堡八师爷之一,范庄主称在下师爷便可。”
“阁下是真人不露相哩!”
“好说好说,郑某本来就是个真人,绝不是化身,如假包换。”
“阁下身怀绝技,却自甘菲薄委身于纪家堡任一名师爷,如不是别具用心,便是另有所图。能将真名号见告么?”
这几句话,说得纪少堡主心中发毛,忍不住扭头瞥了师爷郑秋一眼。
师爷郑秋却桀桀笑道:“在下获纪堡主的知遇,在纪家堡一住十年,纪堡主待郑某不薄,委以重任,郑某感恩图报,如此而已。庄主这番话,但不知用意何在?”
“在下只想知道阁下的真正身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好吧,在下再说一遍,我,是师爷郑秋。”
“你来有何贵干?”
“这得问在下的少东家少堡主。”
纪少堡主冷笑道:“特来向隆中鬼母讨回费姑娘。”
“你知道隆中鬼母与姓费的有何过节么?”
“晚辈不管任何人的过节。费姑娘是晚辈的好友,她自然是纪家堡的佳宾。前辈既然帮忙鬼母与敝堡为难,晚辈已别无抉择。敝堡贵庄之间彼此虽无往还,彼此亦无成见,各处一方,也无利害冲突。请教,前辈是否已决定替鬼母撑腰了?”
师爷郑秋笑道:“少堡主,你这不是多废话么?人家早已知道你纪少堡主的身分,如果怕纪家堡,就不会将你引来了,也不会干预了,对不对?”
范庄主冷冷一笑,道:“纪家堡吓唬不了紫云山庄,你这些话白说了。给你一次机会,你们走吧。”
“不将费姑娘交给晚辈带走……”
“你想怎样?”
“有你无我。”纪少堡主一字一吐地说。
“你好大的口气。”紫庄主厉声说。
“庄王划下道来好了。”
“好,老夫成全你。”范庄主拂袖而起说。
师爷郑秋上前两步,冷笑道:“郑某不才,想请教庄主是否肯赐教一二?”
殿门外人声喧哗,突然跌入一个人。
纪少堡主吃了一惊,叫道:“纪孝,你怎么了?”
纪孝胸前血迹斑斑,吃力地站起道:“小的无……无能,被……人伏击,只……只走出里余便……”
话未说完,再次跌倒昏厥。
这等于告诉纪少堡主,信息未能传出,后援已绝。
师爷郑秋首先撤剑,沉声道:“少堡主,他们已经不怀好意,拼了!”
范庄主举步上前,冷笑道:“本庄主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你们哪一位先上。”
“嘻嘻!笨鸟儿先飞,师爷我当然先上罗。”
双方各占方位,正待出剑,后殿右偏门突然踱出三个花甲老人。
领先那人魔目炯炯冷电四射,五短身材,穿了一身灰布两截衣裤,外披破棉袄,腰带上插了一根斑竹箫,缓步而出叫道:“范庄主,不可鲁莽,即使你能接得下他的剑,也妨不了他出手给你一记无坚不摧的天罡掌。”
范庄主脸色一变,急退三步,讶然问道:“旭老,你说他是……”
“他是二十年前,大闹汩罗江秀山村,一举击杀二十五名白道名宿与黑道群雄的煞神甘坤。咱们只要将他仍然健在的消息传出,保证他吃不消兜着走。”
师爷郑秋脸色大变,讶然叫道:“吸血无常厉旭,你还没死?”
吸血无常厉旭阴笑道:“我死了,天下间就少了一个克制你的人啦!你想得倒好,当年秀山村血案,在下的好友青面兽,就是死在阁下的天罡拳下的。”
师爷郑秋徐徐向殿门移,吸血无常笑道:“你如果走得了,我姓厉的从此退出江湖,江湖上吸血无常的名号不用叫了。”
师爷郑秋徐徐举剑,咬牙道:“你无奈我何,来吧,煞神甘坤还不至于怕你。”
纪少堡主浑身冒冷汗,大叫道:“厉老前辈,家父曾经退还你老人家一批珍玩……”
“不错,令尊也赔了礼。”
“晚辈……”
“老夫并不打算要你的一命。”吸血无常冷冷地说,举手一挥。
右偏殿又出来了四个人,将一身白色衣裙的费心兰向前一推。
费姑娘花容惨澹,脸色苍白,双手被捆住,白衣裙沾有血迹,并有不少条斑,而且有些地方有裂缝。
一看便知受了鞭刑,更可能受了内伤,连站都站不牢。她挣扎着要站起,一试再试,也一次次重新摔倒。
最后,她总算能坐起来了。
她抬头注视,恰好看到纪少堡主正以无限怜惜的目光注视着她。
看清了四周的情景,她的心中一震,做梦也没有料到花花公子纪少堡主,竟然会冒险前来救她呢,一时感上心头,颤声叫道:“纪少堡主,你……你不该前……前来冒险救我。”
纪少堡主急步上前,惨然伸手扶她。
吸血无常叱道:“住手!你还不能动她。”
“老前辈,你……”纪少堡主惶然叫。
“这丫头的死鬼父亲,当年在东天目山翔凤林,杀了三十五名宇内名宿,其中有一位九头鸟薄明山,他是老夫的知交好友。当隆中鬼母昨晚返报时,老夫欣喜欲狂,因此放下大事,离开华严大师,设计擒捉这丫头报仇雪恨。”
“费姑娘并非凶手……”
“住口!父债子还……”
“费姑娘是女流……”
“琴魔绝了后,无子偿债,女儿同样可以抵罪。”
“这……”
“老夫不想与令尊结仇,因此给你一次机会。”
“老前辈……”
“你必须置身事外,不然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纪少堡主打了一冷颤,徐徐后退,道:“晚辈遵命,费姑娘只是晚辈在途中相识的普通朋友而已。”
费心兰的眼中,流露出轻蔑与不屑的神色。这家伙贪生怕死,终于在暴力下低头,刚才她还为了这家伙的勇气与对她的情意而兴奋呢。
吸血无常哼了一声,又道:“老夫也要将你这位师爷留下。”
“这个……”
“当然也要留下的你的仆从。”
“晚辈……”
“同时,你得当天发誓,不将今天所发生的事,向令尊透露半个字,当然更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纪少堡主沉思久久,尚未回答。
吸血无常又道:“记往,今天的事你毫无所知,毫无所见。至于在令尊面前如何圆谎,那是你的事情。”
纪少堡主欠身道:“好的,晚辈记住了。”
“那就好,你跪下发誓好了。”
师爷郑秋突然飞向殿门,宛如疯虎出阱。
紫云双卫同声怒啸,双剑齐出。
剑影飞腾,人影疯狂接触,“嘎”一声错剑锐鸣传出,人影乍分。
“啊……”有人倒了。
“砰”第二个人也摔倒在地。
师爷郑秋的身影刚射出殿门,吸血无常已乘他刺杀双卫的片刻耽搁追到他身后了。
“蓬!”
师爷郑秋旋身剑掌齐出,天罡掌力击中了吸血无常的小腹。
“噗!”吸血无常一箫敲在师爷的左肩上。
师爷郑秋左肩碎裂,右膀飞脱,鲜血狂喷而出,铁打的金刚也完了。
吸血无常向后飞退,“嘭”一声仰面摔倒在拜台下,“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起不来了。
他以为师爷志在逃命,做梦也没料到师爷却旋身回去与他拼命,雷霆一击,两败俱伤。
一名老人抓住了师爷提入,丢在堂下。另有一名则扶起了吸血无常,塞一颗救伤丹入他的口中。
吸血无常吞下丹丸,怒叫道:“纪少堡主,你给我分了这恶贼的尸。”
纪少堡主一咬牙,应喏一声,一剑便将师爷的右手砍下来了。
师爷郑秋仍未断气,厉叫道:“少堡主,你……你好……”
“哢喳!”纪少堡主砍下他的右腿,叫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不必怨我。”
“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师爷全力大叫,终于失去知觉。
“哢喳!”纪少堡主砍下他的左腿。
“卸下脑袋……”
殿门外人影再现,有人喊叫:“进去!”
柏青山被五花大绑推入,“砰”一声跌倒在地。
押他进来的人向上行礼道:“禀庄主,又捉了一个,他伤了咱们两个人。”
柏青山挺身站起,向费姑娘叫道:“咦,你……你受了刑?”
姑娘凄然点头,凄然地道:“柏大哥,我……我连累你了,我……”
“哈哈!谁都不要说连累的话,生有时,死有地,怕什么?”
吸血无常狼狈地坐下,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纪少堡主接口道:“他叫柏青山,是费小贱妇的情夫。”
隆中鬼母说:“这人功力奇高,昨晚硬承受下老身的五鬼阴风神功一击而无恙。”
紫衣女郎突然叫道:“厉爷爷,可以收他为奴,将是得力的助手。”
“丫头,你问他肯不肯投降?”吸血无常居然同意。
紫衣女郎走近,向柏青山笑问:“姓柏的,你愿不愿意替我们效力?”
柏青山咧嘴一笑,反问:“费姑娘能不能活命?”
吸血无常厉叫道:“免谈,你答不答应?”
“你想在下会答应么?”
“不答应就得被分尸,你人才一表,多可惜?”紫衣女郎装腔作势地道。
“只要费姑娘能不死,在下或可商量。”他微笑着说。
身历绝境,他竟然在笑,只笑得费姑娘心中发冷,心中叫苦道:“他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消三言两语,他便要投降了。”
紫衣女郎格格发笑,道:“我相信你不是糊涂虫,不会为了这小丫头枉送性命。”
“那是当然,在下与费姑娘只是朋友而已。”他泰然地答。
“不是她的情夫?”
“废话!咦!你这位姑娘胆子真人,说出这种话来居然脸不变红,大概你……”
“不许废话!你答不答应?”紫衣女郎娇叱,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羞态。
“哦!答应什么?”
“答应投效我们。”
“这件事在下委实左右为难……”
吸血无常不耐地叫道:“把他拖出去砍了,准备启程。丫头,你没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么?”
纪少堡主欠身道:“晚辈可以告退了么?杀这小辈,晚辈愿为代劳。”
“你可以走了,但须在发誓之后。”吸血无常高声说。
纪少堡主急于离开,多留片刻便多片刻的危险,万一有人表示要杀他灭口,谁敢保证吸血无常不变卦?
纪少堡主跪在菩萨前发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紫衣女郎乘机走近柏青山,低声道:“傻瓜,只要你答应一声,留得命在,以后的事谁管得着你?”
柏青山摇摇头,道:“大丈夫千金一诺,你以为答应很容易么?”
“你难道真想与这姓费的小女人同死?”
“那又不然,谁又不想活?人如不想活,必定有不想活的理由……”
“只要你答应一声,我保证你活得如意。”
“如果在下不答应……”
“哼!你不答应,我要亲手杀你。”
“哦!你的心肠这么狠?”
“不要说废话。”
“好,不说废话,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不管是否答应你们,反正总是死路一条,在下宁可与这位费姑娘同死,岂不死得快乐些?”
紫云庄主听得真切,大声道:“你这厮岂有此理,咱们只要你答应之后,歃血发誓,你便是咱们自己人。目下咱们正在用人之际,旭老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要你的命。真要杀掉你,何用多费唇舌呢?你又不是什么名人高手的,杀你如同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以为你是什么高人么?”
柏青山摇摇头,道:“在下并不认为你们会食言而胡说八道,而是实话实说。老实说,除了白痴,谁都会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你到底要说什么?”紫云庄主问。
“在下要说的是,你们都要死。”柏青山无可奈何地说,又加上一句道:“当然在下也在必死之列。”
这时,纪少堡主已发完誓,大踏步地出了殿门。
吸血无常听清了柏青山的话,勃然大怒问道:“你说咱们这些人都要死?是不是指纪家堡的人日后要报复?”
柏青山的目光,落在殿门外扭头回顾的纪少堡主身上,淡淡一笑。
纪少堡主沉下脸,怒叫道:“姓柏的,你想恶意挑拨煽火么?”
“那可是你说的,在下并未存心挑拨呢。”柏青山怪声怪气地说。
紫云庄主桀桀地笑道:“他两人都是姓费的小贱妇忠实的裙下不二之臣,眼看情敌能活着离开,所以要挑起旭老的怒火,宁可同归于尽。人在生死关头,自私是人之常情。”
纪少堡主转向吸血无常道:“厉老前辈,这姓柏的城府甚深,奸诈狡猾不可信任,如不杀他必定后患无穷。擒虎容易纵虎难,不杀他灭口,后果堪虑。”说完,仓皇走了。
“把他宰了!”吸血无常沉声叫。
“等在下说完,再宰好不好?”柏青山高叫。
“老夫不听你的鬼话。”
“你要听的生死大事,你们的生死也与在下有关。”
“鬼话!”
“在下不肯立即答应你们,原因是你们也要死……”
“胡说!”
“真的,在下是从北面找来的,曾经发现八名行踪诡秘的人,其中有四名是曾在石门镇搜查的校尉。在下已听到他们所定的计策,所以知道你们也难逃大劫。”
“你这小辈信口开河,该死!”紫云庄主怒叱。
柏青山呵呵大笑,笑完说:“所有的人中,对死最看得开的人,该是在下柏青山,明知今天死定了,因此在下什么也不在乎啦!据他们说,已捉住了另一批人,对什么逃到此地来的人,要一网打尽全部格杀,不留活口。所以你们即使不杀我,我也活不成,要杀你们就动手啦!”
吸血无常举手一挥,沉声道:“准备用刑,要他招出所见的事。”
柏青山嘿嘿笑道:“不劳用刑,在下说就是了。”
“是些什么人?”紫云庄主紧张地问。
“不知道,只知四名是校尉,另两人互称呼为太叔兄与仇兄,另两人不知姓甚名谁……”
“是伏龙太岁与大漠瘟神两个匹夫。”吸血无常脱口叫。
柏青山不管对方的反应,往下又道:“他们说已抓住了和尚与什么双雄,又说往这一带逃的人不知为何事先逃走了,而且知道是逃来这一带荒野潜伏。”
“他们要怎样?”紫云庄主问。
“他们说已在荒野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和埋伏的人手,有三批人进入搜寻,据说只留一个叫什么庄主的主谋,其他的人一一格杀。我想,即使你们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但在荒野中出现的武林人,大概谁也活不成。”
“你知道老夫是谁?”紫云庄主问。
“在下陌生得紧。”
“老夫紫云山庄庄主范紫云。”
“哎呀!你……你是四庄之一的第一庄范庄主?”
“正是老夫。”
“对,他们所说留活口的人就是你范庄主,你是最幸运的人。”
“他们目下在何处?”
“在北面两里地,正在搜那一带的树林,不久便可搜到这里了。”
“只有八个人?”
“是的,只有八个人,且分为两拨分头搜,说是要与从斗门镇到达南面的人会合,再大举穷搜。”
紫云庄主向吸血无常送过一道询问的眼色,吸血无常道:“咱们大事已了,撤走!”
“哼!你们走得了?荒野外围皆有埋伏与眼线,除非你们会变,会飞。”
紫云庄主道:“旭老,唯一可行的是……”
“范兄有何妙策?”
“擒住那八个人……”
“咱们恐怕力不从心,我已经受了伤……”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咱们也来设伏,先用暗器袭击,只要一下子便能放翻他们三两个人,便稳站上风了。擒几个活的,不但可做人质,更可平安撤离。”
吸血无常倏然站起,说:“好,就在此地设伏,他们看到了此庵,必定会进来查问的。”
“这两个小辈……”
“把他们捆在神案上,那些人如果进来,必定走近神案察看这两个小辈,咱们便可八方暗器齐袭了,两小辈如果不被暗器误杀,事成后再活剥了他们,快准备。”
立即上来了两个人,将柏青山与费心兰绑在神案上,一切香案法器全都扫落在地,以便引起进入的人注意。
只片刻间,殿中鬼影俱无。
地上,血腥触鼻,师爷郑秋的六块碎尸,惨不忍睹。任何人进入大殿,除非不是武林人,不然便会上前察看究竟的。
人皆隐伏在四周,庵外自然也放了伏桩传递警讯。
柏青山与费心兰并排躺在神案上,他低声问:“费姑娘,伤得重不重?”
费心兰心中难受已极,低声道:“柏大哥,我害了你了!”
“废话!我问你伤得重不重。”
“我……我担心你……”
“我不要紧。”
“我真怕你和纪少堡主一般……”
“你真傻,凭他们这几块料,能擒得住我?”
“你……”
“我是故意让他们抓来的,希望能找到你被囚禁的地方。”
费心兰喜极欲狂,也芳心焦急,低声问道:“老天!你现在怎样脱身?你……你太冒险了,你……”
“绳索我一挣便断,我只担心你,你走得动么?”
“不行,软穴被制,我被他们打得好惨,内腑也受了伤,老鬼婆狠狠地打了我三记五鬼阴风掌,我这时还感到冷呢。”
“不要紧,我会用两仪真气的柔功替你迫出阴风奇毒。”
“你说有人要来……”
“不错,我碰上了两位朋友,他去召集同伴,我是故意拖延时间,引这些恶贼坐以待毙的。你的雷琴呢?”
“在后殿的神龛上,藏在佛像的金身后,有人看守。”
“我必须得到雷琴,因为我那两位朋友不可能多来几个人。这些恶贼们为了擒你泄恨,从石门镇临时变计赶来此地下手事出意外,我那两位朋友因此而失去他们的下落、行踪,所以大部分散在各地侦查,不可能在短期间召集前来,必须靠雷琴制伏这些要犯主凶。”
“雷琴恐怕不能用来制敌了。”姑娘绝望地说。
“什么?”
“琴上的六根蚕丝线主弦,已被隆中鬼母取走了。”
“糟!我必须凭真才实学和他们决生死了……唔!来啦!准备把你身躯转过,我先替你解手腕上的绑。”
庵门外,传来了一声鸡鸣,暗桩的警讯传到。
不久,远远地传来了叫声:“那边有一座寺庙,去搜搜看。”
不久,庵门口又有另一个人用京师口音道:“且慢!先搜四周。杨大人守住庵门,先不要进去。”
好半天不见动静,外面的人就是不进来送死。
吸血无常躲在神幔后,一名紫云山庄的爪牙从偏殿掠入,伏在神龛下向上道:“只有四个人,其中有两名校尉,他们并不打算进来,请老前辈定夺。”
“等一等,退去!”吸血无常低叫。
庵门外,传来清晰的语音,是两人在说笑:“杨大人,四周鬼影俱无,是一座废弃庙。”
“进去看看。”
“不要进去了,只有傻瓜才会往屋子里躲藏,等人瓮中捉鳖。”
“那就走吧。”
“不!且在此地进食,等候陆大人带人前来会合。”
“好吧,咱们就在此地,酒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一壶,我算定这些兔崽子躲得牢。不易找到,所以带了些食物来充饥。”
这一来,庵内埋伏的人就沉不住气了,等另一批人搜到就麻烦啦!
柏青山已解了费心兰手上的捆索,低声道:“他们在等我的信号,准备了。”
吸血无常心中焦躁,闪出急趋左面的神龛,向藏在龛内的范庄主道:“他们不进来送死,咱们不能再等了。”
“旭老之意……”
“出去,他们只来了四个人。”
“他们后面……”
“等后面的人到了,咱们的处境更恶劣。”
“好,出去毙了他们。”
“要活的做人质,走!分三面抄出,看是否有用暗器偷袭的机会。”
十余名高手分为三拨,两拨从偏殿绕走,紫云庄主带了四名手下从殿门闪出,留下紫衣女郎看守神案上的俘虏。
紫衣女郎等众人走后,闪在案侧向柏青山摇头道:“你这人外表聪明,为何如此愚蠢?我看你定是被这小贱人迷昏了头……”
话未完,柏青山双手一挣,五花大绑的牛筋索,断成百十段,他手一伸,便挟住了紫衣女郎的头,发出了一阵震天长笑。
后殿奔出三名和尚,但笑声已止,一名和尚大叫道:“咦!神案上的人呢?”
人不见了,紫衣女郎昏倒在案下。
紫云庄主一听笑声便知不妙,火速向前急掠,冲出了庵门。
距庵门六七丈左右,四个人早已严阵已待。门口的台阶上,酒菜包仍在,显然是听到笑声之后,及时离开的。
庵门外是一块六七亩大小的广场,只生了些及踝短草。
四位不速之客一字排开,中间两人是校尉,两侧是伏龙太岁与大漠瘟神。四人双手叉腰而立似有所待。
从庵两侧的人到得太晚,无法形成包围,用暗器偷袭的机会未能抓住。
伏龙太岁虬须戟立,狂笑道:“哈哈哈哈……紫云庄主,真是你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下以为你们已经见机逃掉了呢,哈哈哈哈……”
吸血无常大踏步前行,似乎伤势毫无影响。第一个跟上的是范庄主,第二个跟上的是一位花甲老人,老人身后跟了一个小后生,年约十三四岁。
双方列阵,面面相对,相距三丈余,像两排待斗的羔羊。
后门口传来一声佛号,两名大和尚连袂而来。
走在前面的和尚年约四十左右,肥头大耳,点着禅杖,亮声道:“厉施主,本住持也算一份呢。”
“谢谢大师支持,请在一旁观战,希望不要劳动大师的法驾。”吸血无常道。
“贫僧是主人,必须先尽地主之宜,施主请让开。”
吸血无常求之不得,让在一旁。
和尚在越过时低声道:“你们的两个死囚不见了,范姑娘被人所击昏。”
左侧的范庄主听得真切,吃了一惊,回头便走。
隆中鬼母也听到了,对头逃掉了,岂不糟透?也迫不及待向庵门狂奔。老虔婆活该倒霉,跑得比紫云庄主快得多。
一脚奔入庵门,远处殿门侧有一名和尚狂叫道:“小心门后……”
“噗”一声响,鬼母被门后飞出的一脚横扫击中,靴尖正中心坎。接着,人影就出现在门外了。
隆中鬼母倒飞出丈外,刚摔倒便被人抓起了。
踢飞隆中鬼母的人是柏青山,他背上背着费心兰。
柏青山从鬼母怀中掏出一只布包,里面盛着雷琴的六根主弦,先加察看不误,方纳入怀中,向奔到挺剑冲来的紫云庄主笑道:“别忙别忙,小心摔跤。”
说完,将昏迷不醒的隆中鬼母向对方的剑尖前一推,信手已经拔出鬼母的鸠首杖来,飞纵而上。
紫云庄主向左一闪,让过撞来的隆中鬼母,恰好迎住抢来的柏青山,百忙中大喝一声,一剑攻出,左手跟着一掌疾吐。
“叮”一声脆响,柏青山一杖震开刺来的一剑,大敌当前,他不得不用上了不可妄用的阴煞大真力。
两仪神功如用来进击,可发两种刚柔绝对不同的劲道,称为阳罡大真力与阴煞大真力,前者阳刚,后者阴柔。
但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收发由心极为神奇,威力奇大,不宜妄用行霆雷一击。
柏青山修为不够精纯,内力火候仍差,如不是紧要关头,他不敢妄用,以免真力不继,有损气机。
紫云庄主绰号阴风客,阴风掌威镇江湖,号称武林一绝,在三尺内掌风所及,可以将对方的经脉全部震断而肌肤不伤。
即使未被击实,彻骨阴风仍可令人发冷发僵。
柏青山面对强敌,事先已知道对方的绝技,岂敢大意?用上了阴煞大真力。
“匍嗤嗤……”异啸乍起,两种阴柔的掌力汇合。
冷气四荡,碎草飞射。
紫云庄主突然向侧后方飞退,在丈外落地,突然凶猛地摔倒,连滚三匝,脸色泛灰,踉跄爬起。
眼中光芒隐去,一步步往后退,手在发抖,退了四五步,突然扭头狂奔。
柏青山则连退五步,方稳下身形,脸上的血色迅速地消失,手在发抖。
“柏大哥!”费姑娘叫。
他上身不住晃动,突然向前一颠,但总算站稳了。
他的病又发了,雷霆一击引发了老毛病。
昏眩感凶猛地,像潮水般的袭来,眼前一阵黑,头重得像顶了一个千斤石磨,喉间逆恶,难受已极。
“柏大哥,你……”姑娘急叫。
“不要紧,我……我脱力。”他强按心神答。
“快放我下来,你好调息。”姑娘惶乱地叫。
“不,你不能走动。”
“恶贼们来了……”
“不怕,有我。”
“你已经脱力……”
“仍可一拼。”他咬牙说,身形摇摇欲倒,脑袋如被斧劈,他有点支援不住。
“天哪!你……”
“告诉我,他们的方位与进招的远近。”
“老天!你……你看不见了?你……”
“不要管我,你说就是。”
两名紫云庄的高手飞射而来,狂风似的掠到,剑化虹而至。
“左后方,两人,八尺……”姑娘叫。
“铮!”鸠首杖半分不差地崩开第一人的剑,杖立即挥入。
鸠首杖长仅二尺二寸,近身搏击十分凶险,“噗”一声响,敲破了第一人的脑袋。
“右前五尺刺中!”姑娘急叫,她的意思是说:右前方五尺有剑刺向中宫。
柏青山左闪,反手一杖疾挥,依然快速如电,挥出后人方向前冲倒,屈一膝着地,鸠首杖前伸,左手侧引,急忙调息。
第二名大汉的右腰胁挨了一击,鸠首杖硬将大汉的内脏勾出来了,死得好惨。
“右方有三个人奔来,五丈。”姑娘惨然地叫。
“他们呢?”他喘息着问。
“并无败象,贼人快死光了。”姑娘答,令他安心。
他挣扎着站起,说:“引我退入庵中。”
“左转,好,直行。”姑娘依言出声指示。
他一步步迈进,一步一顿,尽量保持身形的平衡,步履沉重。汗已湿透重衣,生死关头,他仍然强打精神一步步往庵门走。
“追的人快到了,最快的一人用刀,四丈、三丈、两丈、力劈华山……”姑娘急促地叫。
他大旋身。
“当!”鸠首杖崩开砍来的一刀,杖影再闪,一楔而入,“噗”一声击中了那人的脸部了,五官内陷。
他横杖而立,勉强站稳。
“嘭!”中杖人摔倒在地。
“另两人在两丈外止步,不敢再进了,在正前方,皆用剑。”姑娘低声说。
他的杖徐徐前伸,沉静地迈进一步,又一步。
两名黑衣人向后退,退了三步。
他再进两步,大喝道:“上!亮名号。”
两个家伙打一冷颤,扭头飞遁。
“他们走了。”姑娘叫。
“快指引我到墙角。”他叫。
终于,他到了庵右,立即将姑娘解下说:“快上弦,用雷琴制敌。”
姑娘倚墙坐下,他则在前横杖戒备。
第一弦上妥,第二弦……
庵门,涌出十余名和尚,戒刀与方便铲闪闪生光。
两校尉与伏龙太岁四个人,已将吸血无常、如意神尼、与三名高手困住,四周,散布着七具尸体。
里外,三名和尚,二十余名老少,落日岭双雄,六名妇女,三十余名高手如飞而至。
“和尚们涌到。”姑娘叫。
“快整弦!”他低叫。
他浑身在发抖,颊肉可怕地抽搐,脸色铁青,身形不稳。
“谁是住持?”他沉喝。
住持胖和尚早已被伏龙太刚击毙了,十余名和尚在他身前丈余成半弧形布阵。他负墙而立,宛如暴虎冯河。
一名瘦削的中年僧人挺戒刀徐进,厉声道:“贫僧首座维那,你该死!”
他循声疾进,大喝一声,闪电似的从刀侧切入,鸠首杖刺入和尚的小腹,凶猛的冲撞力,令两人同向前跌。
“噗”一声响,一柄方便铲击中了他的腰背。
“嘭嘭!”他与首座维那僧同时倒了。
另一名僧人抢出,戒刀举起。
他奋身一滚,“喳”一声戒刀砍入地中,生死间不容发。
两柄方便铲跟到,眼看要拍下。
生死将判,蓦地琴声破空而飞,征弦发出一串令人脑门发炸的音符,接着是狂风暴雨似的快速节奏。
姑娘在生死关头,激发了生命的潜能,伤势已像是平空消失了,十指尖尖落在六根天蛮丝弦与一根九合线弦上,一阵滚拂,大小扫,单挑,揉……
“哎……”方便铲尚未拍下的两和尚狂叫,随举起的铲摔倒在地。
十余名和尚,只有两名能逃近庵门,其他的全倒了。
柏青山吃力地坐好,虚脱地叫道:“试奏‘海上生明月’。”
“青山哥,我……我不会。”姑娘凄然地说。
“试一试‘瑶台春早’。”
琴声再起,泛音前奏。
“减去过脉。”他低叫。
过脉,也就是正曲前的一段过门,也称过声。琴音一转,生机勃勃的柔和音符充沛于天宇下,悦耳的琴声在空间里萦回。
大敌将至,贼人的大援已到了百步外。姑娘神不守舍,琴音的威力仅及一二十步。
一声怒叱,大漠瘟神一剑将一名大汉刺倒,剑尖透背而出。
同一瞬间,“铮”一声暴响,伏龙太岁硬接了吸血无常一剑,把吸血无常震飞八尺外。
啸声震天,叱喝声急促,群贼来势如潮。
首先醒来是三名和尚,扫了柏青山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入庵而去。
琴声悠扬,宛如天籁君临。
柏青山的身躯停止抽搐,停止出汗,脸上痛苦的表情徐徐消退,浑身的肌肉开始松动。他安坐寂然不动,闭目垂帘如同老僧入定。他感到头如斧劈的椎心痛苦在缓缓消失,天旋地转似的昏眩感像在退潮。
南面的树林中,钻出另一批人,人数也有二十余名,其中赫然有纪少堡主。
西面来的三十余名高手,也潮水似的涌到。
伏龙太岁已看出不妙,喝道:“退!退至墙根下避免围攻。柏老弟需要援手,咱们不能一走了之。”
四人急速退走,迅速在柏青山的前面排开。吸血无常与如意神尼自保尚感困难,怎拦得住他们?
柏青山的脸色渐渐回复红润,呼吸也已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瑶台春草”一曲共有十段,最后一段已近尾声。
伏龙太岁焦虑地瞥了柏青山一眼,向同伴低声道:“设法拖延片刻,柏老弟便可度过难关。”
大漠瘟神颇感焦虑地道:“咱们必须忍耐,希望能与对方指名叫阵方能拖延,只怕他们不肯上当。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们不会放弃大好机会的。”
“我来对付他们。”伏龙太岁硬着头皮说。
两面赶来的人,几乎同时到达。
伏龙太岁收剑入鞘,独自上前双手叉腰而立,傲然扫视着两拨人。
吸血无常神色萎顿,迎着从西面来,领先飞掠的大和尚苦笑道:“大师竟然不期而至,在下感激不尽,诸位并未落在他们手中么?”
大和尚气色不佳,咬牙道:“如果贫僧迟撤一步,必将死伤殆尽。京师八虎全来了,咱们栽得够惨。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何自行离开柳树湾?范庄主呢?”
大和尚语气不善,充满了责难的口吻。
吸血无常竟然忍下了,苦笑道:“范庄主从东面走了,恐怕凶多吉少。谁的错误暂且搁下,目下咱们有强敌必须对付,事后再说好不好?瞧,这几个鹰爪几乎杀光了咱们的人。”
大和尚鹰目炯炯,几乎像在喷火,切齿道:“原来是这几个走狗,怪你不得,他们只有这几个人么?那一批人……”
“那一批人由在下打发。”吸血无常说,向纪少堡主一群人走去。
伏龙太岁心中暗喜,乐得袖手旁观。
纪少堡主身旁是纪忠,两人站在一名高大的花甲老人身侧,其他二十余名老少,全都是黑衣劲装佩剑的大汉。
其中一人举了一面三角黑旗,上面绣了一个大红字:万。
吸血无常走近,方看清旗上的字,含笑抱拳施礼道:“在下厉旭,兄台定是斗门镇黑龙潭的万当家万兄天雄了,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足慰平生。”
万天雄哼了一声,不屑回礼,向纪少堡主问:“是他们这些人么?他们之中,哪一个是紫云山庄的范庄主?”
纪少堡主摇摇头,道:“万伯伯,紫云庄主不在,这人的绰号叫……”
“我知道,叫吸血无常。”
“他……”
吸血无常怪笑道:“纪少堡主,我希望大家忘了庵中的事,大家说开了,仍然是好朋友,些少误会,计较起来多没意思,是不是?如果老朽有错,我这里向你道歉。”
纪少堡主心中有鬼,一看柏青山与费姑娘不但未死,而且活得好好地,脱离了吸血无常的控制,不由心叫苦,等于是有了活证人,他怎能让吸血无常揭发他杀死师爷与纪孝的罪行?只要吸血无常不讲道义将这件事说出,有柏青山在旁作证,他这辈子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恐怕万天雄也要大发雷霆呢。
他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他一咬牙,沉声问:“紫云庄主目下在何处?”
“他走了。”
“为何走了?”
“伤在柏小辈手中,向东走了。”
纪少堡主哼了一声,道:“好,在下只找范庄主算账,后会有期。”
吸血无常桀桀地笑,道:“少堡主,俗语说得好:冤仇宜解不宜结;希望少堡主看开一些……”
话未完,纪少堡主已和万天雄向东走了,一群人分为四拨,向东急追。
吸血无常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了。
姜是老的辣,纪少堡主怎斗得过他这个老狐狸?
假使他先前杀了纪少堡主,不过是一时快意而已,而目下的情势是,纪少堡主已被他牢牢地控制住了。
这一着真够狠够毒,纪少堡主这辈子休想找他的麻烦。
琴音已止,气氛紧张。
吸血无常打发走纪少堡主,回到大和尚身旁,低声道:“叫所有的人以物塞耳,那位少女膝前的琴,是琴魔费廉的雷琴。”
大和尚冷哼一声,傲然地道:“天下间任何魔音,也撼动不了我华严和尚的禅功定力。即使是琴魔再世,也无奈我何。先搏杀这四个魔爪孙狗腿子,全交给我啦!”
说完,向前迈步,拂尘轻摇,宝相庄严地独自向前接近。
伏龙太岁仍然叉手而立,虬须怒张,如同天神当关,不言不动注视着和尚。
华严和尚接近至丈内,厉声道:“狗腿子,通名。”
伏龙太岁大笑,笑完说:“我!太叔云长。你,是天狼乌家骐,出家多久了?”
“你认识贫僧?”
“当然认识。你放下屠刀,仍然成不了佛,虽则你已出家二十年,万里迢迢避仇杭州,你仍然暗地里为非作歹,你,脱下袈裟不是很好么?”
华严和尚哼了一声,厉声道:“这次贫僧一时大意,没料到京师八虎竟然来了,他们杀了贫僧不少朋友,你们几个必须偿命。”
“哈哈!和尚,你承认失败了。”
“贫僧实力仍在,不算失败。”
“哈哈!王爷已经远出数百里外,这里恐怕已经平安到达苏州了,在斗门的官船上,只有王爷的几名随从与一位假的小王爷,你还不承认失败?”
“鬼话!贫僧不会上你的当。”
“信不信由你,王爷在六天前,已由良乡四猛兽护驾秘密启程,留下来的人,已布下圈套等你们送死,你们上当仍不自知……”
大和尚一声怒啸,冲上一拂抽出,罡风乍起,潜劲如山洪骤发,拂尘的帚丝张开像网,千丝万缕迎面罩来。
伏龙太岁身形一闪,让过正面招出“灵蛇吐信”,反击和尚的左胁,喝道:“且慢,说清楚再动手尚未为晚。”
落日岭双雄同时抢进,高叫道:“不可让这狗腿子拖延时间,他在等狐群狗党们赶来救他们的命。”
吸血无常也奔上叫道:“上啊!乱剑分了他们的尸。”
“对付狗腿子,用不着讲究江湖规矩,大家上!”有人大叫。
伏龙太岁四个人并肩而立,两刀两剑形成一道冲不破的铁网,响起一连串刀剑交鸣响,挡住了三十名高手蚁阵似的进攻。
大和尚反而被同伴挤得向左方转移向大漠瘟神,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恰好大漠瘟神对行兵布阵的战斗经练丰富。
在片刻间,便遏止了大和尚的十余招狂攻。
大和尚火起,怒吼道:“都给我走开些!”
左右四名高手火速闻声后撤,大和尚这才获得施展的空间,一声怪啸,狂风暴雨似的攻出了十八招。
果然把大漠瘟神迫得向后退了丈余,阵势终于出现了缺口。
吸血无常对柏青山恨入骨髓,假使不是柏青山在庵内发出狂笑,惊走在庵门外进食的伏龙太岁四个人。
也许三面偷袭的妙计已经成功,如不是柏青山拼走了紫云庄主两败俱伤,说不定早已解决了对方四名狗腿子了。
老贼愈想愈火,看到大漠瘟神让出了缺口,立即从右面悄然撤出,急趋左翼,突然向前飞跃而起。
从缺口中凌空扑入,剑化长虹,穿过空隙猛扑阵后端坐的柏青山。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瞬间,恰好碰上柏青山神智清明,痛楚消失昏眩感完全退去的紧要关头。
费姑娘不知柏青山恰好停止调息行功,心中大急。
前面有伏龙太岁四个人在拒敌,她不能使用雷琴,以免误伤到自己的人,但是目下生死间不容发……
她丢下琴,奋起余力一跃而上,向飞扑而降的吸血无常撞去。
吸血无常也恨透了费姑娘,一切祸害皆由她而起,一声怪叫,刺向柏青山心坎的剑尖急移,拂向她的脑门。
剑刚移位,柏青山出其不意跟着站起,半分不差,右手扣住了吸血无常的腕门,左手轻轻一托姑娘的胸部向上带。
“哢!”吸血无常的右腕骨碎皮不伤,手失去了作用。
几乎在同一瞬间,柏青山“呸!”一声喷出一口淤血,正中吸血无常的眉心,淤血直透脑骨的内部。
“嘭”一声大震,吸血无常的尸体掼翻在地。
柏青山扶住了费姑娘,柔声道:“退回去,谢谢你。”
姑娘脸色苍白,浑身软绵绵地垂泪道:“青山,你……你……”
“我很好,坐下。”他将姑娘扶至墙下坐好,拾起雷琴盘膝坐下,置琴于膝,舌绽春雷大喝道:“住手!”
“叮咚”两声弦响,突然人影倏止。
所有的人,皆停手发呆。
“退!”他再沉喝,琴声再起。
所有的人如受催眠,一步步向后退,眼中有茫然的表情,似是不由自主。
伏龙太岁四个人,也茫然直视向后退,呼吸急迫,大汗如雨。
退,退抵院墙,“砰砰嘭”数声闷响,背部撞在墙上,震得倒了三个人,只有伏龙太岁能稳住身躯,也向前一颠,幸未倒下。
四人如被雷殛,神智倏然恢复。
“咦!”大漠瘟神吃惊地叫,狼狈地爬起满脸惊疑,不知所措。
“快坐下调息,但不可行功抗拒琴音。”柏青山叱喝。
一名校尉正想发话,伏龙太岁赶忙低叫道:“快坐下依言调息,不必多问。”
其他的人包括功力最了得,修为最深厚,自以为不为外力魔音所撼惑的华严和尚在内,三十余人神情木然地向外退,三丈、四丈、五丈……
琴音倏止,万籁无声。
众人如同大梦初醒,神智一清。
第一个溜走的是如意神尼,第二第三是落日岭双雄。
柏青山神色肃穆,平静地注视着大和尚华严知客。
大和尚吃惊地注视着他,意似不信地再看看他膝上的奇异雷琴,久久,方沉声问道:“你是琴魔?”
“在下柏青山,山东柏青山。”
“咦!柏青山?你……你是管了太极门家务事的那位柏青山?”
“正是区区。”
和尚一手掩住心坎,念了一声佛号,向前迈步迫进。
一阵弦声随指而起,疾风迅雷般君临宇宙。
大和尚仍向前迫进,口中不住念着佛号,但只进了五六步,身形开始晃动,佛号声渐低,终于几不可闻,人亦砰然坐倒,浑身在抽搐,大汗如雨,脸色死灰。
琴声倏止,风雷声似乎仍在天宇下震鸣。
片刻,大和尚停止抽搐,张开无神的怪眼,悚然地叫道:“老衲是玄清道友的知交。”
玄清老道修真东天目洞灵观,是太极门禹鸣远的师叔。
这老道在山东与柏青山结交,柏青山替老道化解太极门的家务恩怨,情义仍在。大和尚说出这句话,讨饶的用意极为明显。
柏青山的目光移向伏龙太岁,答道:“和尚,在下不管,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在下无权发落你。”
伏龙太岁很够朋友,沉声道:“你能负责管教你那两位师侄么?”
大和尚扭头一看,不见了落日岭双雄,气得一声怒啸,一蹦而起,大骂道:“这两个畜生贪生怕死溜掉了。”
“不错,他们溜掉了。”
“贫僧要剥他们的皮……”
“那么,你可以走了。”
大和尚大踏步而走,走了五六步扭头道:“贫僧不管杭州的事了,但阴风客范庄主贫僧无能为力。”
伏龙太岁淡淡一笑,大声道:“不出半月,南京将有上命至杭,右参政解京候审在所难免,他那位内弟难保自解。沿途行刺的事,在下负责疏通代为首解,是否侥免,看你们的造化了。”
大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垂头丧气地踉跄而去。
爪牙们像丧家之犬,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