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占住东首,都显得紧张焦躁,外面不时传来搏斗声浪,双方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势,身为司令人而不知情势变化,难免心中不安。
不再有人闯来,该不会是杀光死绝一拍两散了吧?
“你该是玄灵门门主玄灵仙姑了。”一尘散仙气色虽差,气势并不因断了右手而减少。他这种仙,除非砍下他的头,否则死不了,创伤虽重,不会令他变成软弱的虫。
“没错,是我。”玄灵门主女性的嗓音不再悦耳,久斗后精力已大不如前:“你一尘散仙在贵教的地位并不高,但本门主仍然希望公平地和你决斗,这是抬高你的身价,你接受吗?”
妖道丢了右手,那敢接受决斗?动一动就触动伤口痛楚难当,咬牙忍痛发劲,也发不出三成,痛楚会勾消了发劲的功能。
黑衣护法向三才学究挥手示意,再阻止一尘散仙上前接受决斗。
“你玄灵门根本不成气候,只是地方性的见不得人的小组合,那配与本教的堂堂法主决斗?”三才学究不得不出列,说话要死不活:“你只配和我这种在外坛跑腿的货色,变变戏法耍耍花招闹着玩。来吧!我挑你,我三才学究丘如渊丘夫子,在江湖成名风云际会,你大概刚出生呢!我在抬举你,知道吗?”
“我慧定和尚也在抬举你,陪你玩玩。”慧定住持扬刀出列:“你成名早了几天,其实浪得虚名,在江湖鬼混了半甲子,依然是落魄的穷儒。我是早年的横行中州巨盗,绰号叫恨地无环,声威就此你三才学究大十倍,所以抬举你,知道吗?”
“知道了。”三才学究怪腔怪调,手中剑懒散地缓缓下垂轻拂:“夫子我的确穷怕了,所以把心一横,不走正路趋邪门,丢掉仁义道德,加入至尊堂的儒堂,将来向那些大官小官敲诈勒索,不但有名,而且稳可赚一大笔棺材本……”
“去你娘的!你已经花甲出头,还妄想名利双收?”慧定住持大声讽刺:“俗语说,四十不发,不能再发。你年过花甲居然想发,那一定会伤口毒发……”
三才学究的剑,突然以眩目的奇速向前拂出,破空飞旋一匝,锋尖调转时,恰好斜贯入慧定住持的小腹,锋尖斜穿至胸腔下方,击破混元气功的怪异声响,像是一面皮鼓爆裂了。
三才学究阴险工于心计,江湖朋友耳熟能详。
慧定住持愣头愣脑,也可能太过自恃,大意地大声狂言讽刺,根本就没料到三才学究玩阴的。
三才学究出剑虽快逾电光石火,但旁观者清,一直在旁冷然背手而立的吴姓中年人,看出了危机,身形丝纹不动,左手悄然微抬,崩簧轻响,电芒激射,从袖口露芒,一闪即逝。
五寸长的臂装弩箭,贯入马步还没复原的三才学究小腹,入体四寸以上,如击败革直贯丹田穴。
“当……”沉重的金背刀坠地。
“呃……呃……”两个人蜷曲着几乎同时倒下了。
普化和尚抢出,抱回慧定住持仍在挣扎的身躯,剑离体鲜血狂流,小腹的内脏一团糟,无法抢救了。
两败俱伤,双方的实力公平地消灭。
再如此消灭下去,玄灵门注定了是输家。
玄灵门主终于胆寒了,她身边只剩下普化和尚与吴姓中年人,与最阴毒的贾道婆。
那位黑衣护法,手中的狭锋单刀,晶亮如一泓秋水,是宝刀级的利器,武功肯定比一尘妖道高。
已死的另一位护法,要不是刀劈紫电后的刹那空隙,被贾道婆趁隙用毒粉与发针突袭,正式交手,死的一定是贾道婆。
外面已听不到隐约的搏杀声浪,可能搏杀已经结束了。
“我们同时拚搏吧!没有必要玩决斗的把戏,决斗不再时兴了,最后幸存的人是大赢家。”玄灵门主速战速决的表示,也等于是要求早早了结孤注一掷。
“玄灵门主,值得吗?”一尘散仙可不想陷入混战,知道自己连一个三流人物也对付不了。
“这是霸权利益之争,江湖组合火拼,只许强者存在,非死即活,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强存弱亡的必然终局。本门在此地十载经营,根基深厚,岂能把利益拱手让给你们外地人?我宁可和你们同归于尽。”
“你还有几个人可以拚?”
“你也没有几个人了。”
“本法主带来的人,只有本教的人三分之一。”
“你最了解本门的底细,你死了,本门便除去最大的威胁。我死了,玄灵门就不存在了。”玄灵门主举剑待发:“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内堂共有四条通道:堂门、东西厢门、东面后侧的后堂口。
后堂口另有廊道,通向东厢后面的房舍,也是通向后进房舍的通道。因此任何一方,都有走道进入内堂。
双方分占堂下的东西两面,但并没阻绝位于左右前方两侧的厢门通道。
堂门口突然踱入三个人,像是突然幻化出来的。
“玄灵门主,你四个人能孤注一掷吗?那是送死。”领先进入的副教主浮世书生周权,威风凛凛背着手堵在堂口,目光轮番在玄灵门主四个人扫视:“你也算是一门之主,有权向高手名宿要求决斗。显然本教的陈法主右手受了伤,当然不能接受你的单挑。我是本教的副教主,有权指派一位地位相当的人和你决斗……”
堂上突然传出鼓掌声,打断了浮世书生的话。
“好哇!我赞成决斗。混战时,人多的一方肯定是胜家,一阵乱杀,看不出武功高低。”梁宏高坐在堂上的主位大交椅中,膝上横置着脱鞘的剑:“我是好观众,也是好公证人。你们可以公平决斗,按规矩来,犯规的一方由我执罚,不管你们是否同意。你们可以商量片刻,决定派出的次序,准备妥当再告诉我,我会根据你们双方决斗人是否相配,然后公平决斗生死各安天命。”
浮世书生大惊失色,倒抽了一口凉气。
身后的两个人,也不由自主打冷颤。
一尘散仙更像见猫的鼠,脸上惊恐的神情,可看出快要濒临崩溃边缘,简直就是一张死人面孔。
梁宏身上的血迹斑斑刺目,虎目中神光四射,任何人看到他的狞猛形象,都会胆战心惊。
黑衣护法突然飞纵登堂,人刀一体一闪即至,刀气迸发,刀光眩目生死,力劈华山手下绝情,要将他连人带椅一分中分。
“杀!”黑衣护法同时沉叱,声如雷震。
浮世书生站在堂下,距堂上将近三丈。
在黑衣护法身形倏动的瞬间,浮世书生也身形乍起,三丈空间一闪即至,拔飞景神剑出鞘,到达梁宏的左侧方,剑光猛然疾落,断绝梁宏向上跳的脱身方向。
堂上案椅的后面,是挂了一幅中堂的粉壁,后退无路。前面有黑衣护法,左方有浮世书生,梁宏唯一的退向,是向右倒滚动脱身。
刀闪电似的劈落,他也闪电似的离座,横置在膝上的剑飞出,剑光急进急退,长身而起,扭身右移。
剑贯入黑衣护法的右胸外侧,狭锋刀仍向下疾落,一声怪响,劈开了交椅,身形在梁宏扭身右移时,撞向剑刚向下削的浮世书生,剑随即脱体。
浮世书生根本没看清变化,砰一声被黑衣护法撞得向后急退,稳不住马步,晕头转向。接着脑门一震,飞景剑被夺走了,剑鞘也掉了。
脑门的一掌,浮世书生竟然受得了,像没头的苍蝇,向堂下飞奔,砰一声撞翻一名随从,发疯似的冲出堂门外,蓦尔失踪。
“好剑,这次不会再弄丢了。”梁宏举剑举至口边吹一口气,剑突发龙吟:“一尘散仙,该由你主持大局了,你本来就是这处秘站的主持人,你选那一位爪牙打头阵?快决定。”
“我先上。”那位副教主的随从说,挺剑直趋中心:“我青狮张永曾经是往昔的九幽门杀手,横行江湖二十载的杀手之雄。谁来挑战?”
天下十手杀手集团中,排名第三的九幽门,光辉灿烂风光了十五年,号称是杀手集团的长青树。
五年前,却被山东济宁州的治安人员,一网打尽该门的十大元老,从此风消云散退出杀手舞台。
与名震江湖的超级杀手赌命,真需有超人的胆气。杀手的杀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凭武功应付胜算有限。
“梁宏。”玄灵门门主突然高叫:“你如果把这些人杀死,我把罗华欣交还给你。”
梁宏脸色一变,跳落堂下。
“是你又把她擒走的?”他狠盯着玄灵门主,像要吃人:“你好大的胆子。”
“老身在她身上施了禁制。”贾道婆说:“在一百里以内,一个对时之后,她会重新不由自主找到我,我们不需派人擒她。”
“你该死,你……”他怒火上冲,飞景剑急升。
“我死,她也死。”贾道婆出奇地镇定。
“我屠光你们,再到丹徒镇焦大使家找她。”
“我们把她带来了。”
“在何处?”
“只有我才能带你找到她。”贾道婆冷冷一笑:“不要妄想挟持我,反正我的命不值钱,必定死在这里。你能舍得了她,我也能舍得这条老命丢在这里。”
他一咬牙,目光落在一尘散仙身上。
青狮张永抓住机会双手齐扬,三枚断魂钉找上了梁宏,一枚透锥射向玄灵门主,大喝一声,一掌遥攻八尺外的贾道婆。
同时向三个人攻击,太贪心了。
超级杀手的暗器,真有闪电般快捷。
贾道婆浑身灰雾涌发,人影却斜现在左侧,掌风把灰雾刮得汹涌而散,余劲把闪出三尺外的贾道婆震退了两步,没造成重大伤害,可能仅受到内腑震动的小内伤。
玄灵门主似乎更高明些,身形半扭,左手一抄,快得难辨形影飞旋破空的透风锥,被两个指头夹住了。
“还给你!”玄灵门主冷叱,透风锥不射向青狮张永,却出现在一尘散仙的身前。
一尘散仙仍有余力,右跨一步,透风锥掠左肋而过,磨擦肋衣的声音表示衣衫裂了。
梁宏身形微转,一枚断魂钉贴右胯外飞越,一枚被飞景剑挡震出丈外,第三枚落在他手中,顺手一甩,钉回头返奔,速度更快一倍。
刚转身向门口逃的青狮张永身躯一震,身形一旋一晃,伸手向背部摸索,摸到露在大袄外的寸长钉尾,钉入体已有四寸余,从骨缝贯入,位于脊骨右侧肝俞穴外侧,可能伤了心或肝。
“嗯……”摸到钉尾,青狮崩溃了,向前一仆。
变化似在刹那间同时发生,也在瞬间结束。
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没有人能看到全局。
闪过透风锥的一尘散仙,闪得太快,闪的方向,像是无意中撞向梁宏,但唯一的左手食中两指,点向梁宏的右肋章门穴。
不是点穴,而是以指代枪。
手指突然与飞景剑的剑锋接触,双指立折。剑光再闪,贯入妖道的左肋,入体八寸以上。
每个人都尔虞我诈,看谁最阴最毒。争名夺利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必须将全部生命投入,下错了注,最糟的是人财两空。
普通赌坊里的赌徒,没有多少钱押注,只能算是小赌,押错了宝,大不了输光裤子走路。
就算把老婆儿女输掉,至少老命还在。
江湖黑道组合的争霸战,靠错了边有如押错了宝,宝盒一揭两瞪眼,不是你就是我。
贾道婆这一招真阴毒,引发了惨烈的混战。
梁宏虽然受到胁迫,目光落在一尘散仙身上的用意,并非接受贾道婆的胁制,而是想看一尘散仙有何表示,因而引起青狮的误会,先下手为强作孤注一掷。
已别无抉择,各为生命奋斗,人都在动,每个人的直觉反应是杀死对手,没有别的念头。
聪明人有全身之道,暴乱中人影四散,脱出险境才能自全,不希望在混战中丢命。
贾道婆也想脱出险境,顾不了左肋的震伤,身躯再涌乱人视觉的烟雾,向西厢门幻形飞遁。
后颈一紧,被人从背后一把扣住了后颈。
“我不信你会变化。”身后传来梁宏震耳的语音。
“哎……哎……放手。”贾道婆的脖子细,老女人的脖子在巨爪中毫无转动余地,痛得尖声狂叫。
“你救得了老巫婆吗?”梁宏左手扣住贾道婆的后颈背,将人压跪在地,右手的飞景剑,指向要抢出救应的玄灵门主:“冲上来。”
玄灵门主的剑本来已经吐出的,倏然刹住向后退。
“放了她。”玄灵门主居然凶巴巴地叱喝,像在向下属发令。
“你来放,过来。”
贾道婆看似跪在地上,但其实身躯半悬空,不甘心双膝着地,便成了两腿半分弯不住扭动挣扎。
梁宏的手指长,指尖扣入空管两侧的缝隙,压迫气管食道挤在一起,呼吸有了阻碍。
贾道婆的手像鸟爪,拚命抓撕扣颈的大手,张口伸舌,喉间发出可怕的声音,阴森的眼珠似要外突,简直就像被抓住脖子的鹅。
“只有她才能控制罗华欣。”玄灵门主又推出唯一的挡箭牌,万试万灵挽回颓势。
梁宏收了剑,在贾道婆的背部,隔着厚袄连下三指头,拍了两掌。
“好,她的命暂时保住了。”梁宏顺手将贾道婆的大法囊拉断吊带扔至壁根下:“罗姑娘如果有三长两短,我保证焦大使家鸡犬不留。走,去找她。”
“我要搜寻被妖道擒走的人。”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
“是的。”
“不要去找了。”梁宏摇头苦笑。
“你是说……”
“她死了,被一尘散仙虐杀的。”
“哎呀……”
“如果要带走她的尸体,我带你们去。”
“一定要带走……”
“跟我来。”
× × ×
酱坊东北角百十步外,是一座长满枯茅草的小坡。
在玄灵门主四个人出坊到达坡顶之前,沿途发出啸声信号,但先后只有三个人赶来会合,三个人有两个受了伤。
在坡顶等候许久,众人连续发出啸声信号。
可是,没有人再来了。
玄灵门除了先期派来潜伏的眼线外,袭击主力人数将近六十。
现在,只剩下七个人,损失十之九,距全军覆没已是不远。
坡顶的高度,与屋顶高不了多少,无法看到房屋内部的景物,只能看到酱坊外围的院墙屋角。
坡右的枝头光秃秃果林中,钻出江右龙女和夏侯兰芳。两女的衣裤也沾有血迹,溅染的范围不大。
“不要叫了,该走的人都走了。”江右龙女向梁宏靠:“你们最迫切要做的事,是赶快雇人来救死扶伤,带走尸体。官府已由混元教的人出面要胁,不许管东乡的事,但早晚会派人来安抚村民的,你们运走尸体的时间并不充裕。”
“你凌云庄真与梁宏联手了?”玄灵门主凶狠地向夏侯兰芳质问。
“不是联手,而是听梁大哥指挥。”夏侯兰芳粉脸一沉:“我们是铲除混元教而来的,你们能有七个人留得命在,该是我们间接帮肋你们的结果,否则你们注定了要全军覆没。我们除掉了混元教三分之二以上的爪牙,也曾帮助你们的人拒敌,你不要不知感恩。大哥,办你的事,以免夜长梦多。他们如果不交出罗姐,彻底铲除他们一劳永逸。”
两女向梁宏打手势示意,重新隐入果林。
东行里余,又是一处小坡,附近半凋的竹林绵绵无尽,风一吹枯叶满天飞舞。
玄灵门主发出两声呼哨,举手速挥。
竹枝簌簌而动,两个黑衣女郎架着神色茫然的罗华欣,钻出竹丛半推半拉急步接近。
“人交还给你,今后你必须不过问本门的事。”玄灵门主狠盯着梁宏,恢复了女霸的声势:“我玄灵门十载经营,积财百万,今后我将以重金广罗门人,建立强大的武力巩固根基。你如果看不顺眼,滚回杭州永远不要回来。混元教绝不许在这里建山门,这里是我的势力范围,谁敢吃里扒外帮助他们,我会彻底铲除他的六亲九族,所以不会有本地人帮助混元教,这里是我的天下。”
“你好好雄霸你的天下,努力建立你的强盗王朝吧!那不关我的事。只要你玄灵门不损害到我的利益,我不会管你们的事。”梁宏不在乎玄灵门主的威胁,向贾道婆一指:“你给我记住,罗姑娘身上,如果遗留了任何禁制,我要剥你的老鸡皮。”
“你在我身上也留有禁制。”贾道婆是行家,知道背部的经脉穴道出了问题。
“罗姑娘如果没留有遗害,你就不会死。”
“如果你加入本门……”
“不可能,我赚的每一文钱,都是清清白白的。”
“我们只想借重你的才华,不需你出动劫掠。”
“你说完了没有?”梁宏怒叱。
贾道婆吓了一跳,走近罗华欣,扶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席地促膝相贴,双手在她头上轻抚,天灵盖、太阳穴、眉心、双眼、人中……一面在脸上吹气,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念些甚么咒语。
罗华欣无神的双目,突然焕发光采。
“回庐山去吧!愈快愈好。”贾道婆在她的印堂上,轻拍了三下,长身而起:“离开镇江,就不要回来。”
梁宏的目光,捕捉贾道婆的一举一动,眼中不时涌起疑云,剑眉攒得紧紧地。
这都是练武人疏气导血的按摩手法中,最初级的令人提神醒脑手法,能用来解除巫术的禁制吗?那念咒语的声调,也不足以影响脑部的变化震荡。
罗华欣跳起来,欢呼一声,向梁宏奔去,投入梁宏怀中,显得兴奋雀跃。
“宏哥,是不是准备上船了?”罗华欣在他怀中抬起脸,快乐写在脸上:“你是等不及了,进城来接我的?”
“哦!你先看看这里是甚么地方。”他有点恍然,罗华欣完全忘了回客店拾掇行囊的事,是在进城返回客店途中被掳的,以后的事已从记忆中被抹除,只剩下被掳前的记忆,与现在的事相衔接,还以为是身在返店途中呢!
“咦!贾道婆。”看到不远处的贾道婆,罗华欣吃了一惊:“他们竟然不放手……”
“不要理会他们。”他轻拍姑娘的背心,松开拥抱心中一宽:“这里是京山村。”
“哎呀!你一身血……”松开拥抱,罗华欣立即发现他身上已变成黑褐色的血迹,大感吃惊。
“以后再说,你等一等,我打发他们离开。”
“你满意了吗?”贾道婆冷冷地说。
“暂时满意了。”他向贾道婆走去。
“你对我所下的禁制……”
“那是唬你的制经脉手法,时限是半个时辰,届时自解,没有后患。你给我牢牢地记住,日后如有任何后患,我一定可以找到你们,千万不要忽视我的警告。我已经开了杀戒,以后就不会因再杀人而愧疚。你们可以走了,希望后会无期。”
“除非你离开镇江,否则一定会后会有期。”玄灵门主继续威胁他:“你如果不想离开,我每年给你三千两银子常例钱,你不干涉本门的事……”
“你记住,我江南浪子不是用钱所能收买的。”他打断玄灵门主的话,举步离去。
罗华欣挽着他的右臂,眼中疑云重重。
“阁下别无商量?”玄灵门在他身后厉声问。
威迫利诱皆失效,下一步将各走极端。
梁宏并没让步给与任何保证,他声称玄灵门雄霸天下,建立强盗王朝,不关他的事。但下一段话,可就有极高的争议性了。
只要玄灵门不损害到他的利益,他就不会管玄灵门的事。
这利益两字,天知道所包括的范围到底有多广?走在路上被人骂了一句重话,就面子上难看,就可以算是有损利益,问题大着呢!可以有上千种不同的解释。
“在我被你们囚入地牢的一刹那,我就决定该怎么做了。”他扭头冷冷地说,一字一吐:“别无商量。”
身后九个男女,确有扑上的神情流露,被他扭头回顾的凌厉眼神,勾销了趁机扑上的念头。
罗华欣并没回顾,挽了他向西走,西面有一条小径,绕花山的南麓通向府城。
“不能往前走。”他停步不进:“往北下坡走。”
“哦!往那边……”罗华欣向西面一指。
“那边竹丛内有人潜伏。”他向二十步外的竹林瞥了一眼:“我不想再生事故,杀人不是愉快的事。华欣,为了你,我愿上刀山蹈剑海,但没有任何凶险的事落在你身上,岂不是平安快乐不需用生命冒险吗?”
“这个玄灵门……”罗华欣改向北走。
“混元教还有建山门的野心,不会放过玄灵门的。一教一门之间,不可能化解仇恨,他们死光了最好,免得我日后回来收拾他们。”
“你还要收拾他们?”罗华欣像是信口问。
“这是这既定的计划,不想改变。在焦山,我就把打算告诉你了。有一教一门在,对我永远是最可怕的威胁:有他们在,就会有更多的人遭殃。玄灵门是隐身盗匪,最为可怕。如果我必须有所选择,我宁可选择容忍混元教,至少他们曾经在京都做过黑牌官,本身有雄厚的财力,不会打家劫舍在一般民众身上搜刮钱财。”
罗华欣并没认真听他的话,扭头回顾。坡顶上,玄灵门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向南走了。”他并没回头,知道罗华欣在察看玄灵门的人有何动静。
“他们并没走远。”罗华欣说:“宏哥,我抱歉……”
砰然一声大震,他被扭住手臂摔翻在地。
罗华欣像豹子般压住了他,一手叉住他的咽喉,一手在他的胸腹,连下十二次指头,胸腹的九条经脉,重要的关键性经穴,皆受到严重的禁制。
“华欣……”他嘎声狂叫。
坡顶,果然重现玄灵门的四个人:玄灵门主、贾道婆、一个黑衣女郎、吴姓中年人,四个人飞快地向下抢。
坡下,江右龙女与夏侯兰芳,怒吼着向上飞奔。
“宏哥,今后由不得你了。”罗华欣跳起来,得意洋洋:“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其实更喜欢你,但……”
江右龙女到了,毫不迟疑地剑发七星联珠,雷电交加攻势如怒涛,急怒攻心全力卯上了。
罗华欣来不及拔取梁宏的飞景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这是她的兵刃,一面接招游走一面叫:“住手!住……”
夏侯兰芳到了,抱起梁宏避至一旁放下,开始替梁宏解衣检查,急得脸都白了。
“住手!”罗华欣比江右龙女轻灵,但真才实学差了些火候,一面游走一面叫:“我用穿云指独门手法制了他的经脉,你们不希望他死吧?住手……”
坡侧的竹丛人影乍现,速度像流光,掠过闪动中的罗华欣身后,两人的身影像是融合成一体了,远出两丈外猛然幻现。
江右龙女到了,剑光如虹。
“我不要你,虽然你也值一千两银子。”挟住罗华欣的云华夫人媚笑如花,左手一抖,灰雾随风飞扬。
江右龙女急向侧闪,脸色大变,怎敢冒险向灰雾闯?
向下抢的玄灵门主四个人,慢了一步,刚接近夏侯兰芳的上方,便被从侧方电射而来的四个人挡住了。
无常剑客、绝剑公子、千手神君、江湖客,四个人来得正是时候。
“一比一,冲上来。”无常剑客剑发龙吟,威风八面:“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
“请大家住手!”挺身坐起的梁宏大叫:“这是我的事,我……”
夏侯兰芳赶忙替他穿回衣衫,手足无措,弄不清他怎能自解经脉禁制的,罗华欣的穿云指不但能制经穴,而且可像枪一样刺伤人体。
人都僵住了,梁宏恳求的话那像个大英雄?
将罗华欣挟在身前的云华夫人,笑得最为开心,这位江湖朋友又爱又恨的江湖八大女霸之一,半百年纪依然美得像双十年华的女人。
江右龙女扬剑戒备,拉远至丈外不敢靠得太近,眼中有强烈的戒备光芒,也有恐惧的神色。
江右龙女和罗华欣,都对云华夫人怀有莫名的恐惧。
“放了她好吗?”梁宏到了云华夫人面前,显得有点焦躁:“她被贾道婆的回煞大法所制,神智完全不能自主,她的行为,完全受老妖巫所左右。我听说过回煞大法,有如死了的人回煞。老妖巫的法术一定很高明,一个对时内,煞便回投躯壳,控制距离可达一百里……”
“你相信?”云华夫人笑问,毫无敌意。
“我只是风闻,懒得研究。放了她,我欠你一份情,有机会我会回报你。你上次放了她,这次……”
“上次混元教捉她的赏金是银子五百两,已提高至一千两。这小丫头的赏金也相同,但冲你的金面,我不捉这条小母龙。”云华夫人向江右龙女做鬼脸。
“我深感盛情。我虽然不是富豪,但给我一月时间,我一定可以筹足一千两银子给你。”
“你一定要这个忘恩负义的阴毒女人?”
“这不是她的错,忘恩负义与她无关,她一而再伤害我,都是老巫婆在弄鬼。”他转身逼向被无常剑客堵住的贾道婆:“夏侯叔,请你们让开。我错了,不该信任这些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有把他们斩光杀绝,才能永绝后患。我要把他们四个人剁碎,才能避免日后睡不安枕,不论昼夜长年累月提防意外,活得未免太苦了。玄灵门主,我允许你们四人联手。”
剑吟慑人心魄,飞景剑出鞘。
“不公平,大哥。”绝剑公子抗议,不肯退下。
“冠英弟,拜托。”梁宏说:“我应付得了。”
无常剑客拉了乃侄向侧退,强制乃侄退出圈子。
“有你心爱的人陪葬,我不怕你。”贾道婆把心一横,口气极为强硬。
“杀死你,就斩断你控法之源。”梁宏双手一张,飞景剑平伸,光华眩目,龙吟殷殷:“我有把握请到巫门高手,解你的禁制。现在人不在你们手中,我一定会不带感情碎裂你们。”
“人在我手中,有谁敢在我云华夫人手中抢人吗?”云华夫人悦耳的嗓音声震四野:“本夫人横行天下半甲子,只有梁宏你曾经在我手中,抢回这个阴毒的忘恩负义女人。这次,你最好不要再抢。”
“我不必抢。”贾道婆说:“你只要一放手,她就会自行回到我身边来。梁宏,你不要冒失去她的风险,我就是巫门高手中的高手,没有任何一个同门,能解我的禁制。杀了我,她一辈子都会像神经错乱的人活下去。”
“你到底想怎样?”梁宏真被老巫婆唬住了。
“参加我玄灵门。”贾道婆兴奋地说。
“这……办不到。”
“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
“她确是真心喜欢你。”
“闭嘴!”他大叫,不胜烦恼。
“你不会是无情无义的人。”
他突然一剑点出,剑气似风涛。
贾道婆飞退丈外,脸色大变。
“就让我做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吧!”他高举飞景剑,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如果为了她,我必须出卖良知,必须丧心病狂跟你们去做隐身盗匪,必须做一个人面兽心的罪人,我宁可死掉。我会照料她一辈子,守她一辈子。在这里,先分了你们的尸。”
“你只要答应今后不干预本门的事,守口如瓶。”玄灵门主挺身打圆场:“我等你答覆。”
低呼出一口长气,剑无力地下垂。
“我想,只要你带罗姐回庐山,你回杭州,眼不见为净,至少可以减少良心的不安。”江右龙女偎近他:“大哥,答应他们,好吗?”
“这……”他心乱如麻。
“罗姐是个好女孩。”
“罢了。”他收剑入鞘:“玄灵门主,我答应……”
“喂!梁宏,你在一厢情愿呀?”不远处云华夫人高叫:“人在我手中呢!你凭甚么和他们谈条件?”
“云华夫人,请你高抬贵手好不好?”梁宏一肚子委屈,简直是垂头丧气:“你我不打不成相识,我们是像好朋友一样分手的,你不否认吧?”
“唷!你还真有情有义呢!”云华夫人挟着罗华欣走近,把人向梁宏身边一推:“这一千两银子赏金不要你付,够意思吧?”
“深感盛情,容图后报。”梁宏正经八百,行举剑致敬军礼。
“哦!这里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罗华欣一脸错愕,又抱住了梁宏的左膀。
“梁宏,小心她又给你一下四脚朝天。”云华夫人娇笑:“你重得像条大牯牛,被她摔得四脚朝天,京山村也感到地震。”
“你胡说些甚么?”罗华欣不悦地斥责。
“你懂我说些甚么。”云华夫人脸一沉:“咦!你不是该回到老妖巫身边吗?老妖巫说的,我一放手你就会回到她身边。你去吧!让她替你解禁制。”
梁宏剑眉深锁,眼中涌起疑云。
“你的话我听不懂……”罗华欣的手,悄然伸入怀中。
“你懂的,只是想赌一赌。”云华夫人的目光,落在玄灵门主身上:“我是江湖八女霸之一,称神,称妖,称仙,众所周知是个很坏的女人。我做猎赏人索价甚高,一百两银子以下的奖金概不接受。一旦准备猎人,不论事前事后,我都会加以调查,以免有后患。我的朋友多,好坏都有,调查非常精确。昨天从焦山回来,凑巧碰上了调查专家八极灵官池寿田,他是寻密搜秘的公门悍将。小丫头,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甚么?”罗华欣凤目中出现异芒。
“玄灵门主绰号叫玄灵仙姑,她是九江府浮云法师的堂妹。浮云法师谢元庆的女儿,是游龙剑客罗惟中的长媳。游龙剑客罗惟中返回庐山隐修,信佛,称无尘居士。想想看,你与玄灵门主有甚么关系?你……”
梁宏左手一振,匕首刚从怀中拔出的罗华欣,被震出丈外。
扑出的云华夫人,晚了一步。
“再请求你一次……”梁宏伸手拦住云华夫人:“谢谢你啦!”
“你像头蠢驴。”云华夫人一指头点在他的鼻尖上,一声轻笑,三两闪便消失在远处的竹林内,像是化虹而走,可能是有意示威。
“诸位,谢谢。”梁宏收剑向无常剑客众人行礼,一脸苦笑。
玄灵门的人已经走了,飞掠而遁。
无常剑客几个人,本来要出手拦截的,不约而同答应梁宏的请求,任由玄灵门的人遁走
“兄弟,纵虎归山……”绝剑公子大不愿意。
“宁可人负我。”梁宏叹了一口气:“罢了。”
“你怎知道防备她制经穴?”夏侯兰芳好奇地问。
“她并不知道我练了上乘内功。”梁宏讪讪地解释:“我身躯被外力摔出,神功便勃然涌发。她的内力御发穿云指虽然了得,但想制我的经脉还得下十年苦功。”
“你一直就在扮猪吃老虎,我知道。”江右龙女说:“你放了她,日后……”
“日后再说吧!我们回城。”他不胜烦恼。
“下一步怎么走?不会是去庐山看风景吧?”
“你顽皮。”他拍了江右龙女一掌:“善后的事必须彻底办妥,以免后患无穷。若虹,你如果不急于北游,我想请你帮忙,日后再陪你逛京都,我是识途老马,有兴趣吗?”
“你要帮甚么忙?”
“到杭州。”
“咦!你……”
“连根拔掉混元教的根芽。”他虎目生光:“看了一尘散仙残害女人的罪行,我觉得应该有人出面制止罪行发生。一旦等他们真的根深蒂固,受残害的人可能成百上千了。为了日后的安全,我该挺身而出,不能再独善其身了,直捣魔窟,不但可保我在镇江和杭州的安全,也可解除凌云庄日后的威胁。夏侯叔,有兴趣吗?”
“哈哈!妙极了。”无常剑客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正打算邀请你呢!干啦!”
“再次谢谢你啦!大哥。”夏侯兰芳兴奋雀跃,拉住了江右龙女:“若虹姐,请你答应。”
“好,算我一份。”江右龙女爽快地拍胸膛:“我有不少朋友,查根柢做眼线我该可以胜任。”
“兄弟,教我战阵兵法。”绝剑公子挽了他并肩向南面走,对面山坡有凌云庄的人打手势招呼:“你这一套真灵光,我们不入屋搜索,在外用阵势进行决战,来一个杀一个,杀了老半天,我们连一个人也没受伤,摧枯拉朽,波开浪裂。到杭州,要把我编在你的一组。”
“时间不够,我只能简要地请你们用三才阵进行决战。到杭州,我准备用伍兵战斗。我们四个人,再找一位……”梁宏意气风发,先前的烦恼一扫而空。
“最好让我这老头子充箭手。”千手神君自告奋勇:“伍兵战斗一定有箭手,我们当然不能用弓箭,那是犯禁的,我的暗器正好派用场。”
“赶两步吧!”无常剑客催促脚下加快:“远离是非地,可别又碰上大群牛鬼蛇神。”
× × ×
人分为四队,大摇大摆沿东乡大道返城。
“两位住到还京老店好不好?”夏侯兰芳挽着江右龙女并肩跟在梁宏身后:“得小心提防一教一门的人报复,住在一起凶险要少些。”
“他们不会来行凶,也无此能力,放心啦!他们忙得很呢!”梁宏扭头说:“混元教还有一些残余,必定不甘心,群情愤慨,找弱者出气。我猜,一早派往丹徒镇焦大使家潜伏的人,会不顾一切大举袭击,将付出相当代价,换取歼灭的胜利,成功率应该不少于七成。”
“哎呀!罗华欣……”江右龙女轻呼。
“不要管她了,若虹。”梁宏深深叹息:“人生的遇合各有姻缘,牵涉到名利就一切都变质了,我们没欠她的,她必须走自己所选择的路。想起来就觉得我好蠢,相处期间,可疑的征候甚多,只怪我……”
“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夏侯兰芳冲口而出:“或者叫意乱情迷。大哥,不要想她了。你没留心,我却感到她十分可疑,在南乡第一次见到她,她穿了一身华裳风华绝代,我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会是替失踪朋友来进行调查的江湖女英雌?才怪。”
“哈哈!你们都别放马后炮了。”走在前面的无常剑客大笑:“情之所钟,迷之惑之。你们都是后知后觉,谁也不嘲笑谁。在这里再住两天看风色,如无其他意外,就动身先到嘉兴,请梁小哥黄姑娘小留侠驾,诸位意下如何?”
“欢迎。”夏侯兰芳娇呼。
众人脚下一紧,前面府城在望。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