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石门往西便是娘子关,霍天行便住在娘子关附近的平定镇郊紫竹林。
其实,这时候霍天行也不太平,因为东厂番子们知道了他是暗中主谋之后……
文昌洞四人进入石门镇,立刻由苏东二带着找了一处客栈,这一带苏东二熟悉不过了。那家客栈也是苏东二固定住的客栈,就如同他在娘子关必住在“黄土客栈”是一样的。
大街北头有个场子,十几匹牛马拴在一起,两个修马蹄的铁匠把火架炉子支在“高升客栈”的招牌下面,正在托起一只马蹄子敲打着。
就在这时候,自客栈中跳出一个伙计迎向苏东二。这伙计笑得叽叽怪声,道:“是你呀,爷,快三年未见着你上门了,变成稀客了。”
苏东二落下马来,道:“伙计,两间干净房间,地方越清静越好。”
伙计道:“你爷不是喜欢那间小一号的房间吗?”
苏东二道:“留着,今夜我们两人住。”
四匹马拉上槽了,另一个伙计走过来,他领着苏东二四人往二门走,还笑道:“前夜里住丁几十个……”他左右瞧瞧,把声音放低又道:“住了几十个东厂番子,至今也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一时间二院没客人敢住。”
司马如龙瞧瞧苏东二道:“咱们不住二院,兄弟,安全第——。”
文昌洞道:“伙计,把文房四宝送我房中来。”
伙计一看,是个官呀,不由吃惊,道:“客爷你是……”
柳青青道:“不许张扬出去,大人乃开封府太守,文大人。”
伙计一听忙施礼,道:“小人无知,小人无状。”
文昌洞道:“口风紧些,快把文房四宝送到我房中。”
伙计转身便往前屋奔去。
柳青青道:“舅,你打算写奏章?”
文昌洞道:“这一路上死伤那么多人,这也就是东厂番子们的罪状,魏老奸的劣迹,不能卯掉。”
苏东二拉着司马如龙走到拐角的小客房中,他们要了酒菜,就在房中喝上了。
柳青青在与文昌洞吃过晚饭之后,紧守在文昌洞的房中,那文昌洞果然又淋淋洒洒地写了五张状纸才算完事,他对柳青青道:“回房去睡吧。”
柳青青道:“舅,夜里清醒些。”
她走出客房,听得司马如龙与苏东二正在小房间吃酒,她很想过去,但想了想还是回房去。
酒已足,饭已饱,苏东二道:“前半夜你辛苦,后半夜我替你。我要睡了。”
一笑,司马如龙起身走出门去。
司马如龙很干脆,手拿那支木杖直不愣地就站在走廊下,他站得四平八稳,好像一座门神似的不稍动。足有一个更次了,房间的门拉开了,那是紧邻文昌洞房间的门,是的,柳青青走出来了。
柳青青手上提着张毛毯,轻盈地走近司马如龙,低声道:“司马壮士,披着吧。”
司马如龙一笑,道:“姑娘还未睡?”他不拒绝,接过毛毯披在身上。
柳青青道:“眼闭上,但无法入睡。”她边说边帮着把毛毯为司马如龙裹上身。
“霜夜寒冷,你怎么不动?”
司马如龙一笑,道:“柳姑娘,一动不如一静。”
“这是什么话呀?”
司马如龙笑笑,道:“我可以告诉柳姑娘,我这么站着,可也听到五丈外的动静,尤其是大人房后面,任何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我发觉。”
柳青青真大方,她把手按在司马如龙的手背上,道:“我与舅何幸,有你们二位的大力相助,心中十分感激,不知如何回报。”
司马如龙但觉手背滑润,这少女的矜持在他的面前消失了,他直直地看着柳青青。这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先把目光移去。
而司马如龙淡淡地道:“我还可以告诉柳姑娘,我与我那苏兄弟,都是奉命来保护文大人的。”
柳青青吃一惊,道:“奉谁的命?”
司马如龙道:“那就不能说了,你包涵。”
柳晴青道:“这个人必然神通广大,我舅并未向外张扬,这人就派你们来了。”
司马如龙只是干干一笑。
柳青青把身子贴近,道:“司马壮士……”
司马如龙道:“柳姑娘,我明白,但我们此刻重任在身,恕我无法把内心的话表达出来。”
柳青青腼腆一笑,道:“我懂,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不陪你了。”
柳青青转而往房内走,她走到房门又回头,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见明亮了。
司马如龙已经枯守在文昌洞与柳青青房门外快四更天了,他不见苏东二出来接班,抬头看看半圆月便往小房间走过去,就听得暗角处传来苏东二的声音,道:“轮到你睡了,五更一过我叫你。”
司马如龙打个呵欠把毛毯往暗处抛去:道:“接着,这玩意甚暖和的。”
苏东二笑了,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人家为你送的,我不冷。”
苏东二又把毯子抛回司马如龙了。
大街上响起四更梆子声,打更的刚走没多久,这间客房的后房坡上有—条细长的影子过来了。她是个女的,而且她的身子比之白天几次交手的人要高过许多。
至少,苏东二就以为这女子的轻功扎实。
苏东二的鼻子耸动,双目睁得圆圆的,要看看这女的要干什么。
只见月光下,女的一个半转身,苏东二大吃一惊!心中在大叫:“天啊,她怎么进关采了?”他看到这女人,心头吃一惊,便急急忙忙地自袋中把两粒避毒珠塞进鼻孔里。
苏东二自言自语:“这个‘老超度’葛红,别是又想弄出你那‘摧命毒瘴’吧。”
苏东二最担心的莫过于这女人使用她的闻人鼻孔就死人的“摧命毒瘴”;听霍先生说,当年十大高手在泰山,就使九大高手在不知不觉中昏死在山中。
苏东二也永远忘不掉他与珍珠一起,再加上个小王子朱全,三人走到这女人与她的姘夫“河涧阎罗”屠天云在荒谷口开的野店之事,若非葛红想要个活的珍珠,只怕他三人早已不知不觉死在她那野店中了。苏东二当然不会忘了那盏灯。
葛红在灯上放置毒药,人们自然会闻到毒瘴了。
此刻,只见这“老超度”葛红从第一间房查看,她还仔细地看,也推开窗往里看。她再也想不到,黑暗的角落里还会有个令她头痛的厉害人物准备向她出刀了。
葛红终于找到文昌洞的客房了,她咧嘴一笑,立刻自怀中摸出火折子准备点火燃毒物了。她的火折子迎风猛抖,黑暗中苏东二冷冷地开口了:“老超度,你也进关了,就不怕霍天行找你?”
“谁?”她低沉地回声。
“怎么,忘了我是谁呀!嘿嘿……”
葛红倏然扑向发声地方,人未到,一把毒药撒过去,却也撒出极光一现。
“哎哟!”葛红嗥叫着暴退,双臂之中不知是那条臂挨了一刀,冒血疾退中,苏东二闪出来了。
葛红一看是苏东二,不由大吃一惊,道:“苏东二,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东二道:“等着你来呀。”
葛红大怒,出刀如电,十七刀她一口气砍过去,苏东二冷笑道:“玩毒你高,玩刀你差远了,老超度,我先卸下你一条臂再慢慢地折磨你。”
苏东二的身法疾变,葛红已轻叫一声,道:“后会有期,早晚新旧帐一块清。”
葛红已腾空上了房顶,她跑得真快,鲜血自地面连上屋瓦,她也认了。
苏东二原是要追上去的,他相信可以追到葛红,而且也能杀了她,但苏东二想着另一人,那个人便是“河涧阎罗”屠天云。
如果他追葛红,屠天云万一趁机出手,这种当可不能上的。
苏东二就是想到这上面,他才未追杀葛红。
其实屠天云在关外受了重伤,他至今还在养伤呢。
苏东二很是忧愁,如果有个葛红,这女人善用毒,只一个不小心就上当。
苏东二在鼻孔中挖出两粒避毒珠,小心地塞人怀里,他抬头看天色,四更才刚过一半。他取出他的笛子,他吹起来了。
半夜四更天,客栈中吹的什么笛子,当然会惹人厌的,司马如龙就不喜欢笛声,然而苏东二这时吹的笛子无声。无声比有声难吹多了。
苏东二吹着无声笛曲,他陶醉了,只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多么地沉迷于他这无声的笛曲中。他吹着,也几乎落泪,因为他吹了多年的笛子只不过只有一位知音,那位知音便是珍珠。
苏东二吹着无声笛更见功力了,他也似乎看到眼前珍珠在向他抚掌笑了。
斗转星移,夜已远去,东方已见鱼肚勺,客房的院子里铺上一层寒霜,这应是寒冷的,但苏东二的额头有汗水,他仍然在吹着笛子。吹着无声的笛子。
于是,柳青青第一个向他走过来了。
这光景看得柳青青也愣然,低声地说道:“苏壮士,你吹的笛无声,这是什么功夫?”
苏东二收起笛子笑笑,道:“柳姑娘,你起来了。”
柳青青道:“苏壮士,你同司马壮士均是异人,你们的嗜好……”
苏东二哈哈一笑,道:“我们不是异人,柳姑娘,我到前面去叫伙计备吃的,也把马拉出马槽来,烦你姑娘去把我那伙计叫起来,大人的安全要注意。”
苏东二立刻往前走去。
柳青青当然明白苏东二的意思,苏东二是给她制造机会去接近司马如龙了。
柳青青十分高兴地走到角门内的小客房,他发现司马如龙怀抱着她送的那张毯子呼呼大睡呢。
柳青青笑笑,走到床前,她轻轻拍拍司马如龙,小声细气地道:“司马壮士,司马壮士……”
司马如龙呼地一抬头,他见是柳青青,笑笑道:“柳姑娘,是你。”
“天亮了,咱们早安排上路了。”
司马如龙道:“我那苏老弟,他干什么去了?”
柳青青道:“安排上路的事呀。”
他们还不知道四更几乎出事。文昌洞大人已经骑上马了,柳青青把文大人的一应奏章用黄绢布包扎起来背在背上。
这时候苏东二才拉过司马如龙,道:“司马兄,前途不太乐观。”
这句话出自苏东二的嘴巴里,司马如龙就知道事态严重,他看看左右,低声道:“老弟发现什么了?”
苏东二道:“不是现在发现,昨夜四更天。”
司马如龙道:“四更天有人来?”
“不错。”
“谁?”
“葛红,‘老超度’葛红。”
司马如龙双眉一紧:“霍先生说的那个毒婆子?不是你说她在关外吗?”
苏东二道:“不知怎么地她又回来了。”
司马如龙道:“而且还找到客栈来了?”
苏东二道:“所以我认为事态严重了。”
司马如龙已骑上马,他淡淡地道:“兄弟呀,你可曾同她过招了?”
苏东二道:“我伤了她,只不过这老油条女人太狡猾了,她转头便逃。”
“为何不追杀?你应可追上她的。”
“我当然想追杀,但我有顾忌。”
“顾忌?什么意思?”
苏东二道:“这毒女人有个姘头叫屠天云。”
司马如龙道:“河涧阎王?”
“不错,是个杀人王,我如果追杀葛红,万一屠天云趁机对大人出手,岂不中了他人调虎离山之计了。”
“我知道你是不会叫我的。”
“当然,如果是你,也不会叫我起来帮忙,是不是?”
司马如龙道:“你说得对,咱们都是一身傲骨。”
苏东二道:“我可得提醒你,如遇上那毒女人,你得把鼻孔堵起来,最好站在上风头,小心上当。”
司马如龙道:“会的,我会注意她的。”
苏东二道:“司马兄,你也要提醒柳姑娘与文大人,这件事马虎不得。”
司马如龙道:“这件事应该由你向文大人与柳姑娘去说的,又不是我看到葛红。”
“哈……”苏东二笑了。
他指指前面的柳青青,对司马如龙道:“人家柳姑娘已钟情于你了,怎么的,你装老实呀。”
司马如龙道:“那是你说的。”
苏东二道:“你不会当局者迷吧,司马兄?”
司马如龙道:“我清醒得很。”
苏东二道:“我为你制造机会,你应该谢我呀,哈哈……”
他拍马疾驰,越过前面的文大人与柳姑娘的时候,他还对柳姑娘道:“有要紧的事,由司马兄对你说了,千万别惊扰文大人呀。”
不等柳青青问什么,苏东二已拍马远去了。
文昌洞对远去的苏东二点点头,道:“青青,这位苏壮士满面英气勃发,他内功必已高绝。”
柳青青道:“舅,他吹笛子也高明。”回过头,她才发现司马如龙正在瞧着她。
柳青青对文昌洞道:“我去问司马大侠,他有什么事要对我们说。”
文昌洞道:“应该问明白,青青,舅抱必死决心,上京奏本章,如能平安回汴,咱们大幸了!”
柳青青道:“天下庶民大幸,舅。”
她拨马转到后面的司马如龙身边来,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闪耀着炽热的光辉,秋波微转,她桃腮微红而又脉脉含情地道:“司马壮士,听苏壮士说,你有些什么……要对我讲?”
她再把声音放低,又道:“不论什么事,你尽管直说,别顾忌。”
姑娘能说出这话来,她对男方已是以心相许而期待了,司马如龙当然知道。
司马如龙微微一笑,道:“柳姑娘,苏东二应该早对咱们说的。”
柳青青道:“说什么?”
司马如龙道:“昨夜里有情况。”
柳青青吃一惊,道:“有敌踪?”
司马如龙道:“不错,就在四更天。”
柳青青眨动着惊讶的眼,道:“四更天?怎么我没有听到什么?”
司马如龙道:“来人是魔头,武功不但高,而且善于用毒。”
柳青青道:“是什么样的人?”
“女魔头,她叫葛红,当年江湖上十大高手会泰山,原是一次大结合对付几个黑道魔头,却不料消息走漏,引起几个魔头的不满,他们暗下毒手,当场中了这女人的‘摧命毒瘴’而死了九个高手。”他似乎在对柳青青说故事般,缓缓策马前行,而柳青青却与他并马,听得十分用心。
司马如龙接道:“事情发生以后,十大高手中只逃出霍先生一人,几个阴谋的黑道人物为了怕九家弟子们报复,纷纷走避边陲躲了起来,这毒女人就与她的姘头屠天云远走关外。”他看看前面的文大人,又道:“想不到昨夜这毒女人出现了,而且准备向大人动手。”
他再把声音放低,又道:“柳姑娘,这毒女人的毒十分霸道,中毒的人必死,你可得处处小心了。”
柳青青道:“太可怕了。”
司马如龙道:“只不过这女人昨夜被苏东二打伤了,一两天她必不会再出现。”
看得出柳青青的脸上缓和多了。
她摇头一叹,道:“司马兄,我便老实对你讲,当初我以为有我途中护着我舅,我舅的武功也不错,再加上我们精挑慎选的十名军中高手,原以为路上绝无问题的。唉,岂知差远了,若非遇上两位壮士,我们几乎走不了两天就惨了。”
司马如龙笑笑,道:“并非遇上我二人,姑娘,我说过了,我二人也是奉命前来保护大人的。”
柳青青第二次听这话,她很想知道这人是谁,但她更知道司马如龙是不会说的。
“这位派你们来的人必是神龙。”
司马如龙并不回答,他只淡淡一笑。
柳青青伸过手去拉司马如龙的手,低声而又半带羞地道:“司马兄,谢谢你。”
司马如龙好像触电般,但觉一团柔软的手握住他那青筋暴露的手,令他双目几乎“冒火”。
就这样,二人并驰往前走了几里路,柳青青才把她的手收回去。
忽地,她嫣然一笑,道:“再谢谢!”于是,她拍马追上文昌洞去了。
司马如龙反而愣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懂柳青青为什么要“再谢谢”。
司马如龙到了这时候,他才体会出苏东二为什么说是“机会”二字。
司马如龙心中在呼喊,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及时地把握住他们的机会呀。
从石门镇到北京,已没有什么高山荒林了,苏东二策马往容城,那是由石门镇去北京的中途站。这文昌洞也知道,过了容城就是北京城,这一段路—亡行人商旅也渐渐多了起来,东厂番子们再是嚣张,也得有所顾忌。
苏东二吹的笛子甚为轻快好听,柳青青还回头对司马如龙笑笑。
司马如龙就是不爱听苏东二吹的笛子,其实苏东二也应在此刻与文昌洞三人同行了,因为前面是坦途,但苏东二爱吹笛子,苏东二也知道司马如龙不爱听,苏东二识趣,他仍然远在一两里外的前面吹他的笛子。其实这就如同有人喜爱抽烟,有人喜爱喝酒,苏东二若是不吹笛子,他就觉得缺少些什么。
果然,这一天十分平静地过去。苏东二看到容城西门内一家太白酒楼,他只是往酒楼内瞧了一眼,然后便在附近的一家“小北京客栈”门前下了马。
这儿也就是这家“小北京客栈”够清静,两个伙计守在大门外等着拉客了。
苏东二看看附近,他对伙计道:“后院有清静房间吗?伙计。”
那伙计笑道:“咱们这儿吃的有雅间,住的有套院,客官要清静就住套院。”
苏东二还是头一回听“套院”这名字,他问道:“什么样的套院?”
“院中有院呀。”
另一伙计道:“后大院辟了两个小院,院门一关之后,那就不会有外人再进得去,当然也就清静了。”
苏东二一听,一锭银子塞在一个伙计手中,道:“咱们要一个套院,伙计呀!一共四匹马要好生地喂个饱,一应吃的送过去。”
他回头指向过来的文昌洞三人,又道:“来了。”
两个伙计迎上去,侍候着先把四匹马拉人马厩,苏东二再看看左右,才当先往“小北京客栈”中走去。没有人开口说话,司马如龙没有开口,柳青青也不开口。
一行跟着伙计到了后院,果然发现有两个小院门,那个伙计往右面的院门走过去,苏东二这才发现这小套院一共四间客房,院中还栽种着各色菊花,十月里已绽放出美丽的花蕊,好看极了。院子正中央好大一棵梅花树还未完全开花,倒也闻到了梅香清味。
柳青青便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好香”。
苏东二对司马如龙道:“咱两人分住两边房,中间的由文大人与柳姑娘用。”
司马如龙日吩咐伙计送吃的了。
四个人围坐在文昌洞的房间中,四方桌子各坐一方,那文昌洞还要了酒菜,他当先举杯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两人道:“两位义士,这一路下来,全仗二位义士的大力协助,文昌洞才会平安地来到此地,过了今夜,明日就到北京城了,是生是死,很难预料,所以今夜我向两位义士碰杯致谢。”
他也要柳青青举杯,又道:“干。”
司马如龙道:“文大人,休客气,咱们敬的是忠良之臣,爱的是善良之人,文大人一片忠肝义胆,忘却性命而走北京,咱们自应舍命保护,要客套便俗气了。”
苏东二接道:“咱们还打算陪着大人上殿呢。”
文昌洞摇手,道:“此事万万不可,到了北京,我自会跪守午门外,且看那魏公公如何对待我这个不要命的人。”
四个人吃了一大半,忽地,院门有人在叩。
司马如龙看看苏东二,道:“会不会是伙计?”
苏东二道:“司马兄,有句话你知道……”
“什么话?”
“黎明前会黑一阵子。”
司马如龙笑笑,道:“我懂。”
只见苏东二站起来,他把两粒避毒珠悄悄地塞进鼻孔,便起身走出房门。
穿过花间,苏东二到了院门后,他冷冷地道:“外面什么人?”
一个伙计回应道:“客官,有贵人造访。”
苏东二一怔,他还是把院门拉开了。
那是一位十分阔气的中年人,头戴一顶丝帽,锦缎丝袍外罩狐皮坎甲还露出一撮金黄色狐毛压在边沿上。
天黑不见他穿什么,但见一块碎银子塞在伙计手中,喜得伙计直叫“谢”。
这中年人再看看苏东二,他扬了一下左手的黄缎包,冲苏东二一笑,道:“文大人在吗?”
苏东二冷冷地道:“你是谁?”
“在下姓桂。”
苏东二看这姓桂的面色血红,只道是天冷冻的,但他穿得很好,再看他的手,手指头好像不见肉。苏东二就是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物,总以为必是京中的人,苏东二怔怔的,因为他又想,这人的口音又不似京中人的口音呀。
姓桂的开口一笑,道:“在下是来拜见文大人的,麻烦兄弟带个路。”
苏东二道:“有事?”
“兄弟当然有非常重要的事才冒昧前来。”
“什么事?”
“进去见了大人便知道了。”
苏东二笑笑,道:“朋友,我想看看你这个包里面是什么东西。”
姓桂的道:“可以,可以。”
他摊开在手掌上,右手五指迅速地把黄缎包打开来,只见里面只不过一张红柬与一件古玩而已。
。苏东二道:“这是做什么的?”
姓桂的道:“十分重要,可容我到房中再细说?”
苏东二见这人的指甲稍长之外,身上不可能带什么兵刃,便把手一伸,道:“这边走。”
他边走边问,道:“桂先生见过文大人没有?”
“不曾见过,这次头一回。”
“头一次呀,你怎知文大人到了容城?”
姓桂的一笑,道:“当然知道,文大人一路辛苦,消息已经传进京中了。”
苏东二道:“那么,你桂先生与东厂的人是不是一伙的呀?”
姓桂的道:“你看我像不像东厂番子?”
苏东二道:“你是要我猜么?”
两人说着,已到了客房门口,苏东二往房中一瞧,他笑笑,立刻对房中道:“大人,客人来了。”
“请进来吧。”
苏东二把姓桂的带进门,自己闪身门内边,只见桌上摆的是三副杯筷,柳青青在一边正为大人斟着酒。
姓桂的匆匆走过桌前,甚是恭敬地施一礼,然后再四下里瞧不已。
苏东二道:“咦,你瞧什么?”
姓桂的道:“听说你们到了四位,怎么只有三位?”
苏东二道:“你是来看大人的,你管咱们来了几位。”
姓桂的一笑,道:“是,是,我失言。”
他把手上黄缎包托在掌上,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道:“文大人,我姓桂,桂大雷就是我,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代人前来送件东西。”
“打开来,什么东西?”柳青青一边冷冷地说。
姓桂的道:“三件东西,样样令人心动。”
他边说边把黄缎包打开来,只见第一件是个红柬,上附京城虎记银号银票一张,面额一万两白银。
他把银票小心地搁在大人面前,再拿起一张红柬,笑道:“魏公公的意思,三月之内调派太守为豫皖骠骑大将军。”
他指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钿盒,道:“这是公公特别赠送的玉器,你打开一看就知道。”
就听大人冷冷道:“又加了证物三件,哼。”
姓挂的道:“大人,何不打开这钿盒一看究竟?这可是人间不再之宝也。”
“不用打开了,你可以回去了。”姓桂的双掌真快,他一把取过那玉钿的盒在手,双目之中泛血红,他的面孔更厉色了。
只见他很快地把钿盒打开,钿盒先是冒出黑烟,随这发出“丝丝”响声,一撮黑牛毛细针直往文大人射去。
苏东二出手也不及。柳青青立刻拔出刀来一边闪。
就听得一声冷叱:“狗娘养的。” 。
大人的身子往后倒,倒得实在令人吃惊,太快了,快得姓桂的只笑了一半便笑不出来了。只听得“叮叮”细声传来,粉白的墙上一片黑笄子,牛毛毒针全扎在墙上了。
姓桂的一声冷吼:“可恶!”
苏东二却大叫:“小心有毒。”
这只一声叫,大人与柳青青已奔出房外了。
苏东二不怕,因为他早就把鼻孔塞住了。
苏东二一声冷笑:“哪里走!”
他挥刀便杀,不料姓桂的一指如尖匕,抓拿拨全用上了,他还嘿然冷笑不已。
姓桂的边冷笑,边闪跃,他还开口道:“娘的,十年江湖不再,倒冒出你这娃儿逞强了。”
苏东二心中一动,咬牙道:“你不留下你的大名呀,死了咱到哪儿为你报丧。”
姓桂的嘿嘿道:“报丧,说出来吓死你。”
苏东二道:“没关系,苏大爷是吓大的,多吓一次又何妨。”
两个人还在拆招较量着。
姓桂的道:“湘西僵尸桂大雷,娘的,你听过吗?”
苏东二当然没听过,但门外的大人听过。
门外的大人不是文昌洞,文昌洞早躲到另一房中不出面,苏东二去开院门的时候,司马如龙就叫文大人快快躲到另一房中了。
院外的大人当然是司马如龙,他听房中的声音,大声道:“苏东二,这家伙大有来头,当年也是暗中对付十大高手玩阴的桂大雷,江湖人叫他桂打雷,湘西僵尸弄尸毒,那毒烟……”
司马如龙把桂大雷的底牌掀开来了,听得桂大雷哈哈狂笑,而苏东二这才明白,难怪这家伙能挡过他三次神奇的刺杀。
苏东二在房中与桂大雷搏斗着,桂大雷拚命地阻挡,他心中越杀越慌,因为他以为苏东二应该早已中毒倒下才是,为什么他不倒,反而精力更旺盛?
他怎知苏东二早把两粒避毒珠塞入鼻孔了。
房中搏斗得凶,司马如龙却在院中道:“苏东二,别堵住房门,叫他出来吧。”
苏东二却在这时猛一斜身欺近,就听桂大雷一声雷嗥:“吁……”
他叫的声音也特别,可是与别的挨刀人一样也在冒血,而且血冒得似有声音,声音是“沙”。
苏东二一刀扎在姓桂的胯骨上,当苏东二拔出刀的时候,桂大雷一头冲到院子里。桂大雷人尚未站定,一道冷电激射过来。
“哧”!那正是司马如龙迎面一刀。
这一刀原是要取桂大雷的命,刀刃是照他头上劈,但桂大雷也非泛泛,他猛一闪,却是肩头一块半斤皮肉被司马如龙切下来。
“吁……”
又是这一声怪叫,也许僵尸就是这叫声。
桂大雷叫着一弹三丈五尺高,他跃上屋顶就往暗处逃,那鲜血一路洒向远处了。
苏东二追出院中,只见柳青青提刀捂着口,这光景她吓坏了。
苏东二开口了:“司马兄,你这一刀吓坏柳姑娘了,你罪过呀。”
司马如龙收刀,他走近柳青青,他刚张开一臂,柳青青便投入他的怀抱中了。
柳青青哭了。
她抽噎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恶人要杀我舅,难道已无天理了?”
司马如龙道:“有,当然有天理,咱们还未倒下呀。”
于是,文昌洞自另一房中走出来了。
文昌洞对苏东二与司马如龙道:“太可恶了,他们非置本官于死地呀。”
司马如龙扶着柳青青,道:“大人,你们早早安歇,我二人自有安排。”
文昌洞道:“刚才若非你的计谋,本官已死在那人手中了。”
司马如龙也相信,幸而他的反应快,稍慢一丝时间,他也难保不被毒针射中。
当然他也知道,文昌洞的武功只能在马上交手,在这儿却施展不开。
江湖中的阴毒他想应付?差远了。
柳青青与文昌洞回屋了,谁还有心情再吃喝,还是关上房门与后窗早早睡下。
文昌洞明白一件事,明日进京又是一次生死之大事,他下决心豁上了。
文昌洞不卯足劲豁上也难了,因为这一路上多少死难之土为他而死,而且死无怨尤,多少热血男儿,那么心甘情愿地为他齐往正义之路共生死,他能不拚命吗?
这一夜文昌洞有一半时辰是怒视着难以合上眼的。
这一夜苏东二又与司马如龙分担文大人的安全。
当然,苏东二免不了再一次地吹起了无声笛,那比之有声音更见功力。
天就快亮了,文昌洞才与柳青青二人步出房门来,苏东二已上前,道:“吃的已备,咱们为了赶路,就在路上凑和着吃些吧。”
文昌洞点点头,道:“也是我想的,尽早快马赶进北京城。”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过来了。
文昌洞已经坐在马背上了,他忽地又下得马来。
文昌洞对柳青青与司马如龙道:“你二人过来,我有心里话要对你们说。”
司马如龙与柳青青走到文昌洞身前,就见文大人一手搁在司马如龙的肩上,道:“司马壮士,你可知我这外甥女的父亲是何人?”
司马如龙道:“略有所闻。”
一叹,文昌洞道:“她父亲当年也是一位血性人物,少林俗家弟子,大侠柳文堂便是。你可曾听过他的事迹?”
“听过,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
柳青青忍不住地哭了。
文昌洞道:“原来你已知道当年之事了,不错,那时候青青十多岁,她虽女流,却立志学父之风。”
他看看柳青青在拭泪,又道:“司马壮士,我见你们还合得来,而我此次进京,是生是死实难预料,所以在我进京之前,我要把青青的终身托附于你;万一我不幸,你们仍可以仗义江湖行,也不枉咱们忠良侠义之风。你意如何?”
一边的苏东二暴吼一声,道:“司马如龙,叩谢呀,你这驴。”
司马如龙果然欲向文昌洞施礼,却被文昌洞拦住了。
文昌洞看看青青,道:“孩子,你不会嫌舅鲁莽吧?”
柳青青低声道:“舅,怕是我不配。”
文昌洞笑了,对柳青青道:“这一路走来,也只有这件事令老夫稍舒眉头。”
苏东二道:“这是喜,也是大喜,也许喜事一冲,大人安泰来了。”
文昌洞道:“但愿如此,哈……”
四个人上马走了,而柳青青与司马如龙之间当然是感情更进一步了。
文昌洞在司马如龙与苏东二的保护下,快马加鞭地一路狂奔,过午不久便进了北京城。那文昌洞什么地方也不去,他拍马来到午朝门外的一道石牌坊。
他老兄真的是玩命了,只见……
文昌洞把纱帽托在手上,纱帽下面压着一叠奏章,他还打散一头长发,袍带不系地跪在石牌坊下面。这个动作还真吓坏了不少进出的人。
不少百姓还看着议论纷纷。柳青青也披着散发守在一边。
司马如龙与苏东二感动了,人啊,有几个会如此地真心为百姓呀。
两个人分站在文昌洞两侧,虽然是金刚柱石,都也目中见泪。
这件事很快地传开来,北京城内哄动了,当然,东厂的人也知道了。
其实他们早已知道了,只不过到了此刻,他们也无什么良策了。
北国的寒夜无风也寒冷,而寒冷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就在天黑不久,忽然有一顶软轿自午朝门外另一端匆匆地来到石牌坊下面,小轿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厮。
小轿停在文昌洞四人身边不走了,只见那小厮走到文昌洞大人面前,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道:“你是文大人吗?”
文昌洞不开口,他长跪而半闭着双目。
柳青青开口了:“小弟弟,什么事?”
那小厮道:“是御史方大人特派小子来接文大人回御史府中,等到四更一到同咱们大人一齐上朝。”
柳青青道:“小弟弟,你请回上方大人,咱们在此等到五更早朝,方大人的好意,容后图报了。”
那小厮不动,他弯腰对文昌洞道:“文大人,你若不同小子回御史府,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呀。”
柳青青道:“有什么不好?”
这小子更走近一步,道:“我们大人会生气的呀,这儿天寒地冻,不走夜里会落大雪呀。”
柳青青道:“不用劳神了,我舅决定不会离开这儿的,你们清回吧。”
那小厮双手抱拳,冲着文昌洞深施一礼,道:“文大人,小子回去了。”
他了字出口,忽地袖中抖出一把闪亮的短匕直往文昌洞的胸前刺去,那几乎就是难以防备的刺杀,而柳青青已惊叫:“哟……呀……”
与此同时,小轿中又跃出一人,这人只一下轿,两个轿夫也出刀了。
就听苏东二一声大笑,道:“无法无天。”
他的叫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当小厮平飞而起尖刀就快刺中文昌洞的时候,苏东二已抓住这小厮一腿,忽地又摔又抡,直把这小厮往小轿杀到的三人撞去。
苏东二对柳青青道:“保护大人。”
就听“咚”地一声响,那小厮被摔得“哎唷”一声怪叫,这才发觉他并非是小厮,乃“猴仙”吕太白打扮的。“猴仙”吕太白已受了伤,但他仍然能战。
轿中藏的不是别人,“河涧阎罗”屠天云来了。
两个抬轿的也不好惹,东厂番子中两个高手。
苏东二笑道:“娘的,苏大爷只看轿子一闪一晃的就知道轿中藏有人。”
司马如龙道:“我也早看这轿子有问题,苏东二,管他什么所在,你我照杀。”
“河涧阎罗”屠天云大吼,道:“苏东二,你这小子,你伤了我的女人呀。”
苏冻二道:“我不打算伤了她的,我的打算是杀了她,就像现在,我已打算杀了你一样。”
屠天云大怒,吼道:“老猴子,咱们不能被这两个后生小辈瞧扁了。”
“猴仙”吕太白摇晃着双臂,道:“如果不能为公公解忧,咱们尽早开溜,娘的,杀!”
“跑!”司马如龙的尖长刺刀拔出来了。
他对苏东二道:“苏东二,这两个由我打发,两个番子是你的了。”
苏冻二道:“我从不拣食,口味也大众化,只是咱们出刀要干净,完事收刀。”
司马如龙已往吕太白与屠天云杀去。
苏东二冷然对两个番子道:“你们的三当头在路上等你们,还不快去会合。”
东厂三当头早被苏东二杀死在大风谷,头—回东厂三当头丁冲天侥幸地逃过一死,但他再遇上苏东二便再也没有那样的便宜了。
苏东二的话,这两个番子一听就火大了,两个人大吼一声:“杀。”
午门是上朝候驾的地方,也是杀人的地方,不少人就怕那么一句话:“推出午门斩了。”此刻没人发下这道杀人令,但此刻却更惨,当两个番子扑向苏东二的时候,真玄,只见一道冷芒一现,两个番子已往地上倒去。
这二人真没见过有人出刀那么快的,快得几乎要追回逝去的时光似的。
苏东二杀了两个番子,他叫了。
他对正在旋腾的司马如龙道:“司马兄,我可否再多分一点?我很贪心的。”
原来司马如龙与吕太白、屠天云三人尚未搏杀,三人只是在寻找有利时机。
听得苏东二的话,司马如龙道:“这是两个老滑头,苏东二兄弟,咱们合杀,我已不想同他们再耗下去了。”
苏东二道:“谢谢你,分我一杯羹。”
苏东二立刻向屠天云扑过去。
不料屠天云见苏东二向他奔来,想是早对苏东二有所顾忌,他忽地转身便走,边跑边叫:“老猴子,撤!撤!咱们不打无把握的仗。”
他这话才完,一条人影已跑在他的前面,是的,吕太白比他逃得更快。
高手对决,如果一方不干,那是很难追上的,而苏东二与司马如龙又不能离开文大人太远,便也哈哈一笑地回到石碑坊下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