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锋刃绮情》

第十四章 贡船丢失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全集  点击: 

  有人被杀,有人受伤,有人受到胁迫,有人受到警告……
  因此仍然在此地逗留的人,皆提高警觉,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
  人人提高危机意识,多数人产生与人联手合作的念头,人多力强,成功的机率也大一些。
  鬼见愁不想在没获得贡船下落消息前,与毫无利益的人纠缠不休,摆脱了追逐的人,大摇大摆返回樊良镇,希望再查出一教一门那些人的下落。
  赤练蛇与浊世威龙父女,如果能脱出钦差府走狗的掌握,可能不会再返回樊良镇,镇中应该还留有其他的人潜伏。
  走狗们已发现了浑天教的人。
  他定下心冷眼旁观,必可抓住浑水摸鱼的好机会,所以他不急,他决定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樊良镇虽是小市镇,但建有小型码头,食店集中在码头旁的小街,一般食店也兼卖茶。
  赵英华姑娘一直就跟着他,顺理成章结伴同行,扮小厮而且身材的确矮小,正好做他的小跟班。
  在一家小食店门口,他留心观察不远处的小码头,没有可疑的船只停泊,停的都是附近乡镇的代步船。
  他的船泊在南面的堤岸芦苇丛内,返回高邮不需走官道。
  他相信闹江夜叉的消息可靠,猪婆龙没参与劫贡船的行动。
  而赶来想发横财的群雄,皆认为一教一门与水贼联手作案,这消息从何而来的?
  他从地方蛇鼠所获的消息,虽没指明猪婆龙参与其事,但也指出是某股水贼涉嫌与一教一门联手合作。
  赤练蛇也认为是水贼黑吃黑夺走了贡船,与各方所获的消息相差不远。
  他在想:在这里能找得到与水贼搭线的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有人,也早就闻风远走了。
  包括他在内,显然所有的人,皆被一教一门与水贼联手作案劫走贡船的消息愚弄了。
  是否有人故意放出错误的风声,传达引人入迷途的阴谋讯息?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他自言自语,迈步进入小店先歇息再定行动。
  镇上曾经有人打斗追逐,因此人心惶惶。
  小食店没有顾客上门,门可罗雀,店堂冷冷清清。
  “给我来一壶平山贡茶,不要点心。”
  他向前来招呼的店伙吩付:“有这种茶吗?”
  “有,有,小店的平山贡茶,是派专人从扬州采购的真品。”店伙讨好地说:“小店的酒也是徐州来的一锅头,保证客官满意。”
  “我们不喝酒,喝酒的人是容易对付的。”他转向赵英华姑娘:“你要喝什么茶?扬州人喜欢龙井加猴魁,再加上茉莉花茶,再来几味点心干果……”
  “去你的!我又不是扬州人。”姑娘娇巧地白了他一眼:“酒不能喝,点心也不能再吃了,午膳吃过不久呢!再吃几味点心,肚子被人捅一剑砍一刀,那就有大麻烦,九转仙丹也清理不了一肚子肮脏。”
  “不要怕,不会有人凶神恶煞撒野,如果动手,紧跟着我,挨刀砍剑捅的机会不多。”
  “你故意招引他们的?”
  “我总不能躲到郊野逃祸避灾呀!再说,不公然走动,怎能有人把消息送上门来?”
  他已经公然露面,不能独自到处打听消息,有许多人认识他,让有心人找他,比亲自去找容易多了,虽则风险大,但他必须接受风险。
  回镇公然招引有心人,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行动手段。
  “你估计一教一门仍有人留在镇上?”
  “各路牛鬼蛇神,都有人留在镇上。哦!你爹你叔叔,为何不来找你?”
  “他们盯上了一批可疑的人,先走了,”姑娘支吾以对:“我们住在高邮,事了再回去会合。哦!赵大哥,那笔财富……我是指贡船的金银财宝,对你真的很重要,值得你全力以赴吗?”
  “财富对我并不重要,我一个人在江湖玩命,能花得了多少?”
  “那……那又为什么?”
  “也许,代表我天生叛逆的心态吧!紫禁城那位皇帝敢向天下百姓劫掠,我为何不敢向他的钦差走狗,抢劫他劫掠而来的金银财宝?你和绝剑想对钦差行刺,比我更大胆狂放。你们争取正义,我争取财宝,你们的行为比我高一品,我相当佩服,所以我能忍受绝剑的狂妄。但你和绝剑为德不卒,转而打财宝的主意,我可不敢苟同,所以当仁不让。不要和我争这笔财宝,好吗?如果你需要,等我得手之后,再送给你……”
  “你还没弄清我的想法。”姑娘打断他的话:“贡船的财宝都是不义之财,我希望天下的人,人人都去抢,谁抢到谁就是英雄。我郑重告诉你,我会帮你去抢,不要你送我半两金银,我说得够明白吗?”
  “呵呵!我不要你帮。”
  他大笑:“我也郑重告诉你,不义之财,人人有份,只要不是从我手中转夺,你有权从任何人手中夺获。我会保护我的夺获物,你必须冒和我决战的风险。你不要我送的半两银子,你爹当然要你收三五万两,呵呵!你真会打算呢!”
  半两不要而要三五万两,是合情合理的事,不管是玩弄文字游戏或谈话技巧,其中含义是可以改变或曲解的。
  “你不要用玩世的嬉皮笑脸态度,来曲解我的诚意。”姑娘正视着他,神色凝重:“我不会和你争这笔财宝,更不可能从你手中夺取这笔不义之财。你我已联手出面,各路牛鬼蛇神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你会用得着我这把剑应付不测,我也需要你保护。咱们走着瞧,事实会证明我是站在你一边的。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争。”
  “你是说……”
  “花花太岁,这个人是我的猎物。”
  “哦!忘不了……”
  “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抢劫贡船不关我的事,侮辱我的仇恨我不饶他。”
  “浑天教五祖都会几手邪术,武功他们比你差,你只要一鼓作气逼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施展邪术,便可以好好摆布他们。”他在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大肚子小瓷葫芦,递到姑娘面前放在桌上:“送你一些辟香药散,与会邪术的人交手之前,抹一些在鼻端,可支持一个时辰。”
  “谢啦!”姑娘欣然接受,贴身藏入怀袋:“降龙真人太玄妖道你也任意宰他,我对你的药物有信心,你对邪术……”
  “略懂些皮毛。”他说得谦虚:“但可不想充真正的内行,更无意逞强冒不必要的险,所以我有一套相当灵光的手段和技巧,对付那些真正妖术通玄的妖人。”
  “是哪些手段和技巧?”
  “在三丈外甚至五丈外,一举把他摆平,不让他有近身施术的机会,出其不意把他整得半死。你们眼睁睁等候太玄妖道摆布,实在很笨。”
  “用暗器?”
  “有何不可?任何兵刃其实无所谓明暗的分别,用刀子从背后捅入,刀也算是暗器。通常我会按规矩使用暗器。双方照面拚死活,任何兵刃都不能算暗器。躲在暗处偷袭,任何器物都算是暗器。一般说来,我很少使用暗器,除非对方的确强悍或者加害我的对手人多势众。为了保命,我会用一切手段自卫,所以我这辈子与英雄绝缘,只配在江湖鬼混择肥而噬。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以免日后失去成为江湖七仙女的机会。”
  “我如果说我是七仙女之一,你是否相信?”
  “不相信。”他肯定地说。
  “有理由吗?”
  “你如果是七仙女之一,就不会打贡船的主意,一旦落了案,你们有根有柢的人肯定会遭殃。”他拍拍胸膛:“像我这种无根无柢的人,才敢冒成为钦犯的抄家风险。一教一门的人,每个都有一两个假身分。赤练蛇在教叫万凌霄,在江湖叫万重山,另外恐怕还有假姓假名,无根可查。”
  “你也有不少假姓名,李雄、赵雄、赵八,真姓名是什么?”
  “呵呵!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替姑娘斟茶:“你落在浑天教手中,宁折不屈,坚决不露名号。我觉得你很笨,一定是不怕死的女英雄。如果你说姓赵,我不会怀疑你不是我的本家。喝完茶咱们动身返高邮,乘我的船走,以免路上有人拦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在抢回贡船之前,与无关紧要的牛鬼蛇神,发生无谓的冲突。”
  两人谈谈说说,极为投缘。
  双方已表明立场,没有利害冲突,多次在患难中接触,赵英华口中不说,心中对他无限感激,希望对他作进一步了解,自然而然地展现婉柔的性情,与第一次见面女强人的个性迥然不同,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既然赵英华表示姓赵,他也就把姑娘当作小妹妹看待。
  喝完一壶茶,毫无动静,没看到可疑的人在店中出入,也没看到店外的行人有惊惶的神色流露。
  这表示曾经在镇上活动的牛鬼蛇神,已经离疆界,与他俩有关的人,也不再理会他们了。
  “到镇南的堤岸上船。”他结账出店向南走:“牛鬼蛇神在这里吵吵闹闹挥刀舞剑,水贼的眼线早就跑光啦!大概不会有人再逗留,知道不可能与水贼搭上线了。小妹妹,你没感到奇怪吗?”
  “有何奇怪?”出了街尾,踏上东堤的赵英华弄不清意何所指。
  “每个人所获的消息,都说劫贡船的人有水贼参与。赤练蛇蔺小霞那些人,也认为水贼黑吃黑夺走了贡船。我所获的消息,起初也怀疑杭教主与水贼勾结,贡船才有藏匿的地方,贡船的确不曾下驶扬州。但闹江夜叉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他保证猪婆龙不曾参与其事。九股水贼中,只有猪婆龙有参与劫贡船的能力。那么,这许多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我……我猜不出来。”姑娘信口答。
  “我怀疑是有心人放出的风声,有计划地供给各门各道的眼线。我得另找线索,不再在水贼身上浪费工夫。返回高邮之后,我要利用土地神那些人,留意追查消息的来源,把传播假消息的有心人找出来,便可追查贡船的下落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抓到要领,一定可以顺溜地把线索抖出来的。”
  “我认为最好向一教一门的人追,赤练蛇那些人的口供靠不住。”
  姑娘不同意他的看法:“他们在这里出现,并不代表丢失贡船的事是真的,而是故意在这里现身找水贼,掩护其他的人,带了赃物远走高飞。他们人手多,与江湖三教九流人士走得近,派人四出散布假消息轻而易举。我要狠狠地逼他们,不怕他们不招供,哼!”
  “当然得找他们,他们欠我一条命的债。如果贡船被夺查非事实,他们又欠我三万两银子。不管从背后给我致命一击的人是谁,杭教主和陈门主必须负责,他们是灭口的主谋,不除掉他们绝不甘休。唔!气氛不对。”
  他脚下一慢,警觉地察看四周,将裹枪的布巾解掉裹枪柄部分,露出枪柄以便拔出。
  “怎么啦?”姑娘讶然问,也将裹着的剑插在腰带上挪至近手处。
  距藏匿小船的堤岸已是不远,堤上看不见人踪,巨大的一排柳树枯叶行将落尽,风一吹,柳枝迎风飘舞。
  河上各种船只往来不绝,看不出异兆。
  “藏船的枯苇有点不对。”他伸手向前面堤下的芦苇丛一指:“那船恐怕不在了。”
  “去着看。”
  “不能去。”他伸手拦住迈步超前的姑娘:“下堤,走官道。”
  东堤两侧草木丛生,但高度有限,站在堤顶,可以看到东面里外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官道。
  身后十余步外,堤东的灌木丛升起两个青衣大汉,快步登上河堤,堵住了后路。
  “向前走,阁下。”
  一名大汉沉喝:“别无他途,向前走是唯一的活路,咱们和你谈谈,谈不拢你知道结果的,是吗?”
  “哦!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呀?”他止步不走了,转身淡淡一笑:“谈不拢,结果也许不如你们的估计,我的估计可能与你们正好相反,非常乐观。”
  “我不信有人能估计我们的结果。”姑娘向两大汉举步接近:“更不怕任何诸天神佛,能主宰我们的生死荣辱。亮你们的名号,看能不能把我们唬倒?”
  两大汉以相等的速度向后退,大概知道凭两人之力,阻挡不住他们,同时发出一声怪啸。
  堤两侧人影纷现,共有六名大汉登上堤顶。八比二,大汉们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
  “喝!真壮观。”
  他嘲弄地说:“人愈多,死得愈多,诸位,有什么要谈的?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人多势众,谈不出对我有利的事来的。你们最好放弃武力胁迫的打算,平心静气把要谈的事说来听听。”
  南面藏舟那段河堤,十二个男女现身飞掠而来。
  两端一堵,没路可走啦!
  可是,堤东堤西无法合围。堤西可以跳河游到对岸去,堤东可穿越草木丛奔上官道撤走。
  扭头回顾,他心中了然,先前他说不认识对方,现在看清奔来的十二名男女,他知道说错了。
  十二名男女中,有相貌威猛虬须戟立,挟了竹节钢鞭的八爪鱼在内。
  扬州钦差府的走狗群赶到了。
  这位仁兄的地位并不高,站在一侧脸色尴尬,似乎仍有羞耻感,为不久前不战而逃的事感到不安。
  他缓缓转身,冷然面对十二名男女,凌厉的眼神,与那位为首的中年人阴森的眼神对上了。
  此人年约半百,身材高瘦,穿天青色宽袍,佩的剑特长,约有三尺二寸。那双阴森的三角眼,眼神极为慑人,像一个干了三代动了三十年刀的刽子手,是那种天生具有杀气令人害怕的人。
  “小辈,老夫不想和你多废话,你听着,我要命阎罗罗飞鸿的话有绝对性权威。”
  这人声音也阴森,但声震耳膜:“老夫是扬州暨钦差的内府总管,说的话有如金科玉律。湖广陈钦差府的人,费尽心机找到浑天教的人,被你出面浑水摸鱼,向浑天教的人追逼贡船下落,结果大家落空。湖广钦差府的人,发誓要剥你的皮。”
  “在下等他们,而且会主动去找他们。”他的嗓门洪亮得像打雷,理壮声粗:“要不是他们像一群疯狗一涌而至,在下该已从浑天教的杂碎口中,逼出贡船的下落了,湖广钦差府的走狗必须负责。你们是扬州暨钦差府的人,更不配管在下的事。”
  “天下各地一两百座钦差府,都是皇帝所派的一家人。你听着,老夫指引你两条明路。”
  “有两条明路而不是一条,好现象……”
  “不许多嘴。”
  要命阎罗沉叱:“其一,欢迎你投效本钦差府,保证你一年赚上万两银子;其二,协助老夫追出被劫的贡船,除了公家的奖金之外,老夫另给一万两银子花红。你如果拒绝,老夫捉住你送交湖广陈钦差的人,让他们剥你的皮。”
  条件出奇地优厚,近乎信口开河。
  要求投效,却是百分之百的诚意。
  天下各地的钦差府,都在用尽手段招兵买马。
  尤其对那些具有声威的人物,不论黑白正邪,一概欢迎,以差官或税了名义重金礼聘,既往不咎,以后的身分可随意改变,连江洋大盗也不咎既往。全国官民,称之为“虎狼鼠蛇半天下”,与“流毒遍天下”。
  一个太监以御钦并中使名义出京,可带随员一百名。另有分遣官十名,每名可召用役吏一百名。
  这是说,钦差在额内的成员心腹就有千余名之多。这千余名额内的人,每人可雇用十名爪牙。
  所以每个钦差府有上万个乱七八糟的走狗,额外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以湖广的钦差陈奉来说,每年额内的薪给开支共四十余万两。
  这是额内一万名爪牙的薪给,待遇并不高,平均每人年薪仅四十两银子而已。额外支出有多少,恐怕连钦差本人也不知道确数。
  四十余万两银子,是向皇帝呈报的开支数。
  要命阎罗说一年可赚上万两银子,如果不是信口开河,钦差为祸天下所花的银子,真可以称之为天文数字,天下岂能不乱?
  难怪这个皇帝坑了天下臣民,耗尽国本。死后下一任皇帝泰昌,仅活了一年。天启皇帝一登基,便天下大乱,在位七年,百姓没过了一天好日子。
  等末代皇帝崇祯即位,大明皇朝终于全面崩溃,收拾不了这座烂摊子,吊死在煤山,临死还埋怨全国军民辜负了他的大明皇朝,真是哀哉。
  当然,上万个爪牙走狗中,真正握有生杀大权,有本事一年赚万两银子的人并不多,但赚十万八万的人也不少。
  每年真正解送皇宫的所谓“上供(贡)物”,只占实际搜刮数的十分之一而已,十分之九进了这万余名钦差府属员的腰包。
  太监,是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人上人,天下臣民皆是狗,任由他们作贱。
  目前在京都,共有十余万名等候进皇宫做太监的人,都是些所谓自宫的混混。
  自宫,也就是自阉,因请人阉割生殖器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能有机会获选召入皇宫的人并不多。
  自宫,皇律是规定要处死刑的。只有皇家所派的选监太监,才有权选取清秀的儿童动手术。
  但万历皇帝这一朝,已无形中取消自宫可处死刑的皇律了,自宫甚至成了风尚,人人以自宫等候选入皇宫做太监为荣,所以有十余万自宫的人等候进宫。
  如果无利可图,谁肯自宫自残,等候微小的机会选入皇宫做太监?除非这个人快疯了。
  要命阎罗召他入伙的诚意不需怀疑,天下间每一个中使钦差,皆肯花重金聘请高手名宿,做贴身的保镖护卫,不但要防刺客,更得防范反抗的暴民。
  这一带的府州,最残毒的有三个钦差。排名第一的徐州陈增,第二是镇江的高飞,扬州的暨禄排名第三。
  要命阎罗就是暨禄的十大护卫之一,曾经成功地搏杀了七名高手刺客,威震江湖,他本人也是天下十大凶魔之一。
  目下的情势是二十比二,要命阎罗可以主宰全局,每个走狗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是天下级的成名人物,用威迫利诱手段双管齐下手段召他入伙,他非走这两条“明路”不可。
  “我明白了。”他不理会要命阎罗的要求。
  “你明白什么?”要命阎罗厉声问。
  “你们无意帮助湖广钦差的人追回贡船。”
  “什么?”
  “天下各地的钦差,表面是一家人,其实各怀鬼胎,明争暗斗以彰显自己的敛财业绩。暨钦差与陈高两人,就各显神通斗的你死我活。你们明里协助湖广钦差,暗中却意图据为己有。所以,你要胁迫我做你的爪牙。”
  “你明白了也好,也证明你是个值得重用的好人才。”要命阎罗颇表赞许地说:“你不会拒绝吧?”
  “在下坚决拒绝。”
  “什么?你……”
  “贡船是一教一门的人劫走的,任何人皆有权夺取,而且合情合理合法,官方也鼓励任何人搜寻追夺。这船财宝在下已经插手,如果我先弄到手,那就是我的,你听懂没有?那是我的。”
  “该死的小辈,你……”要命阎罗勃然大怒。
  “你不要嗓门大鬼叫连天?在下不吃你那一套。再告诉你一遍,那一船财宝是我的。巨万财宝当前,在下当仁不让。”
  “混蛋!你凭什么?你……”
  “凭我,你看……”他左手扣指疾弹,淡淡的光芒飞旋而出,自右向左划出一道淡淡弧影,不徐不疾向左旋抵要命阎罗身前掠过。
  同一瞬间,他挽了姑娘的小腰肢喝声走,飞落堤西岸,穿越草丛冲向漕河。
  同一瞬间,要命阎罗大手一抄,抓住了淡芒。
  是一枚钱面略加改变平面线的当十文正德通宝,半面开锋可以切割,平面改变所以能作弧形线飞行。
  “鬼见愁赵!”要命阎罗讶然惊呼:“不可放胆穷追,小心飞钱……”
  已有九个人追出,远出五六十步外了。
  “他跑不了。”
  有人大叫:“河边是绝地。”
  不能不追,要命阎罗一跃而下。
  枯水期河堤内侧有数十步宽的堤岸,距水仅三五十步。
  “谙水性吗?”飞掠的鬼见愁问。
  “嘻嘻!不谙水性,敢来高邮湖找水贼?”姑娘娇笑,脚下一紧:“你用什么暗器吓唬那老凶魔?”
  漕河宽不过百步,谙水性片刻便可横渡。
  “不是吓唬,是示威。他威震江湖,我也名动天下。至少,他不敢派一些瓜牙穷追猛打白送死。不能夺船,太慢了。”他阻止姑娘冲向岸旁的一艘小舟:“游过河,沿西堤用轻功向高邮走。”
  “小辈休走!”后面有人叫喊。
  “哈哈哈……”大笑声中,他急冲入水。

×       ×       ×

  牛鬼蛇神活跃在扬州和高邮,高邮则是众所注目的风暴中心,各门各道的好汉在明暗中活动,各显神通用尽手段打听消息,因此能保持表面的平衡,在没获得正确消息之前,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实力上最强的人,当然是湖广钦差府走狗群,他们上了当丢失了贡船,以苦主的身分公然耀武扬威,追回贡船的心情急躁殷切。
  再拖下去,贡船的金银财宝,必定化整为零一拍四散,找到空船无补于事,所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快要情急爆炸啦!
  扬州钦差府与镇江钦差府,都派有专人协助追查,公事公办,表面上与湖广钦差府的走狗合作无间,奔走十分热心,见面称兄道弟热络得很。
  骨子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湖广钦差府没有责任,船能不能追回,对扬州钦差府没有好处或坏处,派人协助,只是表面人情。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找到贡船得回金银财宝,只有一等一的大蠢蛋,才会把上贡物归还原主,一口吞没保证没有后患,何乐而不为?
  湖广的钦差府走狗不是笨蛋,当然了解扬州镇江两钦差府爪牙的心态,因此不但要提防对方吞没,更留心防范对方暗中把愿提供消息的人灭口。
  本身所获的线索,绝不提供给外人相互参详研究。
  申牌时分,二十二名大汉涌入镇国寺街的广陵老店,要抓一个叫赵辛的旅客。
  他们失望了,半个时辰前,旅客赵辛已经结账离店,声称乘船前往扬州去了。
  引来不少好奇目光,消息立即传出。看热闹的地方蛇鼠中,有人认识这些扬州钦差的税丁,这些税丁要找的人必定不寻常,八成与被劫的贡船有关。
  这些税丁前来高邮活动,来时便已表明是查劫船匪徒的下落,曾经向本地的蛇鼠施压,身分不是秘密,他们也没有守密的必要。
  高邮四霸天不敢拒绝合作,所有的城狐社鼠皆积极地出动,连狼狈逃回城的闹江夜叉,也硬着头皮出动所有的爪牙侦查钦差府走狗交代的一些特定人物下落,侦查网伸展至郊外乡村,触角上伸至界首集,下及邵伯镇,风声很紧。
  高邮四霸天有勇气与江湖豪强周旋,但天大的胆也不敢拒绝官方人员的合作要求。
  尤其是钦差府走狗的要求,任何有根有柢的人皆必须俯首听命,不然大祸立至,肯定会家破人亡。
  飞天虎卓弘毅与爱女卓香君,带了一位心腹,出现在城南河畔的杨林村,显得垂头丧气。
  父女俩亲自带人打探消息,满肚子苦水沮丧已极。该知道的消息与线索,他早就向走狗们禀报了,怎么可能进一步供给消息?
  老实说,四霸天根本没有进一步侦查所需消息的能力。
  杨林村距城七八里,以往的确有些来历不明的人藏匿,本来是闹江夜叉的地盘,湖中水贼也有眼线在附近活动,侦查往来漕河的船只,以选择做案的目标。
  村在东堤外,堤外石级伸向漕河,权充码头,供本地乡镇的代步船暂泊,往来的客货船,不会在此地停泊系舟。
  村没有街,只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民宅零乱错落,平时很少有外地的旅客逗留。
  在一家民宅内,受到宅主人水蛇杨标的热情款待。水蛇杨标是闹江夜叉的心腹弟兄,平时往来密切交情不薄。
  闹江夜叉吃水饭,飞天虎管陆上的买卖,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有交情理所当然。
  “杨老哥,你得救救我。再得不到一教一门那些人的消息,我过不了这一关。”
  飞天虎气色甚差,说话有气无力:“我有十个人被指为敷衍偷懒,被打得半死,以后每过一天,就惩罚五个人杀鸡儆猴。我已经挨了两次拳脚狠揍,再挨一次,身上恐怕要有碎骨头需要清理了。一教一门一定有人在这带乡野潜伏,你该听到一些风声呀!”
  “杨叔,赤练蛇几个人,确是绕城东向南逃的,估计很可能在这带藏匿。”卓香君加以补充:“邵伯镇方面传来消息,没发现那些人经过,所以很可能在这一带藏匿,伺机与猪婆龙的人联络。”
  “我不可能听到风声,卓老哥。”水蛇杨标苦着脸沮丧的说:“我把所有的人派入湖找那几股朋友讨消息,不能再派人深入四乡侦查。咱们的人,被独行狼那些湖广来的走狗逼得很惨,已有七个人被打伤成残。再得不到有关湖内朋友所供给的消患,可就灾情惨重。湖内朋友曾经派人通知,坚决否认曾经劫掠京官李雄的货物,更不停地问贡船被劫的大案,所以无法供给任何消息线索,真是糟透了。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给我几个向导,带我到东面乡野侦查。”飞天虎叹口气:“真他娘的混帐,这些过江的强盗坑惨了我们,简直岂有此理。”
  “开玩笑,太阳即将下湖,能有多少时间在乡间走动?”水蛇摇头苦笑:“凭咱们这些地方蛇鼠,找到他们也是白送死。老实说,不是我不了解乡间的动静,而是不敢派人去走动。这些莅境的强龙,全都是心狠手辣,杀人如刈草的货色,一旦被他们发现形迹可疑,那就死定了。咱们老大夜叉大哥,在樊良镇几乎送掉性命。回去吧!明天再来比较稳当些。”
  这里已是邵伯湖的北口,所以不说太阳下山,而说太阳下湖,西堤外就是邵伯湖。
  高邮与邵伯湖其实是水道相通的,只不过两湖之间,河道束紧形成瓶颈式的一段百十丈水道,长不足十里,对岸就是天长县境。
  两岸的村镇,皆以小船相互往来,水道也就是往昔的漕河。
  大堤西岸的湖滨,仍然散布着一些零星农宅渔户,一旦春夏洪水期,很可能被洪水所淹没。
  因此这些农宅渔户,都是暂住性的茅舍住宅,小径在芦苇荻竹蒿草中蜿蜒,没有乔木生长,灌木丛也高仅丈余,在其中行走,视野有限方向难辨。
  “堤外有否动静?”飞天虎向西一指:“湖里那些人,不可能完全撤走吧?”
  堤外,指在堤西面那十里长的湖滨地区,两湖中间水道的东岸。
  通常三五年必定发生一次大洪水,淹没所有的一切,洪水直逼大堤下,散落的农宅渔户一扫而空,居民皆进入堤内安顿,洪水退去才重整家园。
  水贼们把那一带当作活动哨站,来去飘忽,多不过三五日逗留,平时仅有零星的哨船接送眼线而已。
  “全跑光了。”
  水蛇说:“自从京都那位李雄的船,在仙女庙被劫之后,李雄那些人非常厉害,人手众多,所雇的船只在两湖之间穷搜,甚至接近天长泽魔域,声称要找湖里的朋友算账。猪婆龙是第一个躲入天长泽的人,所以两件大案皆与他无关。那一带是我的搜索区,你没有必要前往白费工夫,什么也没有,连水禽也陆续南飞了!”
  门外传出激烈的犬吠声,一名大汉匆匆推门而入。
  “三哥,有两个可疑的人,已到了巷口。”大汉匆匆禀报:“腰间有用布卷着的剑,用百宝囊,小心了。”
  “可看出来路?”
  “看不出来,气势相当慑人。”
  “你也小心了,最好不要出面招惹他们。”水蛇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咱们霉运当头,看到任何一个陌生人,也得提心吊胆。他娘的,日子难过,这种霉事何日方了?那些劫船好汉害人不浅。”
  “我会留意的。”大汉急急启门走了。
  犬吠声不久便缓和,大概犬主人出面制止了。
  “可能是扬州钦差府的人。”飞天虎泄气地说:“我被他们逼惨了,得回避他们。后面可以出去吧?”
  “没有什么好怕的,卓老哥。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不是正在替他们奔走吗?你从后门开溜,反而引起他们的疑心,将有大麻烦。”水蛇看出飞天虎恐惧的心态,及时提醒溜走的后果难以收拾。
  “天杀的混蛋!我认了。”飞天虎重新坐下喝了一口茶大骂:“可能是跟踪我的,看是否认真替他们办事。他娘的,只有两个人,我……”
  “老哥,别想打埋葬他们的主意。跟踪你的人平空失踪,你脱得了干连?沉着应付,错不了。”
  城狐社鼠地方豪强们,被逼急了可能会铤而走险。
  其实地方蛇鼠中,也有一些深藏不露,武功超拔的人才,只不过少在外地走动,不能成为天下级的高手而已。
  以飞天虎父女为例,武功与见识,并不比天下级的江湖一流高手逊色,大多数有名气的江湖名流,在他父女剑下支撑不了多少招。
  鬼见愁就不敢小看他父女,没在卓家任意进出。
  脚步声在门外停止,传出叩门声。
  “进来。”水蛇沉着地叫。
  这种乡村普通土瓦屋,稻草堆积,绝大多数是些贫民屋室,前面没有院子,后面没有花园,打开门就是堂屋,堂后也许有一座小格局的天井。
  大门只有一座,两侧有窗,白天门通常是虚掩的,除非堂屋兼作工作坊,或者家中人口众多,门虚掩也避免邻舍的家禽牲口乱闯。
  有些人家的门限特别高,用意就是管制家禽牲口闯入,或者阻止小孩外出到处乱跑出危险,甚至可防止屋内淹水。
  门开处,跨入神态雍容笑吟吟的赵大和赵长江,长衫飘飘,布裹的剑插在腰带上。
  “打扰打扰,向主人讨碗茶水喝。”
  赵大直赴桌旁,拖出长凳马金刀坐下:“呵呵!飞天虎卓老弟也在这里作客,幸会幸会。在下赵大,那位是舍弟赵长江。来得鲁莽,休怪。请教主人高名上姓……”
  八仙桌已坐了六个人,加两个恰好一桌,每个人的神色皆有千秋,可概略看出警戒性的敌意。
  水蛇心中雪亮,对方是冲飞天虎而来的。
  “在下杨标,匪号叫水蛇。水蛇大部分种类是无毒的,有毒的几种,比白花蛇更毒好几倍。”水蛇话中带刺,对找上门的人怀有反感,信手替两人各斟上一杯茶:“这附近很少有外地人走动,来者必定不善。赵老兄有事不妨直说,卓老哥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呵呵!我说过要找你们吗?”赵大依然笑容可掬。
  “哦,那你们……你们是哪一府的大爷?湖广?扬州?徐州?督税署呢?抑或是盐务署?”
  “呵呵!杨老弟,你把所有的钦差府都抬了来了。你们看我兄弟是做走狗的料吗?”
  “这……”水蛇一愣。
  “横财谁不想发呀?追寻被劫的贡船,不但不犯法,而且有功,所以不论任何官署的公人,皆对咱们这种人又爱又恨。”
  “两位气概不凡,不是为了一万两银子奖金而来的。”
  “呵呵!不是一万两,而是二三十万两。老弟,为了一文钱而不惜打破头大有人在,何况是二三十万两?咱们兄弟找错了门路,是进退两难。对付贵地的九股水贼,咱们兄弟有勇气同他们玩命,但……”
  “但什么?”
  “但与钦差府的人玩命,咱们可就提不起勇气了。”
  “你是说……”
  “扬州钦差府的人,找到了一教一门的劫匪。”
  “不久前在樊良镇发生的事,消息早已传到了。”
  “钦差府的要命阎罗,带了大群狐群狗党,高手如云,名家如蚁,你相信他们居然捉不住浑天教的几个二流小辈吗?”
  “这……确是可疑。赵兄之意……”
  “呵呵!你如果不懂,赶快去查。”
  赵大故作神秘:“一教一门劫走贡船,真假待证,他们与水贼勾结呢?抑或是与扬州钦差府的人勾结,你我是不会查出真相的。也许,贡船藏在钦差专署的扬州盐务署码头隐密处,你们在高邮一带查,查十年八年也不会有结果。所以,我们打算找扬州钦差府的人着手查,可惜他们来头大,咱们不怕匪却怕官,官可以抄咱们的家。”
  “赵兄是说……”水蛇脸色一变。
  “呵呵!我什么也没说。”赵大喝干杯中茶,推凳而起:“谢谢主人的茶,告辞。咱们不死心,仍然打算在各处走走,只要贡船还没藏入盐务署码头,或者藏入镇江督税署码头,咱们仍有希望。再见,诸位。”
  送走了客人,六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有可能吗?”飞天虎突然问。
  “世间的事无奇不有,什么都有可能。”
  水蛇冷冷地说:“这件事早已引人怀疑。水贼没沾手,我知道。贡船被劫走,千真万确。问题是,贡船怎会平空消失的,邵伯湖只有一处出水口,就在镇北端。贡船不可能从驿站码头上航出水门,一个时辰便可下扬州。”
  “是呀!这……阴谋!”
  “他娘的王八蛋,两个钦差府的走狗都在哄我们。”
  “说不定湖广钦差府的人也有份。”
  卓香君咬着银牙说:“监守自盗,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二十万金银财宝,谁不眼红?天杀的,他们好狠,连累了许多人,有许多人无辜地枉送了性命。”
  六个人脸色大变,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谣言说上一百遍,或者经第三者转述,九成会走样,假的也成为真的了。
  赵大兄弟在点火,或者有意传播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