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2025-02-08  作者:于东楼  来源:于东楼作品集  点击:

(二)

  白朗宁返回林公馆,已经很迟了。
  林雅兰房里的灯还亮着,电唱机也依然播放着使人听得肠子疼的情歌。
  白朗宁轻轻在半掩的房门上敲了敲。
  “谁?”
  “白朗宁。”
  “还敲什么门?快进来。”
  白朗宁身子刚刚踏进房门,一团粉红的人影已经扑了上来。
  白朗宁急忙托住她的腰肢,皱眉说:“枪王欧喜来了。”
  林雅兰满面笑容的脸蛋,立刻阴沉下来。
  “拼命追求你的,大概就是他吧?”
  林雅兰不安地锁上房门,关闭唱机,问:“那张名单上并没写上他,你怎会知道?”
  白朗宁冷冷一笑,说:“除了黑鹰帮主欧天成的儿子外,黑鹰帮岂肯如此费力?”
  “他在那里?”
  “谁知道。”
  “你方才不是说他来了吗?”
  “唬唬你的。”
  “唉……”林雅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说:“吓了人家一跳,原来还没到。”
  “瞧你怕得这付模样,难道枪王欧喜真的那么厉害?”
  “当然是真的,否则那张名单上,我为什么别人敢写,单单不敢写他,就是怕你不是他的敌手。”
  白朗宁听得暗暗吃惊,表面上却笑脸说:“哦?听来你对我还蛮不错呢。”
  “就是嘛。”林雅兰腻声回答。
  白朗宁摇头笑笑,朝浴室门走去。
  林雅兰急步追在后边,怨声说:“白朗宁,人家真的爱上你了,别总是不相信嘛。”
  “小孩子家,懂什么爱情。”
  白朗宁头也不回,穿过浴室,走进自己房里。
  林雅兰像条尾巴似的,紧紧跟了进去,急声说:“白朗宁,人家已经足足十九岁,明年就二十,后年就二十一……”
  “对,对,大后年就二十二,大大后年就二十三,大大大……”
  “白朗宁,”林雅兰气得身子直扭,翘着小嘴说:“人家是说二十一岁就成年了,谁管它二十二,二十三。”
  “还远得很呢,两年就是七百三十天,等于……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你这么急干吗?”
  “可是……可是别人十七八岁结婚的,还不有的是?”
  “别人已经成熟了,你呢?每天就知道缠人,好像小孩子一样。”
  “我也早成熟了,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嘛?”林雅兰拼命分辩着,俏脸都急红了。
  “咳咳咳。”白朗宁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似的,拼命咳了几声,说:“有话等一会再谈,我要入浴了。”
  说着,冲进浴室,紧紧将门扣起来,把林雅兰留在他的房间。
  “白朗宁,”林雅兰在门外喊着:“我真难过,好像……好像失恋一样。”
  白朗宁摇摇头,没理她。“唉,活得真没意思,我……我想自杀。”
  白朗宁差得把大牙笑掉,依然没理她。
  “我想跳楼。”林雅兰哀声说。
  “会摔断你的腿。”
  “我……我上吊。”
  “先用手扭住自己颈子试试,尝尝滋味如何。”
  过了一会,林雅兰喘喘说:“真难过。”
  白朗宁大摇其头,对这天真的大丫头真没办法。
  “对了,我可以拿你的枪自杀。”
  白朗宁吓了一跳,伸手一摸,还好挂在旁边。
  又过了半晌,林雅兰忽然兴奋的喊着:“白朗宁,我向你求婚好吗?”
  白朗宁在浴室里险些滑倒。
  “白朗宁,答应不答应,回个话嘛。”
  “不答应。”
  “为什么?”
  “我年纪还小,两年以后再来吧。”白朗宁说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朗宁,我……把你买下来好不好?用我总财产的一半。”
  “不卖。”
  “为什么?”
  “价钱出得太低了。”
  “四分之三怎么样?”
  “不够,不够。”
  “那么……五分之四吧。”
  “没诚意。”
  “并不是没诚意,总不能一点不留啊?”
  白朗宁开始穿衣服了。
  “好吧,”白朗宁半晌没吭声,林雅兰有点急了,忙说:“全部就全部,到时可不能跑掉呀。”
  浴室门一开,林雅兰正瞪着两只大眼睛站在外边。
  “大小姐,玩笑开得差不多了,该谈谈正事了。”
  林雅兰眨眨眼睛一本正经问:“白朗宁,如果我真肯以全部财产换你,你答不答应?”
  “别说傻话了,两年以后,仅仅一吻就可以把我换走了,何必拿祖上辛辛苦苦赚来的财产开玩笑。”
  林雅兰耸耸肩,蛮不开心说:“两年的日子好长啊。”
  白朗宁托起她的俏脸,柔声说:“只要把欧喜除掉,你便可以欢欢乐乐的生活了,欢乐的日子过得最快,两年时间转眼即过,何苦为这段短暂的日子伤脑筋?”
  “可是要除掉枪王欧喜,难得很哩,他拔枪比眨眼还要快。”林雅兰认真说。
  白朗宁知道林雅兰绝非危言耸听,心情更加沉重起来,微微点点头,说:“这些我都知道,别担心,我自有杀掉他的把握。”
  林雅兰半信半疑,睁大眼睛凝视着他。
  白朗宁取出名册,看了看,说:“欧喜的年纪既轻,人又英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林雅兰狠狠啐了一口,说:“讨厌死了,见到他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怎么喜欢得起来。”
  白朗宁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已不难想像她对枪王欧喜厌恶之深,微微诧异问:“你怎会厌恶他到这般地步?一定有什么特殊缘故吧?”
  林雅兰眼球转了转,说:“我这人有个怪毛病,缠得愈紧,我愈讨厌,对我看不上眼的,我偏偏送上去,唉,可惜我生得太漂亮了,看不上我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十九年来,才仅仅碰上一个呢。”
  白朗宁伸手将她推在椅子上,指鼻轻叱说:“再胡说八道,当心我修理你。”
  林雅兰翘起嘴巴,眼睛一翻一翻地盯着白朗宁。
  “说。”白朗宁恶声恶相吼着。
  林维开双手把脑袋一抱,身子缩成一团,大声喊着:“偏不说,偏不说。”好像准备着挨修理了。
  白朗宁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蹲下身去,好言好语说:“大小姐,方才逗你玩的,我怎舍得真动手修理你,至于我追问你厌恶欧喜的原因,不过想从中采取一些欧喜的个性和习惯罢了,说出来等于帮我的忙,不高兴说就算了。”
  林雅兰慢慢放下双手,挪动一下身子,摆好姿态,说:“既然可以帮你忙,我当然要说了。”
  “请。”
  林雅兰秀眉一索,恨声说:“嗳,那东西坏透了,人家才十三岁,他开始嘻皮笑脸吃豆腐,十四岁那年,起码求了三百六十次婚,十五岁时手脚齐来,坏死了。”说着把脚狠狠一跺。
  “坏到什么程度?”白朗宁忍不住追问。
  林雅兰俏脸微红,瞟了白朗宁一眼,嗤嗤笑着说:“放心,比你差远了。”
  “咳咳,”白朗宁急忙站起来,转了个圈子,又问:“以后呢?”
  “十六岁那年更不像话,他居然几次把我骗出去,想……想……”
  “想怎样?”白朗宁急忙追问。
  “想那种好事。”
  “嗅?原来想那个。”白朗宁开始还没介意,后来忽然想到情况严重,慌忙赶上去,问:“结果如何?”
  “哼,”林雅兰娇哼一声,得意说:“那有那么便宜,有一次差点被我咬下一块肉来,吓得他整整两三个月没露面。”
  “咬在那里?”
  “手腕子上。”
  “不能拔枪,当然不敢露面了。”白朗宁点点头,继续问:“后来呢?”
  林雅兰花容一惨,凄声说:“十七岁那年爸爸一死,他更漫无顾忌了,每天跟在人家后面,有一次他又开口求婚,那时我对他已厌恶欲死,使断然回绝了他,于是他当场提出警告,如果我一个月之内不答应,他便用枪打掉我的耳朵……”
  “所以你就开始躲藏起来?”白朗宁插嘴问。
  “当然要躲。”林雅兰抚着耳朵说:“万一耳朵真的被他打下来,多难看?”
  “别怕!他故意吓你的,如果真要打你的耳朵,纵是十只,二十只也早被他打光了。”
  林雅兰半信半疑说:“可是……为什么一直有人用枪打我?”
  “他的目的是你身边的男人。”
  “杀他们干吗?”
  “教男人们不敢接近你,逼得你非嫁他不可。”
  “呸,”林雅兰又狠狠啐一口,怒吼着:“我情愿做尼姑,也绝不嫁他。”
  “活该尼姑庵倒霉。”白朗宁笑声说。
  林雅兰蹙眉思索一会,担心说:“白朗宁,这次他们会不会找上你?”
  “当然会。”
  “啊呀,”林雅兰跺脚说:“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白朗宁笑声安慰说:“反正早晚总要碰面,他们自动送上来,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林雅兰满心不安的说:“如果不为我这件事,根本你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会找你?唉,说来说去,还是我害了你。”
  白朗宁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你这件事,我怎能拿到这么高的薪金,怎能交上你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林雅兰被后面那句话逗笑了,高兴说:“白朗宁,我想把你的薪俸再提高些。”
  白朗宁急忙摇手说:“帮帮冯朝熙的忙吧,别把他吓成心脏病。”
  林雅兰“吱吱咯咯”的笑了一会,又索起眉尖说:“我真想帮上你的忙,却不知怎样帮法。”
  “当心你自己,别被人家绑票,就等于帮上我的忙了。”
  林雅兰点点头,怔了一会,突然说:“白朗宁,这次事了之后,你真想跟吕卓云去北角打天下么?”
  白朗宁笑了笑,说:“有这个打算,怎么?大小姐有意支持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白朗宁,”林雅兰娇滴滴呼唤一声,说:“何必一定留连在黑社会里,做做生意多好,我们有的是资金,你做总经理,我当董事长,多有意思。”
  白朗宁微微一怔,立刻苦笑起来。
  依露等着做压寨夫人,张佩玉一心要做警官太太,现在林雅兰又要拉他做生意,让他当总经理了。
  “白朗宁,好不好?好不好么?”林雅兰抓住白朗宁的手臂,不停地摇撼着。
  “好,好。”
  “什么时候开始?”林雅兰兴高采烈的问。
  “两年之后再说。”
  “嗳,”林雅兰气得身子一摆:“又是两年之后,真没意思。”
  白朗宁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叫了声:“大小姐。”
  林雅兰瞪了他一眼,给他个不理。
  “雅兰。”
  林雅兰听得心头一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回身子,笑问:“什么事?”
  “你们林家跟欧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唉,”林雅兰又跺脚了:“欧家父子最没良心,想起来就气。”
  “怎么没良心呢?”
  “爸爸一直出钱资助他们,否则凭欧天成,仅仅十几年工夫,岂能弄出那么大的帮会来?”
  白朗宁明白了,一定是林千翔为了巩固自己的事业,才支持欧天成组织黑鹰帮。一个中国人,在人家国度里闯下偌大一片事业,自然难免与当地黑社会发生磨擦,如欲不受那帮地头蛇的迫害,资助本国人扩充势力,也算是件明智之举,他怎会想到当年一着之错,竟害惨了自己唯一的骨肉林雅兰呢?
  “雅兰,你自小常常与欧家来往,一定见过枪王欧喜练抢了?”
  “见得太多了,如果不是爸爸教我学芭蕾舞,恐怕欧喜还不会那么快呢。”
  “芭蕾舞与手枪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要不要我练给你看?”林雅兰睁着大眼睛,认真的说。
  “好哇。”白朗宁要瞧瞧她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林雅兰高高兴兴跑回自己房里。
  白朗宁跟进去一瞧,又急忙退了出来,原来林大小姐正在脱衣服。
  过了一会,林雅兰笑嘻嘻跑进来,全身芭蕾舞装,手上捧着个“拍节器”。
  林雅兰身子在白朗宁面前一个旋转,娇声问:“身段如何?”
  红色的舞鞋,雪白的大腿,狭狭的红短裤,配上件紧紧的白尼龙杉,全身曲线完全暴露无遗,转动之间,酥胸更是震震欲飞,看上去比赤裸时还要诱人心弦。
  白朗宁连忙说:“美极了,美极了。”
  林雅兰开心的转到桌前,把拍节器端端正正摆在上面,那“拍节器”立刻“嗒……”的响了起来。
  林雅兰扶着桌角,大腿随拍一伸一缩的舞动着,姿态极端美妙。
  白朗宁目不转瞬的瞪着那具拍节器,恍然叫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雅兰回首一笑,说:“明白了吧?”
  “就这么快么?”
  林雅兰边舞边点点头。
  “一秒?”
  “对,一秒。”
  “连拔带还?”
  “什么连拔带还?”林雅兰抬腿问。
  白朗宁比手作答说:“连拔枪,带还鞘。”
  “对,啊,不对!不对。”
  “怎么不对?”白朗宁惊问。
  “连拔枪,带扣机,再还鞘。”
  “那么快?!”白朗宁楞住了。
  “嗯,”林雅兰越跳越过瘾,喘喘说:“不过要脱下上衣,穿着就赶不上拍子了。”
  白朗宁松了口气,脱下外衣,随手甩到旁边。
  “来,你也试试,让我评评看。”林雅兰叫着。
  白朗宁取下枪夹,子弹一颗颗退下来,再将空夹装了上去。
  “嗒,嗒,嗒……”拍节器均匀的响着。
  白朗宁随着拍节,拔枪、扣机、还鞘,循环的练习起来。
  林雅兰慢慢停下舞步,惊喜的说:“原来你也这么快?”
  “比欧喜如何?”
  “差不多。”
  白朗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拍节加快。”
  “再快我就赶不上了。”林雅兰眨着眼睛答。
  白朗宁气得真想踢她一脚,说:“站在旁边看我的。”
  林雅兰在“拍节器”上拨动一下,“嗒嗒”的声响开始转快了。
  白朗宁又随拍抽动起来。
  林雅兰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前几下还勉强随得上,后来再也追不上拍子了。
  白朗宁停下来废然一叹,说:“赶不上,赶不上。”
  林雅兰突然高兴的拍手说:“你比欧喜多一下,你比欧喜多一下。”
  “什么比欧喜多一下?”
  “欧喜也随这种拍节练过,他最多只能随上五次,你方才却赶上了六次,看起来你比他还棒呢。”林雅兰又笑又叫,好生开心。
  白朗宁却大摇其头,苦笑说:“快那么一点管屁用,等他倒下,我也翘了。”
  林雅兰又泄气了,脸也不笑了,嘴也不叫了,舞也不跳了。
  两人默默站在那里,谁也没开口,只有桌上的拍节器,依旧“嗒嗒嗒嗒”地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林雅兰慢慢凑上去,贴进白朗宁怀里,说:“白朗宁,咱们跑掉吧。”
  “为什么?”
  “何必跟他们那些亡命之徒硬拼呢?”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些财产不要了?”
  林雅兰搂住白朗宁的颈子,深情款款的说:“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可放弃。”
  白朗宁拍拍她汗淋淋的背脊,柔声说:“雅兰,我们不能再逃避,一定要面对现实。”
  “可是……可是太冒险了。”
  “唯有以性命换取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不过……不过……”
  “别不过了,夜已深了,回房去睡吧。”
  林雅兰默默松开双手,回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说:“白朗宁,吻我一下好不好?”
  “不好,不好。”
  “轻轻一吻就好了,别小气嘛!”
  “我这人也有个怪毛病,”白朗宁扳着脸孔说:“人家愈往上送,我愈往下推,人家一冷下来,保险我追得比什么都快。”
  “真的?”
  “试试看嘛,只要你两年不睬我,那时也许我会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呢。”
  林雅兰呆了呆,说:“白朗宁,听说你这人最守信诺,可不能说了不算,从今天起,我便忍两年给你看。”
  说罢,身子一扭回房去了。
  白朗宁浑身一阵燥热,连耳朵都在发烧。
  桌上的拍节器仍在“嗒……”的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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