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牡丹花王

2021-04-2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牡丹花会年年会有一个牡丹花王，这人决非是名门淑女，但一定是一个绝色佳人。
　　不知这些江湖文人骚客今年要选谁做牡丹花王。
　　几个山坡的男男女女都簇拥在这里，等着推举牡丹花王。所有的女人既能来到这里，就想着盼着能做牡丹花王。她们想用自己的姿容，想用女人的妩媚来征服世界。
　　像往年一般推举出几个名人来，做评判之人。
　　这几个人坐在花台上。
　　就见女人袅袅地从牡丹花枝后走来。有的一步一盼，回眸送情；有的低头蹙眉，如西子捧心；有的得意洋洋，四外而顾，都是一些漂亮女人。
　　她们过去，一个个对着评判之人骚首弄姿，生怕人家不留心她。
　　一边七大门派之人都在冷眼观瞧，但男人也都爱看热闹，渐渐地也都看出了神，忘了是来做什么的了。
　　不知何人想出的主意，这花台竟在人们眼上，只有一条土路。土路两旁都是精心植种的牡丹，人走在花丛之中，时而露出全身，时而闪出一足、一腿、一腰、一踝。使人生出无限痴想，看得出古人用“人比黄花瘦”那话，真是说得好。
　　远远就见到一个美女，她慢慢走来。
　　这人与刚才的那些人不同，她一步一颤，走得满腹心事，她低着头，不愿抬头示人。她走到众人面前，众人顿觉心下一亮，原来这千丛万丛牡丹，都是为她一人而开。
　　有人认得就叫：“她不是年纸儿吗？”
　　年纸儿本来是洛阳秀才年子风的女儿，才貌双全，她为四湖龙王逼迫，来选这洛阳的牡丹花王。她怕四湖龙王杀她全家、全族，就答应他，被选中花王，便做四湖龙王的妻子。
　　她此时神情淡淡，一步步走来，在她心里情知这花王是必选中不可的。不做花王，她就无法使一族人性命得以保全。但做了花王又能怎样？她已对四湖龙王说过，做了花王，她就承认她是四湖龙王的妻子；但她并不甘心做四湖龙王的妻子，她情愿一死。
　　既是决心要死，一切都看得淡了。
　　她来到花台上，众人在下面都喝了一声彩，才知道洛阳牡丹应该名贵天下。有年纸儿这样的艳丽仙人，洛阳牡丹才名不虚传。
　　一个老儒摇头晃脑，说道：“人面耶，桃花耶？不知是人面，还是桃花！”
　　另一个文人便唱道：“牡丹花香，不如人面俊秀；人面俊秀，更胜牡丹花香。”
　　众人一致推举这年纸儿做牡丹花王。
　　便过来几个女孩，将花冠、花枝都挂在年纸儿身上。
　　众人这里热热闹闹，忽听得年纸儿大声说道：“我有话要说。”
　　既是牡丹花王要说话，就由她说好了。
　　年纸儿看看人群之中，用手指勾着说道：“你过来。”
　　众人知道这是一项规矩，每年这牡丹花王被选出之后，便会有一个男人做她的入幕之傧，这人便是洛阳的名士，也是下一年牡丹花会的评判之人。不知能得年纸儿这美人青睐的会是谁？
　　就威风凛凛地走出了四湖龙王。
　　年纸儿看他要走近，突然说道：“你先站住。”
　　四湖龙王傲然站立。
　　年纸儿说话了，声音嘤嘤泣泣：“我是书香门第之女，也知礼仪，本不愿来这里，但势成无奈。如今我承认我是这位四湖龙王的妻子。”
　　众人哗然。
　　四湖龙王很是得意，大叫道：“拿上来！”
　　便有几个人抬上四色礼盒，原来他早就有备而来。
　　四色礼盒打开，不外是珠宝、绸缎、妆奁、金银。
　　年纸儿看也不看，突然扬头说道：“我与你既是夫妻，不如就在牡丹花会上当着这许多人，行个礼如何？”
　　四湖龙王知道，年纸儿性烈，也不好违她，就点头说道：“也好。”
　　年纸儿就与四湖龙王跪拜，冲着牡丹一礼，算是敬天；对着牡丹一拜，算是敬地；再对拜一拜，就算是礼成。
　　年纸儿抬起头来，见那四湖龙王满面春风，四湖龙王来扯年纸儿，说道：“贤妻……”
　　年纸儿忽然扬头，说道：“别走近！”
　　原来她手里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对着自家心窝。
　　四湖龙王不敢造次。
　　年纸儿大声道：“你逼我嫁你，要我做牡丹花王，我都做了。你说过，我做了这些，你便不会害我家人、族人，是不是？”
　　四湖龙王不料她会真个当众说出此事，但他是黑道枭雄，自然也是个不怕惹事儿的主儿，就大声说：“不错。”
　　年纸儿大声说道：“那好，你说了便该做。”
　　卟地一声，这一柄匕首便插在她胸上。
　　牡丹花会上便是一场大乱，年纸儿一死，当场人沸然。这侠义道中，有江湖七派弟子，人人气愤填膺，就连少林寺的众多弟子，也是怒声而号。
　　四湖龙王站在众人面前，屹立不动，只是一味地苦笑。
　　有人冲过来，对着四湖龙王拔剑，要与他做生死一搏。
　　四湖龙王不屑理他，回头冲着的纸儿跪下，说道：“好，好，你终是做了牡丹花王，了却我一份心愿。我从此也算有了妻子了。”
　　他抱起年纸儿的尸体，一步步向外走去。
　　当先拦住一人，这是七星岛上的独孤石。
　　独孤石用手指着四湖龙王，说道：“你记着，再遇上我，我会用剑刺透你的脑袋！”
　　四湖龙王也不答言，抱着年纸儿直向洛阳城里走去。
　　他身后跟着三、四十人，人人都低着头，步行。再往后，则是十几个人，牵着三十多匹乘骑。
　　四湖龙王走了，年纸儿死了，往年要一连玩上、闹上那么三四天的洛阳牡丹花会，今年竟是草草而散。
　　牡丹花王已死，牡丹花会不祥。
　　众人都散去了，就是死了一个年纸儿，也不能使那些情痴心热的男女忘却他们自己的快乐。只是他们再也不愿来看人的生生死死，躲在牡丹花下，能风流一时也好。艳庵的人，仍是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是静静地坐在地坡上，坐成九宫八卦。
　　七大门派又围拢过来，等着与艳庵的人动手。
　　少林无欲大师说道：“艳庵如能改恶从善，再不与天下武林各派为敌，我七大门派愿意放过这一次。”
　　阵中突然站起老师太，她卟卟卟地敲起木鱼来。
　　第一声在人们心头一震，再一声声就直敲入到心里去了。她这木鱼声不急不慢，偏偏比你的心跳快一点。
　　她越敲越快，竟使你心也是越跳越快，一会儿便全身汗湿。急急的心跳声，追着那木鱼声，似乎要跳得心也衰竭。
　　少林无欲大师、武当雪风道长都知道老师太这一手功夫是极深厚的佛门内功，就不由得大声唱起佛号，啸吼起来。
　　无欲大师的佛号一声声慢，雪风道长的啸吼也是一声沉似一声，渐渐打乱那老师太的木鱼声，使那用尽全力与这木鱼声对敌的各大门派弟子蓦然醒悟：若是再紧跟它心跳，说不定便会心衰而死。
　　老师太站起来，说道：“本来我以为天下事还有善恶，但今天又见了男人做恶。世上男人做恶实在太多，造下这一段段孽缘。我劝各大门派还是收手，艳庵做事也须从此小心些……”
　　雪风道长大声道：“艳庵杀人，害我各大门派死人不算，还使我淮阳门掌门洪恕、恒山派掌门土二爷全都死于非命，这笔账不能不算！”
　　老师太言语淡淡：“算来算去，只怕算入了地狱。”
　　她低下头去，慢慢敲着木鱼，不再出声。这一回她的木鱼声声悦耳，不再用内力逼人。
　　那蒙面人站了起来，说道：“七大门派一向自以为是，夜郎自大，以为自己有多少了不得，所做之事，多半令人恶心。”
　　雪风道长大声道：“你有话说个清楚。”
　　蒙面人笑道：“还用我说么？”
　　七大门派之人纷纷指责他，要他说清楚。
　　那人朗声道：“好，你七大门派不怕蒙羞，我就直说好了。”
　　他回头说道：“拾空，站出来。”
　　一个女尼慢慢站起来，看来这一被唤出，决非她所愿，她低着头，眼中垂着两行清泪，无奈地一步步走出来，像是被人唤着走进地狱。
　　蒙面人的声音不响，但山坡上的人，人人都听得清楚。
　　没人认得她，她就是十六年前被人丢在牡丹花枝边，被艳庵残心师太收养的小尼拾空。
　　七大门派的人不知道这蒙面人要说什么，只是知道他必有文章，就听他再说。
　　蒙面人说道：“说来也是让人扼腕而叹，这小尼拾空的生身之父，就是名震江湖的七大门派中人……”
　　他一句话说完，七大门派的人尽都愕然，人人自省回顾，看自己门人中，有无人对这事应承。
　　少林无欲大师突然低头，不敢抬头再看这蒙面人。
　　蒙面人却不肯放他，说道：“无欲大师，贵派如今位尊的，就‘无’字辈的几位高僧了，不知无心大师是方丈的师弟还是师兄？”
　　无欲大师低头道：“无心师弟已然先逝，还是不提他为好。”
　　蒙面人大笑，“你不提他，我不提他，还有谁来提他？”
　　他回头指着拾空，说道：“当年牡丹花丛也来过一代高僧。少林寺达摩堂首座无心大师来到这里，也贪恋女人美色，留下了风流债，生出这个女婴来。无心大师无心之失，谁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有心之果？”
　　七大门派都惊呆了。
　　他们都看着少林的无欲大师。要知道无心大师之死，是死在艳庵，都知是艳庵逼他自尽，究竟因为什么，至今日方才真相大白。
　　蒙面人恨恨说道：“你江湖七大门派，一个个自以为很干净，其实你们都比这艳庵的女孩们肮脏，只是她们生来不幸，没见过那些像你们一般的肮脏男人，没办法找回那个像你们这般肮脏的亲爹就是了。”
　　他哈哈狂笑起来。
　　原来艳庵也有这一段段隐情。
　　那些各大门派之人，有的平时也做些欺人暗室之事，此时就心下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心内叹道：艳庵之人，都是些女孩，都是风流罪孽，七大门派与她为敌，隐隐中似有什么不对之处。
　　蒙面人说道：“你那七大门派中也没几个好人，如今你愿意要我再说，我就再说出三五个来，让你们好好难堪。”
　　没人再向他叫号。
　　江湖中人都知，你若一叫，叫得不好，便叫出了哪一个大门派的武林秘事来，到那时你岂不是大大后悔？何况自家平时做事，本就没多大的把握，此时还说什么？
　　就听得有人在叫，说道：“这个你可哄不住我。”
　　众人随声看去，便见到慢慢走上前来的米离。
　　米离走上来，对着蒙面人说道：“你要说我什么，就当着众人说好了。”
　　蒙面人想不到又会杀出个米离，他不愿意与米离相对，慢慢说道：“怎么又会是你？”
　　米离大笑，说道：“怎么会不是我？你要说愿意抱着女孩风流快活的是我，你要说愿意自己一高兴就杀人也是我，你要说天天酒醉不醒的还会是我。除了这些，你还能说我什么？”
　　蒙面人冷森森道：“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米离大笑，“不错，不错，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之人。”
　　米离看着这蒙面人，再笑着说了一句：“你就说哪几个女孩是我的私生女儿，我也不在乎。”
　　他转过身来，冲着那些女尼说道：“你们谁是我女儿，站出来好了。我一准领着你到处去玩，去快活。”
　　米离就是米离，他一说话说得无欲大师连忙低头合什，说得雪风道长直皱眉头，但他们就是直皱眉头，也都无奈。米离不是七大门派中人，就他这吊儿郎当模样，偏在天下最是有名，人称“大侠米离”。
　　他对着蒙面人说道：“你说他们都是我的女儿也行，只是我从不随便杀人。你让这些女孩出手杀人，制什么‘血魂粉’，明里暗里杀人不少，这账不能不算。”
　　蒙面人笑了，回过头，对那些女尼说道：“你们听着，这位大侠米离可是天下最有正义之心的人了，他说你们是受我指受，做下了恶事。你们有谁承认，就站过去，跟他走好了。我如今当着这么多武林之人发下一誓，有谁肯跟米离走的，我今生今世，决不伤他一指！”
　　这七大门派中人，都知道蒙面人是个恶人，但从未想到他竟能当众说出此话，一个个也是惊呆。
　　人人料到他这一说，必会有许多女尼站起身来，同他反目。
　　不料他话音落后，那些席地而坐的女尼，都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蒙面人对米离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艳庵的女孩儿人人都愿意复仇，愿意用她们自己的身子，用她们自己的血去复仇，你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