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和尚慧定逃走了,带走了六名僧人,想查出他们的去向下落,谈何容易?
梁宏不死心,向其他的和尚详加追问,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或者找出仍潜伏在寺内的爪牙,可惜劳而无功。
仍留在寺内的和尚,根本不知道住持的底细,平时也不知道住持在寺外的活动情形,毫无线索可查。
鹤林寺寺产甚丰,香火兴旺收入仅次于金山寺,和尚们犯不着为非作歹,怎知道住持过去是横行中州的大盗?
他出现在有地牢的那座农舍。
农舍在黄鹤山与招德山的中间,不在南行绕山大道旁,有一条穿越田地的私有小径与大道衔接,长有一里左右,因此平时不可能有人接近。
最近的邻居也在两里外,距鹤林寺也有两里远,有如世外的洞天福地。却没料到,竟然是藏污纳垢,建有地牢的藏人屠场。
那天深夜出困之后,他与江右龙女并没参与群雄复仇式的攻击,与江右龙女趁乱撤走,藏身在宅右的树林内,留意农舍是否有外援,只要捉住一些外援的人,便可刨出农舍这人的根柢了。可惜农舍有十余栋房屋,占地甚广,他两人藏身的地方视界有限,没发现有人经过。
事后没有苦主报案,而是官方得到风声,主动前来追查的,收殓了几具无主尸体,查封了房舍。
目下仅钉了门加了封条,并没派人看守,这里已成为众所周知的凶宅,村邻谁敢走近?
右侧山坡的树林内,突然传出两声唿哨。
他毫不迟疑循声越野而走,脚下轻快穿林而入。
七个人在林中等他,双方含笑打招呼。
为首的人,是刑房的笔帖师爷杨波。
府的治安首长是推官,指挥刑房的治安人员办案。
这位笔帖师爷名义上经办文牍,其实也兼管外勤,与那些巡检、步快、舟快、巡捕、捕快……经常出动勘案。所以,身上带有刀尺械具。
上次凌云庄的人示威,就不敢在这位治安干员面前耀武扬威逞英雄。
“杨爷辛苦了。”他诚恳地行礼道劳:“你们只有这几个人,实在危险。这里密窟已不起作用,你们犯不着浪费时间守候侦查的。”
“人命关天,事关本城治安,不得不留心些,任何线索也必须紧抓不放呀!”杨波脸上有无奈的神色流露:“这里是现场,是祸媒罪苗的暴发处,我不得不亲自留意动静哪!哦!去扬州的人回来了。”
“怎么说?”他欣然问。
“晚上他们请你去走一趟,带来府衙的勘查档案抄本,其中甚至有你们三人落店的资料。当晚被杀的死者,以及擅自离境的幸存旅客,有关的资料根柢,皆有相当可靠的后续调查纪录,你可以从这些档案中,概略了解当晚投宿的旅客根柢。呵呵!你猜扬州方面的人,对你的研判结论怎么记载?”
“哦?是不是涉嫌的江南浪子?”他冷冷一笑:“凌云庄的人,以苦主的嘴脸出面,他们的侠义道与白道朋友,当然会向官府施展影响力,把我列为匪党。”
“去你的!你以为咱这些公门人,真的都是饭桶?或者是趋炎附势的杂碎?”杨波笑骂。
治安公门人与侠义道英雄,是极为微妙的两种稀有动物结合体,有时互相利用热络得很,一个鼻孔出气,互相标榜称兄道弟道义为先。
一旦有人涉案,那就划清界限你死我活。
公门人被形容为残民的贪墨虎狼;侠义道英雄被称为以武犯禁,武断是非的暴民凶犯,法所不容的蟊贼。
“我那敢一竹竿打尽一船人呀!但也不能怪我这种安分守己的良民猜疑哪。”
“记载的是:镇江殷实商贾,两京贸易的富商,绝无涉案可能。呵呵!满意了吧?”杨波说:“去你的!你算甚么富商?身上带的庄票根本不是你的。哦!你也要进去查勘?”
杨波指指下面的农舍,隐约可以看到人影走动。房舍的大门皆钉了板,贴了封条,但想进去的,根本不需要走门穿窗。
“想仔细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人都逃光了,死尸又不会说话,我查不出线索,你又能查出甚么?别浪费时间啦!”
“查一查并不费事,毕竟这里是唯一罪案现场。死尸怎么不会说话?你们的仵作、狱医,都可以从尸体分辨出各种致死的征候,找出罪案的根由。呵呵!你们没有把尸体草草掩埋在虎距门义塚吧?找些专家来,一定可以分辨出一些尸体的身分、特征、身上携有的物件,也可查出来龙去脉。”
“正在继续搜证。你那些外地调查朋友,可能查出一些线索,别忘了有所发现就告诉我,大家协力揪出这个犯罪组合来。他们潜伏发展,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我却没听到任何风声,真是惭愧。熬了一夜,忍饥受冻枯候而毫无所获,真倒霉,这就撤走。你要进去?”
“是的。”他坦然说。
“天没亮就有人来了,有男有女……”
“昨天我就放出风声要来走走,有人先来是意料中事。”他透露行动的计划。
“要我策应吗?”
“你这大菩萨一露脸,所有的妖魔鬼怪全化形遁走了,把戏就没有人衬托玩不成啦。你们需要的是一顿好酒菜,回去好好享用吧!我走了。”
犯罪现场按例是封锁的,侵入就犯了王法,有治安人员出面,谁敢逗留?
× × ×
他在主宅内的每一间内室搜寻,搜寻可疑的物品,对曾经有人住宿过的房间,翻箱倒柜搜得最为仔细。
宅内各处,早经官府派来的人搜过,值钱的物品已没收取走,房内杂物散了一地,留下的衣物甚少,即使有,也是快要不堪穿着的不值钱废物。
逐房搜寻,不时细察一些杂物。对引起注意的小物品,郑重地收入百宝囊。
没有人住的房间他也搜,不放过任何可疑的隐蔽角落,搜了五六间房舍,他的百宝囊中收获颇丰。
各处零乱的卧室,遗留有不少杂物。
那晚变生仓卒,搏杀如火如荼进行,卧室的主人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参与激斗,身外物皆遗留在室内,有些主人可能已经被杀,幸存的人,也没有机会取回其他物品。
农舍有五进,短期间势难搜遍。
搜至第三进,突听到外面院里有声息。
他早就知道农舍有人活动,伺伏监视的治安人员没加干涉。
杨波与那些捕房同伴,开只眼闭只眼,容许苦主受害人前来勘查,而且也不愿与这些江湖龙蛇来硬的,也阻止不了这些人前来搜踪。
他前来搜查,当然也是法所不容的举动,犯罪现场,是禁止闲人接近的。
他在一张大床的床脚,找到一件丝织物,略一察看,顺手塞入百宝囊。卧室曾被治安人员搜查过,床上仍遗留着被褥和一件夹衣。夹衣,通常不能在这严寒季节穿着,可知住在这间卧室的人,是不畏寒暑的人物。
是男人的夹衣,他眼中涌起疑云,这与他找到的遗留物不符,因此重新拾起夹衣,仔细地翻动观察。
院子里传入一声怪笑,打断了他的思路。
丢下夹衣,匆匆出房向外走。
空旷的院子,只有墙根附近,堆放了一些农具和杂物,夜间侵入的暴客无处隐身。
院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他不陌生,是那位化名将江十三的人,凌云庄的高手名家。
凌云庄的英雄们,是来镇江查缉凶手的,有五个人被擒打入地牢。
他们没受到残忍手段迫供,因为他们没牵涉到本地名利的争霸,但拷问时合作的态度不佳,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受到相当痛苦的折磨。
不涉利害冲突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既然捉来了,当然不能留活口,所以他们的命运也就决定了,只等灭口令下达。
江十三的真名号,叫江湖客江日升,大名鼎鼎的老江湖,侠义道的高手名宿,侦查罪犯的专家,一度曾经是江湖道罪犯们,恨之切骨的猎赏人。
这位高手名宿今天带了剑,可知拚斗的心态相当强烈。
另一位女郎明艳照人,大冷天,竟然穿了黛绿色长裙,加了一件玄狐皮短袄,梳了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短袄下摆露出匕首鞘,鞘镶有祖母绿宝石装饰,显得华丽名贵,可能是宝刃级的匕首。
怪笑显然是江湖客所发的,对象是这位美艳的女郎。
女郎的年纪不易看出,亮丽的女郎通常看来成熟些,可能已是二八或二九芳华。
有一双晶亮的明眸,甜美的面庞笑意可人,笑意中有矜持,不是那种让男人想入非非的笑;可亲近而不可亵渎的笑。
“江前辈,你们在这里进进出出,全力发掘农宅这些神秘人物的底细,丢下追凶的事不管,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女郎悦耳的嗓音像银铃:“俗语说一心无二用?一只脚路两条船,会两面落空的,留给我们这些被波及的人查,便不至于耽误你们追凶的正事了,是吗?”
“你似乎有意阻扰在下的调查活动,不要多管闲事,小姑娘,那不会有好处的。”江湖客脸色不悦,大概双方先前曾经发生不愉快的冲突:“你坚称那些受害人中,有你的朋友被害,不许别的受害人前来打扰你的调查,比我这亲身受害的人还要霸道。这里的人,必定与在扬州行凶夜袭的凶手有关。”
“如果有关,你那些一同被掳的男女英雄,恐怕早就被处死了,岂会被囚了事?”女郎分析的理由充分。
“他们在对付夏侯少庄主稳获胜机之前,必须利用擒获的五个人作饵。”江湖客武断地指出问题所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查各的互不干扰,免伤和气,你走吧!在下不计较你刚才的无礼举动。”
“阁下……”
江湖客突然扭头回顾,看到跨出厅门的梁宏。
“你是阴魂不散呀?”梁安看到江湖客目露凶光狠瞪着他,心中火起,说话有钉有刺:“刚出鬼门关,就准备恩将仇报了。我告诉你,梁某耐性有限,你要是敢跟踪算计我,我保证你必定后悔。”
他并没听清江湖客与女郎的对话,看到对方凶狠凌厉的目光,本能地认为对方是跟踪他而来的,神情流露出敌意,因此大起反感。
迄今为止,凌云庄的人,一直把他看成故意扮成弓马枪棒了得的教头,对武功外行易于对付的普通年轻人,以掩护武功不差的匪徒身分,所以要逼他暴露真正本来面目。
他不想暴露身怀绝技的底细,被逼时懒得费神反击,示弱的神情逼真,因此凌云庄的人,并没把他看成武功惊世的高手,随时皆打算制住他拷问口供。他在地牢的表现,凌云庄的五个人都不曾目击全部经过。都认为他恰好抓住看守疏忽的机会,幸运地击昏了看守而已。
江湖客是囚徒之一,跟踪他就是恩将仇报。
“你这家伙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江湖客脸色更难看了:“我是来现场找线索的,刚来不久,怎知道你也来的?岂有此理。”
女郎突然凤目生光,一闪即至,在江湖客的左侧不远处俏立,准备干预的神情明显。
“兄台就是江南浪子梁宏了。”女郎向他嫣然微笑:“我姓罗,小名华欣,也是来找线索的。宅院被官府查封抄没,遗留下来的物品不多,不易找出可派用场的线索,你找到甚么了?最好能找到可辨明身分的证物。”
“这些人的高层首脑,不分昼夜,活动皆戴了鬼面具。地位稍高的人,则扮成无常,可能连他们自己人,也没看过高层人物的庐山真面目,因此想从他们的遗物中找线索,不啻在大海里捞针。”他不再理会江湖客,对这位自称罗华欣的美艳女郎极有好感:“官府抄没的主要是值钱的物品,但遗留的杂物很可能查出一些线索。我的确找到一些可疑遗物,得找专家查证。”
“梁兄,你没有参与查证的必要呀!这是江湖豪强们的权势利益之争,你不是江湖人……”
“事故牵涉到我,牵涉到我的生死荣辱,我能置身事外,不求自保吗?他们会找我的,我不能坐以待毙。”他替自己的行为辩护,理由充分:“再说,我侨居镇江,而且爱这处地方,在这里生活,这里竟然有这种凶残神秘的组合存在多年,天知道日后会发生何种可怕的变故?这会影响我的生活,危害到我的生命,我不得不奋起周旋,即使力所不逮,但求尽其在我,是吉是凶,让老天爷去安排。我还得到处走走,希望不要有人自以为是人间的主宰,干扰我的活动。”
最后两句话,是盯着江湖客说的,以眼还眼,眼神居然相当慑人。
“有我在你的身边,不怕任何人向你撒野。”罗华欣也瞥了江湖客一眼,原有的微笑消失无踪,脸色冷冷地:“凌云庄也许真的威震江湖,但还不配主宰江湖,虽然有不少趋炎附势的帮闲,替夏侯庄主摇旗呐喊助威,也吓不倒有骨气的江湖人士。江湖客,你想吓倒我吗?”
这等于是直接挑衅,明白地表明与梁宏并肩站。
“这小子很有女人缘。”江湖客不是方正的名宿,说的话几近刻薄:“江右龙女帮助他,从地牢出困的毒蛊七姑要找他报恩,现在又有……”
罗华欣纤手疾伸,远在丈外戟指虚空遥点,目标是江湖客的大嘴,奇异的劲气破风声慑人心魄。
江湖客是名震江湖的高手名宿,这双指遥攻绝非唬人的儿戏。
江湖客见多识广,怎敢视同儿戏掉以轻心?指出身动,左闪丈外快逾电光石火。
“穿云指!”江湖客脱口惊呼:“已修至八成火候,可伤人于丈外。罗华欣是你的真姓名?”
在江湖游荡的人,很少用真姓名。
在真正成名之前,通常不将家世根柢示人。
大丈夫行不改名,但真正的大丈夫太少太少了,一旦不幸落案,敢拍胸膛自以为是大丈夫的人,也不再拍胸膛,赶快改名换姓啦!
“你这老江湖愈混愈回去了,怎么问这种不上道的问题?”罗华欣也脸现惊容,对方反应之快出乎意外,说的话江湖味浓重:“查根究柢,得靠你的见识与智慧。你曾经是知名的江湖猎赏人,该知道用何种手段打听消息呀!闻风赶来镇江的人甚多,各有目的各怀机心,你与凌云庄的人以追凶为借口,嗓门大得很,正事还没有结果,又包揽其他的事节外生枝,招惹所有的人,聪明吗?你一定认定树敌还不够多,所以向每一个人挑衅,拔你的剑查我的根柢吧?你行吗?”
如果不用武力,想查根究柢谈何容易?所谓江湖手段,就是指用暴烈的手段逼供。不但江湖道运用得出神入化,官府更使用得神惊鬼怕。
“你的穿云指还奈何不了我,还得苦练两成火候。我忙得很,无暇和你一个小晚辈计较。”江湖客不接受挑衅:“梁宏,我不是来跟踪你的,虽然我怀疑你对付看守为何那么容易,此中疑云重重。但在获得真凭实据之前,我不会在你身上打主意浪费时间,再见。”
“你不能轻易地说走就走。”罗华欣移位堵住退路,手中的尺八匕首光芒四射:“你们不相信梁兄的话,我当然也认为你们的话不可信。所有被救出地牢的人,都相信梁兄凭勇气与智慧救了他们,唯独你们存疑而恩将仇报。我的朋友死在镇江,另一位朋友从地牢死里逃生,我有责任替梁兄担道义,向你们讨公道。阁下是位高辈尊的江湖名宿,闯得过我这一关,你活;闯不过,你死。日后你们凌云庄的人,必须时时提防仇敌的报复。我,就是你们最新的仇敌。拔剑,阁下。”
“看来,今天我江湖客恐怕过不了关。”江湖客可不是修养到家的人,气得心中冒火,徐徐拔剑出鞘,“就算过了,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必定有许多急欲成名的年轻人,蜂拥而来意图打倒成名前辈,藉此扬名立万。来吧!打倒我你就可以名震镇江了。”
匕首是短剑,长仅一尺八寸。
江湖客的是三尺长剑,一寸长一寸强。
如果双方功力相当,匕首根本发挥不了近身肉搏的优势。
一寸短一寸险,匕首是近身肉搏的利器,问题是能否近身,近不了就无险可言,除非武功与技巧,比对方强一倍。
一个成名的前辈,在某种场合,处境是相当恶劣的。
尤其是在独自面对一个急于成名的年轻晚辈时,而且又有第三者在旁目击,处境尤其恶劣。
除非带有同伴或爪牙,同伴或爪牙会出面应付挑衅。
并非每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随随便便,向一个高手名宿挑战的,那有违武林规矩,会有人出面干预。
身边如有同伴或爪牙,那就十分简单了。
没有,可得以声望和修为作孤注一掷啦!
江湖客是成名的前辈,江湖地位与声望,可说名震江湖,目下落了单。任何一个阿猫阿狗当面向他吐口水,他也必须硬着头皮处理。
刚拉下马步,立下门户扬剑待敌,电虹已排空而至,炫光有如迸射的雷电,砭骨的剑气与炫光同时迫体,速度惊世骇俗。
像是身剑合一的御剑绝技,剑动人到眨眼即至,攻击之猛烈迅疾,无与伦比。
有剑气迸发,御剑的内功精纯的匪夷所思,一个小小年纪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练成这不可能的御剑绝技?那可是下一二十年苦功,才能获致的超人成就。
铮一声狂震,剑与匕首接触,封招极为精准,用守势最绵密的云封雾锁招术,封住了匕首的狠招射星逸虹,劲道相当,各向侧方斜移八尺,剑气一泻而散。
“咦?”江湖客脱口惊呼,脸色一变:“很像是玄天幻剑,小丫头,你真想要老夫的命啊?”
在武林技击术兵器类的派流中,不论创派人巧立何种名目,但万流归宗,基本的招术手法,仍然万变不离其宗,练的人跟着授艺者为招术定名,因此同一招术,很可能有一百个招名。
刀与剑的招名,尤其繁多混乱。
射星逸虹是正面突入快攻的招式,正面突入出手的技巧与手法,其实数量与变化并不多。招术制胜的技巧,在于攻击的下一招,是否趁变化制造机会行雷霆一击。
一旦双方功力相当,身形震离安全范围外,后续的狠招便失去攻击的目标了,任何绝招也成了废物。
姜是老的辣,江湖客用守势的云封雾锁接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稳当平实地瓦解了凶险凌厉的射星逸虹,阻绝了匕首的后续攻势。
“再接我一剑。”罗华欣也脸色微变,但口气仍然近乎狂傲,匕首徐沉,向前逼近。
旁观的梁宏,剑眉锁得紧紧地。
他不希望为了他的事,让两个剑术高手名家拚老命。依情势看来,罗华欣的确有杀机炽盛的神色流露,第一剑便下杀手,以后……
正想踱出排解,身旁多了一个人。
“你听说过玄天幻剑吗?”身旁的人出现在身左,声似银铃十分悦耳。
“没听说过。”他扭头瞥了对方一眼:“这位罗姑娘刚才攻出的招式,在我这种武技教头口中,概略可称为进刺,或称长刺。我没量过射星的速度,也没见过虹是如何逸的,大概是意指速度很快吧!取这种招名有点不伦不类。”
“哦?你是说……”
“星是不会射的,流星的移位与下坠,目力都可看得到。虹只能幻现幻没,绝不可能逸走。不会有事了,罗姑娘在浪费精力。”
这个找他说话的女人,声音虽然悦耳动听,而且身材喷火,穿了墨绿色劲装,外披狐袄。
狐袄故意不系腰巾敞开襟,露出玲珑透凸的身材。
可是,脸蛋可就令人不敢领教了。
浮肿犹在的黑眼圈,明显青紫瘀肿的脸庞,本来明亮的双目疲态毕露,面庞走样相当丑陋。
但他却知道,这女人本来是明艳照人的尤物,也是令人闻名丧胆的江湖名女人。
在地牢拷问期间,他的牢室可以看到刑堂的情景,因此对先后被拷问的难友,有相当深入的了解。
他记忆力超人,博闻强记过目不忘。
这个叫毒蛊田七姑的女人,是杭州某一新兴小组合的人,与几位同伴一同被擒,七个男女受到相当程度的伤害,折磨得一个个气息奄奄。
地牢主人对这个组合,显然相当重视,居然没能拷问出该组合的组织秘辛,可知该组合组成极为神秘,因此七男女所受的折磨,比其他难友严重多多。
田七姑不曾见过该组合的首脑,只知组合的正式名称迄未定案,偕同伴途经镇江,要渡江至扬州一带,寻访知交好友招引他们入伙。
这是说,该组合仍在招兵买马,发展期间还没正式打出旗号,主脑人物保持神秘事极平常。
田七姑不知主脑是何人物,并不足怪。
田七姑七男女,毫无疑问是拜梁宏之赐,得以死里逃生的,田七姑欠他一份情,因此友好地和他并肩站,但无意上前对付江湖客。
他早就知道田七姑来了,是从右面的厢房附近潜入的。
罗华欣姑娘的确在浪费精力,江湖客根本不反击,不硬接拚招,采用游斗术游走,闪挪极为灵活。
除非武功比对手强一倍或两倍,不然绝难在空旷的地方,堵死对手硬逼。再神奥的武功,也奈何不了存心游斗的对手。
两人飞旋缠斗,快得令人目眩。罗华欣的匕首出招幻象丛生,可惜抓不住贴身行致命一击的机会。
“你要我去对付江湖客吗?”毒蛊田七姑征询他的意见:“这家伙是江湖人精,搏斗经验丰富,用游斗术周旋,可应付武功比他高明三倍的对手。我帮那个姓罗的小女人夹攻,一定可以堵死他。如果我的法宝不是被那些人没收了,我一个人就可以要这个老鬼死一百次。”
那些人,意指地牢的主人。
法宝,当然指蛊毒。
地牢主人曾经向爪牙表示,如果不是用计把田七姑掳获,将非常危险。
“咦?我为何要你去对付他?”他似笑非笑反问。
“这……这老鬼恩将仇报……”
“他并没找我呀!是我有意冲他出口怨气的。世间恩将仇报的人多得很,犯得着和他计较?”
“哦?你似乎不怕他找你的晦气。你得放机伶些,凌云庄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们那种人自以为是武断是非,一旦把你认定为十恶不赦的人,就不会改变看法承认错误的。”田七姑对他镇静的态度感到惊讶。
“如果我害怕,早就逃离疆界流浪去也。”他泰然微笑:“逃走,就表示我心虚。我知道他们是受害人,在扬州我亲历那场凶杀事故,他们有权追查凶手,有权向可疑的人着手查线索,这期间犯错在所难免,所以我并不怎么介意他们找我的晦气。田姑娘,你可以用任何借口找他,但请不要以我为借口,我说得够明白吗?”
毒蛊田七姑是邪魔外道,与凌云庄的侠义道是死对头。他不希望牵涉在内,明白表示脱身事外的立场。
“我是和你并肩站的人呀!”田七姑有点恼羞成怒,眼中明显流露不悦的神情。
“呵呵!你和我并肩站干甚么呀?”他反而大笑:“并肩站表示同仇敌忾,我并没向任何人寻仇呀!”
院子里已无声息,江湖客已经从对面的房舍撤走了,轻易地摆脱罗华欣的纠缠,窜入房舍示弱溜之大吉。
罗华欣不死心,愤怒中不假思索穷追,两人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房舍深处。
在房舍中追逐,不但容易把人追丢,而且十分危险,弄不好便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唷!说得好听,那么,你来这里干甚么的?不会是回到受害现场看风景吧?”田七姑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中的不悦神色,转变出另一种神情:“我也是来找线索的,一起好好勘查吧!”
“里面来了好些人,我不想再引起无谓的纷争,你去查吧!我得回城料理一些琐事,不陪你了。”他拒绝同行,举手一挥急步离去。
攀交落空,田七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眼中神色百变,变得阴森冷厉。
幸好他没看到这种变化,看到了一定会不寒而栗。
那天在望京楼,与凌云庄的人会晤,他并没留意田七姑、彩云仙子、江右龙女三个女人也在场,因此不知道田七姑早就认识他了。
最让他怀有戒心不想走在一起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这个恶名昭彰的女人,是杭州某个新兴组合的爪牙,这种人沾不得,沾了肯定会一身臭。
田七姑具有成熟女人的美艳,但在他眼中却毫无吸引力,唯一的念头,是离开这女人愈远愈好,至少也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在地牢接受拷问时,田七姑已承认是杭州某一神秘组合的爪牙。那位地牢女主人明白表示,杭州来的人加害他和莽牛吕七。
据他所知,加害他俩的人是小芝小兰,这两个小妖女被列为过往镇江的江湖人士,不是从杭州来的。
地牢主人显然消息不灵通,也没认真查根究柢,把两方面的人弄混了。
他积极参与追查地牢主人的意愿,愈来愈强烈,影响到他的生存空间,他无法看得开放得下。
但他不需找合作的人,不希望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果然不出他所料,脱险的人皆不肯干休,都和他一样进行追查,这些江湖好汉们应该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用不着他涉入风暴的中心。
可是,他非常失望,这些人侦查的技巧并不高明,似乎并无成效,他非亲自出马不可。
为免再受到纠缠,他匆匆离开农舍。
对那位把江湖客逐走的罗华欣姑娘,他留下相当鲜明的好印象。
× × ×
唐家农宅距鹤林寺仅两三里,从寺前的小街向南行,稍放快些片刻可到。从农舍返城,须经过寺前的小街。
江右龙女并没在小街逗留,仅在鹤林寺宏大的山门外,向寺内眺望片刻,看不到人影,懒得入寺走动。
这几天有如封闭山门,香客都不再前来随喜,住持失了踪,所以各处殿堂皆闭门谢客。
沿小径南行,她轻快地奔向唐家农舍。
农舍已由官府查封,她不死心仍想去看看。
当然不会是去凭吊几乎送命的地牢,她是前来寻找梁宏的。
她是江湖名女人,打听消息的门路多。
这几天她积极地打听消息,一直不曾与梁宏碰面,也不易找到梁宏的踪影,本能地感觉出梁宏今天会来这一带走动,所以希望与梁宏聚会交换消息,查出地牢主人的根柢来。
小兰出面向她袭击,她并没感到意外,双方本来就是仇敌,这鬼女人不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她与梁宏一起在地牢历险,顺便把小兰救出,小兰是某一组合的人,不会为了救命的恩情而违抗组合的命令,肯定不会放弃劫持梁宏的任务,所以也将积极图谋她,把她看成梁宏的同伴。
小径空荡荡,弯弯曲曲,两侧是凋林,前后百步看不见有人。
身后有声息,有人从路右的凋林踱出,悄然跟在她身后,脚下有意放轻,但并非有意蹑踪,所以可隐约听到脚步声。
“田七姑和你一起来?”她缓步南行,一直就不曾回头察看:“你们杭州方面的主事人物,不会腾云驾雾赶来策应你们,是不是有强大的实力可以自保?我看靠不住,可别有人再落在那些神秘人物手中,田七姑应该知道再失手会有些甚么结果。”
“我们来镇江,当然有来的能耐。”身后说话的人,是彩云仙子吴彩云:“我们应付得了。我想和你谈谈有关你和江南浪子梁宏的事。”
“哦?我和梁宏交朋友,显然妨碍了你们煽风拨火的计谋。”
“是有妨碍……”
“那两个冒充独角夔龙女儿的彭小芝彭小兰,是你们的人,错不了。”她抢着另起话题。
“不关你的事。”彩云仙子不否认也不承认。
“想起来真好笑,当初我看到她们当街劫持梁宏,发现她们人多势众,我居然想找你和田七姑相助救人,我这老江湖真笨得该回家韬光养晦了。”
她的确可以骄傲地夸称是老江湖,见闻广博了解形势,对凌云庄的底细,就比彩云仙子有深入的了解。
“我和她们不同统属,事权不一……”
“你算了吧!你找我,与那个自称彭小兰找我的原因,目的是相同的。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好吗?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咦!下毒手吗?”
右掌后扔,来一记神龙掉尾攻击,身随掌转,随势回旋移位,恰好迎着扑来的另一个人影,左掌立发鬼王煽扇,仍是攻击的招术。
传出两声急剧的掌劲接触声,人影三分。
彩云仙子伸出点穴的手,被她拍中斜撞出八尺外。
左掌的鬼王煽扇招术近乎狂妄,有点像傲慢地抽耳光,抽中来人的右小臂,强劲的反震力,震得她手掌有点发麻,被震退出八尺外。
是一个英俊魁梧的年轻人,眼中出现惊讶的神情,显然手臂的抗拒力比她强劲些,但也感到惊讶,似乎不相信她的掌具有如此强猛的打击力,手掌竟然不曾受伤。
以一比二,她不是输家。
一男一女是从她背后,突然欺近偷袭的,女的点穴,男的伸手扣拿,她竟然不曾回顾,便凭经验反击,而且估料正确,气势上她仍占上风。
“咦!你这是甚么掌功?”年轻人剑眉一轩,讶然不悦地问:“你才出其不意下毒手,这一掌志在伤人呢!你这女光棍阴狠得很,我要好好教训你,要整得你服服贴贴,你是我的!”
声落人扑上,云龙现爪托大地劈胸便抓,不在乎她是女人,硬向胸部下手,速度快极,手一伸便近身了,近丈距离似乎并不存在,真快逾电闪。
她像流光般疾退两丈,再一晃斜移丈外。
“闪电狂客雷一鸣。”她摆脱对方的控制威力范围,讶然轻呼:“你这个江湖邪道独来独往狂客,投入杭州的那个组合,真是年头大变,个人称英雄的风骨,在江湖已不时兴了,呜呼哀哉。我怕你,人多人强。”
她一跃三丈,窜入凋林飞掠而走。
彩云仙子截错了方向,来不及策应闪电狂客堵不住她。二比一,她真有点心虚,只好溜之大吉。
“我不相信你这漂亮光棍走得了,哈哈哈!你是我的。”闪电狂客一面狂笑,一面衔尾狂追。
“你真不要脸。”她愤然咒骂,如飞而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