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妙算
2025-02-08  作者:于东楼  来源:于东楼作品集  点击:

(二)

  车子停在距离北角帮众五十公尺的路边上。
  老奸巨滑的北角龙头杨文达,戴着金边眼镜,大摇大摆踱过来,一付有恃无恐的模样。
  白朗宁也从容跳出车厢,一步一步凑上去,眼角不时扫视着北角众人的动态。
  丁景泰从车座下取出一枝配有红外线瞄准镜的长枪,架在车窗上,瞄准杨文达的鼻梁,准备一旦发生变化,先解决掉他再说。
  农历十八九的下弦残月,吐露着水银般的清光,洒射在两人身上,飕飕的山风,吹得两人衣角飘飘乱舞。
  杨文达远远伸出手来,笑呵呵喊着:“白朗宁,又是几天没见了,好吧?”
  “多谢杨兄关怀,还过得去。”白朗宁也伸手迎了上去。
  从双方举止神态望去,犹如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般,谁会相信两人是正在几百只枪口下相见的死对头呢?
  转眼两人的手掌已经别别扭扭的拉在一起,因为杨文达伸出的是右手,而白朗宁的却是左手。
  “呵呵,”杨文达乾笑两声,说:“你们玩枪的人真没办法,吃饭用左手,抱女人用左手,跟老朋友握手也用左手,难道那只右手除了拔枪就不用了么?”
  “当然要用,”白胡宁微笑说:“劈敌人的头子,扭敌人的脖子,挖敌人的眼睛,都用右手。”
  杨文达倒抽了口冷气,说:“这条右手几乎都用在敌人身上了。”
  “也不尽然!”白朗宁神秘兮兮的说:“松女人的腰带,我也喜欢用右手。”
  杨文达微微一怔,立刻纵声大笑起来,白朗宁也被自己一番胡扯逗笑了,远远望去,两人笑得非常开心。
  车厢的丁景泰,被两人笑得犹如堕入五里雾中,搞不清在这种场面下,还有什么事值得如此发笑。
  “萧大兄。他们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你也有搞不懂的事?”
  萧白石耸耸肩说:“搞不懂的事多着呢,你看,两人又坐下了。”
  丁景泰一看,白朗宁果然拉着杨文达的手,双双席地坐了下来。
  “好,好,”丁景泰兴奋说:“白朗宁这小子真有点门道,这一坐下,身形整个被杨文达遮住了,北角众人如想动手,非得冲上几步不可,但在那些人上来之前,杨文达早就完蛋了。”
  萧白石点头说:“不错,安全性确实增加不少,你这只枪口,也可以找只冲锋枪瞄瞄了。”
  丁景泰白眼一翻,说:“萧大兄,别的我斗你不过,沾上枪这门东西,你可差远了,只要我瞄准杨文达,后面那些枪根本派不上用场。”
  萧白石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瞄准杨文达管什么用?也许后面那群人,根本没将他们龙头的生死看在眼里呢。”
  “错了,错了。”丁景泰满腹自信说:“杨文达生死对其他人也许无关紧要,对白朗宁却重要得很,双方一旦冲突,对方的火力一定集中在白朗宁身上,那时白朗宁如想全身而退,唯有以杨文达的身体做掩护,可是杨文达也不是个省油灯,岂肯乖乖受制于人,而白朗宁身手虽然了得,心肠却未必狠得下来,他绝对不肯先将相识多年的杨文达置之死地,再以他的尸体做盾牌退回来,所以最上策莫过于我先替他下手,到时白朗宁有了掩护物,那些冲锋卡宾又能将他奈何?只要他能安身而退,还怕我中环帮两三百名弟兄对付不了那几只废铁么?”
  萧白石一直静静的听着,待他话声一停,大拇指早就高高挑起,赞佩说:“土皇帝果然要得,难怪我那目中无人的宝贝弟弟,也对你推崇倍至呢。”
  丁景泰得意的笑笑,又把长枪架好,从红外线瞄准镜里朝三十公尺外的两人望去。
  白朗宁与杨文达正面对面坐在山路上,神情非常愉快。
  杨文达捶着大腿苦笑说:“年纪老了,在车里多坐了一会,浑身都有些酸麻麻的。”
  “抱歉抱歉。”白朗宁陪礼说:“方才多贪了几杯,倒害杨兄久等了。”
  “没关系,自己弟兄,说得太客气,反而显得生疏了。”杨文达拍着白朗宁的肩膀,态度和霭,语气亲切,满脸都是笑意。
  白朗宁被他亲切得有些吃不消了,急忙扯进话题,问:“前几天杨兄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嗯,”杨文达点点头,沉重的说:“可惜那天没能好好谈谈,否则也许不会弄到今天这般尴尬地步了。”
  白朗宁听出话已入港,索性不声不响,静静等候着下文。
  过了一会,杨文达又说:“白朗宁,听说冯大律师以六万港币月薪,聘你做探员了?”
  “不错。”
  “真可惜,真可惜。”
  “有人出六万块一个月请我,已经够运气了,还可惜什么?”
  “嗳,像你白朗宁这种身手,港九能找出几个?别说六万,就是八万也不算高啊。”
  “杨兄太抬举我了。”
  “唉,”杨文达突然叹息一声,说:“我杨文达一向敬佩你老弟的才干,早就想拉你到北角来,只因这些年来敞帮的景况一直欠佳,所以几次碰面,都未会冒然出口,直到最近,敝帮情形才逐渐好转,正想高薪礼聘,想不到竟慢了冯朝熙一步,遗憾!真是遗憾。”
  白朗宁眼睛一直盯着坡下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影,根本没留意杨文达的话。
  “老弟,”杨文达一下抓住白朗宁的左手,说:“辞掉冯朝熙的差事,我出你十万。”
  白朗宁听得眉头微微一皱,理也不愿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杨文达还以为白朗宁嫌少,笑着说:“港九能拿到十万高薪的虽然不多,对你白朗宁确嫌少了一点,二十万块吧,你瞧怎么样?”
  “杨兄肯出如此高薪相聘,究竟打算教我替你做什么呢?”
  “什么事也甭做!”杨文达说:“替我全帮上下八百名弟兄壮壮胆子也是好的。”
  “膨胀得好快啊,二个月不到,人手居然增加了两倍。”白朗宁冷冷说。
  “想不到吧?”杨文达脸上充满得色。
  淡淡的月色下,杨文达脸上的皱纹,随着他那急形于色的笑容,一紧一松的耸动,现出一条条阴暗不定的纹路,看在白朗宁眼里,更增添了几分厌恶感。
  “杨兄冒着风寒,远远赶上半山,不会是专为拉我入帮吧?”
  “一点不错。就是专为这件事来的。”
  白朗宁冷冷一笑,说:“既然专为拉角而来,何须带领那么多人手?”
  杨文达急忙说:“这些都是我随身护卫,算起来也没多少。”
  “杨兄的气派越来越大了,六挺冲锋,八杆卡宾,十只短枪,外加几十辆卡车,每辆车上十个人,算起来全帮岂非都变成龙头大哥的随身护卫?好威风啊。”
  杨文达听得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的安排,全都落在人家眼里,再看白朗宁那付满不在意的神态,更令人为之心跳,为了不愿被白朗宁发现自己心内的不安,急忙乾咳两声,说:“老弟果然厉害,老哥哥这点安排,全都落在你眼里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咱们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吧,究竟是干什么来的?”白朗宁拉下脸色问。
  “老弟别误会。”杨文达不安的挪了挪身子,说:“最近情况不大对,我不过是小心一点,给自己留了个退步而已。”
  白朗宁冷冷盯了他一会,说:“这几年港九地面一直很平静,只要没人从中掀动,怎会发生不大对的情况?”
  杨文达勉强笑了笑,说:“不瞒你说,我最近确实采取了一点主动。”
  “何苦来?”
  “唉,”杨文达叹了口气,理直气壮说:“这些年来,我杨文达一直压在人家下面,吃不饱,睡不暖,憋在北角那块死地方!连动都不能动,人家是人,我也是人,我凭什不能找块好地方混混?纵然我杨文达能过苦日子,可是我身为一帮之主,也不能不为全帮弟兄们打算打算啊。”
  “那么你的目地只是块好地盘了?”
  “不错。”
  白朗宁回手一指,问:“难道林家那片花园,也被你看上了?你几次找林大小姐麻烦,是什么意思?”
  “老弟,你何必趟这场混水?”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林家的安全。杨兄,我白朗宁是个穷鬼,好不容易才捞到这件差事,如果有人来敲我的饭碗,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要怎样?”
  白朗宁活动着右手,狠狠地说:“只有把右手上的玩艺都拿出来了。”
  “老弟,何必呢?”
  “饭碗要紧!”
  杨文达闪闪身子,躲开那只伸缩不停的右手,说:“老弟,别忘了,我出了你二十万,比林家的薪水多出三倍有余。”
  “杨文达,”白朗宁瞪起眼睛,大声说:“别打冤枉主意了,你以为多出点钱就能把我买过去吗?”
  “你不要钱,要什么?”
  “钱谁都喜欢,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如果接下你二十万块的条件,将来有人出我三十万,我能回头再打你么?”
  “这个……这个……”
  “别这个那个啦,老老实实告诉你,就是出我一百万也没用,我白朗宁绝对不会帮着外人打自己朋友的。”
  “难道我杨文达不是你的朋友?”
  “算了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装模作样干吗?你勾引外奸,扩充自己势力,还当大家不知道么?”
  “你的消息倒蛮灵通。”
  “杨文达,别想得太天真,黑鹰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心人家反咬你一口,何况他黑鹰帮全部开来,也未必胜得了港九这批人,你又何必自讨无趣呢?”
  “这些倒不劳你老弟费心,只要你白朗宁撒手不管,我自问还有几成把握。”
  “像这种既尽维护道义的责任,又能赚钞票的事,我怎能撒手不管?”
  杨文达的脸色慢慢变了,再也找不出一丝笑意,声音非常阴冷的问:“白朗宁,你决心不肯放手吗?”
  “除非你把星马那群人赶回去,凭自己的本事干,我白朗宁立刻撒手,绝对不管你们这份闲帐。”
  “看情形我们敌对的情势是结定了?”
  “差不多。”
  杨文达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乌云,阴沉沉思虑了一会,说:“白朗宁!我最后再让你一步,我出你一百万,只要你离开港九一个月,如何?”
  “大义所在,把汇丰银行搬来也没用。”
  “白朗宁,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为敌为友,都看你了?”
  “杨文达,现在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为奸贼,为英雄,你自己去选择吧。”
  “我劝你再考虑考虑吧,跟我杨文达为敌,吃亏的是你自己。”
  “该考虑的是你杨文达,过了今天,再回头就来不及了。”
  “哼哼,”杨文达冷哼两声,瞪看白朗宁说:“你既然执迷不悟,我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以后你要小心了,最好少出门,多睡觉,免得吃冷枪。”
  “以后你更要当心,最好不要见到我,只要你一露头,我的子弹保证专找你的鼻子,免得打在你的避弹衣上,教你受惊。”
  杨文达气得眼睛几乎冒出火星,忽地站了起来。
  谁知他快,白朗宁更快,脚尖在杨文达小腿上一勾,杨文达还没站稳,一屁股又摔在原地,连姿式都没改变。
  “白朗宁,”杨文达气得发抖,说:“你竟敢对我无礼?”
  白朗宁从地上拾了一块小石头,使劲在两人中间一划,说:“杨文达,你我的交情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敌人,像你这种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我对你已够客气了,否则早就在你头上开了个洞。”
  “嘿嘿,别想得那么简单,只要你一动,保证一秒中之内就有两百颗子弹照顾在你身上,你白朗宁应付得来么?”
  白朗宁一巴掌甩过去,“啪”的一声,打在杨文达的左顿上,差点把他那付金边眼镜打下来。
  “你……你敢动手。”杨文达轻声叫着。
  “为什么不叫大声一点?为什么不教你那群随身护卫来保护你?”
  杨文达脸色红得像猪肝一样,胸部不停的起伏,显然已经气极。
  白朗宁却轻松得很,神态自若的瞧着他,一件有恃无恐模样。
  “白朗宁,你料定我不敢跟你一拼么?”
  “杨文达,还是乖乖听我的吧,拼也没用,你沿途的布置,早都被包围住了,剩下这二十四个人有什么用?他们火力再强,一个也不可能拼过十几个啊?至于我白朗宁,更是安全得很,只要有你杨文达的尸体做掩护,谁能伤得我一根汗毛?”
  杨文达楞了楞,说:“我不信凭丁景泰那几百人,就能将我沿途的人马全部包围住。”
  “瞧瞧那部车子里,除了丁景泰之外,还有什么人在?”
  杨文达伸长颈子,眯起眼睛,仔细朝车窗里瞧了一会,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老眼一般说:“会是萧白石?”
  “足证明你这付眼镜还不坏。”
  “九龙帮也插手了?”杨文达吃惊的问。
  “插手的岂止九龙帮?”白朗宁笑得开心说:“像你这种勾结外贼的汉奸作风,港九同道,那个饶得了你?”
  “白朗宁,现在你要将我怎样?”杨文达神态有些焦急了。
  “看在多年同道份上,最后再放你一马,不过你要按照我的指示撤退。”
  “说吧。”
  “教你那群人先坐车退出去,你要跟在他们一百公尺之后,走出两千公尺才能登车,只要你不玩花样,我以信用保证一定教你安身而退,直退到北角为止。”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吧,听你的。”
  “你可以坐着发命令了。”
  杨文达正要站起来,听了白朗宁的话,只好又乖乖坐下,张开喉咙把命令传了过去,北角帮人众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凑上去一看,白朗宁正笑嘻嘻坐在那里,一点敌对的气氛都没有。
  “大哥!还是一块走吧。”北角帮一名弟兄大声喊着。
  “你们先走,我跟白朗宁还有几句话说,随后就来,你们在两千公尺外等我。”
  北角帮众人无奈,只好登上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直到车子开出一百公尺外,白朗宁才把杨文达抓起来,朝前一推,说:“滚吧,慢慢滚,别动邪脑筋,免得提前到阎罗殿去报到。”
  杨文达虽然恨得牙根发痒,却连句狠话也不敢说出口,像条夹尾巴狗似的,慢慢尾随车后一百分尺,朝山下走去。
  白朗宁目送越去越远的杨文达,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多一个强敌固然败兴,失掉个朋友更属可悲。
  丁景泰跑过来,诧异的问:“白朗宁!你用什么办法将他搞成如此可怜兮兮模样?”
  白朗宁叹息说:“他自讨苦吃,人不做,偏要做鬼,可怜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萧白石也跟了上来,笑眯眯说:“可惜快枪解超不在,否则正好来个山头夜会,商讨一下对付北角帮的大计。”
  “北角之战,不要去帮忙么?”白朗宁问。
  “免了。”萧白石摆手说:“事出杨文达意外,当他尚未摸清敌人来路,大家早就退出来了。”
  丁景泰急急说:“既然不需帮忙,乾脆咱们三人先研究研究对付北角帮的办法,有了决定,明天麻烦白朗宁通知七海龙王一声也是一样。”
  “唉,”萧白石叹了口气,说:“如果有瓶酒就好了,谈起来多带劲。”
  “好办,只要通知留守飞达的弟兄,教他们把我那部车子开过来就好了。”白朗宁微笑说。
  丁景泰眨了眨眼,问:“车里有酒柜?”
  “不但有你车里没有的酒柜,还有你家中没有的好酒。”白朗宁有意藐藐他。
  丁景泰吹了声口哨,说:“看不出那小丫头倒会享受。”
  “因为她的钱多,多得几乎可以把香港买下来。”白朗宁对着月亮胡吹一通。
  萧白石恍然说:“难怪黑鹰帮不放手了。”
  丁景泰翘着嘴巴,拼命想再吹声口哨,却再也吹不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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