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他转念,手中剑刚动,身后穷酸的语音入耳,救了他一命:“唐景隆,你若想打的主意,你就大错特错了,后悔无及。你眼前这位年轻人,我穷酸也怕他三分。昨日在常山色魔左丘光被他打得落荒而逃。别认为你手中有剑,告诉你,你若能削掉他一根毫毛,穷酸送你回湖广。只要你能保得住命,我穷酸绝不食言。”
唐景隆心中暗凛,但却又不肯相信,眼前这位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绝不可能有这么高的造诣,穷酸未免大言欺人了。他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司徒大侠,你认为唐某是三岁娃娃唬得住的么?”
“哈哈!你当然不是三岁小孩,我穷酸也不是,谁也唬不住谁。好吧!你要自寻其辱,无人拦你。”
唐景隆正为难,不知是上呢,还是下台好?十匹骏马已经冲到,解了他的围。
来人乃湖广的一群武林高手,他女儿唐小梅原来走在中间,入村时已看清了打斗光景,立即超前,她便飞跃下马,一声娇喝,便到了唐景隆旁,娇叫道:“他们把哥哥揍了?好啊,先打了一个再说。”
这丫头只有十六岁,娇小玲珑,还没有发育完全,野得很,说打就打,她所站处,距春虹不足八尺,两人相比,一个金钢一个小鬼,但她不怕,人随声出,猛冲而上,左手引出,身形切入,右手就是一劈掌攻出,攻向春虹左胸胁,居然迅速绝伦。
唐景隆大吃一惊,截住道:“梅丫头,不可鲁莽。”
可已晚了,春虹向左迎着来掌一闪,让掌拂去胸前,右手倏伸,捷逾电闪,虎掌一翻一勾,便搭上了姑娘的手肘,大喝:“去你的!”旋体,带腕,将人凌空纵飞。
姑娘大意抢攻,遇上了硬对头,一声惊叫,身不由己往前飞起,被扔出三丈外。
幸而春虹手下留情,他不想将一个美丽少女制住,姑娘往前飞,沾地时再踉跄冲出五六步,差点仆倒,红馥馥地脸蛋浮现了苍白色。
第二个冲近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见姑娘被扔飞,勃然大怒,风也似地卷到,一声暴吼,抢身而出,招出“黑虎偷心”,比姑娘更鲁莽。
春虹左手轻轻一拍,将掌格开,不等对方左手再出,铁拳出如电闪,“砰”一声击中对方肚腹。
“哎呀……”小伙子狂叫,上体下弯,双手掩向肚腹。
春虹左掌下沉,趁机拍出,“叭”一声暴响,一耳光把小伙子击倒在地,恰好倒在坐起的唐坚身上,两人跌成一团,滚倒在一块哼哼哈哈呻吟挣扎。
春虹虎目紧张,大吼道:“在下耐性有限,下一个人不死将残废。”
穷酸一声怪叫,拦着了后到的人,怪声道:“既然不说理,咱们客气什么,动手!”
台阶上坐在靠椅上的葛春帆,突然大叫道:“司徒前辈,可否冲晚辈薄面,让他们至蜗居小留。”
唐景隆知道今日讨不了好,惹翻了穷酸,谁也别想安逸,而且还有一个举手投足,便可制得人的春虹,胜算微乎其微,赶忙喝退同伙。扬声道:“大公子既然留客,老朽厚颜打扰。”
“请!”春帆爽朗说。又向穷酸道:“司徒前辈,恕晚辈不能以礼相迎,请移至客厅待茶。”
穷酸挽了春虹往上走,大笑说:“不要茶,要酒。穷酸千里迢迢把你的春虹弟弟带回来,没有酒怎行?”
大厅里,主客人数不下三十人之多。首先,春虹上前拜见大哥,见了三弟,概略说出十八年前的经过,三人悲喜交加,流下了英雄泪,由于客人在座,春虹瞒下了不少事,连恩师名号也未说出,先应付客人再说。
村后山林间,两个怪人直等到红日将下西山,方才向山后隐去。
山后是连绵不断的小山,直延伸到五十里外灵山脚下,两人翻越两座小峰,到达一个杉木参天的土山顶端,向两座蔽帐篷走隐去。
片刻,帐篷里走出八个人,两个怪人走在最后。
八人在树下围坐成一团,似乎在商量大事,小山岗外围树影中,有不少警哨分布着。
为首那人是个年轻书生,丰神绝世器宇超人,修长身材,显得更是飘逸潇洒!
书生左首,也是一个穿儒衫青年人,身材也是修长,五官并不引人注意,脸皮白皙,似乎少了些血色,在所有人中,只有他身上不佩兵刃,他眼神有点阴鸷,但并不损害那儒士气质。
右方第一人,是曾在九幽堡送客的大总管,名为上官唯真,也是堡中绝顶高手之一。
其余的人,则全是些粗犷慓悍的凶猛人物,人人壮实似狮,高大魁伟,年约在三十至五十之间,像是一群将上法场的刽子手。
两名怪人坐在下首,众人目光全向年轻书生注视,年轻书生理好了衣袂,向两怪人微笑着说:“今天所见,仔细禀明,让大家讨论!”
一名怪人用舌润了润嘴唇,发话说:“禀堡主……”
“什么,你忘了?”年轻书生笑着抢问。
“哦,属下该死,禀公子爷,午后不久,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属下已看清,那是咱们故意放走的唐景隆老匹夫父子,不久,又来了一老一少,老人像是穷酸司徒老狗,少年是个高大魁伟小伙子,来路不明,不知怎么,他们在晒谷场上动起手来,小伙子击倒唐坚,手脚十分利落。不久之后,又来了十四骑,是湖广一些二三流人物,其中有一个少女,洞庭水怪谭江也在其中,显然是唐老匹夫助拳朋友。少女和击倒唐坚那小伙子较量,一招落败,用的全是下流粗俗手法,最后双方言归于好,入屋之后不再出现,属下相距甚远,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年轻书生不住点头,说:“够了,你神目已尽全力,大管家,你何高见?”
大管家神情不动地说:“属下猜想定是咱们假装暗算的嫁祸手法,惹起了唐家父子疑心,所以,上门算账来了,至于那穷酸出现,倒令人费解,这家伙极少合群,为何会上葛家作客?所带少年人,恐怕是他的门徒,但从未听说他收了门徒啊!”
年轻书生转向右面青衫儒士问:“叶夫子,你有何高见?”
叶夫子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属下认为,葛家和唐家,并不能号召江西湖广两地武林,用不着多费工夫,杀之可也!”
“杀,我那丫头不找你算账才怪!”堡主笑着说。
“公子爷任姑娘胡为,霸业前途多艰难。”叶夫子毫不客气地说不够婉转。
“依你之见呢?”
“放走葛春帆,大大失策!”
“难道有害而无利?”
“公子爷雄才大略,所行所事自有深意,但属下认为根本用不着利用葛春帆传出消息警告江湖朋友,他虽出生武林世家,但名声毕竟不足以轰动江湖,二三流人物成不了事,所以利多于害!”
“夫子,你错了,眼下江湖不是轰动了么,哦!眼下之事,已用不着我管,就让鬼爪霍坛主主持,你可以帮他出主意。”
“属下认为,眼下葛唐两家人手已集中,必须有一家被杀,公子爷请裁决定夺。”
“你是说,正好灭门嫁祸!”
“公子爷明若观火,事在必行,目下不论哪一家被杀,这把火必然燎原!”
公子爷不住点首,站起说:“好吧,留下葛家,今晚我们到广信府城,明日入浙走一趟东海奇域,大管家,浙境列入除杀的名单,今晚交给我参研参研,切记,不可遗漏那些老一辈名宿,霍坛主!”
一个结实的豹首环眼大汉,俯首说:“天奇在,公子爷请示下。”
“这里的事,你可见机行事,今明两日晚间皆可动手,事后带人南下广昌,将广昌的天心长老脑袋取来,然后入浙候命跟上!”
“属下遵命。”霍坛主恭敬的答道。
“我走了,你人手可够?”
“好自为之。祝顺利。”堡主慰勉地说,拍拍霍坛主肩膀又说:“切确不可泄露本堡机密,动拳相搏,必不留任何把柄在对方手中,务必叫对方认为确是葛家所下毒手才行,有何需要,可向大管家领取。”
“属下必倾全力而为,绝不令公子爷分心!”
公子爷率领着十名手下,飘然而去,一行人向南走,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公子爷在中,大管家和叶夫子始终左右陪侍,他们走路速度不快,因为叶夫子根本不会轻功提纵术。
公子爷一面走一面向叶夫子问:“嵩岳,你认为咱们真不可与花魔同进退!”
叶夫子点首一笑说:“那花魔根本志不在中原,她以自己利益为先,将东海奇域布置得如同金城汤池,志在享她的逸乐之福,所好在俊男珠宝,临事绝不会尽力,利之所在,不惜卖友求全,这种人若能成事,岂不是天下无难事了!”
堡主呵呵笑,自负说:“我那拜兄教徒确是多似牛毛,可是些下五门的材料,成得甚事?”
“公子爷神功盖世,与这些人联手自是有失身分,以武林高手声誉结交那些只会用妖术感众的人,不无损失,但为全局着想,仍有利用价值!”
“夫子是力主和教主虚与委蛇了?”
“正是此意。张教主算不了劲敌,日后事成,公子爷除去他,易如反掌。”
“住口!你要我除去拜兄?”公子爷似笑非笑地问,脸上分明泛出赞许神色。
大管家许久没开口,这时插口道:“公子爷,山东事败之后,张教主出卖了徐鸿儒,结义之情早尽。”
“依你之见……”
“叶夫子所说,甚有远见。”
公子爷微笑着摇头,说:“别说了,日后事早着呢,咱们先商量商量,该如何将已被花魔收买的人弄过来,管家,江湖情形你了若指掌,说说看,浙境高手以何人势力最大?”
“天目山屠龙剑客包秋山,就是龙刀主人,其势力最大,在江湖上也首屈一指!”
“能将他收罗来么?”
叶夫子漠然一笑,接口说:“若是想罗致用些老一辈宇内高人,咱们不啻在自掘坟墓。”
大管家也说:“那包老匹夫为人对名利极为热衷,该是极好收买之人,可是,他与花魔是儿女亲家,恐怕不易就范。
“即使就范,双雄不并立,再说,日后碰上更高更重名利之人加以策买,谁敢保证他不再次向人投靠?”叶夫子分析利害,十分有见地。
“两位的意思……”
“先与结交,待机行动。”大管家说。
“图谋须及早,不可养虎贻患。”叶夫子建议积极些。
“不太早了些?”公子爷问。
“待彼羽翼已成,日后麻烦更多了!”叶夫子仍坚持己见。
公子爷略一沉吟,说:“不必操之过急,日后见机行事,走!”
一行人走上了至府城的小径,渐渐隐入暮色苍茫之中。
× × ×
晚上,葛府筵开盛会,庆祝二弟返家,穷酸是个不与人合群周旋之人,但为了江湖未来劫运,力促葛唐两家和解,全力追查九幽天魔之下落,伺机报仇雪恨,侦查元凶踪迹,揭破九幽天魔的阴谋毒计!
春帆不是个气量窄小之人,失踪十八年平安返家的二弟,使他心中愉快,不再记恨唐景隆相辱的芥蒂,便将从太湖被人迷昏直至脱险之经过一一说出,让众人参详。
关于他的脊伤,那些湖广武林名医都是些只会治小伤之人,迁延已久的大创伤,却无能为力。
最后,穷酸将从花魔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众人,他结论是:武林同道在大变未生之前,必须尽力遏止白莲教之发展,如果认为所冒风险太大,必须洁身自好,免得为对方所收买而助纣为虐。
席间,决定由穷酸在江湖游说各处武林界人物,与各门派的名宿高手,并侦查九幽天魔之行踪!
唐家父子,决定到武昌平安船行,追查送葛春帆到武昌的人,望能够查出九幽天魔之所在。
葛春虹却准备进入江湖,寻找疯丐曾政,无论如何,得请那位怪人救治乃兄之脊伤,同时,也寄望能找到九幽天魔算算账。
据众人所知,疯丐曾政在江湖出没像神龙,行踪飘忽不定,而且遇见他的人不多。十余年前,想见他不难,他曾佯装狂疯在各地向大户强乞,不遂意便狠闹一场,即行远飙,近几年看见他的人愈来愈少了。
这位疯丐并不疯,只是佯装游戏风尘而已,医术之精,宇内首屈一指,举手投足间便可救人于垂危,药针针既立起沉屙。但他很怪,他若是不想救人,即使是磕破了脑袋说烂了嘴,他也不会理睬。反之,他若是手痒想下针下药,对方不肯也不行,任何疑难杂症,保证可以在他那妙手下回春。
穷酸告诉春虹,假使遇上了他,千万不可向他哀求,也不能强迫,唯一之妙法是激他,诋毁他的医术,或许可以将他弄来。
大厅中残席未终,厅中灯火辉煌,春虹低声向倚在靠椅的大哥商量,该迁往何处暂避风雨。蓦地,他离座而起大声说:“各位,请听在下说几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全向他集中,穷酸叫道:“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春虹没理他,往下说:“舍下虽是武林世家,但所行的事可对天日。寒舍位于村前,平时不会安置警哨,葛家世代务农,不会与江湖人结怨,也没有仇人,心安理得用不着警哨。”他向春帆问:“哥哥,这些年来,可曾出现夜行人光临本宅?”
春帆莫名其妙,惑然说:“二弟,从没有过。”
春虹抄起两双筷子,舌绽春雷喝道:“好朋友,你是第一位光临敝舍之人,无任何欢迎,请朋友下来一叙,葛春虹恭迎大驾。”
穷酸一怔,其余的人更是一头雾水。
没有人回声,春虹冷笑一声,又说:“真要强请,何不有失风度么?你们共有两人,何必……”
穷酸一声怪叫,向左窗口飞射,一面叫:“好兔崽子,……”
灯火通明,众人但见人影一闪,春虹已到右面窗口,“啪哒”声暴起,他已破窗而出,几乎使人难觉,他已上了瓦面,快得不禁使人咋舌。
穷酸破窗而出,一条黑影已从窗侧飘落,窜入屋侧一座梅林,一闪不见。穷酸哪肯甘休,展开轻功奋起狂追,可是,已经相距在五六丈外,黑影轻功也不含糊,林中很黑,三两闪便人影已杳。他到底是经过大风浪之人,毫不迟疑从另一处追入林中,悄悄往里搜,用耳力搜寻敌踪。
春虹跃上瓦面,另一个黑影已经到了后院屋脊,身法奇快,不是庸手。
后院主方,是西跨院,里面房舍甚多,极易隐藏,屋后是山坡矮树,但相距在二三十丈外,想往那儿逃甚为不易。
若是让黑影逃入西跨院,搜擒极为困难,任何角落皆可隐藏,更可沿房舍穿壁破房而走,村子的房屋全是木造,被迫急了,放上一把火,那才糟透了。
“绝不能让他从西跨院逃命。”这是他第一个念头。黑影果真倏然折向,向西跨院跃去。
对方相距在六丈外,黑影功力并不差,飘掠间轻灵像猫,快若流星移位,想追上委实困难,五丈外便是西跨院厢房了,只消向下一落,往厢房一窜,谁敢冒险往下追,不要说用暗器袭击,躲在角落突下杀手,足矣够矣!除非是刀枪不入的金钢之躯,不然,难逃死劫。
“打!”他大吼,竹筷发似连珠。
睡道人只教他接暗器,却未教他发暗器。但会接之人,还能不会发?只不过不会发特造暗器而已,同时,自命侠义武林名宿,极少使用暗器伤人,除非万不得已,用来自己保命,则不在此限。
他领教过色魔的怪异回风珠,对暗器留了神,打出之竹筷向下截住落向打出,接二连三,四支全部出手。
他不叫,可能仅将人射伤,可以捉活的,这一叫叫坏了,黑影立即提气轻身,身形缩成一团,并扭头回望。
真糟!他声出之后竹筷方发,但手上力道太凶猛,几乎与声音同时到达,黑影也正好扭头留意暗器,收了手脚准备应变,体积缩小,落速更快,四枚竹筷有三枝射入黑影背部。
“啊……”黑影惨号,直坠而下,“砰”一声大震压碎了不少瓦片,骨碌碌向下掉。“叭哒”两声砸在厢房上,下面两盆盆景也被砸破了。
“真糟!这家伙怎如此愚蠢?”他抱怨着说。落下挟起尸体往大厅走,他用不着看,从自己所发竹筷飞射路线上,他已知黑影没命了。
大厅灯光已熄,所有人全避在窗下门侧戒备,如临大敌。
内院里,只有两个主妇和两个小婢,葛家三兄弟中,只有老大春帆成了家,目下女主人下落不明,内院里冷清清,外面闹贼,连临时请来助厨的十几个侍妇也不知晓。
春虹回到破窗外,高声叫:“掌灯,司徒前辈回来了么?”叫完,越窗而入。
大厅灯光复明,他将尸首丢下,向众人问道:“各位有认识这位夜行人的么?”
那是一个长马脸,肌肤黑色,眉目下长了不少黑斑。中年人,身材高瘦而结实,一双死鱼目向上翻,背系长剑,此外一无他物,没有任何特殊物品可以证明身分。颈左、右背肋,第十六椎骨下阳关穴,各中了一枚竹筷,几乎全部穿越前身,呼吸已绝。
“我想射他双足,阻止他向下急落,但他落得更快,真糟,我手法真差劲!”
他自己说差劲,可把那些湖广武师惊得毛骨悚然,看尸体筋肉似铁,鬓丰太阳微凸,是个练内家气功的高手,而且在瓦栊下大胆窥探,连穷酸也未能及时发现,可知来人身法可值得骄傲。可是三支竹筷却能贯肉串骨,这份手劲已够人毛发直立,他还说差劲哩。
唐景隆心中暗惊,心说:“幸而没和他动手,这后生可怕极了。”
众人正在思索死尸身分来路,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接着,长啸声划空而至。
“司徒前辈遇上强敌了。”春虹吃惊地叫,顺手摘下死体的长剑。
唐景隆火速将剑改系在背上,道:“老朽走一趟,助司徒……”
声未落话未完,突觉隐隐风声至耳,阵阵黑雾从门窗中向厅中腾涌。浓雾中,一些飘浮的鬼火流动似萤,只片刻间,厅中灯光也成了鬼火,幽暗不明。鬼啸声刺耳,四面八方也有鬼声啾啾。
春虹抢到乃兄身侧,大吼道:“各位镇静休惊,外面强敌已至,用放烟器喷焰和磷火乱人心神,快!各找地方掩身!”
可是慢了,有人已向外冲,厅口传来一声惨号,人被杀了。
黑雾中一群黑影从门窗内飘身而入,像无数幽灵,头顶上,一星绿色磷火触目,大概这就是他们辨别身法暗记,如不留心,与飘浮的鬼火差不了多少。
窗下原是有葛家子弟和一些湖广武师,不管三七二十一立起反击,拼命了。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大厅成了地狱。
春虹心中火急,将春帆抱起搁在神案下,低声道:“哥哥,千万不要出声。”
他刚站起,两团绿火已到,烟雾中,到处有人咳嗽之声,他大吃一惊,赶快戟指点了春帆睡穴,掏辟香散抹上鼻端,抢出狂挥两剑,大叫道:“用解迷药的药塞鼻,屏住呼吸向外冲……杀!”他又向一团绿火挥了一剑。
“啊……”惨叫声凄厉,鲜血溅他一身一脸。
他咬牙切齿,连声怒吼,以吸引贼人来找他。他耳力通玄,神目比别人早发现绿光,运起无量神罡护身,八方飘掠找绿光递剑。
“哗啦啦!”食桌纷纷砸倒。
“乒乓乒……”杯盘碗盏破碎声震耳。
前面有绿,他一剑挥出叫“着!”
右旋身长剑挥出,又砍一个。这时候,剑法中巧招妙诀全用上了,他无法在一丈处发现四面八方迫近的人。
身后又有踩过瓷片声,旋身一看,一团绿光已经冲到身前,剑已无法前伸。
“纳命!”他暴吼,一拳捣去,如击败革,拳到革穿,将来人打碎了。
脑后生风,“砰”一声大震,有人用食桌砸到,击在他背脊上。
他挨得起,在破桌落地的刹时间,回首飞纵,向下面一团绿影一脚疾飞,踢破了一个脑袋。
“呔!”他喝声如同春雷,落下时连挥两剑,两团绿火发出凄厉狂叫,仆地不起。
他狂怒地挥剑杀人,怒喝声压下惨叫之声和呻吟哀叫声。无意中,他来到厅门,疾冲而出,连声长啸,向躲在台阶下放烟黑影冲过去。
他的连声暴喝,吸引了夜袭的人,无形中救了许多家门弟子,和前来聚会的湖广武师。
他出现在台阶之下,立即遭到围攻,外面人聚合,厅中闻声赶出绿火也在后合围。
大劫既来慈悲不得,他师父禁止他使用的“狂涛八剑”用上了,大开杀戒。
“狂涛八剑”是从狂涛八掌化来的绝学。狂涛八掌是睡道人一生心血的结晶,是从生死存亡得来的宝贵经验汇集。睡道人这八掌成就在晚年,还从未在江湖使用,凶猛似狂涛,一掌取得进手先机,以后七掌连以迅雷不及掩耳声势攻去,锐不可挡,行雷霆一击。
狂涛八剑也是根据此原理而来,不攻则静,攻则似电跃雷击,使人无法招架,只消找到发招机会,宇内任何神奇剑法,也难遏止随之而来的狂野进击。
不管剑法是何神奇,若没有火候足够内力相辅,剑上的剑气无法将对方更高明的内家真功震散,同样无用。拳掌也是同样情形,无法击散对方的护身气功,内劲相接,首先便被对方的劲道化去拳掌上力道。即使拳掌神奇一击而中,也难使对方受伤,自己反而送羊入虎口,近身让人痛击。总之,功力相当之人相搏,具有绝学之人必占优势,甚至可胜一两成的高手,但差三成以上,便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因此,睡道人不许他使用。一方面是太凶猛,再就是怕他遇上更高明之人,挨打事小,绝学被人参悟之后,日后麻烦就多啦!
无量神罡,是罡气之另一支派,比玄门正宗罡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难练得多,没根基和恒心毅力之人,谈也不必谈。这种罡气优点是只消练至五成以上,你不会出现像殷雷,也像狂风的声音,而正宗罡气若不练至九成九,只消发出便会令人发觉而远避。
再就是正宗罡气必须练至九成火候,方能收发由心,而无量神罡练至八成,便可收发由心了。
不管是何种罡气,甚至包括内家一股气功,使用时皆十分耗损真力,所以不适宜经常用,只用来护身,护身却不会耗损真力。因此,任何具有内家绝学的人,绝不可能在激斗二三十招中,每一招都用内家真气发出拚招,不到重要关口不轻易应用,即已练成十成罡气,也不至于妄用罡气连攻十掌以上,修为不够的人,紧攻三掌会出现真气不继之象,护身也感到力不从心。
春虹只练了七成火候,发出时虽无异声,但发易收难,不发则己,发则难收,若是打错了人,想挽救便嫌晚了。
他已被突来的袭击激得像只疯狮,用上了狂涛八剑,更发出无量神罡,行雷霆一击。
长剑破空之声入耳,剑影八方飞腾,猛烈的扭曲、震动、吞吐、急旋,三荡三决,三盘三旋再左右一分,一声长啸,身剑合一串透了重围,重回厅下台阶。
“啊……哦……”
“哎哟……”
“天哪……”这些绝望的惨叫声,几乎同时传出。
四周的黑影像是见了水的泥,“噗噗噗噗”倒了七名之多,地下有四支断剑,一支剑和一把单刀正连翻筋斗,飞出五丈外,“呛啷啷”跌在廊下的石地上,响声令人毛发直竖。
八个黑影扬了一阵浓烟,鬼魅般溜走了。
春虹屹立在台阶下,突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道:“我做了些什么?我疯了么?”
他记起厅中的人,赶忙奔回厅中,点上灯火,浓烟渐散,目前的景象,几乎令他全身血液发冷凝结。
断首折足的黑衣人共有十二人之多,葛家子弟十二人,死了五名,其余的不死也伤,而且全部昏倒,他的弟弟春风,肋下挨了一剑,肠子堵住了创口,昏厥在窗下,还不致送命。哥哥春帆躺在神案下,睡穴被制,睡得正香。
湖广的十三名武师,死了六名,唐景隆额角伤了一剑,丢掉了一块额皮,唐坚背上左瑟琶骨被刀尖划过,肌肉裂了一条尺长伤口。
唐小梅姑娘左上臂被剑穿过,幸没伤骨。
大厅中狼藉,死身横七竖八,破桌椅和破杯盘与残羹余菜满地皆是,血腥触鼻,怵目惊心,惨不忍睹,好一场疯狂的大屠杀,残忍已极。
他脱力地倚在壁柱上,痛苦万分地失声厉叫:“天哪!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阵大屠杀,像一阵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村中的葛家父老,在这时方行提起刀枪火把赶来。
两名子弟挺剑枪入厅门,惊得手脚都冷了,狂叫一声,火把掉了。
春虹形如厉鬼,全身浴血,脸色苍白,脱虚地叫:“请帮助我,将昏迷的人抬入后厅。”
× × ×
逃走的八个黑影中,有鬼爪霍天奇霍坛主在内。八人如见鬼魅般向后山狂奔,被春虹一招雷霆一击惊破了胆。
他们共去了二十八个,只有八个逃得了性命,他是坛主,坛下八大弟子剩两人,九大护法剩下三个,十名属他管辖的高手十人,剩下四名。这一仗,他大败吃亏。
奔到建立帐幕之处,帐幕中留有七名手下,见到人大惊失色,几乎不相信是事实,怎么只有八个生还?
“快撤走!那家伙如果追来,我们完了!”他虚脱地叫。
几名留守贼人不知趣,问道:“坛主,是怎么回事?”
“葛家来了高手。”他跌倚在树下喘息,走不动了。
“什么?坛主今晚你向葛家进攻了?”
“正是,如果让唐家离开葛家才动手,怎能嫁祸在葛家头上?神眼钟离泰呢?”
神眼钟泰已死在葛家大院内,再也不会在世上出现了。他叫了两声,跟他逃回的第一名坛下弟子道:“禀坛主,钟离泰第一个进入大厅,恐怕……”
霍天奇顿脚叹气,绝望地道:“三年来,本堡横行天下,无往而不胜,这次却一败涂地,我还有何面目回禀堡主?真要命,钟离泰护坛如有不测,那杀咱们二十名高手的狗东西,咱们连真面目也未看清,如何回报?谁认识那家伙?”
没有人回答,他用右拳狠命捣着左掌心,恨恨地道:“本坛主无能,无脸见江东父老,我不回去了,我将再闯一次葛府,拼了。”
一名爪牙急急插口道:“不可,坛主。胜负常事,谁教咱们遇上了无敌高手呢?毒烟无用,装神弄鬼他不怕,在浓烟中比咱们看得远。咱们也尽了力,没有可抱怨的,何况穷酸已可能丧命在梅林中,也算咱们大功一件。”
“谁看到穷酸死了?毒烟对那老江湖收效不大,马护法也死了,结果他还未完全说出呢。”霍天奇绝望摇摇头,心乱如麻。
阻止霍天奇前往拼命的爪牙,忧形于色地道:“咱们再不走,万一那家伙追上山来,咱们谁能接得了那狗东西凶猛诡奇的剑法?”
霍无奇突然站起,低喝道:“快!收拾上路。”
“往广昌府么?”有人问。
“不!”霍天奇断然地叫,稍顿又道:“目下咱们实方不够,天心门的弟子不可轻侮,取道入浙与总坛会合,将经过禀明,由堡主定夺。”
帐幕在短期内撤除,一行人向广信府赶去。
× × ×
葛家的大厅中,葛春虹和轻伤不碍事的人,逐个搜查留下的死体,想从他们的身上寻出袭击者的身分,可是,他们失望了,除了刀剑之外,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疑之物,甚至湖广的江湖名武师,也不认识这些死者的身分。但由死体上所有盛有磷光石的光景看来,可能是江湖贼子。
忙碌间,一个人影踉跄踏入厅门,被门槛一绊,狼狈地仆倒在厅口。
“司徒前辈。”春虹骇然叫,急急窜出将他扶起。
穷酸的右瑟琶骨下方,贴骨插入一枚尖端有螺纹的五寸怪镖,入肉近半,被背肌挟住,尖端可能已入肺部,因为穷酸口中有血印。
穷酸定下神,仍坚强沉着地道:“贼人已蠢动了,日后危难凶险即将尽速光临,这儿已不是安全之所,快点儿早作打算离开这儿。快安顿,虹哥儿为我起镖。”
当晚,葛家大忙,为死者安居,掩埋贼人的尸体,一夜之间,大宅变成了空屋。
唐景隆父子和朋友们星夜取道奔向湖广,死难的朋友暂时将灵骨寄存在葛家,重伤的用担架抬走了。
春虹带领了族中几名弟子,秘密地抬上大哥三弟和穷酸,北行向灵山暂避风头。
他们走得正是时候,一早,九幽堡高手群至,但葛府已经封闭,人去室空。
十天之后,春虹和穷酸出现在饶州府,两人在这儿分手,穷酸要往北行,游说江湖的武林名宿。春虹则向南走,到天涯海角去寻觅疯丐曾政的消息。疯丐的本籍是湘南,他决定从袁州府入湘,先从湘南寻起。
他仍是赤手空拳,仍穿一身青裰,带一个小包裹,像个江湖落魄汉。
天地悠悠,人海茫茫,他要找个出没无常的人,谈何容易?何况疯丐近来行踪不明,多年来已不再听人说起,天下之大,大得使他无从着手找起,这次走湘南,他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至于追查夜袭葛家的凶手,他同样感到无从着手,唯一的证据,是打在穷酸身上的旋形怪镖,这枚镖他留在身边,希望能找到镖的主人。
经过了这次大变,并不影响他的性情,平日依然笑容满脸,并无愤世嫉俗的神色流露。
对于凶手是不是九幽天魔的人,在他没有抓到真凭把据之前,他不能武断地认定。反正在师父未出山之前,他还不打算主动去寻九幽天魔。他有自知之明,想斗九幽天魔,自己目下的功力不可能侥幸,话虽这般说,心里却无形中生出能有机会一搏的希望。
从袁州进入湖广,山青水秀,沿途未发生任何事故,旅途出奇地平静。
踏入醴陵东关天色已晚,正好赶在关城门之前,首先,他得找客店投宿。
这是湖广进入江西的大道,商旅云集,水陆交通使这座城繁华起来,一度曾经升格为州。在这儿落店,不早早投宿是不易找到上房的。他早晚必须苦练无量神罡,睡通铺不行,必须找上房,连找三家客店,全部客满被拒于门外。
夜市刚开,街上行人来往不绝,东大街街道不够宽,说是大街其实只可容六七个人并肩而行。
走着走着,他心中有点焦急,一早便须上路,寻不到客店怎成?
前面出现了一家客店,大招牌上刻有四个字:“湘东客栈”。门面倒还宽广,两边的对联出于名家大手笔,写的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他大踏步向前走,心说:“见鬼!目下太晚了,大概今夜得睡大铺。”刚到店门,店内传出一阵哗笑声,七八名大汉急奔而出,像是店里失了火。
他刚踏上店门的石阶,上面的人潮急泻而下,他只好向侧闪去,让开道路。奔下的是群穿青裰青巾缠头的粗壮大汉,个个壮实如牛。奔至街上,走到最后的那人瞥了春虹一眼,突然吆喝道:“且慢,这儿还有一个。”
所有的人全扭头回身,但春虹已上了台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来路,更没想到这些人会找他。
店内有几个客人,缩在一角,店伙计和掌柜的,满脸是恐惧色躲在柜台内向外瞧,见春虹进了店,竟忘了招呼。
他不知店里发生了何事,反正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管任何事,今夜有店住就好。
前一脚踏进店门,身后脚步声急骤,第二条腿刚迈起,左肩便被人扣住了。
“转身。”抓他的人大吼叫。
听口气,他便知来意不善,站住了,屹立如山,扣肩的手撼动不了他分毫,冷冷地发话道:“咦!为何叫人转身?”
“咦!这家伙不简单。”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狗东西,你敢不转身。”抓他的人口出不逊了。
他有点生气,但骂狗东西似乎不算严重,他不想计较,徐徐转身。
他在对方的手未搭他肩膊之前,已经本能地运功护身了,不但全身穴道自闭,而且足以抗得住普通刀剑拳脚的袭击,睡道人没偷懒,调教出了一个难得的天资超人的好徒弟,不负所望。
江湖人平时是不许人在身上下手脚的,背后触身更犯大忌,但他不在乎,左肩被搭,也就是说,对方肯定存心不良。如果身后的人搭住右肩叫转身,必不会有歹意,因为平常人惯用右手,搭右肩转身之时,不可能用左手袭击,因为右肩被搭住,人必定向右转。
果然不错,他向左转,搭他肩膊的人,左拳已闪电般的飞到。
由对方扣肩的力道判断,这人的拳头不会有多少力道,不是练内家的脚色,百十斤已是登峰造极了。他挨得起,脸向左扭去,“噗”一声响,拳头落在右颊上。
他站在那儿像个金刚,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呵呵”一笑,双手在胸前一抱,笑道:“老兄,为何动口就骂,举手就打?不是太无礼了么?”
大汉们全都吃了一惊,打他的大汉更是瞪大着怪目,忘了回答,突然一咬牙,右拳再次击出。
店门口,出现了个怪老人。
春虹向右扭头,“噗”一声响,左颊上又挨了一记。
大汉“哎”一声怪叫,退后三步拚命揉着发痛的拳头。
“我来对付他,大爷不信邪。”另一名大汉怪叫,气势汹汹急冲而上。
春虹举手轻摇,仍然含笑道:“凡事不过三,各位,不可欺人太甚,千万不可打第三下。在下外乡人初来贵地,与诸位素昧平生,何苦来呢?”
大汉不听他的话,在他面前摆出了中四平拉屎桩,吐气开声,兜心就是一记黑虎掏心,居然拳风呼呼,倒有几斤蛮力。
人的忍力是有限的,泥菩萨也有个泥性,春虹自不例外,他不能让对方连来三记莫名其妙的拳头。
拳到,他右手下探,左手轻拨来掌,趁机递入,劈面一把抓住对方的胸衣,左手已扣住了对方的衣带喝声:“起!”
大汉怎能不起,鬼叫连天,连抓带踢。
但春虹可不饶他了,将人高举过顶,突然脱手飞掷“砰扑”两响,大汉掼倒在地,骨碌碌摔下街心,叫了几声“哎唷”,不滚时便寂然昏过去。
春虹便大踏步入店,不管众大汉的事。
其他的都吓得失声惊叫,如见鬼魅似地向后转,抬起痛昏的同伴,如飞而逃。
店门口,又多了个中年人,行商打扮,但身材壮伟,一双虎目精光闪闪,五官端正,看去一表非俗。
怪老头站在门旁,一直冷眼相观。春虹瞥了怪老头一眼,心说:“唔!是个风尘奇人,看去阴森森的,那双怪目委实令人望之心寒。”
老人其实并不怪,和一般的古稀老人并非不同,只是朗健些而已。头发上挽了个道士髻,穿了一件灰绿色的长袍。怪的是那双眼阴深深的,眼皮似乎不会眨动,眼珠子也似乎不大移转。腰带上挂了个不大不小的皮革囊,手握一根外面缠了布条的怪拐杖。怀中鼓鼓地,像是上了年岁,发福啦!整个人看去不起眼,但一种无形的、捉住别人恐惧神经的阴森森的气氛,令你不寒而栗,似乎他是鬼魅,随时有将不幸向别人头上扔的可能。
春虹初入江湖,对江湖中有名人物所知极少,知道的也只限于转述传闻,所以并不知怪老头是谁,但他本能地感到,这怪老头儿定不等闲。
中年人等春虹走近,突然含笑抱拳一礼,道:“老弟的神力委实惊人,了不起。”
春虹也停步回了一礼,笑道:“兄台过奖了,几斤蛮力,不登大雅之堂,见笑方家,兄台这么一赞,小可汗颜,怎比得上兄台的内家心法造诣?”
中年人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不敢美称内家,只不过学了几天练气术而已,却派不上用场,还谈不上火候。老弟,是落店么?”
“小可正是落店。”
“听在下忠告,老弟快离开这间是非店。”
“为什么?”
“这条入赣大道上,有两帮行商,一是长沙帮,一是湘南帮,又叫衡州帮。两帮之间,因利害冲突,经常生事,也免不了出人命。刚才那些人是长沙帮的,把店里五个衡州帮的打个半死。刚呼啸出店便碰上了你,认错了你是衡州帮的,碰了硬钉子。”
“那与小可何关?”春虹恍然大悟,仍向下问。
“怎说无关?长沙帮这次押货的人最多,等会儿便会蜂拥而来找麻烦。俗语说:蚁多咬死象。又道是双掌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何苦和他们这群蠢货斗牛?”
春虹不是惹事生非的人,有容人的海量。苦笑说:“既然如此,小可只好另找一家,多谢兄台的忠告。”
说完行礼转身。他不想惹事招非,是非偏偏寻上头来,在转身的刹那间,一旁的怪老人突然伸出左脚一勾,快愈电闪。
他早对怪老头怀有戒心,发觉不对,立生警兆。怪老人快,他更不慢。向上收腿飞跃,避过一勾。
“好!”怪老人叫,疾愈电光石火,一杖扫出,扫向他的双足,快得令人目眩。
他也厉害,提气轻身上升。一个筋斗打出两丈外,这个空心筋斗打得漂亮极了。
但他心中也一惊,惊于怪老头的手法快得惊人。怪杖掠过他的靴底,间不容发,危极。
“咦!”怪老人追下叫,一闪即至。
他一声不吭,向街中众群一钻,走了。耳中清晰地听到怪老人难听的咒骂:“小王八蛋,窝囊废!你他妈的像只缩头的乌龟,算什么玩意?”
他不答腔,急急疾走,落店歇脚要紧。
蓦地,他又是一惊,感到身后有人亦步亦趋,难道怪老人跟来了?真要大打一场?
他本能地扭头一看,放心了。身后是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丰盈女郎。很美,很艳。比不上兰芳女妖媚,但却年轻得多。看去没有妖气,却多了七分高贵的风华。只是,她脸上泛溢着落寞的神情。为什么呢?像她这种年岁的美艳青春年华的女郎,为何会落寞?
女郎不简单,一身碧装,腰系长剑,走起路来轻盈捷快,如同虚体,是个满身带刺的花朵。
他扭头瞧,女郎也正向他注目。两人都站住了,双方都神情如谜,空间里荡漾着紧张气氛。
怪!女郎竟向他嫣然一笑,这一笑极为明媚,先前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
他感到女郎这一笑却很美很动人,但他不是好色之徒,不欣赏这时的笑容,若无其事地问:“姑娘为何跟踪?难道想找麻烦?”
女郎大眼睛涌上了笑意,柳眉微挑道:“咦!你这人好怪!醴陵的东大街人人可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街之上,你岂敢乱说,我一个女流之辈,你说这种话岂不太缺德?太无礼?”
春虹语塞,苦笑道:“在湘东客栈之前,在下曾看到姑娘在街对面。”
“唔,你的目力倒是不错,记忆力和警觉心都臻上乘。”女郎抢着接口。
“姑娘谅必已经看出,在下不是惹事生非之人,幸勿打扰。如果在下料错了,也请姑娘休怪,对不起。”他极有风度地说完,扭头便前走。
女郎大概相当满意,笑意未消,也举步便走,轻盈地走到他身右,窜过一阵人潮,她道:“要找客店,不会有不客满的地方,除非从南大街出醴泉街!”
“谢谢姑娘指点!”他由衷致谢。
“我知道走法,何不接受我的帮助?”
“有劳姑娘了!”
“你贵姓?”女郎的胆子够大。
“敝姓葛,名春虹!请教姑娘尊姓?”
女郎用一声轻笑岔开话题问:“看你的气质丰标,不像是江湖人,刚才在店前所表现的容忍雅量,委实难能可贵!”
“咱们武林人总不能穷凶极恶呀!”
“满瓶不摇,半瓶晃荡,你定然修为出类拔萃!所以与众不同,请教,你到醴陵有什么事么?”
春虹心中一动,点头道:“在下探听一位武林前辈,所以到处乱问。”
“这人与你重要么?”
春虹不能实说,信口道:“谈不上重要,但在下必须将他找到,而且必须在半年之内找到。姑娘谈吐不俗,挂剑闯荡江湖,对江湖名宿高人想必不致陌生,在下向你探听这人的消息……”
不等他说完,姑娘接口道:“是刚才那位找你麻烦的老不死?你找对人了,那人是武夷山蛇神堡蛇魔卫心照。他怀中藏了两条天下至毒的怪蛇,叫做金角螣毒,咬人必死,吃点亏算了,那家伙亦正亦邪最难缠,刚才他找你的晦气,我为你捏了一把冷汗。”
春虹吃了一惊,想不到那不起眼的怪老人竟是宇内大名鼎鼎的七魔之一,五大堡蛇神堡的主人,果然古怪难缠,无事生非,谁找他的麻烦?他摇头苦笑道:“这人也太无聊,在下并未惹他,凭什么他要无缘无故找我的晦气,真怪。”
“如果不怪,何配称魔?你还想找他么?”
“在下要找的不是他,而是疯丐曾政。”
“曾政,你又找对人了。”女郎喜悦地接口道。
“姑娘知道他的下落?”春虹惊喜地问。
“不错,我知道他隐居的地方。”
春虹站住了,行礼道:“请姑娘明示,在下感激不尽。”
女郎向南一指,道:“由这儿往南到悠州,再下茶陵,从茶陵往东五十里,与江西永宁交界处有一座云嵝山,你到那儿去找,绝不会令你失望。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与他有仇?有恩?有亲?有故?”
“无恩无仇,非亲非故,在下有事求他。”
“那么,别去自找没趣,那老怪物久不与人来往,说不定他会打断你的腿,或者将你喂老虎,云嵝山的猛虎比北方的狼还多!”
“无论如何,在下必须走一次试试,多谢姑娘指引,这儿有一家客店,我也得试试,后会有期!”
女郎站定,神情有点古怪问:“你真要前往云嵝山?”
“在下必须一走!”
“不怕?”
“天下无难事,在下不知怕为何物。”
女郎淡淡一笑,竟自转身去了。去了三五步,回首道:“那么,后会有期!”
春虹找到客店,心中高兴,没留神注意女郎的话,更听不出女郎话中有因。
这是一家相当幽雅的客店,店名是“甘露客寓”,不是贩夫走卒敢于光顾的高档旅店,看排场便知是招待富绅的一流客寓。
不但有上房,而且有独院,客寓占地很广,遍栽花木,一院一厅都经过名匠设计,幽静雅洁宜于调养旅途劳顿,十分安逸,但房金贵得吓人。
他住进东院一间上房,从后面幽径透过月亮门往里瞧,可以看到一栋独院,不少鲜衣的神气侍从,正在里里外外忙碌,院前面廊下,挂彩色灯笼,灯笼上都有两个大字:包府。
侍人们都是膀粗肩宽的大汉,而且清一色在腰带上带了一把单刀,装扮得顶神气,像是开封府王爷的侍卫。
春虹洗漱毕,出房招呼店伙计将酒菜送来,不在意地瞥了内院一眼,心说:“可能是姓包的方面大员出游,不然岂会如此神气?”
五更初,耳听后面独院包府的侍从,在对伙计们指示,悄悄地张罗茶水等物,直至五更三点,他听到独院中有刀风虎虎声,大概他们在练剑法了。
“真要命。这些家伙天没有亮便吵吵闹闹,旅途劳顿的人怎吃得消?”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上房附近的人都未起床,天空刚泛鱼肚白,一阵彻骨寒风吹来,他精神一震,便在院子里伸展手脚,院子里花木修剪得十分整齐,花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盆菊,绿油油距花期早着哩!三五株高及屋檐的桂花,残花仍散布着淡淡幽香。
他走入中间的草坪,靴子踏在霜上“嚓嚓”轻响,秋尽了,霜该浓了。
刚伸展双手,便发现冷清的院子里不只他一个人,右侧不远处一株丹桂下,一个黑影倚树而立,不言不动,像一个幽灵。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想。
天色暗晦,他竟然发现倚在树上的人神目如电,果然超尘拔俗。他不想惊扰别人,自顾自活动,伸懒腰的举动,外行人看不出任何异处,其实力贯指尖,以神驭气,真气直透三尺外,口中吐出的白雾形成一条小雾柱,不绝如缕,远出六七尺外方行消散,骗不过行家。
天色渐明,店伙计一个个像猫一样轻灵,轻手轻脚在各处张罗茶水,各处房中已有灯火出现了。
倚在树上的人移动了,直向草坪中的春虹走来,一身黑装,身材修长,梳道士髻,腰带上挂着百宝囊,囊比平常装杂物零星的百宝囊要大些。春虹不知这人来意如何,但由对方寒芒闪闪的眸子里,看出了危机,立即出于戒备状态。
果然不错,找麻烦的来了,自下山以来,他从未主动找人生事,也从未欺负别人,却处处遇上寻找他麻烦的人。
黑影在他身前八尺站住了,语意极不友好地道:“小子,打扰了大爷的安静。”
春虹看对方长着一张三角脸,年约半百,三角眼中冷电四射,长像天生就是使人讨厌。但他从不以貌取人,看了并不讨厌,听口气,并未介意,惑然问道:“请教大人,这儿是客店么?”
“你这般问,有何用意?”黑衣人语气不但冷,而且愠意明显,质问的口气咄咄逼人,更迫进了一步。
春虹却示弱地退了一步,笑道:“小可的房间就在这儿,客店并非禁区,大叔来得,岂说小可惊扰大叔的安静?”
“呸!你还敢分辩?小王八蛋,岂有此理!”黑衣人想叫咒骂,又迫进一步,一双手十指不断开合。
打!春虹不在乎;骂!他可不愿意,但他仍强按心头怒火,语调转硬说:“在下静悄悄地在这儿伸展手脚,惊扰阁下什么?你活大把年纪口中也不留点德,岂有此理!你怎不说,打扰了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