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被拖入崖穴内,穴内黑沉沉。
搜身缴械,这才把一个人弄醒,拉脱手脚关节,面向下压倒仆伏。这个人只能侧着头,看到坐在身旁的模糊人影,动弹不得,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闯荡江湖的亡命,如果对生死看不开,是死得很快的。真正看得开不怕死,死得更快。一旦落在仇敌手中,如何争取生机,不但要靠智慧,更要靠运气。
“先亮你的名号。”他问,用指甲在对方的右耳轮划动,表示准备先从耳朵用刑:“愿意合作的人可以活,撒谎胡招一定死得很惨,江湖规矩你懂,是吗?”
“咱们有仇吗?你是谁?”穿一身黑劲装的人反问,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大汉,语气强硬。
“你不想合作。”指甲一拂,耳轮裂了一条大缝。
“哎……你……”
“我。”他心中一动,想起灰袍人的话:杀人可使用阴险方法:“我要口供。我毒心秀士汪士秀,是逼供的专家,心是毒的,有一千种手段要你招实供。”
冒充高手名家诱口供,正是阴险方法之一。
“贫道号称幽冥使者,天地人三界的事我都可以查得一清二楚。”妙剑居然有清晰说话的精力,模仿江湖五毒飞云散人的口音,惟妙惟肖。
江湖五毒目下是钦差专使身分,从黑道凶魔摇身一变,成了官方人物,跻身白道之林。身分的变化是很容易的,没有人少见多怪。
“你们有三个人,不必劳驾飞云散人用迷魂大法取供。”他进一步威吓:“本秀士喜欢用老掉牙的手段,逼取所要的口供。三个人的口供必须一致,供词不同的人将被拆骨处死。你,招不招?”
“在下是威麟堡东下堡的警卫管事,三眼虎杜威。”这人一听他俩所亮的名号,心中一宽,五行有救了,江湖五毒怎敢得罪威麟堡侠义道英雄?合作地报出身分名号:“诸位,本堡的人没开罪诸位大驾吧?”
“你没向我偷袭?”他沉声质问。
“事发仓促,黑夜中难免误会呀!在下赔不是……”
“你们来干什么?”他转变话锋。
“布网潜伏,一是擒捉神刀太保,二是擒捉玄武门的人。”三眼虎有问必答。
“咦!玄武门与贵堡……”
“咱们的人突袭神刀妙剑,碰上有人捣乱,玄武门的人赶到,擒住咱们两个人,虽然他们的副门主卖本堡的账,释放我们的人。咱们知道他们同时捉住了一个人,据说是神刀太保的朋友。敝少堡主认为机会大好,正好用来做借口,向玄武门大张挞伐,乘机铲除这个排名第一的杀手集团,利用机会提高本堡的声威。如果成功,少堡主便可向武林四杰的地位跨进一大步了。只要捉到他们三两个人,必定可以搜出他们的真正山门来。诸位请不要干预,诸位没有必要趟这一窝子浑水。”
他心中一跳。他的朋友除了妙剑之外,皆已各奔前程,怎么可能出现在新郑。会是谁?
“世间居然有你们这种愚蠢的人。”妙剑用叹息的口气说:“玄武门威震天下,不但是杀手集团中的长青树,是排名第一的杀手组合,明的山门有官府包庇,暗的真山门还不为世人所知。而威麟堡根本就是一座难以设防的小村堡,自从大霸天失踪的事发生之后,朋友愈来愈少,自保已是不易,能禁得起玄武门那些超等杀手的袭击?能防守得了多久?天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让他们去胡搞吧!叫他们滚!”
“得令。”他怪腔怪调,按住三眼虎的手脚关节,再一掌拍昏,拖了便走。
把三个昏迷不醒的人弄走,远出半里外往草丛中一塞。东方天际晓色已现,又是一个大晴天。
不需其他的口供,玄武门的事,三眼虎这些威麟堡的爪牙所知有限,问不出所以然来。威麟堡找他的内情,他一清二楚,用不着多问,结怨的事故平常得很。他和甘兰英两把刀,废了该堡不少爪牙,天下第一堡主号称大霸天,肯放过他岂不声威扫地?
威麟堡要用侠义英雄名义,铲除玄武门立威。对他来说,不关他的事,反而对他有利,减少了玄武门对他的威胁,他正好乐观其成,甚至可以?蚌相争渔人得利呢!
他本能地感觉出威麟堡的人靠不住,这些笨蛋在做白日梦妄想。玄武门的人分组追逐他,每组人都由披甲的好几个杀手群起而攻。三眼虎潜伏的一组仅有三个人,居然妄想擒捉玄武门的一群披甲杀手,简直是自杀,肯定会反而落在玄武门的杀手中,后果可想而知,哪能寄望这些人铲除玄武门?
妙剑说让他们去乱搞,两虎相斗对他有利,目下他要做的是等待,等待混乱发生,等待妙剑恢复精力。
退回崖穴,他宽心地倚壁假寐养精蓄锐。
× × ×
强龙不斗地头蛇。外地强龙人地生疏,想打听消息也没有门路,当地的蛇鼠怎敢与外地人合作?在各地走动人生地不熟,有如盲人瞎马。
各方强龙不约而同光临新郑,行装来不及卸便仓促出动争取机先。结果一头撞入城郊的野地里,地势甚为复杂,有河流、河谷、小山、崖洞、茂林、丛草荆棘。只有一座小小三家村,和不知所以然的神秘象征性古迹轩辕荒山。想找村民打听消息,那是白费劲。
总之,闻风蚁聚的群雄,全被风闻的消息引来了,这一带又步青松寨的后尘,四出搜踪白费工夫。活动的人中,十之七八是熟面孔老相好,就是找不到所要搜获的目标唐青松。
唐青松这头鹿,把想逐鹿的猎人全引来了。
在青松寨,五虎岭小隐山庄的人不曾露面,不屑理会这些野心分子,威麟堡兴师问罪的行动无疾而终。
这里的主人玄武门,本来分兵调将闹得轰轰烈烈,按理必定杀手遍布,以地方强龙姿态与外地强龙周旋,以保持天下第一杀手组合的威望。
岂知情势突然丕变,天亮后不久,不死心仍在漫山遍野搜索的龙蛇,发现昨天现身的披甲杀手,不知何故完全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
有人猜想杀手们已经捉住了神刀妙剑,所以悄然撤走了,地头熟行动迅疾,秘密撤走轻而易举。
所有的在境强龙,都是为唐青松而来的,如果被玄武门擒走了,目标自然而然转移到玄武门,但无人加以确证,只好仍在轩辕山附近继续搜索,希望能找到唐青松的踪迹。
近午时分,四十余名黑衣人,聚集在县城大道至轩辕丘的小径三岔路口,围住了人数也有二十四名的江湖五毒,剑拔弩张气氛一紧。
东北角树林前,是黑龙帮葛大堂主的十六个人,冷眼旁观不想加入,坐山观虎斗的意图明显。
大道的南端,是弥勒教领队无极大法师,率领的十八名青袍男女,也颇感兴趣地袖手旁观,留意情势的发展。
各路群雄明里现身的人数,每次都不同,除了名号响亮的地位高人物之外,其他的人面孔经常变更,可知他们都有另一批在暗中活动的爪牙,彼此心知肚明,最好避免引起无谓的冲突,以免影响大局。
昨晚他们三方协议,暂时联手合作,由弥勒教的军师荀夫子出面掌大旗,找玄武门讨取唐青松。如果唐青松不曾落在玄武门手中,就要求玄武门放手别管唐青松的事。目下他们的协议仍在,应该并肩站对付威麟堡的人,不应该袖手旁观的。
看目下的情势,弥勒教和黑龙帮,似乎有志一同,站在远处作壁上观。
公议出面掌大旗的荀夫子,站在无极大法师身侧,轻摇着折扇状极悠闲,不时与大法师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这位荀夫子,是天下八夫子之一,是弥勒教地位甚高的几位军师之一,绰号就叫袖里乾坤,意思是一切计谋,皆出于他的手在袖中掐指一算,便可奠定乾坤。
昨晚在崖穴内现身的灰袍人,妙剑疑心是以袖功名动江湖的怪杰,名列侠义道的袖里乾坤柏啸天,是常北岳的知交好友。两个袖里乾坤绰号相同,绰号所代表的意义有异,两人的声威名望也相差甚远,荀夫子是秘教的造反英雄,柏啸天是侠义道怪杰。
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如果碰在一起,肯定会有是非,一比一,荀夫子很难接得下柏啸天的乾坤大袖。
威麟堡的人中,出来一位英俊魁梧的年轻人,佩的剑古色斑斓,黑袍飘飘气势不凡,虎目中精光四射,屹立如山不怒而威。
举手一挥,出来了气色败坏萎顿不堪,举步吃力的三眼虎杜威,垂头丧气两眼无神。
被拉脱手脚关节的人,虽然为期短暂,但筋必定受伤,短期间动一动就痛得流冷汗。俗语说:损筋伤骨,百日难复。所以用拉脱手脚关节迫供,是相当残忍的事。
“幽冥使者,你给我站出来。”英俊年轻人声如洪钟,虎目怒睁:“我威麟堡与你们江湖五毒,以往从无过节,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你们五毒从没有把柄落在本堡的人手中。我要知道,昨晚你有何理由袭击本堡的人,为何要用残毒的手段向本堡的人逼供,我要你还我公道。”
“你说贫道用残毒的手段,对付你这个病狗似的爪牙?”幽冥使者飞云散人出来了,指着三眼虎冷笑:“我认识这个人,以往是郑州的名武师,三眼虎杜威,武功出众颇有名气,如此而已。你说的是昨晚的事?”
“正确的是今早破晓时分,你和毒心秀士汪士秀,用火光诱捕本堡的三个人。三眼虎被你们几乎废了手脚,你心目中哪有我威麟堡在?你真该死。”
“贫道承认江湖五毒,有点怕威麟堡,只要贵堡主大霸天乾坤一剑一声令下,天下侠义群雄的刀剑,便会向咱们黑道之霸江湖五毒集中,咱们哪有好日子过?贫道的心目中,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贵堡的侠义之剑贯穿贫道的胸膛,所以不敢让把柄被你们抓在手心,能忍则忍,宁可回避你们……”
“你少给我废话!”年轻人沉叱,声如雷震。
“贫道是针对你的话,据实答覆呀!”幽冥使者阴笑,神情与对方的暴怒形成强烈的对比:“你这人年轻气盛,神气得很,你是谁?”
“威麟堡少堡主公孙云浩。”年轻人傲然地说。
“哦!令尊贵堡主失踪两年,是真是假?让你这乳毛刚干的人,带了大批狐群狗党出面掌大旗,到处示威恐吓,似乎令尊真的失踪了……”
“你这狗东西……”
“你根本就是条疯狗。”幽冥使者脸一沉,三角眼中涌现奇异的光芒,喝止的声浪不大,但公孙云浩的双目速眨了三下。
三眼虎双脚一软,坐倒在地。
“你……”公孙云浩手按上了剑靶。
江湖五毒如果真的怕威麟堡,怎敢在天下横行?幽冥使者前一段话饱含讽刺,后一段话就毫不客气教训挖苦这位少堡主,倚老卖老,把公孙云浩激怒得要失控了。
“你去问问无极大法师,问问葛大堂主。”幽冥使者不想在这里乱打乱杀,口气一缓:“昨晚咱们三方共同在一处露宿,没有人愿意四出走动冒风险。五更未尽,都在一起练功早课,直至红日升上山头,才吃干粮整装出发搜索。你咬定贫道残害你的人,三眼虎昨晚一定见了鬼。贫道确有走阴的神通,但走阴时只有同道可以看得到。三眼虎所看到的,绝不可能是贫道的原神。而且,贫道从不留活口。”
“我毒心秀士办事,也从来不留活口。”远在十余步外的毒心秀士高声说:“多杀掉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浪费粮食。三眼虎这种货色,如果落在本秀士手中,他如果能活,那一定是太阳今早从西天升起的。”
荀夫子轻咳了两声,吸引众人的注意。
“小霸天,不要蠢了。”荀夫子摆出教训人面孔:“像你这种作为,想继承令尊大霸天的地位,近乎妄想。想取代武林首杰的名位,肯定今生无望。你的努力,完全弄错了方向。去办你的事吧!不要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浪费精力。玄武门的人,在下半夜像鬼魂般消失无踪,很可能是捉住了神刀太保把他带走了。你也在找神刀太保,再耽搁可就一切枉然啦!”
一声冷笑,弥勒教的人动身奔向县城。
“真是莫名其妙。”葛大堂主的嗓音像打雷,也带了黑龙帮的人动身。
一场可能血流满地的冲突,虎头蛇尾收场。
回县城找线索,是唯一的选择。
县城内可以找得到玄武门的副门主,要找该不成问题。问题是白天在县城里,不能一怒之下,拔刀剑血流五步,那可是要上法场的,得另用安全的手段办交涉。
江湖五毒随后动身,公孙少堡主恨恨地也带了人启程。他并不糊涂,江湖五毒不是浪得虚名的毒人,如果真擒住三眼虎三个人逼供,绝不可能留活口,杀了岂不大吉大利永无后患。
× × ×
县城气氛有点紧张,治安人员勤快得很,查客店不论黑夜,派人盯牢了店中那些三山五岳旅客。
玄武门的人销声匿迹,王副门主据说到开封接买卖去啦!避风头的借口多的是,接买卖收花红是现成的借口。
一天、两天,密云不雨,神刀太保的下落成谜,象是泥牛入海。
要找玄武门的真正秘密山门,可能需要一千个侦查专家,或许两千。以往十余年岁月,各门各道英雄好汉,出动追查的人手众多,从来就没有人找到线索。事后,那些立志追查的人,有一半神秘地死亡。最近几年,敢挺身出面号召群雄搜查的人,似乎屈指可数。
江湖朋友都知道,一旦能成功地控制玄武门,必定可以扩大经营,成为主宰江湖的集团。玄武门的杀手行业范围太过狭小,缺乏宏观的规划,可能是领导的人缺乏远见,死守着杀手行业的行规,因此始终不能形成主宰江湖的大组合,应该出现一个有野心有魄力的领导人。江湖道怀有吞并或联合玄武门的野心家并不少,可惜没听说有谁成功地成为玄武门的门主。
这位威麟堡小霸天,就是野心家之一,志向很大,他打算降伏不了玄武门,就铲除玄武门。
降服之后再加倍努力经营,定可成为江湖之王;如果铲除,威麟堡的声威将如日中天,他将是现成的大霸天,取代武林首杰指日可待。
算盘打得很精妙,能否成功尚待努力。
第三天近午时分,唐青松和妙剑,出现南关外的悦来客栈,一身狼狈,能丢的行囊全丢了,仅剩下唐青松的一个鞘袋。幸好两人的腰囊和百宝囊仍在,所有的钱财幸获保全。有钱可使鬼推磨,只要留得金银在,身外物丢光了也无所谓。
这种低级客栈可容纳的旅客有限,几乎都是落魄的苦哈哈,午间通常不会有旅客投宿,小小的店堂冷清清,接待的两名店伙也懒洋洋无精打釆。
当他俩自北至南穿城而过时,便已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刚到达柜台,掏出路引证件,左面便跟来两个大汉,傍在唐青松身左靠在柜台旁,两双怪眼睥睨着他推向柜台的路引,嘴角的冷笑令人心中一惊。
真像跟踪窥伺猎人的两头花脸大青狼,随时准备猛然向猎人反击的孤行狼。阴险、机警、凶狠、有耐心,猎人经常丧身在这种狼的锐牙利爪下,十分可怕。
“路引是真的吗?”一名大汉阴笑着问。
“我可是关中西安府有地位的人,用不着犯法使用伪造的路引。”他也阴笑:“贵地好像很少发生官逼民反的事故,贵地的百姓相当幸运。公爷,我的行囊被一群暴民,抢得一干二净,不会向贵地官衙投诉,不会连累你们一追二比挨板子,放心啦!”
意思是说:不要官逼民反。
地方上发生暴乱,十之八九是地方豪强交通官府所造成的。玄武门肯定与官方有所勾结,发生暴乱极有可能。这些话可算是直截了当的警告,这两位捕快最好不要引发暴乱。
“我们敢重新现身,就有引发暴乱的能耐。”妙剑也加强压力:“晚上在贵地如果发生死伤无数的大血案,两位心中明白,应该由哪些人负责,该如何消弭即将发生的大灾祸,对不对?”
“两位是否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大汉的阴笑消失了,有点下不了台。
“是吗?阁下以为我两人能活到现在,不是凭超人的能耐而活下来的?”唐青松提高嗓门。
“咱们被逼得如此狼狈,主要原因是咱们不想惊世骇俗,忍耐的功夫到家,而非缺乏能耐。”妙剑加强压力:“凭咱们的神刀妙剑,发起威来必定天地变色。二十余年前皇帝回老家途经贵地,被那把天斩邪刀逼得一昼夜狂奔三百里,逃至南阳才敢停留。我这位兄弟的神刀发起威来,天知道会有多少人的人头落地?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神刀绝不比天斩邪刀差多少。嘿嘿嘿……你们希望神刀发威吗?别蠢了,放手让该负责的人出面处理吧!不关你们的事,到别处走动好吗?咱们不会主动闹事的。”
“我会睁大眼睛拉长耳朵,留意你们的动静,哼!”大汉气呼呼拉了同伴,脚下沉重出店走了。
掌柜伙计将已登录的路引递过,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开店的不可能拒绝旅客投宿,是福是祸只能任由老天爷摆布。
“客官包涵些儿高抬贵手。”掌柜伙计收了旅客登记流水簿,万般无奈地恳求。
“放心啦!明天我们就走。”唐青松让店伙安心。
店伙怎能放心。住一宵,漫漫长夜,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故,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未牌左右,他出现在南关大街西首的小巷,找到一家打铁店。该铁店打造耕具车具,也打造一些刀械器物,是当地颇有名气的铁器店。
“能否实时替我打造这把倒刃单锋短戟?”他取出一张草草画出的图样,递给掌柜师傅:“我可以等。”
掌柜师传看了片刻,放下图注视着他。
“很简单的变型短戟,但客官如果急需,重量无法拿捏得准确,上下相差约四两。尖锋与钩刺,要不要用淋口?用淋口才能开锋。”
店门外踏入青衫飘飘的毒心秀士,往他身旁靠。
“这玩意是用来杀人的,不淋口哪能锋利?连锄头也需淋口,不然挖几块土就损掉几分锄口啦!干脆全用健钢,价格多三倍,这位老弟付得起。”
“他娘的!你是阴魂不散啊?”他粗野地笑骂,并没生气:“你们跟来算是白费劲,我不会做你们的刽子手,紧随在后,实在不聪明。”
“我们只要求你对付一个玄功了得的人,只有你才能对付得了他。”
“免了,我不是见利忘义的谋杀犯,你另请高明。”他转向掌柜师傅:“不必用淋口,这玩意不是用来杀人的,钩着人拼命甩,可以摔散对方的两百多根骨头。锋尖不必用刺戳,作用是将对手顶开而已。对手穿了锁子甲,锋尖派不上用场。倒钩可以勾住锁子甲,很管用。重量在三斤六两至十二两之间,你可以斟酌。”
他有意放出风声,让有心人知道他打造的兵器,所要对付的目标是些什么人,让有心人知道他的打算和决心。他离店之后,一定有人前来查问的。
“客官如果志在钩人,不如买一根留客住,锯短一半,一定趁手,有现成的货,一锯就好。”掌柜师傅不介意他那些含有血腥味的话,好意地提出建议。
留客住性质与钩镰枪差不多,是防御性擒人的长兵器,意思是把暴客留住,志在生擒活捉。一般有自卫力的村镇,壮勇用来对付土匪强盗,外形也与钩镰枪差不多。
“不行,太轻了。”他拒绝:“我等半个时辰。”
“好,五两银子。”
“这是你的五两银子。”他掏出一锭碎银先付账。
“老弟,咱们真得好好谈谈。”毒心秀士缠住了他:“跟来打你主意的有许多牛鬼蛇神……”
“你们五毒就是牛鬼蛇神之一,烦透了。”他悻悻地讽刺。
“你只要接受咱们的礼聘,立即动身随咱们动身离境,就可以摆脱他们,远离凶险。我们与那些人达成协议,只要你投奔有了着落,其他的人立即放弃争取。你与玄武门的恩怨是非,离境之后便安全了。”毒心秀士说明利害,争取他的投效:“不瞒你说,咱们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你将是咱们的贵宾。这也是你日后出人头地,成为江湖风云人物的大好机缘。”
有官方的支持,身分当然提高。第四霸天拔山举鼎皇甫俊,替钦差大奸臣鄢懋卿做盐务署巡缉营的头头,横行天下声威如日中天,成为官方的红人,赚了百万家财,江湖朋友谁不羡慕。
江湖五毒的主子御史王大任也是钦差,也是可以在天下巡访的外放钦差,权限虽然比不上鄢奸,但钦差的身分却是相等的。
店堂后面的打铁作坊,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但并不影响他们的谈话,仅提高声浪以便压下工作的响声,所以在店堂的伙计,都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现在已经是名动江湖的人物了,说不定不久便取代江湖四霸天的大霸天地位呢!”他拒绝诱惑,提出令对方心惊的雄心意图:“不要再找我,好吗?我对玄功怀有莫测高深的恐惧感,对付不了你们要对付的人。去找无极大法师吧!他的妖术可以助你们成功。”
“我们不能在弥勒教中找人……”
“那就去找葛大堂主。黑龙帮的兄弟组织黑鹰会,豢养的杀手刺客,比玄武门的杀手厉害十倍。葛大堂主会向黑鹰会借将,必可成功。”
“一帮一会惹不得,他们是与朝廷作对的造反英雄,与弥勒教志同道不合,惹上了必定灾祸上身。老弟……”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忙得很呢!你请便吧!”他不再理会,进入堂后的打铁作坊。热浪袭人,作坊杂乱,毒心秀士不愿跟入,乖乖地出店。
× × ×
返回客栈途中,从小巷踏入行人往来不绝的大街,身旁跟来两个人,薰衣香淡淡沁鼻。扭头一看,是一位英俊的青衫书生,和书童打扮的少年。书生象是年届弱冠青年,文绉绉还真有几分书生气质,清秀的五官,只有斜飞的双眉流露出英俊的神韵。
“哦!兄台手中的倒刺状铁器,象是短戟,请问有何作用?”年轻书生笑问,跟上与他并肩举步。
他笑了,一眼便看出是个假货,斜飞稍粗的双眉,是用眉笔加工改画的。
那年头男人身上薰香理所当然,甚至还敷粉呢。自古以来纨绔子弟称为敷粉檀郎,表示化妆与使用香精。古今名香谱中,列有两千多种香料的名称与制作法,其中有三分之一是男性专用的;另三分之一是女性的用物;最后三分之一供各处居室樊薰,与及敬神礼佛沐浴等等用途。
“用来强渡关山。”他不想点被,笑吟吟将短戟拂了两下,传来劲烈的破风声。
如果这位扮男装的漂亮女郎,是富贵人家的淑女,当然听不懂他这句话的用意。
“附近数百里内没有建关隘,哪用得着强渡呀?”假书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过的深闺弱质,听得懂他的话:“城内东大街醉白居的酒菜很不错,我作东,兄台可肯赏脸。”
“哦!你……”
“我姓赵。兄台定然是外地人,仙乡何处……”
“小地方,关中,姓唐,唐青松。”他心中雪亮,这位假书生是特地找他的,与他一样具有江湖气质:“在贵地惹了些麻烦,损失不轻,目下是四面楚歌,所以需要用特殊的兵刃强渡关山。”
“唐兄……”
“恕我拒绝赵兄的邀请,我不想替你带来麻烦,有问题自己解决,我应付得了。再见。”举手一挥,他快步急急离去,在十余步外扭头叫:“喂!天气热,你加粗的黛眉走了样啦!你露在袖口外的纤手真可爱,呵呵!”
怪笑声中,他撒腿便跑。
“可恶!”身后的假书生传来咒骂声和顿脚声。
他感到好笑,假书生引起他的兴趣,所留下的印象相当鲜明。他在想:“希望不是要找他的敌人。”
在这里,除了妙剑之外,都是他的敌人或半敌人。
× × ×
他在等待,等待事故发生。
躲在客栈里白天不会发生事故,等于是与外界断绝往来又聋又瞎,必须外出走动,才能吸引有心人的注意,了解到底有多少龙蛇在他附近出没。
两人出现在南关的如意茶坊,在凉棚内惬意地品茗。天气炎热,凉棚外围槐树成荫可以纳凉,消去不少暑气,是消闲的好地方。茶客不少,有几桌聚了一些闲人聊天,有些人在下棋,有些在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为防意外,他俩必须带兵刃,刀剑皆隐藏在长衫内,长衫宽大,外表不易看出形迹。
唐青松手中,掂弄着新打制的怪形短戟。其实根本不像兵刃,倒像附有钩的铁棒,锋尖是钝锥不能刺伤人。本来戟的十字形横击锋是直的,一端是圆柱形,用来撞击一端磨尖开锋,可像钉子一样横击楔入人体。他改为双钩形,整个戟头有七成像箭头。因此持在手中,不会犯禁被当成兵器处罪;在城内担带刀剑是犯禁的。
这玩意全重三斤十两,打在人体上可造成严重伤害。前面的戟尖纯锥如果用上真力,同样可以刺入人体。被两面的双钩勾住,灾情更是惨重,有手钩的功能。
短戟搁在茶桌上,奇形怪状引人好奇注目,达到宣示武力的目的,示威的效果奇佳,摆明了他不再是弱者,向迫害他的人挑战。
在城外偏僻的地方,仇敌可以肆无忌惮地追逐他,穷搜他,围杀他。但在城内公然走动,反而没有人敢公然向他叫打喊杀。
唯一需要担心的有两个组合的人:威麟堡和玄武门。威麟堡的杂碎,在五虎岭山区就扮杀手兼强盗,在大街行刺偷袭大有可能,在青松寨逗留过的江湖群雄一清二楚。
玄武门本来就是杀手集团,暗杀行刺是杀手行业的正常手段,是谋生的本行技术,当街暗杀不留痕迹,暗器的使用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但该门的杀手很少使用暗杀行刺的手段,而以多量人手突袭强袭为主,对方不可能长年累月旦夕提防,一旦抓住机会袭击,几乎可以完全保证成功。十余年来,因失败而赔偿事主的案例屈指可数,成功率惊人有口皆碑,成为杀手行业的长青树。
喝了两杯茶,桌旁出现一名剑眉虎目,气势迫人的中年青衫大汉,神气地拖出长凳坐下,脸上的傲世神情令人大起反感。
妙剑年已半百出头,年岁比大汉多活了十几年,在江湖颇有地位。大汉没有理由用傲慢的神态充人样。因此妙剑鹰目中冷电乍现,神色中可看出极度的不悦。
“在下一剑三绝陈魁,威麟堡公孙堡主的朋友。”青衫大汉不理会妙剑的不悦,傲然向唐青松亮名号,傲慢的神情更强烈了些:“公孙少堡主的弟兄,与阁下有些纠纷亟待解决,有否其事?”
曾经多次发生冲突,威麟堡有多人被废,已经不需多费唇舌,也没有再守秘的必要,因此干脆抬出大霸天的招牌,公然与各方龙蛇打交道了。与玄武门打交道果然有效,轻而易举地换回被擒的两个人。
一剑三绝一亮名号,再抬出威麟堡的招牌,唐青松便矮了一截,注定了要听对方的摆布。
“你这杂种简直厚颜无耻。”唐青松受得了,妙剑可受不了啦!拍桌而起破口大骂:“你这种态度是来讲理呢!抑或是问罪?威麟堡有你这种猪朋狗友,才会让天下侠义道人士蒙羞。看你这狗一样的货色,像一个主持正义的侠义英雄吗?狗屁!”
一剑三绝怎受得了如此刻毒的谩骂?左手疾抬,威震江湖的一绝碎心掌当胸疾拍,早就功行左掌,这一掌伸手可及志在必得。
妙剑早有提防,身形半扭,让对方的掌贴胸擦过,右手反抽,叭一声给了对方一记阳掌耳光。双方的速度皆快逾电光石火,招一发便决定了胜负,毫无变招躲闪的机会,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
一剑三绝呃了一声,仰面暴退,绊倒了长凳,撞翻了邻桌,总算稳下马步并没倒下,口中立即溢血,呸一声吐出两三颗断牙,眼前发黑乌天黑地,右手慌乱地抓住了剑靶,想用剑阻拦后续的攻击。
妙剑并没乘胜追击,若无其事扶起翻倒的长凳。
“有许多朋友揽事挡灾,难怪人人都想做号令江湖的霸主。”妙剑瞥了一剑三绝一眼自言自语:“应该有人知道,替霸主做鹰犬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剑三绝剑来不及拔出,被一句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扶住了,按住他拔剑的手,不让他拔出。
“能支持吗?”中年妇人象是有意慰问:“你太冒失轻敌,脑袋没被打破相当幸运呢!不要再逞强,少堡主交代的事你还没办妥呢!”
两人定然是同伙,中年妇人是负责策应的人,来不及策应,变化太快,谁也来不及插手。
一剑三绝总算稳定下来了,昏眩感消失,用腰巾拭抹口角的血迹,狠盯着妙剑却不敢扑上。
“你有什么狗屁事要向我问罪,说详细些好不好?”唐青松安坐凳上神情自若,向快要气冲斗牛的一剑三绝说:“虽然你被打掉几颗大牙说话漏风,说慢些依然辞能达意,说啦!我在听。”
“你知道北门外的十贤祠吧?”一剑三绝咬牙说,断了两三颗大牙,并不影响说话咬字,门牙掉才说话漏风,咬字不清。
“知道,我从轩辕丘返城,就经过十贤祠。”
“午正时分,公孙少堡主在十贤祠等你前往理论,不见不散。”
“在下从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有事叫他来找我。南关外的悦来客栈很好找,不要说他不认识路。至少你们这些捧他做小霸天的狗腿子,知道前往悦来客栈该怎么走。你滚吧!你不配在我面前充人样下命令。”唐青松说的话字字震耳,要冒火了,抓起短戟拂动两下:“谁再敢在我神刀太保面前无礼,太爷要他永远后悔。”
用刀,容易失手造成伤亡;用这根短戟,不会有锋芒杀人,把人打伤而已,出手有分寸就不至于一击即毙。打断手脚,被打的人当然会永远后悔。
“你如果不赴约,一定会后悔。”一剑三绝咬牙说,知道恫吓的功效,撂下恫吓的话,狼狈地走了。
茶棚设在店前的大院子里,在街上往来的行人,可能看清茶棚的景象,外面有人在院口向内张望。中年妇人并没随一剑三绝撤走,脸色平静走近两人的桌旁。
“你的刀称神刀?”中年妇人问。
“没错。”唐青松指指妙剑:“他的剑称妙剑。神刀妙剑是绝配,响亮得很。”
“太夸张了吧?”中年妇人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情。
“江湖四霸天更夸张。大霸天绰号叫乾坤一剑,二霸天叫万家生佛,三霸天叫天马行空,四霸天称拔山举鼎。我两人称神刀妙剑,已经相当谦虚啦!虽然凡夫俗子供拜成千上万个神,毕竟谁也没见过真的神现身,用神通当面移山倒海送给愚民们金山银山,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称神刀同样令人怀疑不知是啥玩意哪!”
“如果我要领教你的刀法,你接受吗?”
“那是无聊。”他一口喝干一杯茶冷冷一笑:“生死关头我才会动刀,刀一出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我无仇无怨,你用领教的心态玩自己的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忘了命是不能玩的,我不会毫无理性地杀人。劳驾你转告小霸天,要他不要枉送许多爪牙的性命,我不会再忍受他的凌逼不断下毒手,反击将空前惨烈。想取代四霸天地位的江湖群雄多得很,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这位小霸天如果死在我的刀下,我取代大霸天的机会将升至巅峰……”
“你一个西安府的地方性痞棍,居然妄想取代大霸天,简直是痴人说梦,妄想成痴想一步登天。”中年妇人挖苦他,脸色不正常:“你很自负,是吗?”
“是自信。”他纠正对方的话:“自从在下踏入五虎岭武林首杰的地盘,便与不少江湖豪霸级高手名宿打交道,感觉出所谓天下级豪强,不过如此而已,他们能在江湖叱咤风云,我为何不能?所有的天下级风云人物,绝大多数是从地方性小人物,努力奋斗出生入死,幸而打出一片天跻身超级豪霸之林。我神刀太保同样有野心称霸江湖,能宰掉小霸天,可说已成功了十之八九,他找我等于是甘心做我称霸江湖的垫脚石,真是愚不可及。”
他这番话说得信心十足,豪气飞扬,意识中他已重回西安,四周军刀如林,他举刀叱咤风云,处境比在青松寨凶险百倍,是西安府强龙中的强龙,向天下级强龙的途径努力发展,有信心打出他应有的一片天。
中年妇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心虚地扭头便走。
妙剑也脸色一变,眉心紧锁。
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再加上有几分才艺,经常会犯下鲁莽冲动不顾后果的毛病。如果再具有野心欲望,很可能任性而为掀起狂风暴雨,追逐名利成为惊世的超强人物。
他举目四顾,四周走散了的茶客,正陆续回座,每个人都用惊疑的目光向他注视,似乎把他看成瘟神。
他有点歉然,觉得在大庭广众间示威,做得有点过分了,他无权引起市民恐慌,更不该波及无辜,任何冲突,都会连累不相关的人遭殃。
“你在想些什么?”妙剑看出他在思考,关切地问。
“我打算到十贤祠。”他表现决心。
“闯刀山剑海?”妙剑大感不安。
“早晚他们会像一群疯狗扑上来的,早些解决以免天天担心提防他们袭击。”
“确是如此,咱们不可能预先知道他们何时发动突袭。在双川集,你我幸好及时撤出保住了老命,幸运不会再次降临在你我头上。”
他两人打听消息不易,怎能预知对方何时何地发起突袭?天天提防日子难过。拼死活的一天必定会到来,早些了断是上策。妙剑话中的用意,就表示同意他的打算。
“只要不被堵死在绝地里,你我一刀一剑配合无困难。在西安,我可以应付十名带甲护卫的围攻。”他豪情勃发,信心十足:“这些土鸡瓦狗,何足道哉?”
“我知道。”妙剑离座:“咱们先回店准备,在刀剑的配合上仔细参详。”
结账离去,两人显得神釆飞扬。
× × ×
得寸进尺,威麟堡公然在玄武门的山门所在地,与仇敌用武力解决纠纷,以为名头声威吃定了玄武门。玄武门立即无条件释放了他们的两个人,就是不敢招惹威麟堡承认强权的表现。消息传出了,玄武门的威望受到考验。茶坊交涉是在公众场合,消息传出立即引人注目。
一剑三绝被打掉几颗大牙的消息,也是同时传出的。这位与江湖四霸天辈分名头几乎相等的侠义道名宿,被人打掉几颗大牙,几乎令人怀疑其真实性。但经有心人打听,证实消息可靠,立即产生震撼性的效果,那些仍然怀疑神刀妙剑武功可能夸大的人,态度转变心中凛凛。
十贤祠在北门外不远处,片刻可到。穿城自南至北,只有三里左右。从南关外的悦来客栈前往,要不了两刻时辰,因此午牌初,两人仍在店内逗留。他们不需事先前往侦查,对方必然倾巢而至,不能因为对方布下大阵,就心怯畏缩不前。他两人已拒绝前往赴约,因此去与不去都不影响他们的威信,所以有权自由行动,何时前往有自主权。
预计将会发生猛烈凶险的决定性恶斗,让对手等得心浮气躁,也是攻心手段之一。一剑三绝声称不见不散,并非过时不候,拖延时间,对他两人有利。
眼看炎阳当顶,午正的钟声从钟鼓楼传遍全城,他两人仍在客栈的膳堂进食,神态悠闲,毫无动身赴约的征兆,把监视的眼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每策定一次行动计划,得花许多心血安排,一旦计划失败取消,下一次将多花费三两倍精力策划布置,是否有机会重新布局无法掌握,更难保证必可成功,因此这次机会必须把握,恐怕不会有下次的机会了。
餐罢正在喝餐后茶,那位假书生的假书童,轻灵似猫闪入膳堂,直趋两人桌旁。
“店堂来了一男两女,女的自称姓黄,很美很美。”假书童冲唐青松做鬼脸:“向店伙查询你的房间,赶快回房,她们快到你的客房找你啦!”
“见了鬼啦!她怎么也跟来了?”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置杯而起向妙剑说:“我回避她,从店后走。”
“相见不如不见?”妙剑盯着他笑得邪邪地。
“废话。”
“哦!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假书童愕然问。
“不懂就不要问。”他快步出堂:“罗兄,碰上了劳驾你挡一挡。”
“不关我的事。”妙剑拒绝:“那不知好歹有多重性格的鬼女人,我唯一的想法是狠揍她一顿。她是你的难题,我不便介入。呵呵!我不反对你来一段江湖儿女情,问题是千万别当真。论心计,你对付不了她。”
“我承认我对付不了她,你不要说风凉话。”
两人穿堂越舍急窜,假书童不便跟来,目送两人消失在内堂的甬道折向处,眼中有疑惑的神色流露。
× × ×
店伙领着黄如玉,和她的男女保镖蔡忠、夏氏,盯着设有小统铺简陋客房发呆。客房可容纳五六名旅客,比设有大统铺的大客房稍高级些,除了唐青松和妙剑投宿之外,还没有其他旅客落店。房中空空如也,两人不在房中。
“已经是正午。”店伙直搓手:“也许在膳堂进膳。但两位客官是阔客,不一定肯在这里进膳。小的领诸位前往客堂稍候,由小的前往相请。”
“不必了,也许他两人已经前往北门了。”黄如玉美丽的面庞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这里怎么没有像样的单间上房接待他们?”
“小店只是招待穷旅客的小客栈,哪有上房招待客官?”店伙耸耸肩苦笑:“唐爷两位贵客为何在小店投宿,任何人都感到纳闷呢!”
黄如玉不理会店伙诉苦,匆匆离去不再前往膳堂察看。踏出店门,门外背手微笑的假书生,有意无意地挡住去路,假书童也无意让开。
“我敢打赌,你这位美如天仙的小姐,手中的布卷里,一定包了一把剑。”假书生人生得俊,风流倜傥人才出众,是令人一见便生好感的俏郎君,显然有意搭讪,甚至近乎挑逗:“本城很少有练剑的闺秀,小姐必定是途经敝地的武林英雄,绝不会在这种低下的客栈投宿,大概走错了地方。小生是本地人,愿尽地主之谊,替小姐领路,前往北门大街的高陞老店投宿,该店的上房通常招待官眷。哦!小生姓钱,名铖,草字长春。可否有幸请教小姐的芳名?”
文绉绉笑容可掬,态度风趣中有诚恳,有赞美也暗含挑逗,最容易吸引小有才华的怀春少女动情。
女保镖夏氏可不是怀春少女,而是饱经风霜有了丈夫的中年女人,对风流倜傥的俏郎君不但不动情,而且有反感,愈听愈冒火,跨前两步要发作了。
黄如玉手一伸,拦住要再进的夏氏,表示要自己出面处理。
“我姓黄,河北岸人氏,第一次途经贵地。”她的确对这位书生大有好感,见面的第一印象奇怪:“听你的口气,你一定练剑有成。”
“弓马刀剑,是学舍必练的武艺呀!”假书生不再挡路,笑容更潇洒:“这一代的十大江湖大侠,全都是正式学舍出身的书生,不但文章国华,武艺更是高强,剑术尤其精湛。”
每三十年是一世,也称一代。
读书人如果不做官,书剑遨游天下,不但游学,而且管些不平事。所管的事十之七八牵涉到官府,与官府作对,替受到冤屈迫害的平民百姓申冤。
这些人,对贪赃玩法的官吏恨之入骨。一些清廉正直的官吏,对他们极为尊崇,尊称他们为江湖大侠,与江湖术士口中的江湖,完全是两码子事。
“怎么我没听说过什么江湖十大侠?”黄如玉听得一头雾水:“这一代的江湖豪杰主宰江湖的人,众所周知是武林四杰,和江湖四霸天,他们才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侠呢!这些大侠从没在任何学舍读过书。他们的学识,都是聘请学究教授得来的。反而有几个号称至尊的邪魔外道,具有秀才甚至举人身分。你所说的江湖十大侠……”
“呵呵!信口胡诌,骗你的啦!”假书生爽朗地笑:“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心仪崇拜的人,称圣贤称大侠,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
“哦!你会自称江湖大侠吗?”
“这个……”
“你也必定文章国华,武艺高强,对不对?”
“当然我不想自甘菲薄,自称大侠又有何不可?我是本地有名气的钱秀才,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江湖大侠。你是外地人,初来敝地,当然不知道我的名头根柢啦!”
她当然不知道假书生曾经自称姓赵,更不知道假书生知道她的底细。
“那么,你的剑术一定很了不起囉!”她心中一动,油然兴起利用本地人的念头。
“不是我自夸,在学舍我的剑术排名第一呢!”假书生眉飞色舞,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颇为得意。
“北门外有人械斗,要不要去看?”
“好哇!这就走。”假书生象是忘了落店的事,兴高釆烈:“可惜我没带剑……”
“给你一把。钱秀才,看你好了。”她取过夏氏手中用蓝绫裹住的长剑,抛给假书生,有人打头阵妙极了。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假书生接住剑欣然说。
× × ×
进了城,女人的脚下就不能加快了。从南到北穿城而过,沿南北大街走,全程约三里左右,大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女人快步走是不成体统的。五人不徐不疾向北走,钱书生与黄如玉并肩走在前面,不时交谈脚下从容。
唐青松与妙剑刚走后不久,显然在午正无法到达十贤祠,因此黄如玉并不急于前往观察,也不知道唐青松是否前往赴约。
“城北有一位本城的大爷,姓王,叫王十二,住在周家大院。钱公子,你认识这个人吗?”黄如玉利用机会探口风。
“哦!听说过这个人。”假书生泰然自若回答:“他是本城的烂人,烂得人见人怕。不要去招惹这个烂人,沾上了只有麻烦没有好处的。”
“烂人?”
“本城有名的所谓豪绅,有几个称为五霸七雄,都不是好东西,这个王十二就是五霸之一。周家大院的周老爷曾经做过知县,退休至今已经五六年了,是王十二的姐夫,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他是贵地的玄武门的副门主。”
“玄武门?好像的确有这么一个匪类组织。但本城的人知道该门的人其实在许州,不在本城。本城的人,从来没受到这些匪类的骚扰,懒得理会,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隐藏在哪一座城镇。哦!黄小姐,你要找他们?”
“很想见见他们的门主。”
“你得去找王十二。”假书生推得一干二净:“我从来不曾与这些烂人交往,虽然同住在一座城。在街上偶然可以看到他走动,他还不配向我问安示好。”
名门子弟,那些土豪身分低下,想高攀名门子弟谈何容易?所以假书生把王十二称做烂人。
“王十二离城两天了,找不到他的鬼影。”黄如玉失望地说:“看来,你并不知道城内外组帮结门的事。你是贵城的士绅子弟,王十二是豪绅土霸,身分地位相差天壤,难怪你不知道他是玄武门的副门主。”
“你如果在敝地需要帮助,我义不容辞,不要去找那些烂人,好吗?”
“也许真需要你的相助呢!以后再说。”黄如玉欲擒故纵,为未来争取协助预下这步棋。
他对这位钱书生的印象极为良好,争取本城高层人士为奥援,先取得人和,办起事来可以减少许多阻力。她对自己的美貌充满信心,有把握让钱书生对她有求必应,甚至为她痴迷,供她利用奔走。至少,她知道有关王十二的一些根柢。虽然不算是秘密,但也算是稍深入的收获。
“毕竟我是东道主,本城的人好客成风,地当中原,甚有名气的古都,好客是本城的传统。小姐如需协助,我义不容辞。”假书生慨然表示协助的诚意,逐渐靠近她身侧,有拥挽她图手眼温存的意思。
她的看法却另有诠释,认为假书生靠近另有企图,亲近便表示对她有意,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男女一见钟情是正常的反应,她本来就具有吸引异性的本钱。
她几乎强烈地感觉出,假书生所散发出的男性吸引力,已影响到她的身心变化,引起她的共鸣。
“贵地有一位姓赵的大家闺秀,身边有不少武艺高强的随从。”她总算不曾意乱情迷,在江湖行走有一段时日,不再是怀春的少女,情怀已动仍然没忘了探听消息:“她本人也非常了不起,她的武艺应该称之为武功,不是你们大户人家一时兴起,所练的花拳绣腿……”
“哦!你大概指的是北大街裕德坊赵家的赵文燕小姐。”假书生接口:“她祖父曾经做过刑部员外郎,正途进士出身,门外就建有进士第。这一世赵家都是知县大人列管的官绅保护户,不但僱有保镖、护院、打手,自己养有豪仆,而且有捕房派出的巡捕不时巡防警戒,不明来历的人接近,行迹稍有可疑,很可能公私两面都遭殃。我见过她,但两家甚少往来,她骄傲得像公主凤凰,我不喜欢。你问她……”
“我想交这位官绅名门闺秀做朋友……”
“千万不要,她们家不接待陌生的人。即使我前往她家拜望她的父祖,不一定能通过那三位门子的一关。三个门子都是彪形大汉,把拜帖往地下一丢,我的脸往哪里放?我的家世比赵家差了一级。”
地方的名流,通常分为官绅、士绅、豪绅。官绅,指仍有人做官的第一级名流;士绅,指进去有人做过官的大户;豪绅,是草莽性浓厚的土霸,出身复杂的低阶层龙蛇。官绅士绅的宅第,通常地方官必须加以保护,平民百姓得罪了官绅士绅,铁定要遭殃日子难过,有理无理都得押入公堂受折磨,陌生人哪配前往拜望?管门禁的门子,就有权通报与否,除非能送给门子一份厚礼,不然拜帖必定被掷回。门子作威作福,天下各地的豪门都一样。
这位假书生,明白表示具有士绅的家世,距官绅还有一段距离,与赵家并无特殊交情,对她想结交赵小姐的事并无帮助。
“你的武艺,与赵家的护院相比……”
“那是不能比的,也没有比武的机会。本城有几位曾经在嵩山少林寺习武的人,我看武艺不怎么样嘛!有两位曾经在学舍传授拳棒,比我差得多,曾经与赵家的保镖有往来,比过武,好像难分胜负。”
意思是说,假书生比出身少林的武师高明。
消息对她没有多少帮助,只探听出些本城人物的动态而已。她主要是着手了解玄武门,颇为失望。
沿途谈谈说说极为投缘,出了北门,行人渐稀,前面十贤祠在望。已经是午正过一刻,官道上旅客还没上路呢!
× × ×
十贤祠只是一座有三进殿,规模中等的祠庙,平时罕见人迹,仅在公定的节日,由官府率领本城的名流行礼如仪,平常百姓不配前来拜祭,也无此必要。平常百姓只向神佛祈福求财求富贵,不向圣贤求福禄寿喜。
所供的十贤是唐朝的裴度、宋朝的王曾、吕蒙正、曾公亮、吕公着、东省华、陈尧佐、吴有、欧阳修、郑居中。所有的名贤中,平民百姓几乎完全陌生,怎知道他们是老几?只知道玉皇大帝和如来佛一类神佛,罕有知道这些一代名臣,是何方神圣的必要?
祠外广场林木森林,两侧有亭有台。平时,这里只有几个城外居民散步聊天,祠门紧闭,仅有角门供两个由地方按时派来打扫的人出入。神龛有神主牌而无神像,平民百姓拜像而不拜神主牌,来拜的人一定脑袋瓜有问题。
唐青松和妙剑神情潇洒悠闲,踏入槐林成荫的祠前广场,以为四周一定布满青面獠牙的三山五岳侠义道群雄,一定有那位少庄主公孙云浩,列下的罗天大阵等候他俩光临算总账呢!
岂知大谬不然,仅在右侧的古色古香慕贤亭,石凳上据石案高坐,英俊魁武人才一表,年约二十四五相貌威武的年青佩剑人,在亭中目迎他俩接近。身后两侧,有年岁相近的一男一女形如保镖的男女,男的壮伟,女的刚健婀娜,佩的剑古色斑斓,威风凛凛。
四周一无动静,不见人踪。只有三个人,没摆下罗天大阵,没有问罪的气势,似乎真是讲理来的。
两人颇感错愕,大感意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方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把情势完全料错了。
“这些人城府甚深,你我要小心了。”妙剑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低声向唐青松提出警告。
“猜想两位也应该来了,在下的信使,已表明了不见不散。”年轻人换上了笑容,离座到了亭口降阶相迎抱拳施礼:“在下公孙云浩。两位想必是神刀妙剑了,幸会幸会。两位大驾光临,在下深感荣幸。请亭子里坐。”
客客气气,风度和气概符合领袖群伦侠义道世家子弟的气度风标,与那些草莽匪盗似的爪牙完全不同。如果表里如一,继承大霸天名位克绍箕裘的机会极大。
“令尊大霸天虽然可以号令江湖,但阁下还不够分量,气势汹汹派人传谕,在下没有理会尊驾号令的必要。”唐青松可就修养太差啦!说的话有骨有刺,举步登阶往亭子里走:“阁下是威麟堡的少堡主,风度极佳,久仰久仰。其实在下无意前来应约,只不过恰好途经此地而已,得前往轩辕丘走走,看是否能查出玄武门的线索,他们都躲起来了,那一带可能找得出他们的藏匿线索。既然没有其他头绪,回现场找线索是侦查的第一步。在下和妙剑罗兄已经来了,但不知少堡主有何指教?”
圆石桌周围共有八只石座墩,他和妙剑在对面落座,拉开青骑装的外襟,露出藏在衣内的刀靶。短戟搁在身右,准备动武的意图明显,意气风发,虎目炯炯流露出强者的无畏神采。说的话也铿锵有力,表明他已经具有与对方平起平坐,平等交涉的身分,对方可以号令江湖的声威,却号令不了他。
话说得不礼貌,公孙少堡主居然忍受得了,仅冷冷一笑,不曾怒火勃发。
“有事请教,希望能与阁下善意地化敌为友,为了双方的利益,找出合理的解决途径。”公孙少堡主脸上有诚恳的神情,语气平和毫无敌意。
“请教不敢当,少堡主有诚意化敌为友,在下极表欢迎,毕竟在下与罗兄人孤势单,当然希望能和平解决,但不知如何才能合理解决?请明示。”
“几天之前,在下经过此地南下的同时,唐兄在青松寨北面的小村,多管闲事杀伤敝堡好些弟兄,唐兄想必不会否认吧?”
公孙少堡主这番话,可就像问罪了。
“在下不会否认。但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在下必须表白,那是合情合理的自卫,应由贵堡的弟兄负责,错不在我。”他郑重地表明立场。
“本堡的弟兄追蹑那一批居心叵测,意图不明的人,他们与你毫不相关,你替他们对付本堡的人……”
“少堡主,你似乎先入为主,并不想了解,或者故意不去了解青松寨所发生的事故谁对谁错。”他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我帮助那些人,其实也为了帮助自己自保。双川集夜袭的凶手,已经查出确是贵堡的人所为,之后不断神出鬼没锄除异己,不断向在下骚扰。为了自保,在下必须与贵堡的人周旋。那天双方见面时,确是贵堡的人不由分说便群起而攻的。少堡主,希望你真正侠义英雄世家的继承人,真正具有足以号令江湖的大丈夫气概和信誉,不要歪曲事实沦落成为世人鄙视的枭雄。你说的每句话,都代表你的江湖地位和声望发言的,不要认为此地没有第三方的人在场,而颠倒黑白没有担当。”
咄咄迫人,他的确没有修养。
他已下定决心,要奋起争取名位,不要再观望畏缩,在心理上他已有准备,有信心在江湖闯出一片天地。经过洞穴中死中求生的锻鍊,与及灰袍人的激励点化,他下定决心,要全力以赴创自己的前程,和奋斗的目标。
一个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的人,注定了是被人奴役的混世者。
公孙少堡主等于是被将了一军,被他的话义正辞严扣得死死地。
“我只是提醒你,双方仇恨的症结所在。”公孙堡主有点受不了,脸色难看本性渐露:“这点小损失,本堡承受得了,为了双方的利益,这件事今后不再提了。”
“哦!少堡主所谓利益意何所指?”已占了上风,他不再进一步刺激对方。
“在下已经彻底调查这里所发生的事,与你我双方利害攸关。”
“怎么说?”
“你也有人落在玄武门手中。”
“怎么可能,我只有妙剑罗兄同行。”
“玄武门虽然释放了我的两位弟兄,但本堡的威信损失太大,如不能换回威信,本堡的人,有何面目面对江湖朋友?那天晚上袭击,要不是你那位朋友策应,本堡的人必可成功。你那位策应的朋友,的确落在玄武门的人手中了。在青松寨,你不否认结了不少朋友吧?那会是谁?你该心中有数呀!”
“不可能。”他心中一动,但断然拒绝承认有朋友:“你的调查不可靠。”
他想起三眼虎的口供,三眼虎说玄武门擒了他一位朋友,消息如果不假,这位少堡主的调查很可能可靠。
“你真的不知道?”
“我有否认的理由吗?”
“那你为何要找玄武门的消息,查他们匿伏的线索?”
“在下已身无长物,所有的损失,都必须由玄武门赔偿,他们必须负责。”
“我请你来见面,目的就是邀请你联手对付玄武门。彼此往昔的仇恨一笔勾销,联手争取双方的利益。唐兄,我是诚意的。”公孙少堡主能屈能伸,郑重地提出联手合作的邀请。
三眼虎的口供是真的了,威麟堡的确在打毁灭玄武门的主意。
“开玩笑,那不关我的事。”他断然拒绝:“我的损失算不了什么,算钱也仅值百十两银子,犯得着和大群威震天下的可怖杀手拼老命?你这点妙主意一点也不妙,我不会上当替你打前锋,免谈。我有事,少陪。”
“唐兄,你去找他们索赔,不动刀拼老命行吗?”公孙少堡主仍图说服:“多本堡五十余名超等高手协助,成功的希望至少有八九成,铲除了这个杀手组合,对你的声威名头大有帮助,是吗?”
“如果失败,或者只除去玄武门一部分人,你威麟堡仍然是威震天下,仍可号令江湖的侠义道英雄,有许多高手名宿听命差遣的天下第一堡人物。我呢?我能一辈子逃避杀手的追杀吗?你想坑害我吗?算了吧!再见。”
“你必须三思……”
“免了。”
“你如果不答应合作……”公孙少堡主终于要爆发了,伸手虚拦,声色俱厉:“将后悔嫌迟。”
“是吗?我做了的事不会后悔。”他绕桌直趋亭口。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如果我没有把握走,我会来吗?”他让妙剑先出亭,在亭口扭头向虎目怒张的公孙少堡主冷冷一笑:“阁下颇有英雄气概,太过自信却有点愚蠢。”
他倒退出亭,一步步降下五级石阶。
公孙少堡主三个人,也一步步跟下跃然欲动,气氛绷紧,双方都在沉静中涌出阵阵杀气。
“在下是名动天下的侠义道英雄,家父与家兄,更是天下共钦的除奸去暴江湖魁首,领袖群伦,用不着你捧我。”公孙少堡主的手,徐徐按上了剑靶,凌厉的眼神紧摄住他:“你在青松寨表现得不错,所以我抬举你想交你这位朋友。那时我不在场,正在南下办事,不曾目击你的表现,所以邀你来试试你的胆气和能耐。耳闻不如目见,你如此而已,颇令在下失望。但我认为盛名之下无虚士,把你看成具有出色成功的人物,我要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我公孙家作对的初生之犊。”
一步步紧逼,逼入祠门外的广场。
他是有计划地退入广场的。广场宽阔便于施展,任由对方跟逼,他有意斗一斗公孙家威震武林的乾坤剑术,不妨在首度交涉时表现弱势,让对方认为他胆气不足。后退,就表示胆怯信心不足。
妙剑心中有数,纵斜方向退至广场外侧。在青松寨期间,妙剑表现得并不出色,很少主动挑战,处处表现出是一个真正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不相关的人。这次公孙少堡主的两个男女爪牙没将他当目标,所以行动上明白表示置身事外。
威麟堡有四个超等高手,号称威麟四绝剑,一直就跟在堡主身边在江湖扬威,替堡主大霸天打发任何麻烦,武功与主人不相上下,每个人都具有惊世的武功。
目下公孙少堡主身边的一男一女,必定是绝顶高手中的高手。两人跟在公孙少堡主身后逼进,一左一右,保持丈五六距离,随时皆可能电射而出超越,替主人挡灾;因此唐青松所要面对的对手,是三个人而非两个。
“你把我看成小牛,太过分了吧?”他突然不退了,故意流露在外的怯意消失无踪,把短戟递抛至妙剑脚前,准备用刀,虎目中冷电湛湛:“你有信心毙了我,所以犯了主将亲临战阵的大忌。你就没有在青松寨主持大局的爪牙聪明,那位仁兄动不动就饬令手下一拥而上。主将亲自出马,你实在志大才疏蠢得很。”
公孙少堡主眼神一动,被他的反常神色所撼动。
一个初出道的人,一旦面对声威慑人的成名高手名家,即使自信武功超尘拔俗,也会在心理上受到沉重压力,流露在外的气势会呈现迟疑胆怯,没有勇往直前的现象出现。
由正常现象突然反常,难怪公孙少堡主神色改变。
剑光徐现,公孙少堡主徐徐拔剑,停止逼进,因为唐青松已经停止后退,再逼进就会撞在一起了,该是用兵刃搏斗两不相让的时候了。
神刀也缓缓出鞘,刀光耀目。刀身比剑身宽一倍,反射的光芒也亮一倍。
紧张的气氛愈逼愈紧,逼近至爆发的临界点;但对峙的局面,出现了反常的现象。
两人不再移动,对向拉开门户跃然欲动,与一般高手攻击之前,游走寻找空门或制造切入空门的气势不同,而是像伺伏猎物躲在树枝或草丛的豹,蓄势等候机会扑出,势欲起,身躯仍然潜伏在原地。一旦扑出,坚爪利牙立即齐发生死立判。
两人不再移位,谁移位就表示心虚。他们都是超级的名家,不想输气,必须作搏命式的强攻,表现自己的神勇和胆气,一击便可判生死。
主将亲自出马,有爪牙而不用,确是犯忌的事,亲冒矢石,死的机会大增,主持人一死便将树倒猢狲散,兵败如山倒。
“你这混蛋不识抬举,拒绝联手不为我所用,我一定要杀死你。”公孙少堡主被他挖苦得怒火焚心,愤怒地欺进一步,进入最佳的出手攻击距离。
攻击距离的最佳部位因人而异,没有一定的标准。但不论是过远或过近,技巧和劲道都会大打折扣,因此游走制造空门,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公孙少堡主先采取行动,因此气势最为强烈。唐青松是气势弱的一方,最可能的行动是移位暂避。
估计错误,知己不知彼。
一声狂笑,唐青松扑上了,刀光似奔电,笑声一出,刀光便光临公孙少堡主右胸前,双手持刀左把在前斜劈,取肩挂胸连剑一起劈,势若雷霆。
“铮铮!”金铁交鸣声与狂笑声飞扬,刀光剑影急剧接触火星飞溅,人影乍分,罡风与交鸣声隐隐震耳,第一轮接触剎那间便结束了。
公孙少堡主果然了不起,不但封住了雷霆一刀,而且轻易地脱出刀的威力圈,获得重行聚力凝气的机会。
唐青松占住了对方的位置,冷然横刀屹立凛若天神,手中刀啸吟裊裊不绝,令人入耳毛骨悚然。
公孙少堡主换闪了两次方位,远退出两丈左右,持剑的手有点不稳定,虎目中精光一敛。
“你这就是威震武林的家传绝学乾坤剑术?”唐青松徐徐逼进:“夸大得离了谱,那能包罗乾坤?你运剑的内功,很可能是泰一大真力的旁支,不容易练成七成火候的无量真炁,你仅有四成火候。用这种剑术和内功要杀我,你得等我放下人生在家等死,你再下二十年苦功,再杀我或许有希望,杀!”
声出刀到,似乎距离消失了,一面说话,却突然闪电似的攻击。他是向灰袍中年人学的,现学现卖攻势石破天惊。
剑术和内功都被人揭穿,斗志必然沉落。
一男一女两保镖看出危机,不能让主人逞强冒险了,不约而同左右双剑齐出,策应主人钻隙反击。
双手运刀,刀只在小幅度空间摔动,刀沉力猛不虚耗真力,封架容易,攻时力道万钧无坚不摧,近距离内予取予求。
一阵暴乱,刀光剑影浑如一体,人影闪动难见实影,罡风呼啸金鸣震耳中,第一个人影飞出,一段断剑飞旋出三丈外,接着第二个人影摔出满地乱滚。
第三个人影接踵射出两丈外,屈一膝跪地,双手用剑支撑地面,保住身躯避免向前仆倒。
是公孙少堡主,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片刻间的接触,很快地便结束了。
第一个飞抛而出的是女保镖,头上的漂亮发髻不见了,披下一头短发,像个披头鬼,手中居然还握住断了一半剑身的断剑,狼狈地爬起发抖。
第二个摔出的男保镖,左肩被刀拍碎了肩骨,连爬起的力量都消失了,挣扎难起。
唐青松又占住公孙少堡主的位置,仅呼吸略为急促,正用大周天调息术调息,神刀斜垂身侧,屹立如山豪气飞扬,真有慑人心魄的气势。
“第三次攻击,你将刀头喋血。”他用刀向公孙少堡主一指,声如雷震:“你准备了。”
本来四周空阒无人,不知何时出现了人踪,可能是一些事先听到风声,赶来看究竟的人,事先不便接近躲在外围的树林里,恶斗发生才匆匆赶到旁观的。
黄如玉和假书生,与及他们的同伴,跟在他们身后,在广场南端与另一些人旁观。所有的人脸色都不正常,似乎觉得这一场超等高手的龙争虎斗,是幻觉而非真实的,都没能看出交手的情景变化。
黄如玉象是受到极大的震撼,目瞪口呆脸有惊容,似乎无法接受公孙少堡主三个人,被唐青松击败的事实,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她缠住假书生,并不急于前往十贤祠看械斗,悠闲地沿途有说有笑慢慢前往,似乎早已预知,唐青松绝不可能在公孙少堡主的剑下侥幸,不投降死路一条,她用不着急急前往看结果。
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四周的围观群雄,先是目瞪口呆,死一般的静,然后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语声汇合像隐隐风涛。
众所周知,威麟堡号称天下第一堡,堡主大霸天乾坤一剑公孙宙是宇内公认的侠义道魁首,号令江湖的霸主。三年前,仍是号召天下侠义群雄,与号称殃民贪官所属的抓私盐巡缉营为敌。巡缉营的主子钦差鄢懋卿,是天下四大奸恶之一。这些侠义英雄行刺、狙杀、抢劫运盐船、袭击钦差的车队,干得有声有色,也死伤惨重。两年前,才突然失踪,打击群雄作鸟兽散,同时失踪的人甚多,迄今仍是轰动天下的悬案。
他有两个儿子,艺自家传青出于蓝,长子公孙云长更为出色,号称江湖第一公子。两年前与乃父同时失踪,下落成谜。
次子公孙云浩甚少在江湖耀武扬威,名号没有父兄响亮,但其真才实学并不比父兄差多少,家传的剑术与内功无量真炁火候精湛,坐镇威麟堡,成为金城汤池,江湖朋友对他赞誉有加。堡主父子失踪,威麟堡的威望声誉一落千丈。江湖上谣传大霸天明里与巡缉营作对,暗中与巡缉管的大总管勾结。巡缉营的大总管拔山举鼎皇甫俊,在江湖四霸中排名老四。两人明里你打我杀,暗中一博名一取利。两人都同时失踪,留下难解的谜团,勾结的事算是谣言传闻,是真是假尚待澄清。
神刀太保只是一个初出闯道的地方小龙蛇,怎么可能两照面便击败了名动江湖的公孙少堡主?而且败得很惨,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三比一落败的,委实令人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唐青松脚下动了,拉开马步滑行两步逼进。
公孙少堡主脸色仍然苍白失血,大汗未收,怎敢挺剑接斗。紧张地退了两步,拉开安全距离。
两个男女保镖急向主人身边靠,男保镖左肩骨碎,右手仍可用剑。女保镖发髻被砍飞,并没受伤,但手中只剩下断剑,哪能用来招架可怕的神刀?
两人不理会主人是否愿意,推了公孙少堡主急急撤走。如果让唐青松扑上,主人活的希望微乎其微。
“你还没施展乾坤三绝招,你不能走。”唐青松沉声叫,向前逼进。
公孙少堡主三个人走得更快,任由他咆哮跳脚。
他不能进一步追逼,约会地不是生死决斗场。如果是狭路相逢仇人见面,最先死的一定是男女两个保镖,他刀下留情,就是没把这里当成决斗场的具体表现,不想做得太绝,虽然对方打算要他的命。
“你该在搏杀时宰了他的,放了他,他将是你的心腹大患,他会来暗的要你的命。”妙剑走近,将短戟递给他:“那些捧大霸天,替威麟堡摇旗吶喊的英雄们,会是你的附骨之蛆,你的日子难过。”
“他们来吧!一旦我动了杀机,开了杀戒,那些人才需要担心人头落地呢!”他收了刀,语气带有强烈的凶兆:“要不了多久,等我羽翼渐丰气候已成,我会去找他们,他们将天天晚上做噩梦。”
“呵呵!我觉得凭你我的神刀妙剑,还不足以成气候,你最好加把劲,主动向他们示威,乘机扬名立万,取代江湖四霸天的首霸宝座,以后敢找你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跟随你的人必定愈来愈多。”
“我会考虑你的宝贵忠告。”他举步急急动身,毫无胜利者趾高气扬的傲世神情流露。
他看到似要向他接近的黄如玉,所以急急走避。他强迫自己忘了这个曾经令他心动的漂亮女人,走避是脱出纠缠的最佳良策。他曾经喜欢过这个女人,也就无法向这个女人反脸动粗。
“女人……”妙剑在他背后嘀咕,已看出他的尴尬,扭头阴森森地瞪了远处的黄如玉一眼,冷哼了一声才快步跟上唐青松。
× × ×
十贤祠对面的三岔小径,是进入轩辕丘的村道,也是官府前往祭祀古代宗主的小路,平时只有零落的村民行走。那年头仍然地广人稀,轩辕丘方圆三十余里,只有一座小村,与及零星的村舍三五家,草木葱茏,禽兽在内生息,甚至有虎狼狐熊出没。
唐青松声称要前往现场找线索,其实不抱希望。玄武门的人出动在此地追捕他,真正的秘密山门不在此地,即使遗留有痕迹,也没有多少帮助。他真正的目的,是以身作饵,把玄武门的杀手引出来找他,人生地不熟,他没有门路去搜寻,只好让仇敌来找他。
玄武门的大群杀手齐聚轩辕丘,却又突然神不知鬼不觉消失无踪,按情理,对方是不会放过他的,只要他现身,监视他的人必定迅速召来人手,重施故技放胆袭击。
他已经知道,威麟堡图谋玄武门更切。他不想介入,只打算讨回损失,甚至没有动刀的打算,彼此并无深仇大恨,他也没有行侠仗义为世除害的念头。
激斗时有不少龙蛇围观,其中有些熟面孔,江湖五毒就出现在广场的西端。这些钦差专使仍不死心,不时在他身旁出没打他的主意。
玄武门一定派有眼线光临十贤祠,召集杀手的信息可能已经传出了。
进入小径,他一面走一面沉思,反复参详公孙少堡主与及三眼虎的话,两人都表示他有朋友落在玄武门手中了,所以激他引发同仇敌忾的念头,要利用他联手铲除玄武门,要他以救友的理由一同兴师问罪。
他有点怀疑被捉的人是鬼手天罡,但那人的嗓音绝对与鬼手天罡不同。
“罗兄,那天晚上向我们示警的那个人,真可能被玄武门擒走了。公孙少堡主与三眼虎,都认为那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在青松寨所结交的人,除了你和黄如玉之外,都比你我早些时间离开各奔前程。只有鬼手天罡像个孤魂野鬼,游戏风尘飘忽不定,很可能在经过这里时,好管闲事逗留此地,恰好在那天晚上……”他向妙剑提出疑点。
“你想到哪里去了?”妙剑知道他意向所指,抢着说:“如果是他,绝不会藏头露尾在暗中旁观,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那个老怪物。”
“那你的估计……”
“除非你另有朋友,不然必定是凑巧碰上的江湖同道,发现征兆,本能地声张提醒我们应变,不幸反而遭殃。”
“唔!有此可能。”他想起在西安,与长安帮约会所发生的事故:“在西安有天晚上被王府的人追逐,我情急屋遁,他们追下屋,被一些人插手把他们赶跑,我才能乘机脱身。办事碰上意外,有幸有不幸,祸福难料。我想,也许我该利用这件事做借口,向玄武门讨人,物账人账一起算,也算替那人尽一分回报的心力。”
“威麟堡正在紧锣密鼓,阴谋算计玄武门,甚至想用抛弃仇恨诱使你使用联手,拖你下水替他扬名树威。你如果有所行动,岂不是摆明了与威麟堡联手,或者趁火打劫吗?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当然得等候时机,以免落人口实。”他不会上当,不会鲁莽行事,不经意扭头回顾,看到急步赶来的人影:“快走,越野,我回避她。”
是黄如玉和假书生五个人,回避是他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