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能一天到晚小心谨慎,步步提防战战兢兢,无时无刻皆在提防意外?
不紧张得短命才是怪事,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桃花三娘子是老江湖,也没料到在偏僻的山谷村舍内,会发生凶险,毫无戒心地直趋农舍。
用木栅所制的小院门外,一个年轻英俊,有如浊世佳公子的雄伟公子爷,笑吟吟地目迎她俩接近,背着手佩了剑,青衫飘飘潇洒脱俗,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桃花三娘子不以为怪,金陵双凤本来就是江湖浪女,身边经常更换年轻英俊的男人。
“好美的姑娘们。”年轻人含笑喝采:“像仙子降临这处尘俗僻壤。有事吗?”
“这里可是长山峪谷胡家?”
桃花三娘子眉开眼笑,对赞美极为受用:“唷!公子爷你真回说话,仙子要天上才有。”
“仙子经常会下凡的,没有什么不对呀!”年轻人脸上,有令异性心荡的笑容:“姑娘,你找对地方了,这里就是长山谷胡家。请问两位姑娘贵姓芳名,找胡家有何贵干?请进来厮见。在下姓方,名玉,草字世续。”
“方世续?”桃花三娘子黛眉一挑:“狂剑书生?”
“正是区区在下。”
“这一代年轻十剑客之一的狂剑书生,久仰久仰。”桃花三娘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不但是剑术名震天下的俊彦,也是敲诈勒索的专家。彩凤云凤两位小妹在吗?”
“在,在,请进。”狂剑书生对敲诈勒索的讽刺话毫不介意,含笑将人往里请。
零乱的堂屋依旧,好像空屋,不见有其他的人,金陵双凤当然也不见在场。
狂剑书生权充主人,肃客在八仙桌客位就座。
“彩凤云凤在邻舍处事有,片刻才能返回。”狂剑书生解释双凤不出来待客的原因:“两位是……”
“我们从江北来,昨晚乘船抵达南京,在城里得到两位小妹留话处的人指示,要我们来这里找她们。老朋友两年没通音讯,特地前来找她叙旧。”
“两位刚从江北来,不知道南京的事故?”
“什么事故?”桃花三娘子一怔。
江北,通常指下游江北岸扬州一带;江南,则指江南岸镇江以南地区。
隔了一条江水,江北江南不论是语言、风俗、习惯、民风,皆有相当明显的差异。
尤其是农村地区,江北的村夫与汪南的老大娘见面,有如鸡同鸭讲,你讲你的我讲我的,老半天也不知道对方在讲些什么。
大都市里倒没有多少障碍,讲不通可以用官话讲通。官话也就是带有凤阳腔的京师话,做官的人必须会。
中了举在翰林院教习三年,不通晓官话,可能就在散馆之后,待在京师坐冷板凳混口食,失去外放做官的机会。
从江北来,就算是扬州吧!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乘船,上航南京,沿途不可能有所接触,也就不可能知道江上下所发生的事故。
昨晚到南京,今早出城到二十里外山村找朋友,怎知道南京发生的事故?桃花三娘子没说谎。
“呵呵!满城风雨的事故。姑娘……”狂剑书生一言带过,不想解释,其实对两女生疑,意似不信。
“我姓什名谁,你不可能不知道,桃花三娘子你不陌生吧?算起来我是前辈。这位小妹姓杜,凌云凤杜彩凤,你可能听说过她这号人物。”
其实桃花三娘子成名七八年,比狂剑书生早三四年而已,实在不配称前辈,倚老卖老而已。
她是江湖浪女,行为不检艳名满江湖,但对穷凶极恶的人敬鬼神而远之,对敲诈勒索的专家也无意沾惹。
如果这位年轻英俊的雄伟公子爷,不是狂剑书生,她的态度必定完全不同,很可能眉来眼去卖弄风情。
凌云凤明艳照人,但显得闷闷不乐。
这个狂剑书生人才一表,翩翩浊世佳公子。
但与她心目中的黄自然相较,根本不能比,这位佳公子只是绣花枕头,而黄自然却是浊世的神龙。
她懒得与对方打交道,本来就心事重重不理会身外事。
她比桃花三娘子年轻,更美,虽则身材没有桃花三娘子丰盈成熟撩人情欲,但另有一种青春的秀美魅力。
年轻而有几分才华和美丽的少女,眼睛长在头顶上理所当然,因此她的冷淡和沉默,应该是正常的现象。
但在狂剑书生眼中,却又有另一种看法。
和桃花三娘子走在一起的漂亮女人,会是冰清玉洁的正经贵妇淑女?
凭他狂剑书生的才华风度,这种女人应该向他毛遂自荐投怀送抱,何必装出高贵淑女风华自抬身价?
简直不识抬举,心中极感不悦。
凌云凤杜彩凤?他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大撅是初出道的小浪女,与金陵双凤是一窝迷人的艳凤。
尽管他心中不说,但心底却涌起强烈的占有欲望。
有些人的心理很奇怪,愈容易到手的东西愈低贱,愈难到手的东西却愈珍贵,非千方百计用手段弄到手不可。
“杜姑娘才是真正的美丽高贵彩凤。”他笑吟吟赞美的话冲口而出:“幸会幸会。在下……”
“喂!方公子,说了老半天客套,两位小妹怎么还不见返回?”
桃花三娘子有点不耐,打断狂剑书生向凌云凤献殷勤:“我觉得后面屋子里还有人呢!毕竟我和杜小妹是客,好像你连茶水都吝惜,这是待客之道吗?”
“呵呵!别急别急,你们会受到礼遇,会受到相当的招待。首先要提出的事,是你所说的话,在下一个字也不相信。”狂剑书生的笑容怪怪地,说的话也怪,像是审问口供。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什么话让你不相信?”
桃花三娘子立生戒心,感觉出什么地方不对了,本能地挪了挪佩剑,老江湖的警觉性恢复了。
她的左手,握住了泄放桃花瘴的特制盛囊。
“你说你们从江北来,昨晚才抵京。”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
“金陵双凤来到这里避风头不到两天,你们刚到就知道她们藏匿处,你要在下相信吗?”
“她们在城里的住处,托有邻居传话。唔!什么避风头,什么藏匿,语气……”
“语气不友善,是吗?呵呵!屋子后面的确有人,你们进去会晤呢?抑或请他们出堂相见?”
桃花三娘子向凌云凤一打眼色,抓起包裹警觉地离座。
“阁下不是金陵双凤的朋友。”桃花三娘子慢慢向大门退,将包裹挂上左肩:“你到底……”
门外一声狂笑,两个人堵住了大门。
“还没送客呢!退回去,哈哈……”堵在大门外那位虬须大汉,狂笑着留客。
一声剑鸣,凌云凤警觉地拔剑。
她老爹绰号邪剑,她的剑邪得更高明些。
狂剑书生绰号狂剑,剑术必定非常的狂野。
走狗中还有一位大剑客神剑秀士鲍全一,顾名思义,剑术想必神乎其神,赫赫名家。
邪剑、狂剑、神剑都有了,黄自然称自己的剑术是魔剑。
似乎这期间,各种剑术名家都来南京起集,很可能有济济一堂的一天。
后堂走道口,鱼贯出来了六个人。
“小女人,你敢撒野?”
领先出来的花甲老人,声如洪钟字字震耳,神态也极具威严,鹰目狠盯着撤剑戒备的凌云凤,语气警告性十足。
桃花三娘子突然打一冷颤,白嫩的粉颊突然苍白失血,白得泛起灰色,受惊脸上失血的情景极为明显,受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木客颜回!”桃花三娘子的叫声完全变了调走样,惊恐地丢掉包裹,以免碍手碍脚的。
上一代的魔头之一,当代的名家提起木客颜回,同样会变色惊惧,人老了声威仍在。
凌云凤反而沉着,也丢掉包裹。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提剑沉着地问:“哪一位肯明示?”
“不要再装无辜了。”狂剑书生脸一沉,语气奇冷:“金陵双凤妙想天开,想诈骗我们。”
“诈骗你们?”桃花三娘子心中一惊,这些人聚合在一起不是好兆头。
“她们声称捉住了黄自然,和四海狂鹰的女儿江小蕙,要咱们携银子换人,结果人根本不在。凭她两三个女人,武功勉强可列第三流,居然敢吹牛说捉住了我们要捉的超等高手,岂不笑话?分明是有意诈骗,误了咱们大事,十分可恶。大概她们早有诈骗的准备,邀请你两人前来助势,是吗?”
桃花三娘子心中一跳,凌云凤更是脸色大变。
她俩这次南来,主要是结伴寻找黄自然。
现在鬼使神差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黄自然,这些人却是黄自然的仇家。
显然,南京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故。
“你们是什么人?”桃花三娘子沉声问。
“你还在装?”狂剑书生声色俱厉。
“没有什么好装的,我桃花三娘子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也不是什么巾帼英雌,敢做敢当。你们提到黄自然,是不是那位摧毁玄武门的黄自然?”
“不错。”
“不要和她们废话,拿下,吊起来再问口供。”木客颜回阻止了狂剑书生打交道:“如果真的与此无关,再决定留用或除掉,动手!”
身后踱出一个干瘦如猴的中年人,轻拂着手中的三尺六寸五分,黑色白星量天尺,似乎比身材还长些,猴脸上的怪笑十分狞恶可怕。
“最好是留用。”这人的嗓门尖而亮亢:“在下喜欢这种荡妇形女人。颜老哥,交给我啦!”
“猴夫子侯伟。”桃花三娘子嗓音全走了样:“你……你一代凶枭,怎么可能做别人的手下?”
“呵呵!人有时最会变的,是吗?小娘子,千万不要搬动你那只桃花瘴囊,以免右面那位千手猿欧阳老兄,把你那美艳胴体射穿百十个洞孔。我可不愿意,因为我老人家喜欢的女人,不许旁人加以伤害。你必须凭真才实学先陪我玩玩。”
凌云凤知道不能善了,发出一声信号,突然一记倒空翻向后飞射,挥剑猛扑堵住大门的两个人。
不能被堵死在屋子里,必须断然脱出困境。
她绰号称凌云凤,轻功出类拔萃,猛然凌空向后面攻击,真像一头凌空搏击的凤凰,衣裙飘扬,剑光如匹练。
堵住门的虬须大汉刚警觉地一剑挥出拦阻,剑光已排空急落,一剑封空,下搏的剑光已没入胸口。
双脚一踹虬须大汉的尸体,身躯再次飞腾而起,扑向第二个堵门的中年人。
同一瞬间,堂屋中同发剧变。
那位长相有如猿的人,比猴夫子中看多多,手长脚长,大猴脸并不难看,强壮比干瘦的猴夫子侯伟强三倍。
干瘦的猴夫子侯伟,一点也不伟。
目下江湖十大暗器名家,排名第三的千手猿欧阳孤独,是宗师级的伟大暗器大师,据说同一刹那,可以发射出无数致命的暗器。
桃花三娘子完全被这些高手名家的名头所震慑,觉得抓住瘴毒囊的手,控制活动的能力已经消失了,相距仅丈余,她的手一动,真可能被千手猿把她射成蜂窝,她绝对没有千手猿的暗器快。
拼就拼,她的剑指向赤手空拳,狠盯着她的千手猿,暂时不理会拂动量天尺,徐徐接近的猴夫子。
在她的心目中,暗器比量天尺可怕多多。
量天尺如果攻来,还可以转身用剑封架,而暗器的形影一动,必须先一刹那趋避。
“小女人,哈哈……”猴夫子的量天尺并没挥动,仅用左手向她遥指狂笑。
一缕强劲的无形指劲,在狂笑声中悄然疾射。
她的眼角余波,留意那根怪异的量天尺,怎知道猴夫子的左手有玄机?远在丈外向她招手狂笑,按理不可能有任何花招。
她料错了,后悔无及,右胁下章门穴一震,浑身立即发僵,右半身便像是死僵了,剑失手掉落。
嗯了一声,她向前一栽。
千手猿恰好抢出,一把抱住了她。
“她是我的!”猴夫子怒叫,冲上抢夺:“你他娘的浑水摸鱼吗?”
“谁捡到就是谁的,哈哈……”千手猿抱着人急闪,得意已极。
堂屋一阵乱,木客颜回勃然大怒。
“不许争。”木客怒叱:“不像话……”
叱声中,眼角瞥见后堂有人影急射而出。
农舍共有三进,后面本来还留有两个人,看守被捆住双手,脱了上衣,吊起来的金陵双凤,以及咬牙切齿像厉鬼的母夜叉孔婆婆。
可是老凶魔的老眼没昏花,而且极为锐利,冲出的人影虽快得难辨形影,仍被他看出不是自己人,叱声中断,右手急抬。
来不及了,冲出的人影太快,下手更是有如电耀霆击,像电光射入人丛,肘后隐藏的长剑出现,迸射出可怖的眩目光华。
首先遭殃的是猴夫子,剑光过处脑袋飞起,光芒再进,贯入千手猿的左肋。
人影切入,一把挽住了桃花三娘子,千手猿的身躯飞升,向另一名刚拔出剑的人砸去。
剑将千手猿挑飞,光华立即斜贯入另一人的右背肋。
真可怕,一冲之下便死了三个。
说快真快,木客竟然没看清变化,死的人被挑飞,可就看得一清二楚。
猴夫子飞起的脑袋,也在这时跌落在他的胸口,鲜血洒在胸襟上。
堂屋里有七个人,一击之下便死了三个。
又一个人被挑飞,光华找上了他。
一声厉叫,木客拼命了,一剑硬封,已来不及闪避,心中早虚,几乎到了胆落境界,一照面人便死了一半,任何高手名宿也会胆落。
铮一声狂震,木客的身躯,像被狂风所刮,向侧方飞撞,砰一声大震,撞在堂右的砖壁上,反弹而倒,似乎房屋摇摇。
狂剑书生相距稍远些,一连串电光石火似的可怕急剧变化,把这位大剑客惊得手脚发冷,向下一挫,老鼠似的贴壁根向后堂窜走了。
另两位仁兄也不蠢,撞破门边左右的窗子,跌出屋外去了,聪明人一定活得比笨瓜还长。
木客人老成精,人一倒便奋身急滚,滚转中扔出长剑,剑飞腾着迎向射来的后续剑光,再一滚向前一窜,也从后堂溜之大吉。
暴乱倏起倏没,最后传出了震耳的击落飞剑清响,人影倏止,堂屋里刹那间血腥搏杀结束。
雷霆万钧的强劲突袭,一击敌散。
救桃花三娘子的人是黄自然,采用了猝然急袭的大胆突击行动,全力卯上了,剑出不留情。
果然出其不意,把七个可怕的高手名宿,在眨眼间杀掉一半,把其他的人吓了个胆裂魂飞。
击落木客掷出的剑,身形一顿,被木客逃入后堂,他无暇追击,挟了三娘子冲出大门外,火速将三娘子放下,斜掠而出。
门外的晒谷场中,江小蕙正身处天人交战困境。
× × ×
凌云凤出其不意突围,剑劈堵住门的虬须大汉。
她并不知道桃花三娘子被高手名宿的声威,胆破气慑手脚失去灵活,被暗算无法跟出,情势也不允许她分心兼顾桃花三娘子,一鼓作气破围而出。
借蹬尸之力再次飞扑第二个人,却碰上了可怕的精明对手。
那是一个穿水湖绿衫裙的中年女人,相当美艳丰满,一声娇笑,迎着她飞扑而下,剑光下射的凌云凤,双手交互吐出袖口,玉掌起处,劲气似狂飘,一吞一吐,罡风如怒涛般汹涌而出。
凌云凤的剑已可发出剑气,可惜火候不够,破不了涌来的罡风劲流,劲气随气涌入。
“呃……”她如受千斤巨锤重击,呼吸一窒,气血翻腾,头晕目眩,护体神功一泄而散,手一软,送出的剑失手掉落,胸口一震,喉间发甜。
昏昏沉沉中向下掉,被闪在一旁的中年女人一把抓牢接住了。
她心中是明白的,这女人外发的掌劲可怕极了,丈外可以将人的骨肉震裂,震力直撼内腑。
如果她的护体神功火候再差一分,可能脑袋已被震裂了。
这瞬间,抱着她的女人猛然转身,将她阻挡伸来的另一双小手。
那双黄黑色的小手,居然能在千钧一发之中,从她的头部上空撤出,差三两分便击实了。
掌劲斜逸,她仍感到头皮发炸。
她听到一声闷响,感觉出抱着她的女人身躯微震,斜冲出八尺,几乎失手把她抛落。
是一个小花子,左手掠过中年女人的右胯,指尖扫过胯骨,余震力依然强劲,把中年女人震飘八尺。
如果击实,女人的右胯骨必碎无疑。
“住手!不然我先毙了这小女人。”
中年女人急叱,再斜掠丈外,险之又险地再次脱出小花子的追击,抱着一个人依然灵活。
小花子一怔,倏然止步停止追击。
“咦!我为何要听你的?”小花子是江小蕙,稳下马步冷然问。
中年女人显然吃了亏,知道小花子神奇的掌力可怕,心中已虚,不得不找寻自救之道。
“你是来救这些女人的。”中年女人将凌云凤放下,坐倒在脚前,一手扣住左肩井,一手按在凌云凤的顶门上:“退出三丈外,不然我毙了这小女人。”
“你毙了她与我何干?我不认识她。”江小蕙当然得硬着头皮否认。其实她说不认识凌云凤也是事实。
她曾经看到凌云凤与桃花三娘子乘马走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凌云凤是何来路,连与她在一起的妙手灵官也不知道。
黄自然说出凌云凤的底细,她也没有多少印象,却知道黄自然是为了救应两女而决定面对高手走狗。
黄自然曾经救过桃花三娘子一次,再次援手是情理中事。
她如果不顾一切出手攻击,必定断送了凌云凤的小命。
“少在老娘面前撒谎。”中年女人以老卖老:“好,我就毙了这小女人。”
“我会要你抵命。”她无意远退,拉开马步准备扑上:“一命还一命,反正亏本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中年女人哼了一声,左手五指徐收。
“哎……唷……”凌云凤痛得尖叫,肩骨欲裂痛入骨髓,难以支持。
“给你十声数,迟到右边三丈外,不许阻止老娘把人带走,你不希望同伴死吧?”中年女人狞笑,左手继续发力:“你要不了老娘的命,却先断送了你这位同伴的命。一、二……”
她大感不安,心中天人交战,是否冲上她拿不定产意,尽管凌云凤不是她的人,死活也与她无关。
但她不能做促使凌云凤被杀的凶手,不管她是否认识凌云凤。
她当然不希望中年女人带走凌云凤,心中作难,强行抑止冲上去的念头,脚下迟疑。
“三……四……五……”
她呼出一口长气,徐徐退后一步。
“六……七……”
黄自然出现在门口,正好在中年女人的斜背后。
中间有二十余步空间,黄自然不可能在刹那间飞越,也不可能悄然接近而不被中年女人发现,方向不对。
她看到黄自然向她打手势,心领神会。
“好,我退。”
她向侧后方移动,吸引中年女人的目光转向移动。
“八……九……”中年女人仍在叫数,拖住凌云凤的背领向后拖移,右掌仍没离开凌云凤的顶门,有计划地向门口退。
背部对着门,不可能看到黄自然了。
中年女人听不到屋内的声息,还以为自己的人已控制了全局,退势加快,要退入屋内了。
江小蕙也向后退,已远出三丈外。
双方向相反的方向退,距离逐渐拉远。
“喂!把人放下。”江小蕙叫:“我两手空空,你有剑……”
“你等着。”中年女人打断她的话,退速转疾。
人影如流光,贴地掠来一闪即至。
是黄自然,速度快得令人目力难及,在两丈外飞跃而起,双手一合,扣住中年女人的头,仍向前飞射,像老鹰扣住了小鸡向前飞,砰然摔落向前翻滚,半途放手一跃而起。
中年女人的颈骨节节松裂,头几乎被拉断离脖,尸体翻滚数匝,停下时已无力挣扎,浑身软绵绵,似乎全身的骨头部松散了。
被扣住头拖飞、下坠、翻滚,已离开原地十步以上了。
黄自然这种狂鹰搏兔的可怕身手,把江小蕙吓了一大跳,这已超越了人类体能的极限,鹰也不可能把体重相同的猎物抓住飞翔。
“黄爷……”倒在原处地上的凌云凤,挣扎着想站起兴奋的狂叫。
凌云凤并没受伤,左肩井穴被制住而已,左半身麻僵,右半身仍可挣扎。
“你像扑火的飞蛾。”黄自然奔近扶住了她:“哪像一头凤?哪儿被制?”
“左肩井。”
“还好,脑袋还是完整的。”
“天啊!居……居然鬼使神……差……”凌云凤不在乎黄自然的戏谑,大笑大叫:“在这里找到你,我还以为那些人胡说八道呢!嘻嘻!真是上苍有眼。”
“你还笑?哼!”黄自然解了她被制的穴道,脸一沉:“你怎么仍然跟着桃花三娘子鬼混?”
“人家要找你呀!”凌云凤羞笑着白了他一眼,活动手脚:“你悄悄跑了。你丢得下,我哪能放得下?你忘了?桃花三娘子是我的侍女呀!老爷!她怎样了?”
“可恶!你……”
“你骂好了,反正我是你的女人,女人天生就是老爷的出气筒,是不是?”
江小蕙在一旁满脸惊疑,甚至震惊。
“她是你的女人?”
她向黄自然问,连她也觉得自己的神情十分可笑。
“你听她胡说?真是岂有此理。”黄自然感到头大,向门口走:“屋子里的事得尽快处理,小蕙,你方便些,你去处理。”
他无意中叫出姑娘的芳名,江小蕙像是触了电,大喜欲狂地向门飞奔,把凌云凤的胡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是不是黄自然的女人并不重要。
凌云凤居然没看出江小蕙是女人,怎么也不会把一个气色不佳的小花子,与女人联想在一起。
× × ×
桃花三娘子也没受伤,右章门穴被指风打穴制住了而已。
江小蕙刚扶住桃花三娘子,黄自然已偕同凌云凤跟入。
“交给我。”
黄自然将人接过,脸色沉重:“小蕙,你进去看看,看那三个女人是否有救。我已将人放下,恐怕……”
江小蕙根本不在乎金陵双凤的死活,而且恨得直咬银牙,但一看黄自然的神色不对,知道变故很糟,点点头向后堂走,手里的剑随时准备攻击。
第二进的堂屋,有一个半裸的女人,在地下爬动、挣扎,暴露在外的酥胸一片猩红,可看到创口,饱满高耸的玉乳走了样,虽然乳房仍然尖挺。
她急抢而入,倒抽了一口凉气。
难怪黄自然要她处理,男人真不便参与。看了现场的怵目惊心惨相,她也感到心酸,也愤怒得浑身发抖,不忍卒睹。
“黄大哥……”她不得不向黄自然求援。
黄自然叫她小蕙,她叫大哥是十分自然的事。
黄自然奔近堂门,脚下一慢,桃花三娘子与凌云凤,不假思索地超越抢入。
“彩凤……”桃花三娘子扶起半裸女人的上身,惨然厉叫。
内堂摆着两具走狗的尸体,是被黄自然击毙的。
黄自然从屋后进入,悄然一击,把两个看守三女的走狗击毙,无声无息并没惊动前进堂屋的人。
江小蕙从屋前接近,及时救了凌云凤。
三女是捆了双手,吊在梁上的,双脚离地五寸,毫无活动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人已被黄自然割断吊绳放下,躺在血泊中。
母夜叉孔婆婆衣裤仍在身上,但破碎不堪,是被竹鞭抽烂的,肌肉几乎寸裂,体无完肤。
金陵双凤更惨,连身上衣裙已被剥除,仅留一条长亵裤,不但有被鞭打的伤痕,而且遍布用手指掐扭撕拉的淤痕,因此乳房也变了形。
灵凤已断了气,尸体已僵,表示死去不久,刚进入发僵境界。
彩凤仍可爬动,仍有知觉,但似乎眼前模糊,浑身因痛楚而剧烈抽搐,血从口中缓缓送出,脸部变了形,身上各处创口有些仍在流血,创口大血凝不住。
“我是桃花三娘子,你……”桃花三娘子酸楚地号叫,急急摸索百宝囊取丹药。
“我……我好……好恨……”彩凤的含糊语音几不可闻。
“谁把你……”
“替我……报……仇……唉……”
“彩凤,彩……凤……”桃花三娘子取出的一颗丹丸,颓然掉落尘埃。
彩凤的头一歪,停止了呼吸,双目睁得大大地极为可怖,死在桃花三娘子怀中。
“我一点也不恨她们了。”跟在他身后的江小蕙,眼中充满了泪水:“这些人,为何做出这种没有人性的事?金陵双凤只是贪,怎能向无仇无怨的人如此……”
“他们要口供,金陵双凤哪能招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事?走狗们哪在乎三个女人的死活?”黄自然一面将尸体丢入厢房一面说:“他们已杀了你爹不少朋友,以及许多各方人士,至少有一半人是受酷刑虐杀的,多死三个无仇无恨的无辜女人,算得了什么?所以我出手狠毒,没留下活口,真可惜。”
桃花三娘子和凌云凤出来了,神色冷厉。
“老爷!这些凶手是何来路?”桃花三娘子嗓音都变了,眼中仍在流泪。
“河南开封府钧州,徽王府的王府走狗。”黄自然沉声说,没理会三娘子叫他老爷的事。
“哎呀!”桃花三娘子骇然震惊,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我把南京近来发生的事故告诉你们,你们最好见机远离灾区外……”
他隐下在浦子口镇暂时养息的事,仅从王府走狗掳少女的杀人事件说起,他是无意中介入的,碰上了不能袖手,与走狗们周旋胜负难料,南京目下江湖知名人士大遭其殃。金陵双凤一时贪心,把命赔上了。
“你们真幸运,一头钻进死亡灾区而留得命在。”他最后严厉提出警告:“逃掉了几个走狗,走狗们必定把你们列入优先搏杀的目标,乖乖给我易容化妆,加快远走高飞,有多远就走多远。金陵双凤的惨死咎由自取,你们没有力量替她们报仇,忘了这件事。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逃灾避祸,火化了这里的人和屋,我送你们到栖霞镇找船走运河回山东。”
他没替江小蕙引见,也不说出自己日后的行动和打算。
凌云凤对他所说的情节心不在焉,对他再三强调严重性情势漫不在乎,仅用绵绵的目光凝视着他,脸上有满足雀跃的神采。
桃花三娘子却如中雷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各种惊恐、心慌、胆虚……表情交替呈现,似乎也流露出羞惭后悔等等错综复杂神情。
“我……我与金陵双凤,仅是小有交情的江湖同道,还没有生死与之的交情,那能替她们报仇。”桃花三娘子不安地搓扭着双手,眼中恐惧惊怕的神情瞒不了人:“老天爷!你怎么招惹这种人?”
“三娘子,不是我有意招惹他们……”
“我知道这些人的一些底细。”桃花三娘子似乎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只顾自己发表意见:“你可以管大奸大恶巨豪恶霸,奸恶豪霸毕竟是见不得天日的人,你管了,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替你喝采。但是管了皇家的事……”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桃花三娘子神经质地大叫:“天下是他们朱家的,朱家的龙种都代表皇权国法,天下所有都是他们朱家的,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掳几个女人快活,算得了什么?那由得你管?”
“你怎么啦?”黄自然一愣:“先不要激动,你好像语无伦次……”
“我说的话清楚得很。”桃花三娘子将包裹挂上肩苦笑:“他们上一个皇帝正德,抢女人来玩、来卖。从京师抢到山西,从山东抢到淮安,从扬州抢到南京,一车一船地抢,一城一城大抢特抢。他高兴,谁敢管?天下的子女金帛都是他们朱家的,朱家的人爱怎样就怎样。老天爷!你能管?敢管?”
“我已经管了。”黄自然悻悻地说。
“你以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两句话当真?少做梦了,那是一些狗屁笨瓜似的读书人的梦想,那不是真的。老天爷!朱家的人,会命令天下的人对付你,你活得了多久?杜小妹,我们走!”
“你要我跟你走?”凌云凤笑吟吟神采飞扬,拉住了黄自然的手抱在怀里:“你陪我找他,现在找到他了,居然要我跟你走,你是不是吃错药神智不清了?”
“杜小妹,你还没发觉多凶险吗?”
“凶险?我一点不在乎……”
“你最好想一想,清醒清醒。”桃花三娘子的嗓音提高了一倍:“你跟着他能活得了几天?你愿意和他一起死?杜小妹,天下可爱的男人多的是,犯不着和他……”
凌云凤手一挥,啪一声给了桃花三娘子一耳光。
“你走吧!毕竟你我朋友一场。”凌云凤粉脸一沉,挺身站得笔直像座天神:“不错,天下可爱的男人多的是,你可以任意去选、去爱。我年轻识浅,对世间的男人所知有限,所以要求也不高,我眼中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他。”她又拉住黄自然的手:“就算他与皇家为敌,与天下为敌,只要他所做的事是对的,我会毫不迟疑和他并肩站,哪怕只活到一刻片刻,我都心甘情愿,小事一件,反正人早晚要死的。我说得够明白吗?你可以自己走了。”
“你……”桃花三娘子气结。
“不要再说伤害他的话,好吗?好来好去,我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指导和关照,我祝福你。”凌云凤诚恳地说。
“愚蠢!”桃花三娘子摇摇头,冷然瞥了黄自然一眼,转身向外走,一面自言自语:“与天下为敌,活不了多久,活不了多久……”
桃花三娘子是江湖浪女,天生叛逆性强,故意违反世俗,在江湖寻找快乐,恣意享受男人,男人也享受她。
但要她和皇朝的朱家龙子龙孙为敌玩命,那有什么快乐享受可言?
只有傻瓜蠢蛋,才会放弃快乐享受,去为什么天理正义受苦受难,甚至送命。
她不是傻瓜蠢蛋,风头不对就选自己该走的道路。
黄自然这个男人固然可爱,但似乎不容易到手,天下可爱的男人多的是,为一个不易到手的男人,受苦受难甚至送命,她不是这种人。
她向南京飞奔,必须尽快远离凶险。
金陵双凤的惨死,已让她心胆俱寒了,走狗中有些人认识她,她必须远离是非地保全自己。
远出五六里外,已到了村镇罗布的平原地带。
她已在树林中换了装,不敢再穿绯色衣裙,改换了普通妇女的青衣布裙,剑也用布裹了塞在包裹内,像一个要进城探亲的村妇。
前面是大道的三贫口,大道上行人络绎于途,有车马轿往来,只要夹在行人中,进了南京城便可安全了,以后再乘船远走高飞。
她突然脸色一变,心中狂跳。
六个佩刀挂剑步行的男女,刚好离开大道,步入这条通向山区的小径,看清面貌,已在五十步内,想回避已来不及了。
她半闭上明亮的媚目,低下头一步步缓行,必须装得像个真正的村妇,才能避免麻烦。
“一定是王府的人。”她心中嘀咕:“这妖女攀上高枝了,小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神气得很。”
三个穿青衫佩剑中年人,两个雄壮的佩刀青衣大汉,鱼贯跟在一个穿紫色衣裙,佩剑挂囊,眉目如画的少妇身后,神气地加快脚步迎面而来。
她避在路侧,低头侵吞吞举步。
六男女哪将一个村妇放在眼下?昂然阔步接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以为自己改了装扮,对方不可能认出她的本来面目,却忘了她是江湖名女人,认识她的江湖男女数量不少,她的特征,逃不过有心人的眼下。
刚通过她身侧的紫衣少妇,突然站住了,水汪汪极为明确的凤目,不转瞬地盯着她。
这位少妇真的又美又艳,隆胸细腰流露出明艳照人的风华,二十四五岁正是亮丽成熟的岁月,有一股迫人的美,令男人心猿意马不能自持,正是介乎女神与狐妖之间,可以颠倒众生的典型美女。
即使在众多美女中,这种女人依然显得特殊,魅力与气质皆艳冠群芳,永远是一枝独秀,众所注目的绝色美女。
“你不是桃花三娘子吗?”紫衣少妇笑吟吟盯着她:“不认识我了?要穿道装你才知道我是谁?”
她心中一凉,悚然而惊。
不能再装做不识了,对方不但叫出她的绰号,而且表示曾经穿道装的身分。
道装,表示这少妇曾经扮女道姑。
女道姑通常是风流的代名词,与她同是艳名动江湖的浪女同道。
金陵双凤也是她的同类,所以她一到南京,便找同道安顿,以便在南京地区活动。
她这一类同道浪女中,并没有深厚的交情,有时甚至因男人而吃醋结怨,互不相让,朋友变成仇人平常得很。
“哦!是你。”她不得不故做恍然状,提高警觉小心应付:“太虚瑶姬傅小妹,久违了。你不穿道装,虽然减了仙姬的绝代风华,但另一种风华取而代之,令我大感形秽。晤!有这许多随从,看来你有了自己的局面,过得十分愉快惬意呢!”
“还混得不错吧!”太虚瑶姬掩不住得意的神情:“人往高走,谁不想活得愉快惬意?你扮成村妇,携了包裹行色匆匆……”
“昨晚乘船从淮安来,一早出城想找朋友安领,扑了个空,只好返城另找朋友。你……”
“哦!昨晚乘船来的?”
“金陵船行的定期客船,在中江码头。”
“我想,你不知道这里的事。”太虚瑶姬坦然说。
“这里有什么事?”她心中一路,糊涂到底。
“我们奉命捉两个人。哦!你知道四海狂鹰吧?”
“知道呀!往昔的江湖之王,过了气的仁义大爷,江湖朋友快要忘了他啦!咦!牵涉到他?”
“他的女儿,一个天生异秉的绝色美女,叫江小蕙。另一个不明底细的年轻男人,叫黄大爷,真名叫黄自然,也就是铲除玄武门杀手那个人。你替我留心好不好?”
“留心什么?”她的心跳一急一缓,缓时快要停止了。
“江小蕙的身价是银子五千两,黄自然三千。通风报信因而捉获,奖金照付。”
“哗!奖金如此高?你……你替什么人……”她故作惊讶,以掩饰自己的不安。金陵双凤就是因为捉到了黄自然,才向这些王府的走狗领赏,结果……
黄自然逃掉了,错不在金陵双凤,但走狗们把气出在金陵双凤身上,以诈骗的借口残酷地凌虐死了金陵双凤,这些走狗那有道理好讲?
她并不蠢,如果透露黄自然的下落,一定脱不了身,黄自然早该离开那座农舍了,走狗们扑空,她恐怕会步金陵双凤的后尘,被折磨惨死。
“不要问蠢问题。”太虚瑶姬当然不会透露替何人做走狗。
“那么,如果有消息……”
“我们在朝天宫旁的南都老店,留有人接待各方人士。”太虚瑶姬坦然将联络站说出:“主事人叫朱权。我有事急需处理,以后再找机会亲近,再见。”
“再见。”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目送六男女离去,她像丧家之犬般狂奔而走,怕这些人半途遇上逃掉了的走狗,必定回头追赶她,她哪有命在?必须飞快地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