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弥祸消灾 魔掌还珠
2021-02-06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点击:

  雷巡检是独自走的,三剑客隐没在南面的野地里。
  要下决心不容易,要改变决心更难,目前他必须当机立断,该不该改变决心。情势逼人,他必须作痛苦的决定。
  他不能一走了之,因为已经晚了一步。当然,他可以走,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走了之后,这个家很可能就不属于他的了,巡防队那些狗杂种会有办法封他的家,他必将一辈子成为江湖浪人,一个落了案的逆犯,永远得改名换姓不见天日。他说得不错,他真的已被逼上梁山。
  这一夜好漫长,他一夜未眠。破晓时分,他开始拥衾高卧,不理会昨晚所放的拦江钓,就让那些上钩的鱼死在钩上吧。
  次日入暮时分,他出现在镇上,换穿了长袍,显得很体面像个绅士。
  一名青衣汉子到了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我是巡防队的。”汉子表明身份,与他并肩而行:“不要打算在巧姐身上找线索,那娼妇不会告诉你什么。”
  “你们既然知道巧姐通匪,为何不逮捕她讯问?”他若无其事地反问。
  “为免打草惊蛇,也为了要一网打尽。再就是没掌握确证之前,她不会服罪的。”
  “我想……”
  “你不用想,自会有人找上你的。你到处乱跑,反而引起他们的疑心,所以你最好回家去等。”
  “别开玩笑,你以为那些人是傻瓜吗?你们在我家附近安了几个守株待兔的人,他们怎能不知道?请转告三剑客,我答应合作,就不要限制我的行动。你们这样做,是浪费工夫,最好赶快把那些人撤走,他们才会放心大胆来找我。像你们这样派人盯着我寸步不离,我真怀疑你们的办事能力。我敢和你打赌,你一定已经落在他们的眼线监视下了,你还能办事吗?你们是在阻止他们接近我。看来,你们并不想在我身上获取什么线索,要不然就是你们办事无能。”
  “你……”
  “我怎么啦?我最好现在揍你一顿,让他们知道我并不是你们的媒子。”
  青衣汉子乖乖地走路,真怕他撒野揍人。
  他并不是来找巧姐的,经过那晚的冲突,那神秘的女人金凤,该已知道禹家已受到巡防队的严密监视,巧姐不敢再勾引他了。
  他有意制造纠纷,分散那些有心人的注意力,赌了半个时辰,便与两位外地货船的赌客冲突,一言不合大打出乎,引起一场暴乱,最后来了两位巡捕出面弹压。
  混乱中,他消失在赌场的暗门内。
  这期间,雷巡检正在小姑亭作例行的巡逻。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一个化装易容的青蛟解超。两人站在小姑亭北首的树丛前,远远地注视着亭附近一群歇凉游客的活动。
  “雷兄,你认为罗克勤这一步棋,咱们下对了吗?”青蛟低声说:“那些家伙会不会着手网罗他?”
  “会的。”雷巡检肯定地说:“在年青的一代中,他是最有号召力的人,不仅是他的拳脚了得敢斗敢拼,也因为他在外面混了十年,经验与胆识皆足以领导本镇的年青人。再就是他的住处隐敝,进出容易,是理想的设香堂好地方。”
  “他的拳脚其实也平常得很,仅比杨豹几个小混蛋好一点。”
  “在这里已经够好了。”雷巡检笑笑:“在地方上撑门面,武艺好坏并不是重要的决定条件。上一代的人,杨保正比黄山姑差远了,但黄山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贺宝安也不如杨保正,但渔船货船上的人,谁卖杨保正的帐?连码头老大游神禹浩,也明暗间听贺宝安的摆布。”
  “贺宝安这杂种,这次没把他牵进来,十分遗憾。哼!我会把他牵进来的。”
  “何必呢?”雷巡检语气有不满:“这家伙是个空架子,在他身上得不到多少好处。要说他通匪,他还没有这个胆子,他只是一个贪图小利,甘愿被匪逆利用的混球。有他在,你们多多少少会钓到一些小鱼,把他毙了,你们再也捉不到鱼虾了。留他作饵,对你们是有利的。”
  “奇怪,那几个神秘的家伙到底躲在何处?雷兄,你难道没得到一点风声?”
  “不会是镇上的人。”雷巡检肯定地说:“而且我可以断定,本地还没有任何逆党建了香堂山门。我清楚每一个镇民的底细,我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徽候。老实说,我不欢迎你们巡防队的人,在我的管区内打打杀杀,所以决不许可任何帮会在我这里设香堂,连安清帮也不例外,我要求本镇是一处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
  “我也不希望打扰你的地方。”青蛟笑笑:“老实说,你这里真没有几个油水足的富豪,连西山那些乡绅,也榨不出多少金银来,田产按例充公,轮不到我们分享,我何必来?”
  “你们最好不要来,我对抓人去杀头毫无兴趣,也许我真的老了,心肠软了。哦!罗家附近的人撤走了?”
  “那小混蛋说得不错,潜伏监视反而会误事,我已经派人去把人召回来。我到仙鹤观看看,不陪你了。”
  送走了青蛟,雷巡检有点轻松的感觉在心头。他在这里呆了五年,的确爱上了这处地方,与地方人士建立了良好关系,相处日久自然有感情,任何一家人被抓走,他都会感到难过,即使是像杨豹、禹日升等等坏坯子,他也不忍把他们送入监牢毁他们一生。
  他叹息一声,懒洋洋地向优暗的街尾走去。
  街尾静悄悄,向北通向南涌嘴镇的小径更是鬼影俱无。半里克外是三岔路,向东的小径终点,就是罗克勤的家。
  前面三五十步路右的树林前,似乎有人影移动。
  他心中一动,立即窜入右面的树林,左手握住的佩刀,以免走动时不便。
  不久,他出现在先前有人影移动的树林前。
  “奇怪!难道我眼花了?”他自言自语。
  树林不大,他已经仔细搜过了。下弦月已经自湖心升起,这种路旁的疏林搜索并不难。
  正打算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冷冰冰的陌生语音:“有几件致命的暗器对准了你,神眼雷廷,就这样站着谈谈,在下不希望要你的命。”
  “我雷廷的命不值几文钱。”他强自镇定,保持原来的姿态不敢妄动:“一个月的钱粮,不到十两银子。我雷廷如果死了,千总衙门必将军事接管,巡防队也将加紧查缉,你们得不到任何好处,是吗?”
  “这种情势,咱们早就计及了。”
  “你们不是愚蠢的人。”
  “当然,必要时……”
  “必要时就不顾一切杀了我。”
  “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不想出此下策。你说过,一个月赚不到十两银子。”
  “对,但我雷廷一家四口,已经满足了。”
  “一次奉敬一千两银子,请阁下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这档子事。巡防队方面,咱们另行处理,保证他们不会逼你。”
  “抱歉,我雷廷从不收半文非份之财。再就是请听雷某的忠告,不要在雷某的管区内建山门开香堂。我老了,不愿见本镇的良善镇民破家,也不希望巡防队的人在本地搜刮勒索。”
  “你拒绝咱们的要求了?”
  “不错。”雷巡检斩钉截铁地说。
  “那……”
  雷巡检向前仆倒,急滚两匝挺身而起,单刀已出鞘,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共有三种暗器在他仆倒时掠背部上空而过,全部落空。
  “好身手!”一个黑影由衷地喝采。
  共有三名黑影,黑色头黑巾蒙面,全身黑。两支剑,一柄魁星笔,三面一分,堵住了三方。
  一声沉叱,雷巡检发起猛烈的抢攻,刀似狂龙,猛扑最左面的最高持剑黑影。
  “铮铮铮!”黑影硬接了三刀,立还颜色反击两剑,把雷巡检逼退了丈余。
  使魁星笔的黑影嘿嘿陰笑,截住大喝:“转身!”
  雷巡检不敢转身,却向侧方冲向另一名持剑人。
  “铮!”刀剑相交,火星飞溅。
  雷巡检连人带刀被震得侧飘丈外,马步大乱。
  嗤一声裂帛响,魁星笔擦过他的左胯,衣裂肌伤。
  最高的持剑人到了,剑已控制中宫。
  “一千两银子,买你的命和条件。”这人的语音陰冷已极:“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办不到!”雷巡检厉声说,徐徐往空旷处退。
  “在下这一关你过不了,转身!”堵住他后面的另一名持剑人沉声说。
  他知道这次死定了,三个黑影任何一人皆比他高明多多,刀根本递不出实招,兵刃上的劲道相差太远,他的刀不可能取得中宫进手行致命一击的机会。
  左胯骨的创口在流血,但他并没感到痛苦忘了痛苦。
  他不得不转身,前面一剑一笔正等候着他上前送死。
  刀先一步旋转,他掏出了拼命的两败俱伤狠招回澜三劈浪,人刀浑如一体,奋不顾身志在拼命。
  第一刀落空,第二刀被错开,第三刀发出铮一声暴响,刀向侧崩开,森森剑气突然压体,对方的剑尖已到了他的眼前,排空直入。
  他绝望地扭身闪避,已力不从心。
  这生死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心中涌起无穷希望。
  剑尖从他的咽喉前退去,一个黑影出现在攻击他的黑影身后。
  一声狂叫,攻击他的黑影连人带剑向后倒飞,飞出两丈外砰然掷倒,剑抛到树林内去了。
  “到我后面来。”熟悉的语音令他兴奋雀跃。
  他急窜而出,闪在那黑影身后。
  对面两个强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忘了进击。
  “刀给我。”救他的黑影说。
  “小兄弟,对付得了他们吗?那家伙剑上已可发出剑气,那枝魁星笔更是诡奇绝轮妙不可没测。”
  他将刀递出:“我递不出招,最好向镇里逃。”
  “不能逃。”救他的人是罗克勤,接过他的刀:“翻江龙封坤和五名巡防队的人快到了,咱们只要游斗支持片刻,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剑光如匹练,电射而至,剑气压体彻骨奇寒。
  罗克勤冷哼一声,屹立如岳峙渊停,直待剑尖行将及体,方一刀挥出。
  “铮!”剑向上扬,被刀崩得向上跳。
  刀光似电,罗克勤身刀合一抢进。
  魁星笔及时到达抢救同伴,笔探入霍霍刀光中。
  “铮铮!”魁星笔狂乱地闪动后退。
  一声长啸,罗克勤的刀狂野地火杂杂疾卷而出。
  “好!”雷巡检兴奋地大叫。
  先前被罗克勤摔飞的人,爬起发出一声怪叫。
  剑和笔不接招,飞掠而走。
  罗克勤收刀走向雷巡检,摇摇头苦笑。
  “雷爷,明知道风雨要来,你就顽固得不穿蓑衣。”罗克勤将刀递过:“就算你艺高人胆大吧,也该改一改巡查的习惯,对不对?你得花几天工夫磨刀了,刀缺了口,可不是我碰缺的。”
  “小兄弟,我神眼竟然走了眼。”雷巡检接刀鞘,拍拍罗克勤的肩膀苦笑:“谢谢你,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欠你一条命的情。翻江龙真快到了?”
  “唬他们的,犯不着黑夜中和他们玩命。”罗克勤说:“你好像受了伤,我扶你到镇上去敷伤上药……”
  “不要紧,我支持得住。小兄弟,你在江宁尚义门真的在打杂?尚义门那位门主一剑三奇张汉谋,大概比我神眼雷廷更聋更瞎。”
  “真的打杂。”罗克勤笑笑:“雷爷,你向那三位仁兄所说的话,很令我感动。”
  “算了,惭愧。”
  “我本来准备大开杀戒的,黑名单除了那些想开香堂的人,也包括了三剑客。”他陰森森地说。
  “小兄弟……”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哦!你的意思……”
  “雷爷,不要干涉我的行动,不要暴露我的底细。我向你保证,我要为地方做一些事,要把本地成为一处清水码头,连贺宝安的狗屁勾当也不许再犯。”
  “请相信我。”雷巡检庄严地说。
  “好,谢谢你。三天之内,请派人大张声势,保护我那三家佃户和宣家的安全,好让我能专心对付他们。”
  “我一定办到,但眉姑已经去府城……”
  “她已经落在那些人手中了。”
  “什么?这……”雷巡检大惊失色。
  “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还有,金沙洲西面的荒野鲶鱼套附近,这两天千万不要派人去走动,去的人恐的回不来。”
  “那……”
  “这三个家伙,就是从那儿来,他们只是供奔走的二流人物,随同重要人物于昨晚到达,与潜伏在镇上的人通声息,迫不及待下手了。”
  “哦!他们……”
  “我还没弄清他们的底细。不瞒你说,我的确想逃避,走得远远地平安大吉。”
  “你对付得了他们。”雷巡检耽心他说:“幸好你没走。”
  “还不知道,但我在尽力,必要时……”
  “拼命吗?不,兄弟……”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所谓必要,那就是开杀戒。”
  “这……”
  “我会小心处理的,放心啦!我不是一个嗜血的人。走吧,你真的需要早些裹伤了,我扶你。”
  五更初,距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全镇在沉睡中,三五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湖面上渔火似繁星般不住闪烁,下弦月已升至中天,月华如水。
  小姑亭松芦客栈的二进院一间内房黑沉沉,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房外,伸手轻叩紧闭的小窗三下,稍顿,说:“小姑亭目下鬼影俱无,在下在那儿恭候大驾。如果阁下不来,那表示三剑客随后即至。”
  片刻,房门悄然而开。邻房,也无声而启。
  小姑亭附近静悄悄,亭内站着一个黑影,长袍飘飘,不言不动真像个鬼魂。
  三个黑影徐徐接近,两高一矮,左手皆握着连鞘长剑,在亭外并肩屹立。
  亭内的黑影开始移动了,抄起长袍的下摆,从容纳入衣带掖妥,慢慢举步出亭。
  月光明亮,双方皆可依稀看出对方的面貌。
  “是你!”三位如约而至的黑影几乎同声讶然轻呼。
  “是我,罗克勤。”罗克勤在丈五左右止步:“打扰诸位安眠,事非得已,恕罪恕罪。”
  三个黑影是极不为镇民注意的投亲客惠兴隆父女,与及惠兴胜。
  “你怎么发现咱们的身份?”惠兴隆不胜惊讶:“你胆子不小,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不错,一个人来,诸位已搜过客栈与这附近,已经知道没有其他的人。”罗克勤用平静的口吻说:“诸位很少出外活动,掩护得很好,但瞒不过有心人。惠兴隆,你的左外肩伤势还未好,那是在下用刀子掷击留下的剑痕。”
  惠兴隆本能地伸右手,按住了左肩外侧。衣衫穿得整齐,外表不可能看出里面的创伤。
  “在下发射刀子时,神智并未昏迷。”罗克勤加以补充说明:“刀子击中的部位,在下记得清清楚楚。在镇上暗中调查,曾经试过好几个可疑的人,一无所获,最后在小食店进食时,终于被在下发现了你。进食期间,你的左手很少动用,活动时缓慢不自然。最重要的是,你对我了存有戒心,神色间故作从容,反而欲盖弥彰。”
  “你不像一个地方的恶少。”
  “我是的,好勇斗狠,嫖赌吃喝门门皆津,正是你们的理想党徒同道,所以你们在罗某身上下工夫。那个叫金凤的女人,想必将那晚的事向你们说了。现在请你们来,把在下的答复表明。”
  “你选的是哪一条路?”
  “还我自己的道路。”
  “那是死路。”惠兴隆大声说:“愚蠢!”
  “即使是死路,也是我自己所选的,不怨天不尤人。”他毫不激动:“我也不会向雷巡检或巡防队告密,只希望你们打消在敝地开香堂的计划,赶快离开走得远远地,走了就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再来。在下不希望流血,情至义尽,希望诸位谅解,请不要误解在下的用意。”
  “你……”
  “你们三个人,在下要留下两个,以交换眉姑的安全。”他语气渐高:“回去转告贵当家香主,明日午正之前,眉姑必须平安返家。不然,两个人质立即交给三剑客,两营官兵将包围你们金沙洲荒野鲶鱼套秘密藏处,天一亮,没有人能逃得掉的。”
  “你的大话说完了没有?”惠兴隆傲然地说:“在下闯了二十年江湖,会过不少江湖高手武林名宿,还没有人敢对在下出这种狂言……”
  “你现在已经听到了。你们谁回去传信?”
  “可恶!明凤,毙了他!”惠兴隆暴怒地叫:“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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