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靠上了河口市码头。
右首百十步,通济浮桥行人往来不绝。
八月初,已经有点凉意。
正是八月秋风凉时节,桂子飘香,寒冬即将到来。
秋天快过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咦!这是甚么地方来的船?”码头上一位泼皮向同伴问。
“你他娘的真土。”
同伴不屑地说:“这是南京的所谓画舫,有钱人的游艇。”
“哦!原来如此,可不能怪我土,我没到过南京。”泼皮为自己的少见识分辩。
“没知识。”
一名旅客背着包里突然在一旁插嘴,大概是从另一艘船上下来的旅客:“那不是有钱人的游艇,而是金陵十六楼烟花教坊的游河船,有钱人才配坐倒是真的!你们芜湖人连这点知识都没有。”
两个泼皮火冒三千丈,但旅客脚快,往人丛中一钻,走了。
傍着画舫停泊的,还有另一艘中型客船,那是芜湖钟家的自用船只。
钟家是本地的五大富绅之一。
目下的主人钟百万钟裕富,年方半百出头,城东孝烈桥以东五面场以西的田地,大部份是钟家的产业,暗中也经营商行,日进斗金。
钟百万不仅是本地的富绅,也是本城四霸天之一,芜湖四霸天之首。
他财大势大武艺大,本城没有人不敢不听他的,正是标准的交通官府,结纳强豪的地方名流。
以往,钟家的船,七月底八月初,决不会在本地停泊,因为钟老爷要到九华进香,每年都在地藏菩萨诞辰远赴九华凑热闹。
但最近两年,钟老爷不再到九华,改到金陵花都游玩去也,礼佛的事搁下啦!
当年,钟百万纳妾的事传遍市面。
据消息灵通人士表示,如夫人是秦淮名花,群芳阁的艳姬花小菌姑娘,年方二九,美如天仙。
钟百万已半百开外,娶一个十八岁的青楼艳姬平常得很,娶妾取色,没有什么不妥。
从此,钟家开始有点不平安了。
人最善忘的,不久,这件事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户人家的姬妾极少在外抛头露面,自然而地,人们便忘了这个据说是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其实,真正见过她的人没几个。那天钟家派来接人的轿子,是直接上船将人抬走的。
口曰 日口 回曰
又是一年秋草枯,芜湖河南市比去年更繁荣,码头上人山人海,从青弋江上游放下来的山产堆积如山。
一艘客舟靠上了码头,靠在去年钟家与金陵画舫停靠的同一地方。
旅客开始登岸。
两位健仆背着行囊,跟在一位青袍壮年人的身后,走向热闹的长街。
河南市是城外的精华区,长街长有十里,栈埠林立,店铺中百货杂陈,商旅往来不绝,形成南京地境大江上游最繁荣的商埠。
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只要你有钱,连买人命都有不同的市价行情。
有钱有势,你可以上天堂。
无钱无势,活该下地狱。
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你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在此地讨生活。
四霸天的第三霸,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拥有一大批兀鹰和狼。
兀鹰在天上飞翔,锐利的目光监视着从水陆两途,接近芜湖的弱小觅食者;狼巡逻在地面每一路角落,伺机猎食那些不小心的、或者没有抗拒力的猎物,抱括不敢在街上走的老鼠,和落平阳的猛虎,与失去水的蛟龙。
双尾蝎手下有四个得力的爪牙,号称四大杀手。
老大歪嘴老七梅七,正带领着两位门神似的党羽,从街东向街西作例行的巡视,巡视猎场中有否他认为影响他权益的事故发生。
歪嘴老七在人丛中,看到了这位穿着青袍的壮年旅客,更看到旅客身后跟着的两位仆人。
两仆所背的包裹不但又大又沉,而且连包里布也是织花的缎料所制。
这是说,这两个大包里里面不简单。
尤其是跟在旅客后面第一位健仆的包里,作长方形,显然是箱形盛器,里面可盛装值钱贵重的物品。
壮年旅客的青袍,是上好的绸制品,宽大而合身,柔软光亮、洁静。
腰带是绣云雷图案的彩带,脚下是镶花鹿皮快靴。
总之,身上的穿戴,全都是昂贵的精品。
而且,人才极为出众,虽则脸上好像神情严肃,但依然流露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气慨。
如果留心他的眼神,有心人一定可以约略看出内在的精明骠悍神情,和充满危险和难以臆测的不平凡变化。
歪嘴老七梅七年已四十开外,五短身材,天生的歪嘴,斗鸡眼加上高颧骨,就形成了猥琐的所谓低贱像。
他对那些生得高大英俊的人,天生就有强烈的敌意和反感,这当然是从自卑情结里产生出来的不正常变态。
他一看到这位神气的旅客,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无穷的反感,向两位爪牙一打眼色,从旁截出,紧走几步便挡住了旅客的去路。
“呵呵,阁下从下江来?”他邪笑着问。
旅客先冷冷的盯了他片刻,目光再扫过他身左右两个门神似的高大爪牙,脸上冷,眼神也冷,举动也冷。
“反正是从江上来。”
旅客冷冷地说:“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神情冷。
冷言冷语却充满火药味,和危险的挑衅信号。
“嘿嘿……”
他怒火上升,狞恶地阴笑:“阁下,你在警告我吗?”
“不错。”旅客答得简单明了,不容对方误解。
“既然你知道我这号人物……”
“双尾蜴的手下四杀手之一,没错吧?”
“没错。阁下尊姓大名,又是那一座庙的大菩萨呀?”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忙得很呢!”
“在下专诚请教。”
他不怀好意地阴笑,抱拳施礼。
旅客冷笑一声,右手举袖轻拂。
“不敢当。”旅客声出手抬。
气流突发异啸,冷流扑面。
歪嘴老七脸色一变,急退两步。
“好家伙,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
旅客脸上一沉:“居然用歹毒的寒魄功暗算一个陌生人,你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真该有人把你教养成正常的人。”
声落人踏进,右手吐出袖口,一阴掌拂出要抽耳光。
右面的爪牙冷哼了一声,伸手便挡。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震耳,出手接挡的爪牙糊糊涂涂挨了四耳光,仰面便倒。
旅客并不就此甘休,大喝一声,身体疾起疾落。
一声沉响,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踹,力道凶猛绝伦,虽则早有准备,但仍然没有躲开旅客这一记快逾电光石火的可怕一踹。
“哎……”歪嘴老七惊叫。
他的千斤坠稳不住马步,重重地仰面摔倒出丈外。
左面的爪牙正想加入,那位背箱形包里的健仆,用毫不激动的平静嗓音说:“老兄,把他们扶回去。你如果也动抓子,照样是躺,甚至保证要比他们摔得重些。”
这里起了冲突,立即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前劝解。
三个人倒了两个,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似乎旁观的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弄不清谁对谁错,所以除了有惊呼声传出之外,没有人敢冒失地止前排解。
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脚,但并未受伤,倒地即美妙地后滚翻汀表而起,愤怒地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拔出暗藏在衣下的狭锋匕首,拉开了马步,神情狞恶已极,歪在一旁的嘴显得更歪了。
人丛中,一名大汉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看热闹的人,撩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赤裸胸膛,与及系在腰上的宽皮护腰,鹰目中冷电四射。
所立处距打倒歪嘴老七的旅客身后约丈五六,这是说,旅客和两名健仆的背部上全暴露在眼下。
壮年旅客居然在纷乱的人丛中,看出身后有警,双目虽然紧盯住前面神色狞恶、摆出严密防守功架,其实正打算扑上的歪嘴老七身上,但注意力已暗中留神在身后。
他右手突然从左手的大袖内,缓缓抽出一把金属光芒闪烁的尺二长怪折扇,速度在扇出袖的瞬间突然加快,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扇已出现在身后,似是背手而立,神色出奇的阴冷。
大汉尚未有所行动,身后突然传出沉静的语音:“盛隆,如果你无中生有生出飞刀发出去,你的飞刀不但伤不了人,你的老命也将在发刀的刹那间断送掉,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了。”
大汉是双尾蝎的党羽四杀手之一,无中生有盛隆。
这位无中生有与人交手时,经常会突然出现一些歹毒的杀人小玩意,出其不意将对方杀死。
譬喻说,一把小飞刀,一根致命的铁钉,或者一枚飞钱,一块碎银……常常在他一双什么都没有的大手中,平空多出那些可以令人致命的杀人小玩意,令对方防不胜防,所以绰号称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一惊,扭头回顾。
一位中年青袍飘飘,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正排众而来,神情相当凝重。
“哦!骆爷,有这么严重?”
无中生有有意似不信:“在下正要……”
“你什么都不要。”骆爷说:“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中,阴阳扇余天禄在最近十年来,还没遇上真正的敌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零碎,最好少献宝,余老兄决不轻饶向他下毒手的人。”
无中生有一听阴阳扇三个字,脸色大变,准备发射暗器的双手,僵硬地、微抖地向下垂落。
骆爷的话,对面的歪嘴老七自然也听了个字字入耳,也脸色大变,凶焰尽消。
阴阳扇余天禄冷然徐徐转身,冲骆爷冷冷一笑。
“在下骆士杰。”
骆爷举步上前抱拳含笑行礼:“余兄大驾光临敝地,事先没透露丝毫风声,以致蠢材们多有得罪,余兄海涵。”
“好说好说。”
阴阳扇的怪扇失了踪。
他淡淡一笑:“骆老兄,他们是双尾蝎蔡老兄的人,用不着你千手灵官替他们道歉赔小心,是吗?”
“他们毕竟是地头上的人,人不亲土亲。”千手灵官骆士杰,不在意地笑笑:“余兄预定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
“是拔山举鼎徐大雄徐老兄,托人带口信请在下来的。”阴阳扇接口:“在下提前几天到达,事先没有通知徐老兄,所以他不曾派人来接,在这这就前往徐老兄的栈号,大概他在家。”
“对,他在,早两天才从上江押货回来。”
“在下这就去找他,告辞。”阴阳扇抱拳说。
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歪嘴老七三个人,早巳走了个无影无踪。
阴阳扇余天禄不但是宇内当今的七大风云人物之一,而且是众所周知,心狠手链,对财色二字有特殊嗜好的字内凶魔。
像歪嘴老七这种地方混混,怎敢嫌命长讨野火?
不赶快溜走那还了得?
千手灵官骆士杰,芜湖四霸天之一,两年前才退休的本城捕头,年已五十出头,退休已经不算太晚,在地方上拥有雄厚的实力。
事实上,像歪嘴老七这一类地方混混,对千手灵官有如小鬼见金刚,虽则千手灵官已经退休。
将阴阳扇请来的人,是太平栈东主拔山举鼎徐大雄徐大爷。
徐大爷是四霸天中的第二号人物,青弋江上游的山产出口,皆由他的太平栈包办,经营有方,一手垄断,栈号本身就拥有自用船只四十艘左右,财力之雄厚可想而知。
他除了身分地位比不上大霸钟百万之外,论实力,他该可以名列大霸的宝座而实至名归。
送走了阴阳扇,千手灵官摇摇头苦笑。
身旁来了一个船夫打扮,极为雄壮的壮年人。
他低声说:“骆爷,这人真是阴阳扇余天禄?这么年轻,不像个在江湖横行十余年,凶名昭著的宇内凶魔呢?”
“他已经不年轻了,只不过保养得好,打扮得年轻而已。”千手灵官扭头注视着壮年船夫:“安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这……”
安老弟显得有点忧心仲仲。
“他如果在这附近制造风浪,弄出几件耸人听闻的无头血案,我看你不但要丢掉差事,还得打烂屁股坐牢。”
这位化装船夫的安老弟,正是本县现任的捕头飞熊安维扬。
捕头不是官,是役。
顶头上司是巡检,巡检才是官。
县太爷不能打巡检的屁股,却可以打捕头和巡捕。
案子不破,一追三比,吃不消得兜着走。
“骆爷。”
飞熊安维扬神色慌乱:“能不能设法……”
“设什么法?”千手灵官摇头苦笑:“这凶魔在大街上出手,决不伤人落案;做了案,决不会留活口作证。就算万一落了案,他行走天下朝游京师暮履江南,(哇!神仙??!)谁有本事捉他归案?别想。”
“这……”
“留意他,别惹他,老弟。”
千手灵官善意的拍拍飞熊的肩膀:“天下间能克制他的人,屈指可数,不要逞能,老弟。我耽心的是,拔山举鼎徐老兄把他请来,早晚会出事的。”
“也难怪徐兄小题大作。”
飞熊苦笑:“日前一夜之间,先后出了四条人命,除了每次凶杀现场各留下一朵缎制小小海棠花之外,毫无线索。
依留花为证的手法估计,很可能是这几年来,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神秘怪客无情花所为。
但死者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那用得着无情花下毒手?他把阴阳扇请来,用意是保护他自己的安全,也希望能查出凶手,找出真象来。有阴阳扇出面,也许能镇住那杀人留花为记的凶手。”
“但愿如此。走吧,我请你到望江楼喝两杯。”千手灵官说:“我也在为李三缉凶……”
“走不开,骆爷。”
飞熊拒绝邀请:“我认为是仇杀的成份很大,所以在留心查外地来的刺客杀手。骆爷,请便。”
挤过一堆人丛,飞熊听到身后传来充满嘲弄的语音:“这样查,八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这是一个脓疮,里面已经溃烂了的疽疔。疽疔是有根的,根当然是从里面钻的,钻得愈深愈毒,从外面治是治不好的。”
他循声扭头一看,看到侧后方河口酒肆的门旁石阶上,坐着来了七八天,天天都在酒肆里灌黄汤,说话疯疯颠颠的海平。
这时正在一面喝酒壶里的酒,一面自言自语。
这位姓海的人,表面上看已经不再年轻,满脸风尘,该已有三十岁上下了,但健康、雄壮、知足。
有了酒,一切烦恼皆与他无关。
他是通济桥头一局升客栈的旅客,来自下江。
据说是来芜湖访友,来晚了些,朋友已不知下落,因此留下来不时到各地打听,之外便是到酒肆喝酒,啥事不管。
他的酒德很好,好像没醉过,愈喝愈和蔼可亲。
像这种人,决不会在治安上有麻烦,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用小刀子捅巡捕,更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酒便是他的一切,活着本来就多余。
“咦!这酒鬼怎么语含玄机?”飞熊自言自语,颇为惊讶:“唔!我恐怕真的走了眼。”
酒鬼海平冲他咧嘴一笑,站起钻入酒肆内去了。
他心中一动,正想举步跟入,却听到码头传来一阵吆喝喧哗声,便不由自主向码头奔去,以便处理意外事件。码头上,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发生。
※※※
拔山举鼎徐大雄,在金马门内的大宅款待阴阳扇主仆。
本来,仆人不配有座位,不可与主人平起平坐。
但阴阳扇的两位仆人与众不同。
他们就配与主人平起平坐。
他们从不通名道姓,只有称号。
那位稍高的叫天罡,另一位叫地煞。
客人已在东院安顿妥当。
这时,主客双方均在花厅品茗。
主人拔山举鼎徐大雄粗壮得像铁塔,半百年纪依然有年轻人的粗犷骠悍精神,一举一动皆充满活力,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
“徐兄。”
坐在上首客位的阴阳扇神色相当轻松:“请教,已被利器杀死的那四个人,他们的创口情形如何?行家应该可以看出是何种兵刃所伤的。”
“是薄刃刀。”
拔山举鼎说:“体积不大,锋利无比,创口皆在胸腹之间,是行家中的行家下的毒手。”
“开膛?”阴阳扇问。
“是的,好毒。”
拔山举鼎咬牙说:“心一剖为二。”
“哦!这四个人,是否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是,其中一个是我栈房的管事,另三人是钟百万、蔡永康和骆士杰的人。”
“这……这就得分头查问了。哦!那些花……”
拔山举鼎举手一招,一名仆人奉上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
一朵红中带绯、缎子染色、大如制钱的精巧海棠花,极为精致神似,几可乱真。
“余兄,江湖上有谁用这种花来做信记的?”
拔山举鼎问:“用这种残酷手段,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决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真不容易查出线索来。”
“没听说过用海棠花来做信记的人。”
阴阳扇拍起那朵花仔细观察:“海棠是没有香的,只有成都的几株海棠带香,这几朵有脂粉香。”
头一抬,目光落在拔山举鼎的脸上:“只要有信记,早晚会查出来的。问题是,徐兄,千万不要隐瞒些什么。”
“余兄的意思……:”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兄弟接下了这桩事,凭兄弟的声誉地位,就得尽力追个水落石出。但徐兄如合作不彻底,隐瞒了些什么线索,即使是微少的事物隐瞒了,结果就难说了
。”
“兄弟没有什么好瞒的。”
拔山举鼎拍胸膛保证:“兄弟手下人手甚多,船老大就有四十名以上。当然,兄弟不可能彻底了解每一个人,所以可能有许多事不清楚。至于兄弟所能知道的,绝无隐瞒,因为无此必要。”
“好,现在,兄弟把所猜想的结果说出来。”
阴阳扇的目光始终吸住拔山举鼎的眼神:“首先,做案的人目的何在。天下间除了疯子,很少胡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
疯子只有偶杀,不可能用同一方式手段,一夜之间连续杀死四个人。杀人,理由不出酒色财气的范围。
按四人被杀的情形看来,是有计划的预谋,消息之灵通,令人吃惊。他们四人皆属芜湖四霸天人,不可能牵涉到情仇,也不会是分赃不均而杀人泄愤。”
“兄弟澈底查过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曾牵涉到财色与仇杀,令人百思莫解。”
“但事实恐怕真的牵涉到情仇。”阴阳扇一语惊人。
“这个……”
“女人喜欢用轻巧的薄刃刀,还有这些海棠花。”
“女人用花做信记……”
“不会是信记。”阴阳扇语气肯定。
“这……”
“你知道这种花的别名吗?”
“这……”
“断肠花。”
“断肠花?”拔山举鼎一楞。
“可能这人用断肠花,来表示她曾经受到非常痛苦的待遇,而不是她的信记。徐兄,兄弟要知道四个死者,最近几年来的行踪和生活情形,尤其是与女人交往的情形,可能找出凶手来。”
“好,兄弟就派人澈底去查。”
“还有,这几天徐兄最好晚间少往外跑。”
“这个……”
“被杀的四人,皆是四霸天的人,很可能是给你们个警告。这叫项羽舞剑,志在沛公,搞不好真正的目标正是你们四霸天呢!”
“不错。”
“下一个人是谁?”
“这……”
“或许就是你?”
“哎呀!”拔山举鼎打一冷战。
“所以,徐兄最好不要外出。”阴阳扇淡淡一笑:“凶手如果真来找你,兄弟倒希望他来。”
拔山举鼎又是一惊,几乎失手落杯。
同一期间,千手灵官回到他位于东门外,梦日亭南面不远处的家。
这是一栋三进两大院的楼房,一位退职捕头,能有这么宽大的宅院养老,真不容易。
一到家,他就招来管家胡老三写请帖,预定三天后在望江楼设宴,为大名鼎鼎的江湖风云人物,阴阳扇余天禄接风,聊尽地主之谊。
他懒得过问徐家的血案,那与他风牛马不相及。
夜来了,飞熊安捕头派了两名便衣巡捕,隐身在高升客栈,监视着酒鬼海平的一举一动
晚膳时间,客栈的食厅中人声嘈杂。
酒鬼海平与五位陌生旅客同桌,自己叫了几味下酒菜,自斟自酌的自得其乐。
已经喝了四壶酒,第五壶刚送上。
监视的两名巡捕,心中不住嘀咕:五壶酒下肚,这酒鬼不醉得一塌糊涂才是怪事,晚上用不着看守监视啦!
千手灵官与几位往日的弟兄把酒言欢,二更尽送走了已有八九分酒意的老弟兄,自己也带了四五分酒意,穿过灯光幽暗的内院,走入内厅,信口吹熄了堂室的两盏灯,泰然返回卧房。
他有儿有女,女儿住在内厢房,儿媳住在后院的东上房。
这时,各处灯火已熄。
天色不早了上 更初啦!
走廊有一盏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
蓦地,他警觉地站住了。
平时,他回房时一定会有老妈子王妈出来迎接的,另一名丫鬟在房中伺候主母。
今晚,怎么声息全无?!
内房就在前面,绣花门帘看得一清二楚。
“王妈!”他高叫。
没有任何声息,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个练武有成的内家高手,对环境突然变异相常敏感的。
他心中一惊,突然发现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手心在冒冷汗。
“春梅!”他再叫丫环的名字。
死一般的静。
八月天,怎么会冷气森森的?
这是恐惧的表面征候,他,武功超人的千手灵官,竟然心中恐惧了。
“砰!”房中传出重物落地声。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飞步抢出,忘了恐惧,忘了今晚的环境变异。
手一掀帘,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力道小得可怜,而且有点不听指挥。
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他急抢而入。
房中灯光幽暗,桌上一灯如豆,帐已放下,床前的春凳前,仆妇和丫环坐在地上,手和头枕着春凳睡着了。
这瞬间,他知道外面走道中的灯笼熄掉了。
他急走两步,到了桌旁伸手想挑亮灯火。
可是,手竟然不听指挥,抬不起来。
“吱啾……”
身后突然传来可怕的鬼啸声。
他大吃一惊,想迅速转身回顾。
可是,浑身似乎已经发僵,脚似乎重有万斤,好不容易强提真力,才能慢慢地半转身躯,转头回望。
“啊……”
他突然尖叫:“你……你是……啊……”
灯火倏熄,尖叫声也嘎然而止。
退职捕头暴死的消息,当夜就传出了,他死在自己的房中,房中有昏迷不醒的三个人,他的妻子、仆妇、丫头。
是被利刃剖腹杀死的,尸体上留下一朵断肠花。
第五件血案,死的不再是没没无闻的角色了,而是四霸天之一,以暗器威震江湖的千手灵官。
谣言满天飞,捕头飞熊安维扬忙得晕头转向。
阴阳扇偕同拔山举鼎来到现场,安捕头心中不愿意,口中却不得不表示欢迎。
千手灵官平时即使与老妻睡在床上,多少也带着几件暗器,因为他任职公门廿余年,所结的仇家很多很多。
死时,臂套内的一筒五枚摄钉依然是完整的。
胸腹之间那开膛剖心的一刀,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手法之准狠快,无与伦比,没有挣扎的痕迹。
唯一可疑的是,脸上已僵的惊骇表情,令人望之心惊胆跳,与其他四名死者的神情完全不同。
前四者脸上仅有痛苦和哀求的表情存留。
这表示千手灵官死时,受到极端的恐吓和震撼,看到了令他骇极丧胆的东西,这决不是胆大包天的武林高手所能有的不寻常表情。
仆妇和侍女被救醒,三个人众口一词,发誓称当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只知都感到无比的疲倦,糊糊涂涂就睡着了,一无所知。
那朵不祥的断肠花,与过去一样,静静地放在死者的尸体上,似乎在血泊中绽放,发出淡淡的脂粉香,但压不下浓浓的血腥味。
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室内外的花圃草地,也找不出陌生的足迹异痕。
回程,拔山举鼎一直有点心神不宁。
“徐兄。”阴阳扇一面走一面说,脸上有怒容:“死鬼骆老兄,与那四个死者有什么瓜葛吗?”
“泼猴李三跟他关系很密切,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拔山举鼎审慎地说:“至于其他三人,应该没有瓜葛吧!”
“那一定有所关连。哼!这该死的凶手在向我阴阳扇挑战。”
阴阳扇脸上的怒容更明显了:“她好大的狗胆,告诉我,贵地有那些女人是武林高手?”
“余见认为是情杀?”
“可能,至少也是牵涉到情杀,千手灵官家中的财物丝毫未受损夫。徐兄,千手灵官好像家财万贯呢!”
“是的,他的确赚了不少金银。”
“哦!当了廿余年公门人,发财是应该的。徐兄,你还没有将贵地的练武女人告诉我。”
“有的有的。”
拔山举鼎急急回答:“西门外江滨的临江别庄,分水兽罗良明就是本地的武林世家,他的女儿罗玉瑞,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英雄。城北郊赭周家……”
“神剑周百川?”
“是的,他的女儿周倩倩,年方二八,她的剑术在本地可说首屈一指,年轻小伙子怕定了她。”
“很好,我会向他们打听的。”
口口 口口 曰口
同一期间。
飞熊安捕头走进了高升客栈。
醉鬼海平一个人,伏在食厅的食桌上打瞌睡,似乎宿酒未醒。
两个监视的便衣显得无精打采,在店堂与店伙们穷聊天。
安捕头在海平身旁落坐,伸手拍拍海平的肩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海平坐正身躯,伸手伸脚伸懒腰,口中低吟,声调有气无力,双眼朦朦胧胧:“哦!安捕头吗?你好。”
“你一定知道一些事。”安捕头沉静地说。
“那是当然。”
海平含糊其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那能不知道一些事。”
“断肠花!”安捕头说。
“断肠花?又有人得到花了?”
“是的,千手灵官。把消息告诉我?”
“什么消息?”
“不要装蒜。”
安捕头神色变了:“你知道,我的耐性有限。”
“那是你的不幸,没有耐性的人,会得胃气痛,会中风半身不遂。做任何事都会霉运当头。”
“不要给我打哈哈,哼!你知道如果我得不到消息,我会用一千种借口,把你弄到愿意说为止。”
“不要太过自信了。”
海平脸上有怪异的笑容:“这种玩法的勾当不是随意可用的,你不敢。因为我从南京来,在南京我有不少有权势的朋友。
甚至更严重些,我身上可能带着南京锦衣卫查案的军令勘合,可能带有京师东厂出京缉拿要犯的密诏虎符。呵呵!我不找你,已经是你祖上有德了,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捕头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这些话决不像出于一个流浪醉鬼之口,而是知道两京事务的行家所说的内行话。
“你……”
安捕头有点不知所措:“你阁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
海平善意地拍拍安捕头的手膀:“我的确不知道底细,猜想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用周密的手段施行惨烈的报复,在死者的过去作为上找线索,就可以找出蜘丝马迹来。
冤冤相报,这种事很难用雷霆手段处理,防止得一时,防不了来日。安捕头,把注意力放在阴阳扇身上吧!”
“你是说,他涉嫌……”
“他与断肠花血案无关,而是这个嗜血的人,恐怕要利用机会,在贵地混水摸鱼做出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事。而他心目中的所谓好处,对其他的人可就是最坏的厄运了。”
“可是,那家伙又狠又毒而且机警阴险,想捉他的把柄难似登天,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要你把全副精力用上,会成功的。来吧!我请你喝几杯,能千杯不醉吗?一醉解千愁,快活得很。”
“我那有心情陪你喝?”
安捕头苦笑离座:“你自己请吧,不打扰你了。”
午后不久,阴阳扇带了两位仆人,到了距城五六里的赭山周家。
这附近都是黄土山,周家大宅附近却绿油油一片果林围绕。
名帖投入,主人神剑周百川神色不安地在大厅接待来客。
客套一番,主人等不及问上正题。
“余兄大驾枉顾,在下不胜荣幸。”
神剑周百川含笑问,其实心中不安:“余兄远道而来,请问在敝地有何贵干?如需在下效劳之处,尚请明告,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愿效微劳。”
“兄弟是拔山举鼎徐东主请来的,负责侦查他手下惨死的事,也就是断肠花血案。”
阴阳扇泰然微笑,神色逐渐在变:“昨晚千手灵官又遭了毒手,在下已经查出不少线索。”
“哦!盛名之下无虚士,余兄抵达敝地仅两天……”
“在下来前,已经先派人前来暗中调查过了,所以对贵地的情势皆了然于胸,在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来如此。但不知余兄查出什么线索?”
“周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阴阳扇的脸色变得险沉已极:“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妄想藉血案来震慑贵地的四霸天,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从中取利。周兄,令媛周倩倩姑娘近来得意吧?”
“什么?你问小女有何用意?”神剑不悦地问。
“没有其他用意。”
阴阳扇冷冷一笑:“给你三天工夫,要令嫒给在下解释她的目的何在,在下等她。她如果没有交代,那么,周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告辞!”
“原来你要勒索……”神剑愤然地说。
一个时辰之后,神剑周百川进了城,找到了飞熊安捕头。
两人在一家码头小食店小坐,周百川将阴阳扇登门勒索的事说了,最后愤然说:“安兄,这件事你得管。
拔山举鼎在外地找来这种江湖凶枭籍机敲诈勒索,简直是与魔谋皮。断肠花已经把咱们这里闹得乌烟瘴气,再加上这凶枭乘机兴风作浪,那还了得?你……”
“周爷。”
飞熊苦笑:“我想管,也该管,但怎样管?管得了吗?你指证他勒索,他一口否认,你能提出确切的证明吗?
这家伙的手段高明得很,决不会有把柄落案。他晚上蒙了脸去找你,除非能捉住他。
我把所有的巡捕派到尊府保护,又能保护得了多少时日?何况目下根本派不出人手,派十个八个也济不了事。”
“你是说,我已经走头无路了?”
“周爷,你是闯了多年江湖的武林人,该知道这些江湖败类的作为和手段是如何可恨可怕。我只能尽全力监视他,希望能保护尊府的安全。”
飞熊诚恳地说:“能有多少作用,谁也不敢断定。要不,我指引你去找一个人……”
他想到酒鬼海平,真想介绍神剑去找酒鬼设法应付。
凭他的经验,和干了廿年公门人的阅历,他知道酒鬼海平一定是深藏不露,身怀绝技有如神龙的江湖奇人,必定可以克制那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阴阳扇。
“不,我决不找人来做保镖。”
神剑断然拒绝:“既然你无能为力,我只好用武林朋友了断恩怨是非的手段,来保护我自己,不打扰你了。”
“我会用一切手段来尽我的职责,防止罪案发生。”
飞熊安捕头离座送客:“至于是否有用,周爷,让我们一起来向上苍祷告吧!”
送走了神剑周百川!他略一思索,举步出店向高升客栈走去。
他在想:酒鬼今天不知道喝醉了没有?喝醉了可就不好说话了。
接近码头,他看到了在码头送客的钟百万,客船正缓缓离开码头,几个衣着华丽的绅士,正向岸上送行的人挥手示意。
“祝顺风!”钟百万高声大叫。
钟百万决不是脑满肠肥的富豪,身材修长一表人才,半百年纪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双目清亮有神,名列大霸天的人,可知练武的根底相当扎实。
那两位贴身保镖钟干钟坤,更是高大魁梧的壮汉。
任何人想打钟百万的主意,在这两位保镖手下就很难得逞。
“有财有势的人,日子过得真好。”飞熊安捕头心中暗暗嘀咕。
孝烈桥钟家的宅院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十栋房舍,站在金马门城头,就可以看到两三里外钟家的宅院。
钟百万不进城,带了两位保镖,在河口市东街和朋友们谈了一阵生意,处理一些钟家钱庄的琐事,晚膳后又在青弋酒楼与好友闹了一阵酒,直至起更后才带了六七分酒意,绕城外小街打道回府。
金马门这一带冷冷清清,小街巳尽,路上黑沉沉鬼影俱无,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舞,地上的枯叶经风一吹,在地上飘动沙沙作响。
河边的竹林被风撼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嘎怪响。
钟百万是有名的大胆,从来就不怕走夜路,尽管他家中有家祠有佛堂,也到名山去进香,譬喻说上九华,到茅山,拜神也是拜佛,甚至拜巫;但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鬼神的存在
“钟干。”
他呼叫跟在后面的保镖,打了个酒呃,酒意上涌:“过些天,到南京走走,记得告诉梁总管,叫他们早作安排。”
“是,老爷。”
钟干一面走一面点头:“梁总管这几天好像总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烦心。”
一阵秋风刮过,异声四起,秋虫的呜声倏止。
异声中,似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咦!什么声音?”钟百万突然止步轻呼。
呼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似乎渐来渐近。
钟干的手,按上了佩刀的刀靶。
“有鬼气。”
钟坤道:“奇怪,怎么我感到汗毛直竖,身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呼叫声可以听清了:“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断……肠……花……”
钟百万酒醒了一半,从右靴统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吸口气功行百脉,戒备地留意前面的声息。
“断……肠……花……”
声源似乎就在前面三二十步,听得真切,尾音拉得长长地,凄厉,抖切,不似人声,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心中发冷。
“上!”钟百万冷叱,飞掠而进。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呼叫声摇曳,徐徐远去。
追出百十步,呼叫声已逝。
小径两旁竹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如果有人躲藏在内,想发现不是易事。
“老爷,赶快回家。”
钟干毛骨悚然地说:“不妙,断肠花开始找上我们了。”
“不可能是人。”
钟百万脚下一慢:“叫声似乎随风而逝,我不信世间真有会飞的人。这片刻间,叫声已远出数里外了……”
“真可能有鬼。”
钟坤大概是信鬼的人,语气中饱含恐惧:“咱们不怕人,但鬼……”
“你少胡说八道。”
钟干大声说,可能想驱走鬼气:“快走吧,人都不怕还怕鬼?”
三人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孝烈桥头。
那时,孝烈桥已改建了石桥墩,下面的清水河水位浅,跳下去大概淹不死。
大宋绍兴年间,淮贼巨寇一窝蜂攻破县城,詹氏女为了保全父兄,亲向一窝蜂舍身求情,等到她的父兄释放以后,随贼首经过这条桥,她一跃而下投水而死。
从此,这条市东桥便改为孝烈桥。
据说,每逢乱世,这附近晚间不时可看到鬼魅。
当然,詹烈女不会化为鬼魅在此地害人。
走在最前面的钟百万,突然在桥头止步,而且伸出左手,拦住后面急步跟上的两个人。
“血腥!”刹住脚步的钟干讶然惊呼。
血腥触鼻,嗅入鼻中令人作呕。
桥中段,隐约可看清一个躺着的人影。
“死人!”钟坤抽口凉气说。
钟百万的胆气是很大的,戒备着向前接近。
星光朦胧,桥上一无遮掩,逐渐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相貌。
“梁总管……”
在丈外的钟百万惊呼:“他……他怎会在……在此……”
钟家在桥东约一里左右,梁总管在桥上出现躺在血泊中,确是意外。
钟干急步抢近,血腥中人欲呕。
“断肠花。”
钟干盯着放在尸体胸口的小缎花骇然惊呼:“梁总管已……已经……”
“开膛了,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怪异嗓音:“钟百万,快轮到你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三人不约而同回身反扑,反应奇快绝伦,钟百万的匕首,幻化一道电虹排空而出。
一个长发披散在腰下,衣裙迤地的人影,向后以全速疾退,有如一缕轻烟,快极。
“不可追赶,毒香可怕……”钟干大叫,一把抓住钟百万的肩膀刹住脚步。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异香。
三人迅疾地后退,退出异香的流动区。
世间真正人鼻即倒的迷魂药物不可能有,人毕竟不是纸糊的软弱动物。同样的,如果嗅入些少,想立即排出也是不可能的事。
生死关头,就可以看出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谁优谁劣。
钟百万藉退势斜飞而起,飞越墙栏,一声水响,跳落冰凉的河水中,有点模糊的神智经冷水一浸,有如醍醐灌顶,立即清醒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躯发体内的生命潜能,手脚齐动升上水面,不分方向奋力游动。
钟干的反应稍慢了些,吸入异香的份量可能也略多些,脚下不稳,突然曲膝挫倒,仍然强提真力,伏倒就势滚向桥栏,也想落水逃生。
钟坤反应最差,扭头狂奔。
鬼啸声惊心动魄,退走的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比去势快了一倍,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如瀑,裙袂飘飘像风扬旌旗猎猎有声。
白虹倏现倏隐,黑影从钟干身侧一掠而过,再向钟坤的背影掠去。
刚扳住桥栏,挣起身躯想迈腿跨栏下跳的钟干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背部裂开一条直缝,背肋全折,人向栏上一栽,跌倒在栏下挣扎,发出垂死的呻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钟坤仅跟隐逃出十余步,便被黑影所追及。
破晓时分。
第一个进城的乡民,发现桥上的三个死人,也看到尸上的三朵断肠花。
钟百万躲在下游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天亮才敢出来往家中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