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当天下大英雄
2021-04-2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江湖风波，风谲波诡，险恶丛生。
有多少大英雄折戟沉沙，再也没了他那一世英名，把一生的屈辱沉浮，都化成伴不黄土，成为南柯一梦？但人偏有那不知死的，一个个虽知是盛名成虚，但总是十分沉迷，得到了它的，便日逐得意，没得到它的，便一天天悲凄哀叹，总觉得一生白白虚度，浪费了这大好韶华，每每饮酒自嗟，常有一番叹息，没心没绪，没情没义，只是觉得人生多不如意，但知生也无用，不如此生没有，也就罢了。
所以，这一些闲来的英雄梦，便在一些平平常常人中生出。
秦朝时，秦始皇正轰轰烈烈，他当街而过时，围者如市。当时便有一个男人，他正站在人群里，看着秦王出游，见到人家那极尽华贵的派头，心里十分渴慕，不由得他大声一吼：“好，我当取而代之！”
他是说心里话，人家的日子好过，我怎么不能？且我也有你那一身力气，也有你那一身本事。俗话也是说得好，“帝王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既然你可以过得好威风，我怎么就不能？
于是，这一个想做帝王梦的人就做成了他的梦，他成了后来天下人人皆知的西楚霸王，他的名字叫做项羽。
还有一个人本来是汉中的一个亭长，他娶老婆的时候，得他的老岳父劝说女儿，告诉她和岳母，看来这一个刘邦不错，将来能成大气候，你就嫁了他吧？结果这人做了天下的皇帝，他宰了一条白蛇，也被人家当成了一件大事儿说，弄得天下沸沸扬扬的，象是苍天也照应他，殊不知只是他有气力，又赶上了好时候，就做了皇帝。
人都不笨，所以人人都想做大英雄，人人都盼做大英雄。
说话时辰，正是宋时，是真宗年间，此时也是天下太平，物阜民安的时代，人人都想做大英雄梦的好时候。
在一家酒店里，正有一些人讲英雄梦。
让天下英雄见笑了，讲这英雄梦的人不是别的人，只是那么六个人。这六个人是，街头送个信儿跑个腿儿的小三癞子，大店里搬缸弄瓮的莫景儿，一天三餐不见着落的胡敦，专门给人家看尸抬杠的路永儿，一生落魄的刀笔师爷冯二，还有一个是小拉渣儿竽头儿。
当然没有一个是正经人物。
这些人，不要说他们在江湖上混，就说他们要做一个江湖人，也没有人理睬他们。
但他们却不甘寂寞，他们也想做大英雄。
竽头儿道：“我看透了这世道，人活着也忒没劲儿，你没银子，又没势力，能做成什么事儿？”
小三癞子一笑道：“看人家许员外，昨个儿又弄了一个新老婆，新人进了门，许员外又有了一个老婆了，他娶了九个老婆，现在这一个是第十个了，妈的，我看了，鲜鲜嫩嫩的一个老婆，怕不一把能掐出水来？”
说罢，小三癞子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儿，咽下了一点涎水。
莫景儿问：“许员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他娶了一个什么人？”
小三癞子道：“什么人，玉堂春里的钱姑娘。”
路永一叹：“妈的，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怎么这一个天下最美的美人竟然到了他一个老混蛋的手里？”
竽头儿没精打彩：“没劲，要是我做了一个英雄，我今天晚上就去，把钱姑娘劫出来。”
冯二爷捻须而笑：“好，好，有道理，有道理。”
胡敦问：“这个钱姑娘是愿意嫁许员外的了？”
小三癞子大声道：“傻子，她怎么愿意嫁一个老天巴地的人？她是情不得已，她没有办法，要不就是没银子了，无钱葬母啦，无钱办家事儿了，被人家胁迫了，再不就是许员外自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把人家一个好好的美人生拉硬扯地弄了回去……”
胡敦道：“妈的，就……就没有人管他了么？”
小三癞子大笑：“谁敢管他，人家光是武馆就有三家，听说江湖上的人都挺敬他许二员外的，都叫他许一刀，就是说他有两下子，杀人不用第二刀，一般人寻常三个五个近不了他的身。”
冯二师爷道：“恃强凌弱，英雄不为啊，英雄不为啊。”
他摇头晃脑，一脸不平之色。
小三癞子一脸懊恼：“妈的，我要是一个大剑客就好了，我就去了，一进这老头子的大门，叭叭两下子就把他老小子的大门踢碎，我一声吼喊：‘许老二，你给我出来！’他就滚出来了，我一声吼叫，他就点头哈腰，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最后我说：‘你叫钱姑娘出来！’他就叫钱姑娘出来了。我一问：‘你愿意嫁他么？’钱姑娘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说‘姑娘何必懊恼，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走好了，他们谁敢拦你？’她就跟我走了……后来，她……反正后来，她就拥在了我的怀里……”
小三癞子一脸光彩。
胡敦此时不讲话，但他的心里正在想：我也是一个江湖大英雄，我怎么不做这事，却让他小三癞子去做？我去一趟，真的说不准那一个细皮嫩肉的钱姑娘就跟了我。
胡敦想到了这里，他问道：“你说，真的有人救了钱姑娘，她会不会跟他？”
小三癞子道：“怎么会不跟？”
竽头儿也笑道：“那怎么会不跟？她是一个娇滴滴美人，得有人怜她，爱她。没有男人，她怎么会受得了？你要是救了她，那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说是不是？”
路永也道：“不错，不错。”
冯二师爷道：“这可是天定的良缘了，从来书上都是写着的，美女壮士相爱至诚，金石为开呢。”
胡敦听得出神，他忙问道：“什么叫做金石为开？”
冯二师爷却一击桌子，他大声道：“连这个也不晓得么？金石为开就是金石为开，就是说你把姑娘的心打动了，她死也要跟你，你不就得了一个人心么？你看那许员外，他可以得到十个女人的身子，但他可得不到人家的女儿心，古诗云：矜矜女儿心。女人的心是那么容易得的么？”
众人都是惊叹，可惜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大英雄，没有一个是江湖高手。
便散了，多半这种聚会无所收获，因为他们只是一些小人物，他们没有钱财，没有武功，也没有地位。
胡敦却是一个热心肠人，他想到：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就被他许员外弄去了，让她活活受罪，让她去侍候那一个老天巴地的许员外，她怎么会甘心？她会不会上吊？她会不会寻死？
她如果死了，就一定会死得十分凄伤了，她会哭啊哭的，一真哭到夜深人静时，才慢慢解开她的束衣罗带，把它吊在那一间新房里，自己吊死了……胡敦心里很伤心，因为他知道，那一个漂亮的钱姑娘要吊死了，她要保她自己的贞洁，她只好吊死了。
他一定不要钱姑娘吊死，他一定要去看一看。
英雄自古出无赖，他胡敦难道就做不得英雄么？
许员外家是一个大家，他的家有一片大大的庄园，在庄园里，有许许多多的房子，房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都是许员外的家人、打手，他们一天到晚都不停歇，在庄子里走来走去的。这些胡敦都知道。但他既然决心已定，什么人也不能阻止得了他。
他决心今天晚上去看一看钱姑娘，如果可能，就把钱姑娘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天黑了，胡敦整装待发。
他先是弄了一些绳子，他知道，一般救人得用绳子，如果要爬墙过，没有绳子恐怕不行。他弄了一些绳子，在一根绳子前头还系了一个小小的虎头抓勾。他还弄了一套衣服，这一套衣服是黑色的，也跟人家夜行的侠客差不多。他还想到了，他应该有一种迷香，能把那一个许员外迷倒的一种迷香。但他没有地方去弄，只好不找了。他想到他如果救出了钱姑娘，还得有银子，没有一点儿银子，他没有法儿去帮助她。他记得人家江湖上的大英雄在与美人分手时，给她一些银子，还一边给她银子，一边说道：“这是英雄侠士本色，我本来应该做的，你也不必客气。”
但他没有银子，怎么办？
他浑身摸遍，只有三十个大钱。
他一定要救钱姑娘！
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等待着天黑到三更。
三更时，大英雄胡敦便出发了。
他对于许员外家自然是轻车熟路，人也走得很快，虽然心跳得快一点儿，但他的脚下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许员外家门外。
许员外家很热闹，门前有许许多多的车马，有无数的仆人在门外走来走去，这是一些壮汉。胡敦心道：如果真的让他们看到了，岂不是给人家打死了？他们都是一些狗家人，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对外人都是狼一样的狠，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但如今已经是夜晚了，怎么能不让他们看到就进院里去呢？
他还是决定爬墙。
胡敦是江湖上的大英雄，自然就不会在乎小节，他想道：
我只要爬墙进得去，我一定可以找得到那一间喜事儿的洞房，那时你看胡敦的本事好了。
他找到了一个背静处，他听了一听，也象人家江湖上的人一样，投入了一粒石子，投石问路。投入了好半天，也没有人声，他知道里面根本就没有人，许员外大喜，人可能都喝喜酒去了，这里怎么还会有人站着？
他一扔那一条绳子，绳子虽然扔得不太准，但他看到了曲曲弯弯的绳子一直到了院子里，扯在了一棵大树上了，他一拽，不动。心里大喜，知道行了。他就爬着入了院子。
隔着一堵墙，他竟然吃惊了起来，在这墙里，许员外家的吵吵嚷嚷声都可以听得见，他听得院子里有人在大声劝酒，有人在喊人，来来去去的人都在忙碌。
他弯下了腰，他把他的绳子忘了。
他现在的事儿是要找到那一间洞房。
当然很不好找。
如果是在一般的人家，有那么个三间五间的房子，他自然很容易就可以找得到那一间洞房，但在这里，他可真的就找不到。
他看到了一些来来去去忙碌的人。
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那是两个下人，是为人家酒宴端茶送水的。
——你送去了酒没有？
——我怎么敢不送？老爷子越是这时候越是想喝熊酒。咱们给老爷子办喜事儿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脾气呢？
——人家说，老爷子他一到了这时候，更有劲头了。一喝下烧得死人的熊酒，老爷子就不老了……两个人都吃吃窃笑。
他听得这两个人讲话，知道这里附近便可能是洞房了，他差不多可以找到那一个钱姑娘了。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些点心什么的，对面的两个一见了他，就笑道：“三哥，你是去给老爷子送点心的吧？”
那人一笑道：“是啊，老爷子的点心，不送去怕今晚忙过了饿。”
一个人道：“你可是弄错了，老爷子今晚可是未必会饿的，他今晚得意着呢，怎么会饿？”
三个人都在轻轻窃笑。
笑过了，那一个送点心的就道：“你们别胡扯，如果这话让老爷子听到了，你们还不是一个死？”
那两个人一听，都不由得肃然。
胡敦一听，便知道这一个人是去给那一个许二员外送点心的，他心里不由得暗喜，他心道：看来不用费功夫，只要跟着这一个小子去，就一定找得到那一个许二员外，就一定找得到那个钱姑娘。
他隐隐跟着那一个送点心的人，走到了一座花园内。
这里，有一处很大很大的房子。
房子的四周，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动静，房子里也没有什么喜气洋洋的样子，只是屋子里有灯，灯也不甚明亮。
那一个送点心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
好久，才有人在屋内问道：“什么人？”
这人低声道：“老爷，我是才子，我来给您送点心的。”
屋里的人慢慢吞吞，好久才应声道：“好，送进来吧。”
那人把点心送进去了，又马上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转身走了。
胡敦知道一些江湖勾当，他明白，如果他在一处亮处弄破一块窗纸，就可以看得到屋子里的那一个许二员外在干些什么了，但他不能在亮处干这事儿，他得在一个暗处看。
他就在一个暗处捅破了窗纸，盯着看。
他看到了女人和那一个老头子。
他吃惊了。
女人只穿一件水葱子袄，她的头发披垂着，象一片乌云，胡敦从前看也不曾看到过女人这个样子，他的心不由得就从他的心里向外蹦，他看不得这样子的女人，他的心跳得厉害。
这时，女人正同那一个老头子打仗。
女人道：“我不嫁给你，你一个老头子，你弄什么风骚事儿呀？你的女儿是不是和我一样大？”
老头子盯着她，他的脸上有一种恬不知耻的笑意，他说道：
“你以为你有多大，你以为你来我家是干什么的？你就是我的女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女人噗哧一笑：“胡扯，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老爹和亲闺女这么亲热的？”
老头子一乐，他说道：“怎么没有，这世上什么事儿没有？偏偏你要大惊小怪？”
老头子就向女人扑去。
女人在躲，她的脸上虽然有笑意，但她的身子却很灵巧，她在躲着这一个老头子。
胡敦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想，他应该马上冲出去了。
但恰在此时，门被敲响了。
老爷子干吞了吞口水，他大声道：“谁？什么事？”
门外的人道：“老爷，在墙外看到了一条绳子。”
“什么绳子？”
“是爬墙人用的绳子，看来有人来过了。”
“夜行人？”
“不象，象是小贼。”
胡敦心里愤愤不平，你胡敦大爷来了，你竟然敢说是一个小贼，你是不是活得腻了？看我要是能有时机，我一定宰了你！
此时，许二员外一笑，他冷冷道：“好，你让许达找人，四处搜搜也就是了，一个毛贼，也来烦我？！”
外面的人显然对他极是畏惧，连连答应是。
人走远了。
屋子里又响起来了那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老家伙要让女人入彀，但女人却围着那一张床跑，不肯听他的。
胡敦的心里顿时无名火起，他心里道：“一个老得要掉渣儿的老爷子，生生要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人家不愿意也就罢了，竟然跟着追，成何体统？此时我不救她，这世上还有谁来救她？”
一念之下，他的勇气也就来了，他大声一喝道：“狗东西，休得作恶，你胡敦大爷来了！”
他一脚踹开了门，冲了进去。
有多少大英雄折戟沉沙，再也没了他那一世英名，把一生的屈辱沉浮，都化成伴不黄土，成为南柯一梦？但人偏有那不知死的，一个个虽知是盛名成虚，但总是十分沉迷，得到了它的，便日逐得意，没得到它的，便一天天悲凄哀叹，总觉得一生白白虚度，浪费了这大好韶华，每每饮酒自嗟，常有一番叹息，没心没绪，没情没义，只是觉得人生多不如意，但知生也无用，不如此生没有，也就罢了。
所以，这一些闲来的英雄梦，便在一些平平常常人中生出。
秦朝时，秦始皇正轰轰烈烈，他当街而过时，围者如市。当时便有一个男人，他正站在人群里，看着秦王出游，见到人家那极尽华贵的派头，心里十分渴慕，不由得他大声一吼：“好，我当取而代之！”
他是说心里话，人家的日子好过，我怎么不能？且我也有你那一身力气，也有你那一身本事。俗话也是说得好，“帝王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既然你可以过得好威风，我怎么就不能？
于是，这一个想做帝王梦的人就做成了他的梦，他成了后来天下人人皆知的西楚霸王，他的名字叫做项羽。
还有一个人本来是汉中的一个亭长，他娶老婆的时候，得他的老岳父劝说女儿，告诉她和岳母，看来这一个刘邦不错，将来能成大气候，你就嫁了他吧？结果这人做了天下的皇帝，他宰了一条白蛇，也被人家当成了一件大事儿说，弄得天下沸沸扬扬的，象是苍天也照应他，殊不知只是他有气力，又赶上了好时候，就做了皇帝。
人都不笨，所以人人都想做大英雄，人人都盼做大英雄。
说话时辰，正是宋时，是真宗年间，此时也是天下太平，物阜民安的时代，人人都想做大英雄梦的好时候。
在一家酒店里，正有一些人讲英雄梦。
让天下英雄见笑了，讲这英雄梦的人不是别的人，只是那么六个人。这六个人是，街头送个信儿跑个腿儿的小三癞子，大店里搬缸弄瓮的莫景儿，一天三餐不见着落的胡敦，专门给人家看尸抬杠的路永儿，一生落魄的刀笔师爷冯二，还有一个是小拉渣儿竽头儿。
当然没有一个是正经人物。
这些人，不要说他们在江湖上混，就说他们要做一个江湖人，也没有人理睬他们。
但他们却不甘寂寞，他们也想做大英雄。
竽头儿道：“我看透了这世道，人活着也忒没劲儿，你没银子，又没势力，能做成什么事儿？”
小三癞子一笑道：“看人家许员外，昨个儿又弄了一个新老婆，新人进了门，许员外又有了一个老婆了，他娶了九个老婆，现在这一个是第十个了，妈的，我看了，鲜鲜嫩嫩的一个老婆，怕不一把能掐出水来？”
说罢，小三癞子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儿，咽下了一点涎水。
莫景儿问：“许员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他娶了一个什么人？”
小三癞子道：“什么人，玉堂春里的钱姑娘。”
路永一叹：“妈的，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怎么这一个天下最美的美人竟然到了他一个老混蛋的手里？”
竽头儿没精打彩：“没劲，要是我做了一个英雄，我今天晚上就去，把钱姑娘劫出来。”
冯二爷捻须而笑：“好，好，有道理，有道理。”
胡敦问：“这个钱姑娘是愿意嫁许员外的了？”
小三癞子大声道：“傻子，她怎么愿意嫁一个老天巴地的人？她是情不得已，她没有办法，要不就是没银子了，无钱葬母啦，无钱办家事儿了，被人家胁迫了，再不就是许员外自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把人家一个好好的美人生拉硬扯地弄了回去……”
胡敦道：“妈的，就……就没有人管他了么？”
小三癞子大笑：“谁敢管他，人家光是武馆就有三家，听说江湖上的人都挺敬他许二员外的，都叫他许一刀，就是说他有两下子，杀人不用第二刀，一般人寻常三个五个近不了他的身。”
冯二师爷道：“恃强凌弱，英雄不为啊，英雄不为啊。”
他摇头晃脑，一脸不平之色。
小三癞子一脸懊恼：“妈的，我要是一个大剑客就好了，我就去了，一进这老头子的大门，叭叭两下子就把他老小子的大门踢碎，我一声吼喊：‘许老二，你给我出来！’他就滚出来了，我一声吼叫，他就点头哈腰，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最后我说：‘你叫钱姑娘出来！’他就叫钱姑娘出来了。我一问：‘你愿意嫁他么？’钱姑娘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说‘姑娘何必懊恼，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走好了，他们谁敢拦你？’她就跟我走了……后来，她……反正后来，她就拥在了我的怀里……”
小三癞子一脸光彩。
胡敦此时不讲话，但他的心里正在想：我也是一个江湖大英雄，我怎么不做这事，却让他小三癞子去做？我去一趟，真的说不准那一个细皮嫩肉的钱姑娘就跟了我。
胡敦想到了这里，他问道：“你说，真的有人救了钱姑娘，她会不会跟他？”
小三癞子道：“怎么会不跟？”
竽头儿也笑道：“那怎么会不跟？她是一个娇滴滴美人，得有人怜她，爱她。没有男人，她怎么会受得了？你要是救了她，那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说是不是？”
路永也道：“不错，不错。”
冯二师爷道：“这可是天定的良缘了，从来书上都是写着的，美女壮士相爱至诚，金石为开呢。”
胡敦听得出神，他忙问道：“什么叫做金石为开？”
冯二师爷却一击桌子，他大声道：“连这个也不晓得么？金石为开就是金石为开，就是说你把姑娘的心打动了，她死也要跟你，你不就得了一个人心么？你看那许员外，他可以得到十个女人的身子，但他可得不到人家的女儿心，古诗云：矜矜女儿心。女人的心是那么容易得的么？”
众人都是惊叹，可惜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大英雄，没有一个是江湖高手。
便散了，多半这种聚会无所收获，因为他们只是一些小人物，他们没有钱财，没有武功，也没有地位。
胡敦却是一个热心肠人，他想到：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就被他许员外弄去了，让她活活受罪，让她去侍候那一个老天巴地的许员外，她怎么会甘心？她会不会上吊？她会不会寻死？
她如果死了，就一定会死得十分凄伤了，她会哭啊哭的，一真哭到夜深人静时，才慢慢解开她的束衣罗带，把它吊在那一间新房里，自己吊死了……胡敦心里很伤心，因为他知道，那一个漂亮的钱姑娘要吊死了，她要保她自己的贞洁，她只好吊死了。
他一定不要钱姑娘吊死，他一定要去看一看。
英雄自古出无赖，他胡敦难道就做不得英雄么？
许员外家是一个大家，他的家有一片大大的庄园，在庄园里，有许许多多的房子，房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都是许员外的家人、打手，他们一天到晚都不停歇，在庄子里走来走去的。这些胡敦都知道。但他既然决心已定，什么人也不能阻止得了他。
他决心今天晚上去看一看钱姑娘，如果可能，就把钱姑娘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天黑了，胡敦整装待发。
他先是弄了一些绳子，他知道，一般救人得用绳子，如果要爬墙过，没有绳子恐怕不行。他弄了一些绳子，在一根绳子前头还系了一个小小的虎头抓勾。他还弄了一套衣服，这一套衣服是黑色的，也跟人家夜行的侠客差不多。他还想到了，他应该有一种迷香，能把那一个许员外迷倒的一种迷香。但他没有地方去弄，只好不找了。他想到他如果救出了钱姑娘，还得有银子，没有一点儿银子，他没有法儿去帮助她。他记得人家江湖上的大英雄在与美人分手时，给她一些银子，还一边给她银子，一边说道：“这是英雄侠士本色，我本来应该做的，你也不必客气。”
但他没有银子，怎么办？
他浑身摸遍，只有三十个大钱。
他一定要救钱姑娘！
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等待着天黑到三更。
三更时，大英雄胡敦便出发了。
他对于许员外家自然是轻车熟路，人也走得很快，虽然心跳得快一点儿，但他的脚下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许员外家门外。
许员外家很热闹，门前有许许多多的车马，有无数的仆人在门外走来走去，这是一些壮汉。胡敦心道：如果真的让他们看到了，岂不是给人家打死了？他们都是一些狗家人，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对外人都是狼一样的狠，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但如今已经是夜晚了，怎么能不让他们看到就进院里去呢？
他还是决定爬墙。
胡敦是江湖上的大英雄，自然就不会在乎小节，他想道：
我只要爬墙进得去，我一定可以找得到那一间喜事儿的洞房，那时你看胡敦的本事好了。
他找到了一个背静处，他听了一听，也象人家江湖上的人一样，投入了一粒石子，投石问路。投入了好半天，也没有人声，他知道里面根本就没有人，许员外大喜，人可能都喝喜酒去了，这里怎么还会有人站着？
他一扔那一条绳子，绳子虽然扔得不太准，但他看到了曲曲弯弯的绳子一直到了院子里，扯在了一棵大树上了，他一拽，不动。心里大喜，知道行了。他就爬着入了院子。
隔着一堵墙，他竟然吃惊了起来，在这墙里，许员外家的吵吵嚷嚷声都可以听得见，他听得院子里有人在大声劝酒，有人在喊人，来来去去的人都在忙碌。
他弯下了腰，他把他的绳子忘了。
他现在的事儿是要找到那一间洞房。
当然很不好找。
如果是在一般的人家，有那么个三间五间的房子，他自然很容易就可以找得到那一间洞房，但在这里，他可真的就找不到。
他看到了一些来来去去忙碌的人。
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那是两个下人，是为人家酒宴端茶送水的。
——你送去了酒没有？
——我怎么敢不送？老爷子越是这时候越是想喝熊酒。咱们给老爷子办喜事儿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脾气呢？
——人家说，老爷子他一到了这时候，更有劲头了。一喝下烧得死人的熊酒，老爷子就不老了……两个人都吃吃窃笑。
他听得这两个人讲话，知道这里附近便可能是洞房了，他差不多可以找到那一个钱姑娘了。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些点心什么的，对面的两个一见了他，就笑道：“三哥，你是去给老爷子送点心的吧？”
那人一笑道：“是啊，老爷子的点心，不送去怕今晚忙过了饿。”
一个人道：“你可是弄错了，老爷子今晚可是未必会饿的，他今晚得意着呢，怎么会饿？”
三个人都在轻轻窃笑。
笑过了，那一个送点心的就道：“你们别胡扯，如果这话让老爷子听到了，你们还不是一个死？”
那两个人一听，都不由得肃然。
胡敦一听，便知道这一个人是去给那一个许二员外送点心的，他心里不由得暗喜，他心道：看来不用费功夫，只要跟着这一个小子去，就一定找得到那一个许二员外，就一定找得到那个钱姑娘。
他隐隐跟着那一个送点心的人，走到了一座花园内。
这里，有一处很大很大的房子。
房子的四周，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动静，房子里也没有什么喜气洋洋的样子，只是屋子里有灯，灯也不甚明亮。
那一个送点心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
好久，才有人在屋内问道：“什么人？”
这人低声道：“老爷，我是才子，我来给您送点心的。”
屋里的人慢慢吞吞，好久才应声道：“好，送进来吧。”
那人把点心送进去了，又马上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笑意，转身走了。
胡敦知道一些江湖勾当，他明白，如果他在一处亮处弄破一块窗纸，就可以看得到屋子里的那一个许二员外在干些什么了，但他不能在亮处干这事儿，他得在一个暗处看。
他就在一个暗处捅破了窗纸，盯着看。
他看到了女人和那一个老头子。
他吃惊了。
女人只穿一件水葱子袄，她的头发披垂着，象一片乌云，胡敦从前看也不曾看到过女人这个样子，他的心不由得就从他的心里向外蹦，他看不得这样子的女人，他的心跳得厉害。
这时，女人正同那一个老头子打仗。
女人道：“我不嫁给你，你一个老头子，你弄什么风骚事儿呀？你的女儿是不是和我一样大？”
老头子盯着她，他的脸上有一种恬不知耻的笑意，他说道：
“你以为你有多大，你以为你来我家是干什么的？你就是我的女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女人噗哧一笑：“胡扯，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老爹和亲闺女这么亲热的？”
老头子一乐，他说道：“怎么没有，这世上什么事儿没有？偏偏你要大惊小怪？”
老头子就向女人扑去。
女人在躲，她的脸上虽然有笑意，但她的身子却很灵巧，她在躲着这一个老头子。
胡敦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想，他应该马上冲出去了。
但恰在此时，门被敲响了。
老爷子干吞了吞口水，他大声道：“谁？什么事？”
门外的人道：“老爷，在墙外看到了一条绳子。”
“什么绳子？”
“是爬墙人用的绳子，看来有人来过了。”
“夜行人？”
“不象，象是小贼。”
胡敦心里愤愤不平，你胡敦大爷来了，你竟然敢说是一个小贼，你是不是活得腻了？看我要是能有时机，我一定宰了你！
此时，许二员外一笑，他冷冷道：“好，你让许达找人，四处搜搜也就是了，一个毛贼，也来烦我？！”
外面的人显然对他极是畏惧，连连答应是。
人走远了。
屋子里又响起来了那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老家伙要让女人入彀，但女人却围着那一张床跑，不肯听他的。
胡敦的心里顿时无名火起，他心里道：“一个老得要掉渣儿的老爷子，生生要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人家不愿意也就罢了，竟然跟着追，成何体统？此时我不救她，这世上还有谁来救她？”
一念之下，他的勇气也就来了，他大声一喝道：“狗东西，休得作恶，你胡敦大爷来了！”
他一脚踹开了门，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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