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全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对飞禽走兽的性格颇为了解。
一阵心悸,他有毛发森立的感觉,虎目中冷电倏现,猛兽的反应油然而生。
他本能地挪动腰间的猎刀,检查身上的武器和携行物品,试了试护腰中的飞刀,整理靴囊中的匕首,一切都令他满意。
唯一未妥的物品,就是作枕的豹皮革囊。
他回到姑娘身边,打开革囊,取出两包干粮和肉脯,重新将革囊整理妥当。
“好坏!”姑娘的脸突然红得像东方的彩霞,明媚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是被他亲吻粉颊而醒的,两天没剃的短须桩刺激娇嫩的粉颊。
“快洗漱。”他取过搁在一旁的水葫芦递到姑娘手中:“赶快进食,愈快愈好。”
“家全,怎么啦!”姑娘满眼惊疑,被他郑重的神情所惊。
“有人追踪,而且人数不少。”他匆匆地说,走向飞虹剑客。
片刻间,六个人都被叫醒了。
“哎呀!是什么时候了?”飞虹剑客跳起来伸展手脚,叹了一口气:“好累,老了,骨头都硬了。小伙子,怎么啦!我老人家还得睡上大半天呢。”
“再睡片刻,你就是一个死人。”他笑笑:“巳牌初正之间,不早了,赶快准备进食。”
“你把老夫看扁了,会睡死?”
“你这老干猴睡不死,但会被人杀死。”正在整理弓箭的金鹰说:“张小哥的神情,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飞虹剑客还没会过意来,抬头望望天色:“这小子一天到晚紧张兮兮,他……”
“他是山野之王。”金鹰真有知人之明:“几天的相处,我了解他,如果他紧张,一定有紧张的理由。”
“有大批的高手正在向此地追踪。”张家全不愿和飞虹剑客缠夹:“天杀的!这些人竟然能沿咱们的来路追来,一定有古怪。喂!诸位赶快进食,食物恐怕不够,将就将就,以后再猎些小兽充饥,要快。”
“哎哟……”旱天雷站起来活动手脚,牵动了肚腹被重击的地方,痛得龇牙咧嘴叫痛。
“老天爷!”商定也抚摸胸腹叫苦:“五脏几乎被打离了位,真受不了,真得好好休息……”
“我警告你们。”张家全大声说:“各位如果想永远的躺下来安息,那就留下来好了。如果咱们走得不够,那是一定会永远安息的。顺便关照一声,诸位最好找机会,弄一根可作兵刃的木棍防身,以备万一走不快被追上时,至少有根木棍可以自卫。棍是兵器之宗,基本的武技,相信诸位手中有棍,必定能拼一下,总比引颈受歼好得多。”
“哎呀!真有人追来?”商定脸色一变:“该死的!他们在何处?”
“后面第三座山头,二十里左右。”张家全说。
“哦,远着呢!”
“诸位如果能快走,当然算远。如果……算了吧!快进食,准备走,走不动,只好认命。”
“张兄……”
“你们不能指望我。”张家全郑重地说:“我魔豹在他们心目中,最危险最可怕的劲敌,他们敢追来,一定有追来的本钱。那就是说,他们来的人有必胜的把握,每个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可不能照顾你们。如果你们走不快,最好另走他途,我会设法引诱他们来追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不再多说,回到姑娘身旁,将一包食物抛给旱天雷几个人。
“真有人追来?”姑娘一面进食一面低声问。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他笑问。
“不给你说。”姑娘白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会相信你。”
“相信,但存疑,对不对?”
“你……”姑娘将一块肉脯硬往他口中塞:“塞住你的嘴,免得你可恶。”
片刻,姑娘又碰碰他的手膀。
“不急吧?”姑娘问。
“急,但我们不必慌张。”他说:“一慌张,就会事事出错。”
“看你并不紧张呢!”
“紧张什么?不是我自夸,我一定可以保护你,除非出了意外……”
“不许你说意外。”姑娘急急地说,脸色变了。
“真的不必担心,香君。”他紧握着姑娘的手膀:“我先发现他们,便操了五成胜算。记住,不管情势如何恶劣,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知道吗?”
“我……”
“我要求你,尽可能避免出手。能走,走为上策,犯不着和那些武功深不可测的人拼命。”
十个人吃光了所有的食物,立即动身。
张家全一马当先,姑娘紧随在他身后,沿山梁向南又向南,翻山越岭一阵急赶。
× × ×
穿越一道东南走向的山脊,右面,是向西南蜿蜒而下的清水河河谷。
满山全是杂林,举步维艰,不像松林般好走。
山脊阔不足三十步,山势向两侧陡落。
“祝老前辈。”张家全招呼飞虹剑客,上前伸手向东南的绵绵不绝丛山指指点点:“你带他们往前走,先到达那座笔架的山头,在右面的山鞍等候。”
“小伙子,你……”飞虹剑客讶然问。
“我和尹姑娘断后,希望能证实某些事。”
“你认为真的有人跟来?”
“不错。”
“我也留下来,助张兄一臂之力。”商定义形于色:“我不相信来人会有三头六臂。”
“商老兄,你记住。”张家全正色说:“目前,我等于是个领队,我决定的事,以及所要做的事,都由我负责。诸位如果另有高见,最好是不要干预到我的计划,不然,诸位最好赶快离开另找生路。”
“商老弟,你也未免太不识相。”旱天雷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说话毫不客气:“咱们这几个人都受了不轻的内外伤,就算来人是个二流混混,也足以埋葬我们,你又何必说狠话呢?目前张老弟掌握了咱们的吉凶祸福,连祝、应两位老兄也言听计从,可知张老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最好把高见留作后用,以免乱了张老弟的章法。”
“好好,算我没说。”商定赔笑道:“集思广益,我也是一番好意……”
“狗屁!”飞虹剑客更不客气:“集思广益,在某一种场合里,的确有用。但在凶险的情势中,多一个意见,就会送一分命,必须有一个睿智能断慎谋大胆的人领导,才能渡过难关。少废话了,跟我来。”
众人一走,张家全拔出猎刀。
“我要先弄来一些山藤。”他向姑娘说:“你留心我安置兽索的方法,日后或许会有用。”
“你在这里安兽索?”姑娘颇感意外。
“对,但不是猎兽。”
“猎人。”
“对,猎人。你不要乱走,不要破坏附近的自然景观,不然将劳而无功。”
半个时辰后,他和姑娘赶上了飞虹剑客。
飞虹剑客八个人,还没到达山鞍呢。
他先登上山鞍的树林,回头眺望。那道山脊远在二十里外,事实上不可能看到山脊密林内的情景。
“大家找地方躲起来,留意山脊的动静。”他向众人下令:“不久之后,就可以证实那些人是不是跟踪追赶的满人了。”
“老弟,有多少成可能?”飞虹剑客问。
“不知道。”他率直地说。
“那……他们会经过那儿吗?”
“如果不经过那儿,那就表示不是追踪的人。”
“如果是……”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何能循踪追击,未免太不可思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片山丛中,我或许可以追踪猎物百里以上,但追踪人,我没有把握。”
“你的意思是……”
“除非他们有特殊的追踪术,或者……”
“或者什么?”
“猎犬。”
“猎犬?但……应该可以听到犬吠声。”
“对,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满山都是野兽,猎犬不可能不被引诱而发出吠声。咱们乘机歇息养力,希望他们不从那儿经过。”
张家全并不知道有关獒犬的事,更不知道经过严格训练后的獒犬是不发吠声的。
众人都在歇息,只有他和姑娘眼巴巴注视着二十里外视线有点模糊的山脊。
“哎呀!”姑娘突然惊叫:“有人被弹起来了。”
山脊上空,一个小小的人影被弹起半天高,如不留心,一定会误会成小小的飞鸟。目力差的人,无法看到。
“天杀的!真是追赶我们的人。”张家全恨声说:“得设法摆脱他们。咱们走!”
“弄死了一个。”飞虹剑客笑问。
“大概会死,摔落百丈陡坡的树林内,除非已练成不坏金刚法体,不然难逃一死。”张家全肯定地说。
“能看出是什么人吗?”
“哈哈!我又不是千里眼。走吧!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布置,希望能摆脱他们。哼!我还得证实一下。”
“证实什么?”
“证实他们如何能分毫不差地追踪。”
走了不少路,在张家全的引领下,左盘右绕,时上时下,有些地方需匍匐攀越,有些地方需砍山开路。
沿途,张家全安设一些引人进入迷途的痕迹,和设置一些小巧的路障和机关。
天色不早,他们降下一处群山围绕的河谷。
“这里有个土名,叫七盘九疑谷。”张家全向众人宣布:“这里的飞禽走兽很多,咱们准备食物,今晚就在此地歇息。明天我们就可以平安到达平定川地境了。”
“他们会追来吗?”
“希望他们迷失在后面。”张家全不直接答覆:“可以猜想的是,他们即使不迷失,也无法紧迫追及。天一黑,他们不敢穷追,怕送掉老命。今晚,我们是安全的。”
“明天呢?”商定问。
“明天再说。”
“今晚得轮流警戒……”
“你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好好养息。”
“我来猎些小兽。”金鹰说,取下弓上弦。
“这一带獐鹿甚多,猎一头就够了。”张家全指指左首的陡崖:“先在崖下安顿,我回头作一些防险的陷阱。请诸位记住,千万不要乱走,尤其不可往回走,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他带了尹姑娘,循来路匆匆走了。
“这位小兄弟神秘得很呢。”站在飞虹剑客身侧的商定,冲两人的背影说。
“在山野中,他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飞虹剑客说:“在城镇里,杀人放火斗机心,他或许不如咱们这些老江湖。但在山野里,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你放心,照他的话做,错不了。”
× × ×
天没亮,张家全就把众人叫醒,立即动身。
近午时分,登上一座草木浓密的山头。
他下令歇息进食,独自往回走。
不久,他匆匆返回,虎目中冷电湛湛,剑眉紧锁。
“怎么啦?”飞虹剑客惑然问。
“我不喜欢这种情势。”他沉声说。
“什么情势?”
“他们愈来愈近了。”
“什么?”
“相距不足二十里。”
“真的呀?”旱天雷跳起来。
“应前辈,你最好相信。”张家全悻悻地说:“这怎么可能?我先后安排了三处引入水道的迷踪路线。按理,他们如果有猎犬,早该被我们摆脱了。而事实却正好相反,他们竟然丝毫不浪费工夫,丝毫不爽地循踪追来,怎么可能?”
“他们有追踪的大行家。”飞虹剑客悚然说:“不然,没有人能在这种穷山绝岭里,穷追两百余里而丝毫不爽,掌握正确的追向。”
“已经不下二百里了。”张家全纠正里程:“而我是布迷踪的行家中的行家。”
“老弟,像这样下去……”
“最迟的在明早,他们就追上我们了。”
“哎呀……”飞虹剑客大惊失色。
“我另有打算。”
“老弟,你是说……”
“双管齐下。”
“什么双管?”
“其一,分开走。”张家全指指山下南麓的小溪流:“做木筏,三人为一组,分头沿溪下放,最后一组四个人。其二,消灭他们。逃,不是办法,他们会追我们到天尽头,紧追不舍,到处召集公门人和江湖败类对付我们,只有攻击歼灭他们才有生路。”
“今晚做木筏?”商定问。
“等一下就开始做,愈快愈好。”张家全接过姑娘递来的烤鹿肉:“你们分两组先走。我、尹姑娘、祝、应两位老前辈断后。你们有多快就放多快,天黑再靠岸等候。我,猎杀他们。”
“老弟,何不集中全力歼灭他们?”商定义形于色:“不能光靠你……”
“人愈少愈好,逃起命来也快得多。”张家全打断对方的话:“应老前辈,你的弓借给我使用。你和祝老前辈做诱饵,有兴趣吗?”
“哈哈,赴汤蹈火,算老朽一份。”金鹰将弓囊箭袋递给他:“我这条老命,几乎可以说是你替我捡回来的,多死一次又何妨?老弟,吩咐啦!”
“还没到时候,老前辈。”张家全笑笑:“诱饵是十分危险的。”
“老朽明白。”
“我不能保证什么。”
“哈哈!你小子废话!谁要你保证什么啦?”飞虹剑客大笑:“你连自己都无法保证呢!咱们这些玩命的人,谁敢保证下一刻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我会用一切阴毒的手段,送他们去见阎王。”张家全凶狠地说:“朋友们,咱们下去准备吧!”
× × ×
逃的人辛苦,追的人更不轻松。
所以说:穷寇莫追,追就犯了大忌,是会送命的。尤其是被追的人十分机警悍野,反噬起来必定极为危险。
九个人追十个人,的确太冒险,虽则被迫的人有六个人受伤不良于行。
当那位带路的人,在山脊上不幸被树弹落陡坡摔死之后,连锡伦活佛也感到不安了。
任何人也心中明白,被追的人已发现有人追踪,正设法反击,随时都可能被陷阱要掉老命。
用犬追踪,事实上并不快。
因为犬必须嗅迹而行,不可能一股气往前飞奔。
尤其是经过小溪流,或者逃走的人折向时,得花上好些工夫重新嗅迹,有时候耽误得很久。
这就是追的人始终无法追上的原因所在。
总算运气不差,带路的人死了,五行堡主却对这一带山势略有所知,顶了带路人的缺。再就是另一组九人,当夜便赶来会合了。
据这一组人说,并没有追上要追的刺客,刺客逃得很快,已从平型关山区逃经三座村落,獒犬失去了目标,因为刺客已从村落抢了坐骑逃走了。
听说另一组人,捉住了两名刺客,很可能随后赶来会合。
增加了一倍人手,信心恢复了。
天一黑,就不能追踪了。
天快黑,烟岚四起。
獒犬突然折向,向右后方的陡坡急急绕走,沿途不住嗅动,领着带犬人急窜。
“等一等。”纽钴禄和卓高叫,带犬人立即拉住了獒犬,獒犬不安地不断要向前窜。
“冯堡主。”纽钴禄和卓向冯堡主叫:“他们好像往回绕走,可能吗?”
“依山势估计,他们不需绕走。”冯堡主老眉深锁:“显然又是与先前一样,绕着圈子改道。依在下估计,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用犬追踪,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他们要使用引犬术了,魔豹这家伙知道怎么对付猎犬,他本人就是追踪的能手。”
“没有人能摆脱獒犬的追踪,继续寻找。”纽钴禄和卓恨恨地说:“他们绝对逃不了。”
“天黑了,还能追?”锡伦活佛说:“假使像前两次一样,碰上缒下百丈陡崖的事,怎办?不累死才怪。”
“好吧!歇息,但让犬先找一段看看。”
带犬人一抖绳,獒犬便向前一窜。
由于山势急降,没有长树,半枯的草又滑又脆,带犬人突然失足,一声惨叫,丢掉犬索骨碌碌向下滚。
“糟!”海山惊呼,疾冲而下,及时抓住了犬索,及时拉住了不住向下乱窜的獒犬。
纳拉费扬古也不慢,疾冲而下,在下沉百余步处,拉住了向下急滚的带犬人。
人一抓住,他心中一凉,赶忙着手检查。
人已经死了,不可能是滚动中摔死的。
“人死了。”他向上叫。
“这怎么可能?”上面的纽钴禄和卓讶然问。
“被一根木箭,贯入肚腹直抵胸膈。”
“糟!中了陷阱?”
“是的,师兄。”纳拉费扬古将死人往上拖:“一定是踏板弹箭,附近一定另有机关陷阱,千万小心。狗东西!姓张的诡计多端,捉住他,我要剥他的皮。”
又死掉一个人,而且是重要的带犬人。幸而赶来会合的另一组人中,有另一位带犬人可以补充。
锡伦活佛心中焦躁,立即下令过夜。
黑夜中本来就不可能追踪,谁敢说有把握不受陷阱所伤害?
× × ×
清早,南面第三座山峰的半腰树林中,传来了呜咽的法螺声。
相距最少也有二十里,听来显得特别凄切。
法螺声透过如岚似烟的晨雾,把已经起身的人惊得慌乱拾掇兵刃暗器,没醒的人则惊跳起来。
“怎么一回事?”锡伦活佛跳起来急问。
名义上,锡伦活佛是司令人。
只因为他是宫廷的国师,地位高所以是当然的指挥。
事实上,真的司令人是纽钴禄和卓,不论是武功或经验,活佛皆比不上纽钴禄和卓,只是所谓法术高深而已。
“告警信号。”纽钴禄和卓不安地说:“赶来会合的另一批人,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魔豹?”
“不知道。”
“不可能是魔豹。”海山一面穿衣,一面走近说:“他不可能绕到后面去,更不可能远在二十里外出现,所以不可能是他。”
“赶快派人前往接应。”锡伦活佛不假思索地说。
“不可能。”纽钴禄和卓摇头苦笑:“这时派人赶去,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寄望后续赶来策应的人啦!”
“那怎办?”锡伦活佛说的完全是无主见的、或者是不切实际的外行话。
“只能祝祷文殊菩萨保佑了。”纽钴禄和卓无可奈何地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听,法螺声沉寂了。”
“你是说……”
“但愿我估料错误……”
“他们完了?”
“这……每一组最少也有七个人。”纽钴禄和卓明显地忧心忡忡:“或许,能有几个人脱身……但愿文殊菩萨保佑他们。”
“现在怎办?”锡伦活佛问:“往回搜?”
“继续往前追踪,以獒犬的动向为主。”纽钴禄和卓发令:“赶快进食,今天一定要追出结果来。”
× × ×
从五台出发,第一批人共分四组追捕被张家全救走的十七名刺客,预计那些人必定仍然在附近潜伏养伤,必定很快把这些该死的刺客回笼。
按计划,其地三组人在得手之后,必须立即赶来会合,合力围捕魔豹张家全。
已经有一组人赶来会合,这组人不曾捉到刺客。
第二组捕获两名,押送到台怀镇交与安全负责单位之后,急急赶来会合。
纽钴禄和卓这一组人,沿途散布了引獒犬的药物,所以随后赶来的人,也靠獒犬引路。
这一组人昨晚没能赶上,落后了三座山头,同样地不敢夜间乱闯,在山腰的树林中露宿。
七个人,一头獒犬,平安地度过寒冷的长夜。
这一组有一位活佛,呼图克图哲巴。
这位活佛在宫廷的地位,比锡伦差一级。其实,这家伙不是呼图克图,他是蒙人,正式的称谓是呼毕勒罕。
呼毕勒罕虽然在蒙人部落中算是活佛,其实只是“算”而已,地位比藏卫出来的呼图克图差远了。
哲巴活佛不是一个能苦修的人,对女人的兴趣远比佛经强烈。
由于随圣驾朝山,好一段日子没接近过女人,也就像所有精力旺盛的男人一样,一早就感到精力过剩,难过得受不了。
他干脆早些起来打熬筋骨,以便消耗精力。
刚练过气功,刚准备用大松树干来练大印血掌,却听到栓在不远处的獒犬,发出警告的低哮声。
而且拼命蹦跳,要挣断链子。
他心中一动,转首向獒犬蹦哮方向看去。
二十余步外,站着三个青袍已泛灰色,佩了刀剑,背了包裹的灰发老人。
没剃光前额,没留辫子,不是顺民。
獒犬的举动,首先惊动了带犬人。
接着,另五名高手中的高手也瞿然而醒。
哲巴活佛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身畔的弧形法刀,和旦夕不离身的中型法轮藏,庞大的身形灵活万分,一晃便出现在三个灰发老人面前。
“什么人?”哲巴活佛用纯熟的汉语厉声问:“鬼鬼祟祟出现在深山里,一定是逃民。”
这片刻,七个人围住了三个灰发老人,加上一头不住想扑上咬噬的獒犬,反应相当迅疾。
七个人,连带那位带犬人,也是拔尖的武林高手。
三个灰袍老人相互交换眼色,神态悠闲,毫不害怕七个气势汹汹的高手,当然不在乎那头豹子一样巨大的狰狞獒犬。
“哈哈哈哈……”中立的那位红光满脸佩刀老人狂笑:“原来你是改穿俗装的喇嘛。”
“回答佛爷的话。”哲巴活佛喝声更厉了。
“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说是逃民么,也不全对。”佩刀老人声如洪钟,笑容满脸:“这样好了,你可以叫我们是游山的人。我,刀客;那一位,剑客;那位佩了魁星笔的,就叫笔客好了。呵呵!你们这群人辫子编得好漂亮,穿的也蛮像个人样,只是衣不配身分。”
“那位手中有奇形鹰爪的高瘦仁兄。”剑客向那人一指,那人正是八猛兽中的扑天雕:“天生的钢筋铁骨,一定很了不起。刀客老哥,这些人咱们一个也惹不起呢。”
两人神色从容,语中带刺,表现得极为大胆,行家一眼该可以看出都是不好惹的人。
“我并不怎么了起。”扑天雕笑笑:“咱们的领队哲巴活佛才真的厉害,你们最好听他的话,交代你们的身分,以免死了墓碑上不知该替你们刻上什么字才好。”
“哈哈!你老兄说的是外行话。”笔客也笑吟吟地说:“咱们这些不留辫子的玩命者,山死山葬,路死路埋,虫蚁不会为咱们掉眼泪,又何必在墓碑上刻上姓名,让未死的人呼天号地?”
“少和他们废话了,咱们走吧!”刀客不笑了:“再唠叨下去,一定祸从口出,被他们宰了才冤呢。”
“你走给佛爷看看?”哲巴活佛凶狠地说。
“哈哈!你仔细看清了,我在走呢!”刀客大笑,举步向前走,直向哲巴活佛面前闯。
“小心他的转轮藏中捣鬼。”剑客背着手叫。
哲巴活佛真听话,左手的转轮藏应声向前一伸。
糟了,刚伸出半尺,轮中的法宝还没施展,人影已经贴身。
刀客身法之快,骇人听闻,像是平空变化,乍隐乍现便出现在对方面前。右手一伸,便扣住了哲巴活佛握轮的左掌背,左手托偏了活佛右手的法刀。
“噗”一声响,哲巴活佛的下阴挨了一鞭尖,命根子成了烂肉,肾囊破裂。
庞大的身躯飞起,是被踢飞的。
原地屹立的刀客,狭锋刃不知何时已经在手。
“还有那一位上?”刀客沉声问,刀发出隐隐刀吟,像龙吟虎啸,像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风雷。
所有的人,皆吓了一大跳,法术通神的活佛,怎么一照面便完蛋了?
“刀客老哥。”剑客不住摇头:“你一出手动脚就有人死亡,再出刀那还得了?老天爷!你杀孽之重,愈老愈厉,真不得了。”
“情势不由人哪!剑客老哥。”刀客居然有闲心情说废话。
“你这一生中,到底杀掉了多少人呀?”
“谁去记呀,老哥。大概,可能有好几百就是了。千军万马中,杀人如刈草,我不杀人就要被人杀,你叫我怎办?跪下来求天保佑?”
有人吹起法螺,传出告警的信号。
“天不会保佑我们。”笔客拔出魁星笔:“我宁可杀人,不愿被人杀。这些猪狗不知在这里做些什么勾当,杀掉他们!”
“你们最好赶快溜,逃命去吧!”剑客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但行动却相反,手一动剑已出鞘:“扬州十日百万尸,胡人杀人如屠狗;满腔热血洒山河,一剑光寒十四州。杀!”
獒犬飞扑而上,尖牙森森伸向剑客的咽喉。
剑光疾吐,奇准地贯入獒犬的咽喉。剑一振,犬尸飞向扑天雕。
鹰爪斜移,避过犬尸,猛抓刀客的右颈。
“铮!”刀背震偏了鹰爪,顺势反拂,有如电光一闪,劈开了扑天雕的右胁。
刀光流转,找上了那位带犬人。
一刀、一剑、一笔,交叉冲错闪掠,如电掣,如雷轰,有若风卷残云,如汤拨雪。
片刻间,只剩下一个人了。
血腥刺鼻,只有一个人仍没断气,发出垂死的呻吟,是被魁星笔击中的。
一刀一剑一笔,分三方遥指着惊得三魂离穴的一个使虎头钩的大汉。
“饶我……”大汉崩溃似地叫号:“不……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一……一个领……领路的……”
“你是什么人?”刀客冷冷地问。
“我……我是鹰……鹰回岭鹰翔寨的无情钩……”
“哦!原来是鹰翔寨无情钩巴大寨主。”
“在……在下……”
“这些是什么人?怎会有一个喇嘛?”
“他……他们是……是三旗侍卫中的人。”
“三旗侍卫?”刀客一愣:“鬼话!可能吗?”
“我……我发誓,是的。这……这位喇……喇嘛,叫哲巴活佛,是……是三国师之一。”
“咦!怎么一回事?京都出了什么灾祸?”
“皇……皇上驾……驾临五台……”
“呸!原来如此。”刀客释然:“你们在干什么?”
“擒……擒捉魔豹……”
“哎呀!”刀客脱口惊叫:“张家全?”
“是……是的。”
“他在何处?”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满山乱找?”
“他身边有……有人,散发引……引犬药,獒犬正……正要带……带我们前……前往追……追捕……”
刀客瞥了犬尸一眼,摇摇头。
“天杀的!”笔客苦笑:“我可不是有意的,没想到这头猛犬禁不起一点,怎办?”
“只有靠我们自己找了。”剑客说。
“这人……”刀客用刀一指巴大寨主。
“你心软了。”剑客问。
刀一动,巴大寨主心中有数,猛地飞跃而起,跃上一株巨松的横枝,再次斜穿而起。
“上面!”上空传出剑客的呼叫。
巴大寨主的轻功提纵术十分高明,自以为已经又快又高无人能及了,没料到头顶上空竟然还有人比他更快更高。
他大骇之下,吸腹蜷体向下落。
剑光疾沉,贯入他的顶门。
三个人利用尸体拭净兵刃上的血迹,谈笑自若。
“喂,怎么找?从何处着手?”剑客收剑入鞘,向刀客问。
“先察看踪迹再说。”刀客说。
“得看你的罗。”
“只有如此了。喂!笔客,你是觅迹的专家,还不帮忙我?”
“呵呵!我不急。”笔客轻轻松松地说:“急什么呢?反正又不是我神笔秀士的儿子。”
× × ×
千山万峦中的河流,有不少小溪流从各处山谷前来汇合,流入一些峡谷,河床也因之逐渐宽阔。
最后,便会形成一条大河流。
这里的山峡逐渐开阔,中间已形成河流,河面已有八九丈宽阔,水色碧绿。
但相当急湍,陡落的地方飞珠溅玉,甚至形成瀑布或深潭,绕着山峡盘折泻落,两岸陡峭根本不可能攀越行走。
张家全降下河谷的地方,是一处左岸有溪流泻落汇合的河湾,山势略为平坦,两岸森林密布,不见天日。
“诸位,在附近找枯木做木筏。”张家全在河边匆匆发令:“应老前辈带了弓箭,请退到后面三十步处那株参天古木,登树监视来路。现在,咱们必须赶快动手,争取最快的时效。”
枯木并不难找,一刀三剑齐施,没有兵刃的人找木捆扎,一阵好忙。摩云手徐元是旱天雷的同伴,他的刑伤正在逐渐康复,但举动仍有不便。他与商定合作,负责将送来的枯木用绳捆牢成筏,工作比较轻松。那些倒木由于秋尽冬来,而且久未下雨,搬动起来并不太重。
按张家全的计划,要捆制三只木筏。木筏不必太大,能乘载三四个人便好,大了反而不安全。
第一张筏,预定由商定、徐元与翻天鹞子包正乘坐,最先出发。
摩云手徐元是个精明的老江湖,对捆扎木筏颇有经验,无形中成了司令人。
“横木一定要坚韧的树枝,不能用枯木。”摩云手徐元向商定说,商定正打算用一根碗粗的枯木捆扎:“我去向祝前辈借剑来用。”
刚走了三步,无意中扭头回顾,突然发现商定正用双手,绷断了一根半寸粗的山藤。他心中一动,急急转头向在不远处整修一根倒木的飞虹剑客走去。
要双手绷断一根半寸粗的山藤,需要二百斤以上的劲道。而目前的六个受刑伤势都不算轻的人来说,即使用上三分劲,也会触及伤处而痛得脸色发青。也许,这个叫商定的人,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也许有超人的内功绝学,恢复得比任何人都快。
心中犯疑,便暗中留了神。
“祝前辈,借剑一用。”他到了飞虹剑客身侧:“用来砍固定木料的横栏,需用韧木。”
“要几根?我来。”飞虹剑客说。
“六尺的,五根。”他突然放低声音:“祝前辈,知道那位商兄的来历吗?”
“不知道。”飞虹剑客信口答。
“没什么。”他支吾以对,总不能把看到的事说出,说商定赤手弄断一根山藤便生疑心。
飞虹剑客忙得很,无暇追问,跳上一株巨树,砍下几根海碗粗的横枝,再跳下除去枝叶,最后将五根六尺长的树枝交给他之后,继续料理那株倒木。
两人一面捆扎,他一面留意商定的举动。
商定的一双手,灵活而有力。
身上衣衫穿得厚,当然无法看得出身上的变化。不久,他也就放心了,商定似乎很专心,没有任何岔眼的举动流露。
不久,众人除了担任警戒的金鹰之外,先后已聚集在河边,忙碌地整理三张木筏。
“张兄,为何不一起走?”商定傍着张家全捆扎木筏的桨架:“大家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追的人一到此地,就知道我们由水上走了。”张家全说:“他们就会沿河抄道狂追,追到前面去等候,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这……”
“所以,我要让他们不敢放胆狂追。”
“哦!你打算……”
“打算半途登岸,逐一解决他们。”
“那我们……”
“你们必须尽快下放,天不黑不可停泊。你来第一张筏,得准备动身了。”
“我们……”
“你们三个人伤势最重,所以必须先走。”张家全坚决地说,挺身用目光搜寻正在准备桨的摩云手与翻天鹞子:“徐兄,包兄,先挂桨试试。”
两人立即上筏,两支桨分别插入桨柱的圈中,试着虚空划动。
“趁手吧?”张家全问。
“还好。”摩云手徐元用行家的口吻说:“管用。只是一到急流,就难以控制了,牵动内伤,使不上劲。”
“不需你们用劲,能概略保持流向就行了。下来吧!把筏推下水。”
五根两丈稍少些的径尺枯木,四个人推足够矣!张家全一个人就可以办得到,用一根木棍撬动就成。
一半筏入水,出奇地顺利。
“你们上!”张家全拉住筏叫。
翻天鹞子第一个上筏,对面的摩云手也跳上了。
商定在张家全的对面,中间相距不足六尺。
“商兄,千万记住。”张家全郑重叮咛:“沿途不可停留,尽快顺流下放。”
“是的……”商定一面抢着说,一面挺身站起。
这瞬间,上了筏回头观望的摩云手,突然一跃而至,用鱼跃身法全力头前脚后凌空冲来。
“畜生……”摩云手的锐利刺耳咒骂声入耳。
这瞬间,所有的人,目光全往这里集中,目送第一艘木筏下水。
这瞬间,张家全警觉地看到了些什么。
接触太快了,瞬息万变。
张家全的飞刀,出神入化。
所以,他是暗器的太行家,他的目力可说是锐利如鹰,阴森如豹,在身畔的人,任何几微的举动,也难逃得他的神目。
这瞬间,他扭身便倒,同时抓住木筏的双手一掀一动,木筏猛然向对面的商定推压。
这瞬间,摩云手从中斜穿而入。
“哎……”商定猝不及防,被木筏撞中了双脚的迎面骨,力道出奇地凶猛,胫骨立断。
变化太快太突然,在不远处另两张木筏工作的人,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看得最清楚,她看到了奇异的金属闪光,发出一声惊呼,飞跃而来,是尹姑娘。
变化发生得快,结束也快。
刹那间,结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