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景阳镇悦来客店中,自立大刀寨寨主的张博天,浓眉一扬,两只肥耳向后颈一摆动,铜铃眼怒瞪着围坐在桌面上的两个老者与五个粗壮的猎户,沉声道:
“打从老河口沿着汉江过来,沿途没有几个平静地方,你们知道吗?景阳镇地处山凹里,那就更别想过太平日子,我张博天这可是为了地方,才在这终南山里安营扎寨,说起来算是成了邻居。”
桌面上的几个人,直不楞地望着张博天,尽在眨着傻呼呼的
大眼睛,没有一个敢哼一声。
张博天绕着各人缓缓地踱着四方步,道:
“既然是近邻,就得彼此有个照应,打从现在起,这景阳镇的安全,全由我大刀寨负责,只要有任何土匪强盗,动上景阳镇的人一根毛,他就算死定了。”
张博天嘿嘿一笑,又道:
“大刀寨的人,在这终南山里立下寨,既不拦路打劫,也不洗乡夺镇,对地方来说,算是一股强而有力的保乡武力。”
张博天闪过一抹冷芒,又道:
“大刀寨既然替景阳镇守大门,大刀寨更不指望着收取景阳镇的金子,不过按月我会派人到镇上来扛粮食,弟兄们不能饿着肚皮替你们拼命吧?”
他此言一出,两个老者对望一眼,没有敢说个“不”字。
张博天冷冷地道:
“山寨上近百口人,按常理每月十担粮食!”
突然,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叭”的一声,那张三寸厚的四方桌面,被他一掌震裂,就差一掌,就会垮掉。
张博天钢牙一咬,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张博天领人马上了终南山?”
只见他一个一个地把个肥大的手指头,点向几个猎户的鼻头上,边又骂道:
“这件事不定他娘的就是你们其中哪个搞的!”
忽然间,张博天一个大旋身,暴指门外这方的山峰,怒喝狂吼道:
“我问你们,老子在叫天岭朝阳峰上埋藏的一堆金块宝物,可是你们谁盗去了?嗯?快说,是谁玩的把戏?”
张博天边说边骂,道:
“龟儿子你们不敢说是吧,可是老子把话说在前头,现在说出来,张大爷不要你的命,更不会杀了你全家,非但如此,张大爷一高兴,你全家往后的日子,也舒坦多了,因为大爷我会赏你几个金砖。”
突然,张博天变成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面孔,眦牙瞪眼地又道:
“如果等张大爷查出来,是你们哪个在玩把戏,连你们的祖坟也翻上地面来。”
景阳镇原本是一些笃实的乡人,几曾见过这种真刀加颈的场面,张博天这么一说,全都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因为几曾听过有人在终南里埋过大批宝物的!然而自称大刀寨寨主的这位恶煞,却言之凿凿。
于是几个猎户彼此全用疑惑的眼光,似乎要看穿对方是不是盗宝人。
张博天又道:
“只等找到那批失宝,本寨主立刻拔寨远走别乡,但在失宝未找回前,你们这几户打猎的,最好离土地岭那面远些,要是碰上你们翻过三道土地岭,那就别想活着回来。”
一面笑对王掌柜,道:
“掌柜的,你陪两位回去,赶着送来几担粮食,俺们这就要准备回山寨去。”
于是,五家猎户与两位老者,立刻哈着腰走出悦来客店,头也不回地折回镇上家里。
当张博天率领着50名喽兵,以及他的四武士,回转叫天岭朝阳峰后面大刀寨的时候,天早已黑漆一片,只是每个人的脸上全有了笑容,因为景阳镇上的人,还真合作,除了好几担粮食外,还送了几桶酒与肉。
当然如果说景阳镇是为了表示欢迎,那是违心说法,因为大刀寨可是个道地的“恶邻”。
安好了营盘,扎稳了寨,张博天开始交待高磊,好好训练山寨上的喽兵,因为他琢磨着往后的日子,绝不是守住这大刀寨完事,更不是只给兄弟们找碗饭吃就算了,主要的是那批宝藏,而张博天不只一次的暗中咒骂:
“我操他18代老祖宗,如果我张博天有了那批宝物,谁要愿意占山为王,还拿着马刀去大砍人,他就是龟孙子生的。”
山寨上一切交待妥当,张博天只带着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朝着安康方向走去。
论脚程,也只有两天的路,那是50里山路,45里小坡路,再加上一天的官道,因为安康在汉江南岸,那可是个大镇甸。
张博天与欧阳泰、令狐平二人,搭船过了汉江,迤逦着进入安康镇上,只见这安康镇真够热闹的。
此刻,也正是阳光西落,彩霞撒满西边半个天的时候,安康镇上两边的商店,正有几个伙计们提着水桶在洒街道,有些大店面的,已开始在檐下挂起各式灯笼,就等天一黑点上了。
张博天在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陪同下,走入一家相当气派的大饭店,张博天朝着那个饭店瞄一眼,只见四个金字就在一块铮光闪亮的木板上:
“平安客店”。
张博天冷冷地一咧嘴,心想,要是老子这把大马刀满天飞的时候,就怕不平安了。
三人走入店中,店小二立即迎上,把三人直迎进楼上的座位。
“三位爷,可是住店,还是吃饭?”
“都有。”张博天粗声说。
“那好,等爷们点好菜,我这就去柜上给三位订房间。”
张博天当先在面对正门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分坐两面。
小二一面习惯地抹着桌面,一面笑道:
“俺们安康这地方,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河里游的,再就是树上结的,土里长的,全有哇!”
张博天一听,有些不耐地道:
“老子吃过炮凤烹龙,你们这儿可有?”
小二一听,还真傻了眼,嘴巴张得好大,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才在张博天的冷笑中,期期艾艾地道:
“客官爷,就……就……是这两样没有。”
张博天一笑,道:
“龟儿子的牛皮炸了吧。”
顺着嘴巴四周的短胡茬子一摸,张博天道:
“那就捡几样你们这儿拿手的弄个四样,二锅头三斤,不够再叫。”
小二这才笑嘻嘻地下楼而去。
要知道这张博天当年跟着权倾天下的魏忠贤,当然享受过不少美味佳肴,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来到这安康地面,虽说算得个水旱大码头,但对张博天这种尚未到了“老骥伏枥”的迟年来说,并未看在眼里。
如今张博天为了失宝的事,真的到了处心积虑的地步,因此,在失宝未寻得之前,吃喝玩乐,已对他起不了兴趣,因为那些失宝,在他张博天来说,就等于是他的家当,是他后半生的依靠。
想着那堆宝物,张博天喝酒如马尿,吃菜如嚼蜡。
然而对两个沦为赶猪的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来说,却有一阵子没有这么享受过了,单就那碗香菇栗子焖山鸡,就叫二人吃得合不拢嘴巴,令狐平一对大板牙,就像他赶过的猪一样,尽把山鸡肥而嫩的肉往嘴巴里钩。
而张博天除了喝酒之外,只对一盘剪头去须,但仍在颤动的汉江脆虾感兴趣,就着四川椒往嘴巴里送,“格嘭嘭”的吃着。
三人刚吃了一半,突然间,平安客店大门外,一阵吆喝着,奔进七八个手持单刀长剑的壮汉,一进门就是一阵足踢,把个当门的三张桌子掀了个四脚朝天。
于是,就见一个虬髯大汉,敞着毛森森的胸膛,足蹬一双牛皮快靴,一摇三晃地走进来。此人看个头少说也有六尺,溜圆的一双眼珠子,吊在一对厚厚的眼皮下面。
“给我抓出来!”
掌柜的提着大衫前摆,慌忙笑脸迎上,道:
“包二爷,什么人惹你老生这么大气?”
但见包二爷毛手一伸,一把提住山羊胡子瘦不拉叽的店掌柜,道:
“二爷问你,可有个姓万的大个子,长得活像个竹杆似的,窝在你这店里?”
店掌柜双脚离地,双手下垂,山羊胡子已经同包二爷的毛手联合在一起。
只见他抖动着身子,活像个上吊的人一般,哀声道:
“二大爷,有!是有这么一个人。”
包二爷一放手,店掌柜一屁股坐在地上。
扭屁股急忙爬起来,苦笑道:
“二大爷,你这是要找……”
“找我!是吧?”
一件紫色大褂,有些旧,灰长裤,短腰布鞋,头上挽了一条青带,人不过三十来岁,细柳高挑的,额头很大,一双丹凤眼,适中的鼻子,薄嘴巴,白净净的脸,没有一根胡茬子,要在太平年代,该是个秀才学子样。
一边撩起长摆,挽在围腰的粗布带子上,一边笑着自二门走进这间上下两层的大饭厅上。
“龟孙子你就是姓诸葛的那个王八蛋!”
但此人点头,包二爷仰天哈哈一阵厉笑,一挥手道:
“围起来!”
只见七八个手持钢刀的人,几个起落闪纵,已把姓诸葛的围在中央。
于是,坐在楼下吃喝的人,连嘴巴也不抹一下,算是免费吃了一大顿,溜出店去。
这种架式一摆,店掌柜哪敢多留,急忙闪身躲到柜台后面。
只见那姓诸葛的缓缓转动身子,丹凤眼瞄着七八个持刀围住他的壮汉……
就在这面转向内的时候,张博天突然一惊,几乎从座上站了起来。
一看寨主这个反应,欧阳泰与令狐平反应何等快,立即向下面注视着,随手去握大马刀。
张博天微微点着头,心想,这下子可好,能遇上这小子,算是我张博天走运。
突听姓诸葛的道:
“你们这是干啥子?”
虬髯大汉包二爷厉声戟指姓诸葛的道:
“龟儿子,你叫啥?”
微微一瞪眼,姓诸葛的道:
“诸葛明就是我。”
又是一声笑,包二爷道:
“你他娘的怎么不干脆叫诸葛亮算了,你要是诸葛亮,包准你不会傻蛋到闲事管到包二爷手下人上去。”
冷冷一笑,诸葛明反问道:
“请问你贵姓大名?”
嘿嘿一笑,包二爷道:
“真是瞎了你狗眼,你竟然还不知道二爷是谁?小子!你不妨随便问问,安康镇何人不知包文通的?”
诸葛明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
“姓包的,你为什么不叫包文正?如果你叫包文正,今天就不会找到这平安客店找倒霉了,啧啧!真可惜你叫包文通,那就难怪了!”
包二爷一听,豹眼一黑,一脸粗胡子似已变成了刺猬尾巴,大毛手一挥,断喝道:
“给我杀!”
立刻,就见满屋子刀芒飘闪,冷风刺面,八只钢刀交立辉映中,齐齐劈向中间的诸葛明。
于是,诸葛明便有如一缕青烟在原地一弹而起,在一种出乎意料的疾闪中,翻向两丈外的柜台边,一溜耀目的芒彩,随着他身形的站定,展现在他的面前。
八个持刀壮汉这才发觉,诸葛明的手上却多了一把耀眼生辉的短剑。
于是,诸葛明固守着柜台,挥剑阻挡。
而八个围攻的壮汉,分成两拨,不停地对诸葛明迎头劈砍,那样子真像是一头花斑大豹,被一群猎狗围着咬一般,只是诸葛明并未有逃去的意愿,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似乎不愿挥剑劈杀。
但这光景看在当门站立的包二爷眼中,却自得地一边抓着他的绕腮大胡子,一边高声道:
“孩子们!这姓诸葛的已是黔驴技穷,约莫着砍下他一条右臂,二爷晚上下酒吃。”
他这么一叫,却叫楼上的张博天大为光火,他娘的,什么东西!
正当他要有所行动的时候,突听诸葛明哈哈一笑,道:
“姓包的原来还吃人肉,那好办,诸葛明送你一条臂,你准备收下了!”
就在他话声刚落,语音仍在的时候,柜台前“噗噜噜”一阵衣袂飘动声,挟着一阵金铁脆鸣,诸葛明的一条组长人影又暴弹起二丈有余,空中一个倒翻中,就听一声脆响,紧接着,一股血雨,暴洒开来。
也就在他身形一落实地之际,一条手臂也落到了他的脚前面,那可是一条人的左臂。
诸葛明暴起一脚,撩向地上的断臂,口中喝道:
“接住!”
包二爷并未接住,只一闪上身,那条断臂“叭”的一声,撞到大木门,又落在地上。
一刹间,那断臂的壮汉大叫一声,倒在一张大方桌下。
这光景看在楼上观战的张博天眼里,不由笑道:
“诸葛贤弟的这身功夫,还真的没有搁下,看来又精进不少。”
突然间,就听包二爷厉声道:
“刀来!”
他这暴喝声才落,就见艾由门外冲进一人,一把鱼鳞紫金钢刀,带着五彩缎穗,递向包二爷的手中。
包二爷一刀在手,似乎豪情万丈,一手挽起衣摆,顶着个毛胸膛,大跨步地逼向正在挥剑劈挡的诸葛明。
“闪开!”
包二爷一声断喝,围着的七个人,全都抱刀退守一边,严密地挡住诸葛明的退路。
他眦牙咧嘴地狠声道:
“诸葛明,如今包二爷不光吃你一条臂,包二爷也看上了你的那颗心,今晚上包二爷就拿你那颗血淋淋的心,泡着酒蒸着吃。”
一边,突然挥动手中鱼鳞紫金大刀,就见光彩突映中,横空如匹练,刀锋带着划空的裂帛声,一上来,一连挥出12刀,刀刀全都逼得诸葛明滴溜打转。
谁都看得出,包文通手中的兵刃,不宜硬碰硬挡,但诸葛明的轻身功夫终是比粗壮的包二爷高那么一等,是以一上来,诸葛明尚能应付。
然而这情形看在张博天的眼里,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因为他想起了当年,当年那种威风,难道真的消失了?
张博天冷冷地哼了一声,低声而冷峻地对欧阳泰二人道:
“去把楼下那七个龟儿子劈了!”
紧接着,他又接了那要命的一句道:
“我不要看到有一个活的!”
头如斗的欧阳泰,凹嘴一翘,口水吐在手掌上,然后两手一搓,拔出大马刀来,一面笑道:
“寨主,你只管喝酒看风景吧。”
像两只硕大的大鹏鸟一般,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自二楼飞扑而下,半空中,大马刀已幻化出一束闪电般的冷焰,迎头劈砍而下。
像切西瓜般,二人方一落地,就在二人正下面守着的二人,脑袋已被削去一大块,当场死在地上。
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完全恢复了当年东厂卫士的威风,只见他二人全都是双手握刀,马步如桩,一付砍山劈岳的剽悍架式。
一连地被二人砍翻四五个。
于是,前门站着欧阳泰,二道门守着令狐平,二人一步一趋,高举着大马刀,逼向背立的两个壮汉。
包二爷正逼得诸葛明团团转,突然场上有了巨变,这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
于是,他一面逼退诸葛明,一面高声骂道:
“哪里蹦出来的龟儿子王八蛋,竟敢横插一手管起包二爷的闲事来了。”
突然间,他大吼一声,道:
“都进来,放倒这三个王八蛋,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于是,一阵脚步声,一下子又冲进十多个壮汉来。
这一来,平安客店可真的不平安了。
包二爷一边挥刀劈杀,一边高声断喝道:
“围起来砍,一个也不放过!”
包二爷才把话说完,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也被进来的十几个壮汉围了起来。
欧阳泰被围在大门边,已是在浴血奋战。
令狐平被挡在二道门,额上直冒汗。
于是,张博天火大了。
只见他奋力抓起前面的一张大桌子,连酒带菜,碗筷勺盘,挟着一股劲风,砸向楼下一众冲进来的壮汉。
楼下已经乱七八糟,一时间不易躲闪,还真叫他当场砸伤四五个。
紧接着,张博天大叫道:
“诸葛明,还识得我吗?”
诸葛明哈哈大笑……道:
“来的可是张指挥?”
“不愧是诸葛亮后代,记性不错。”
紧接着,张博天道:
“把这个大胡子送给我,你去收拾那些龟孙子们!”
包二爷一看来了个白胖溜高的壮汉,听说是什么张指挥的,心中就有些不服,如今又听人家把自己让来让去,心中那股子滋味,比一头插到粪里还恼人,只听他大喝一声,骂道:
“老子先劈了你这头猪!”
手中紫金钢刀一招“刀劈华山”,凌厉地带起一股锐风,罩泻向张博天的面门。
张博天冷哼一声,打横挥出大砍刀,生把包二爷劈来的迎面一刀,挡向一边。
包二爷与张博天二人这一对上,平安客店像开了铁匠铺一般,“叮当”之声大震,火星满屋四溅,加上哼咳哎呀之声不断,把原本围在平安客店看热闹的人,全都吓得远远的。
张博天能够在东厂一混有年,自然有他的厉害一面,他哪会把这姓包的看在眼里,一上来大马刀霍霍挥闪,12连锁大马刀法,凝聚在一刹的流光腾舞间,杀得包二爷在这冷焰般的光束中横闪滚动,紫金刀立刻有着捉襟见肘之感。
由旁看去,张博天与包二爷的躯体,看上去不分上下,然而张博天的那股子剽悍骁勇劲头,却被张博天表现得淋漓尽致;他那种气吞河岳的大马刀,尽朝着包二爷的身上砸。
于是,包二爷遇上了生平最难对付的敌人,因为他已被张博天劈砍出店门外,劈砍到大街上。
包二爷“哇哇”大叫,越叫越厚不起脸皮抹头逃走,因为他姓包的还要在这安康混下去。
张博天“哼咳”有致,而“哼咳”声中,他把个姓包的当成了盗他宝藏的贼,他岂肯轻饶?
张博天一路劈砍,包二爷的那双牛皮快靴,已发出“沙沙”
声,与原先他的轻快,明显有了分别。
看着包二爷一路退让,但平安客店的“呼喝”声,“哎呀”
声,又不断地传出来。
于是,包二爷开始心中发毛,那种毛躁样子,就如同他黑呼呼的前胸一样,令人有急欲撕裂的感受。
猝然间,张博天吸气塌腰,让过包二爷的拦腰一刀,大马刀疾如闪电一般,连着包二爷的毛胸与左臂,幻化出一片血雨,就在这片血雨中,张博天大马刀疾翻而迎上包二爷的回马一刀。
就听“当”的声音脆响中,包二爷的鱼鳞紫金刀,被砸向一旁而几乎脱手。
包文通包二爷左臂几乎已经抬不起来,前胸的黑毛变成了猪红色,一大片湿的血水,还在往外淌。
突然间,包文通仰起左臂,伸着毛森森的胡茬子,张大嘴巴浸着往伤口处猛力一咬,立刻间成了个喝血王。
就在他满嘴巴浸着自己的血水,眦目欲裂地迎着张博天的大马刀砍去的时候,突见他“噗”的一声,把口中血水喷向挥杀过来的张博天。
张博天不防姓包的会有此一着,双目一闭,先承受迎面的血雨,但手中的大马刀却加了十成力。
“当”!
鱼鳞紫金刀飞上了天,又落下了地。
就在张博天挥马刀的时候,包文通狂喊一声,双手箕张,双臂大张,哇哇叫着抱向张博天,其剽悍与凶猛,连张博天这个山大王,也为之动容。
于是,张博天脑际一闪而意念电转,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想法。
就在包文通鲜血迸洒着向他抱来的时候,他那一刀可以把包文通劈成两半的大马刀,却在空中打了个旋,人也一横,侧向一旁。
张博天暴伸右足狠狠地踹在包二爷的胯骨上,只听“嘭”的一声,包二爷已趴在一家店面的台阶上。
然而包文通已豁上了,只见他身体不动,绕腮胡子大脸蛋猛一扭头,恶狠狠地瞪着握刀逼近的张博天,闪雷一般破口骂道:
“我操你先人祖奶奶,有本事快把你包二爷卸个零碎,你要是一刀叫包二爷毙命,你就是汉江里王八生的,你是先要哪一块?”
他“块”刚出口,猛一拧身,暴伸双手,又迎扑而上。
那是个血人,但却表现出悍不畏死的凶残劲,像狮虎,但狮虎也会在吃到苦头后,会奔逃而去,然而包二爷,却没有这种孬样,他好像不死不甘心,而且还得死得“过瘾”。
于是,冷然一笑,张博天在包二爷混天黑地地又摸上来的时候,疾快地一旋身,大马刀的刀背,生生砸在包二爷的后脑上。
“咚”的一声,正应了那句“推金山倒玉柱”,包二爷两眼上翻,直直地摔在地上。
张博天拎着大马刀,几个弹纵人已来到平安客店门口,却正迎着三个由里面逃出来的汉子。
抖手一挥,一束窒人的刀芒,有如春雷中的闪电一般,一闪而带起两颗人头,“叮咚”落在地上,后面的急忙向后缩,却不料令狐平一刀劈到,连叫也没叫出来就跌坐在门坎上。
搏杀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张博天站在门口高声道:
“诸葛明,咱们走!”
于是,张博天当先,诸葛明紧紧而又惊奇不止地跟上去,欧
阳泰与令狐平拎着大马刀,四个人大敞步走向夜暗的街上。
四人在经过包文通的时候,张博天指着包文通对令狐平道:
“把他带走!”
“寨主是说他还没死?”
一旁的诸葛明一听,心想,这下子可好,官做不成了,却摇身一变而成了山大王,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
欧阳泰已把包文通的身子翻过来,发现包文通还在淌血,看了一眼张博天。
“他不会死,咱们找个地方替他包扎起来。”
欧阳泰与令狐平在包二爷两边一架,拖着就走。
四个人摸着黑来到一处浓密的林子里。
张博天随手掏出一包药粉,丢给令狐平,道:
“替他包扎起来。”
一面笑对诸葛明道:
“风水先生,你这一向在什么地方摆卦摊?”
“张将军,你是知道的,那只是骗人混碗饭吃,来到这安康已有四五日了。”
二人找了个大树根上坐了下来,诸葛明问道:
“张将军现在在哪儿得意?”
张博天冷哼一声,狠狠地道:
“本来是得意的,可是……”
张博天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这情形看在诸葛明的眼里,不由一愣,急问道:
“可是怎么样,北京城在找张将军麻烦?”
冷哼连连,张博天道:
“北京城找不到我的麻烦,却是被偷儿把我戏弄惨了!”
诸葛明的丹凤眼虽在暗中,却仍发着彩芒,大额头向上一抬,问道:
“谁敢在虎嘴里拨弄?”
于是,张博天就把失宝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他也加了一些“可口”的香料。
另一面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把个包二爷像包扎伤猪一样,极熟练地把包二爷敷上药包扎起来。
只听张博天又道:
“我料准那堆金砖珠宝,就在这汉江两岸某处,我这是在替大伙弄些生活本钱,绝不能叫那个偷儿一人享用。”
身处乱世的诸葛明,来自何处?如今本来是漂泊无定,更无恒产的人,当即起身道:
“张将军,诸葛明的这块料,不知将军觉着怎么样?”
“跟我上山去,山寨上少个军师,那位置可是你们老祖宗诸葛亮的行业,如今你就顺理成章,替我出主意吧!”
张博天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这诸葛明,虽然他仅是个算命看风水的先生,但他的馊主意还真的不少名堂,如今他就需要这个人才,因为,在他的心中,正要为他的失宝,要震惊江湖地大干一场呢!
一手指着蹑蹑在动的包文通,张博天道:
“你怎么同这种人干上了?”
打了个哈哈,诸葛明道:
“说出来叫人赫然,倒不如不说的好。”
拎着大马刀走过来的欧阳泰,笑道:
“如今已是山寨的军师爷了,欧阳泰先给师爷见个礼吧!”
诸葛明手一拦道:
“你二人不就是当年魏公公手下五虎将军的麾下四金刚吗?”
欧阳泰仰天哈哈一笑,道: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四个可够惨的,公公手下五虎、五彪、十狗诸大人尽随公公做了刀下之鬼,我们侥幸逃出京城,来到这深山野林替人赶猪,另外两个干上伐木苦役,憋了一年多,还真有些猴舐蒜坛子,怎么觉着全不是味道,可真是天可怜,让我四个碰上了张将军。”
一面低声道:
“张将军可真念旧,领着大伙去挖宝,他奶奶的却被人盗走了,连戈将军也惨死在山洞里。”
诸葛明皱着眉头,他心中有些半信半疑。
半信,是因为有人证,欧阳泰说的一定是大实话。
半疑,他不敢一下子接受这位张将军真的念旧到挺身给大伙分宝藏。魏老贼统辖下的东厂能有这样的“侠义”之人?
毕竟,诸葛明他是孔明的后代。
哈哈一笑,张博天又道:
“诸葛贤弟,你最好把事情说出来,也好叫我琢磨着对付这包文通。”
淡然一笑,道:
“我懂将军意思,可是想收他在将军帐下?”
“猜对了。”
“这人听说十分野性,安康镇上有名的人魔包二爷,不少人亲眼看到他一把掏出一个活跳乱蹦的人心,就往他的毛嘴里塞。
全安康镇上不论谁家小孩子哭了,只要说‘包二爷来了’,那哭声立刻会停下来。”
一顿之后,诸葛明又道:
“我就在一家青楼附近摆卦摊,不只一次看到或听到那家妓院里的姑娘,哭喊着追出来,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一个算卦的怎配做打抱不平的侠土,老天爷会笑掉大牙,可是几次三番,终于我还是插手管了这桩闲事,我打了这姓包的手下!”
诸葛明咬咬牙,道:
“将军,还有人玩姑娘不花钱的!”
张博天哈哈一笑,道:
“原来是一帮混混,他奶奶的,这种人最没出息。”
突然,躺在草地上的包二爷,厉声喝道:
“龟孙子们!你们有出息,说说看你们是干啥子的?”
张博天拎着大马刀,缓缓踱到包二爷跟前,冷冷一声低骂,道:
“姓包的,你知道本寨主为什么不杀你?”
“狗养的东西,原来你还是个山大王,我包文通败得还算值得,哈……”
张博天冷哼一声,道:
“猜猜看,我为什么不杀你?”
“老子又不是你肚子里蛔虫,怎么知道?”
张博天大马刀的刀尖,尽在包文通的鼻尖上比划,大黑的天,刀刃仍然一闪一闪的。
然而包文通并不避让,因为搏斗时候没有挨刀,如今又把自己的伤处包扎起来,八成不离九攀十的不会杀他了,他还有什么好躲闪的!
张博天冷冷暴睁双眸,道:
“张大爷南征北战数年,发觉你这王八蛋够狠,而且狠得可爱,这种人阎王老子是不会收容的,除了我张博天例外。”
“张博天,张博天!”包文通尽思索。
“他娘的你该叫声寨主!”令狐平沉声说。
猛的一拍地,包文通道:
“前些年福州推官周顺昌在苏州激市民起事反阉党,听说魏公公派了一个叫‘阎罗刀声’的张博天前去弹压,三天杀乱民上千人,莫非就是阁下?”他话声未落,张博天仰天哈哈大笑……
藏在林中的鸟兽,被张博天的笑声惊走,连附近的树叶也簌簌响。
于是,就听他豪气地道:
“阎罗刀声,声响人头落地!阎罗刀声,刀出如风,哈哈……”
包二爷本来不怕死的,如今在听到张博天的笑声中,也有了惊悸感……
只听他悲壮地道:
“包文通曾携刀追赶你三千里,为的是要同你比比谁的刀快,谁的刀狠,想不到包文通无意间同你这位东厂高手对砍一阵后,还是败在你手中,难道这是天意?”
“这是天意,也是老天爷的巧安排,就在我一刀要将你劈成两半的时候,我似乎发觉你该是我的‘同路人’,我不能杀你,太可惜了。”
一顿之后,又道:
“不是我这厢看不起你,你姓包的这一手武艺,算是够好的了,为什么不去轰轰烈烈地干,却窝在这芝麻大的安康小镇当个混混头儿?”
突然高声喝道:
“跟本寨主上山去!”
包文通一愣,心中在琢磨,当今之世,朝廷江山已岌岌可危,山贼流冠四处纷起,还是个乱世局面,倒真的不如跟着这姓张的大干一场,干好了当主,干垮了也不怨娘,那是自己不行。
心念间,喘着气道:
“那你称称我包文通的这块料,能在你手底下干个什么样的头目?”
哈哈一笑,张博天道:
“你这是答应跟我上山了?”
包文通道:
“既然你比我包文通还狠,也算是我姓包的心里佩服的人,咱们这就说定了!”
张博天一笑,道:
“从现在起在叫天岭朝阳峰的大刀寨,你包文通算是榜上有名了。”
边伸手把包文通的伤处拉起来看了个仔细,边摇着头,道:
“这一刀还真的险,胸骨可曾伤到?”
包文通道:
“寨主,要杀人就不怕挨刀,这点伤算是搔痒痒,少个胳臂掉条腿,那才算是伤呢。”
张博天嘿嘿一阵笑,一边对诸葛明与欧阳泰以及令狐平三人,道:
“听听这口气,简直就是我同戈正当年初入东厂之时的口气完全一样嘛!”
于是几个人全都笑了……
包文通当即道:
“既然我跟你们上终南山,我在安康镇上多少还存点家当,赶着回去收拾收拾,也有千二八百两的,算是我对寨主的见面礼吧!”
张博天一听,哈哈一笑,道:
“张博天这是看你是条汉子,我就对你实说了吧。”
他似乎在整理着要说的话,缓缓地道:
“原本我与戈将军在朝阳峰的山洞中,藏了一堆金砖宝物,只因为被盗,这才领着一些旧属,据山为寨,就在这附近州县探查,约莫着就在这沿江一带,只等找到那批宝藏,咱们所有兄弟,这下半辈子的日子,算是不愁了。”
一顿之后,张博天又道:
“也因此,咱们立山寨,却不打家劫官,杀人放火,只是对那批宝物则绝不放松。”
天色似乎快交二更了,张博天伸头朝树林外一望,又道:
“咱们立山为寨,啸聚人马,为了安全,我已把山寨四周四十里内,加以肃清,连一家姓吴的我也没放过,眼下我要到安康镇,为的是打探白家堡。”
包文通绕腮胡子一翘,道:
“寨主可是惑疑那白家堡动了那批宝物?”
张博天道:
“我不放过任何一点有嫌疑的。”
“白家堡堡主,白慕堂,人称‘大刀药王’,听说武功不错,他有两个儿子,也都是文武全才,不过我全未曾会过。”
包文通这么一说,张博天笑道:
“姓白的大儿子叫白中天,讲起来他曾救过我,但只要他对那堆宝藏失窃有嫌疑,张博天一样不会放过他。如果真是姓白的动的手脚,张博天会在他未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挥刀劈下我的一条膀臂,还他的搭救恩情,因为,我张博天不能因我一人,让大伙跟着穷苦一辈子。”
张博天的这种说法,听的人谁能不感动?
包文通第一个就竖起大拇指赞道:
“听寨主这么一说,包文通自觉跟对了人。没话说,往后包文通全听寨主的。”
张博天笑对诸葛明道:
“如今山寨上有那么七十来个人,正由高磊与司马山、上宫中三人加强操练中,往后调兵遣将,就全都看先生的了。”
诸葛明笑道:
“小场面算是有了,要成气候,尚待扩充。”
张博天一高兴,哈哈大笑,道:
“既有诸葛,又有文通,已足可抵千百喽兵了,哈……”
于是,黑漆漆的树林里,突然冒出一阵极为粗犷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