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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道说法
2021-05-3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矮小的人抱着唐逸,到了树丛外。从树丛外看,树枝密密丛丛,竟不透气。树枝到了这里竟不分彼此,如人的头发,丛丛密密长在一起。枝条抽绕,环来弯去,只不留一丝隙地。一棵挨一棵的树密不透风,竟像是一道道墙。在树丛中间有一个树枝绕成的小洞,洞只有一人身子粗细,如海潮推涌出来的树枝密密匝匝地挤压一处。
  矮人扯着唐逸,把他的身子团成一团,直扯拽向树枝内,扯了一会儿,进了一个树洞。
  树洞还不是树洞,只是在树丛间的一线天地。从头上看,犹如一只大大的鹰巢,树枝织就的网从头上一直升上去,只在中间有圆圆一隙天空,天是水洗的蓝。
  树下竟坐着一个人,他就是宋太宗时三召入朝而不赴的道土许放。他头发披散开,发际与树条缠绕,分不出哪里是树条哪里是头发。他脸是阴暗的,与树皮是一个颜色。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他,在街头见他的人,一定说他满面皆是死色。他身上有一件衣服,但那只是丝丝破缕,再也不能说是衣服。他看到来人,只是哼了一声。
  矮小的人一见许放,便脆在地,小心地以一只手扶着唐逸,不使他身子与自己相贴,说道:“特请道长指迷,救他一命。”
  道士伸出手来,把他的手放在唐逸的腿上,只放了一下,便说道:“腿无生息,只是残骸。”
  委小的人再跪叩,许放再把手放在唐逸的头上,摇头道:“脑亦无念,已死了七成。”
  矮小的人不由流下泪来,说道:“我毒倒了他,但愿能救他一命。”
  许放叹息一声,把他的手放在唐逸的胸前,说道:“他只有心脏在跳,心息尚存一缕。你要救他吗?”
  矮小的人头一摇,原来她是一个女人,长发皆散,飘拂在眼前。她C咽道:“我不愿让他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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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放摇头,说道:“人有六欲,此时他只有一欲,便是毒意,毒意入心,只生恶念。你要救他,反增自己烦恼。你愿意救他吗?”
  女人哭泣,说道:“我情愿一死,也要救他。”
  许放说道:“你死不成,却也活不得,你要平心静气,想着他只是一个陌路人,便易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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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低头,沉吟好一会儿,再复抬头,仍是泪流满面,说道:“我与他喝了交杯酒,我与他也不是路人了,我是他的妻子,我要救他……”
  道士许放喝一声:“你入了魔障,喝交杯酒的不是你,你糊涂了吗?”
  她恍恍惚惚,说道:“怎么不是我,就是我,就是我……”
  许放笑笑,枯干的脸显得树皮般的皱纹堆至一处,道:“对,就是你,就是你。”
  奇的是他像是知晓这女人的心思,再说道:“我让你看看他来日情景,你再说救他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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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放将手放在唐逸手上,另一只于枯如树皮的手放在女寸
  人的手上,她强制住自己,方才未脱手抛开。
  许放说道:“大道一行,有三千六百年,年复一年,只是一枯荣,道者看枯亦是荣,看荣亦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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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觉得许放的手有一种很深很浓的树湿味儿,那味儿像是野草烧灼,像是风吹树息,像是万千种花枝的味道,纷至沓来。
  她看到了,从她的内心里看到了一个人,隐约正是唐逸。看到他的头罩在一种有毒性的八爪章鱼下,那章鱼在船舶中行,它一吸一收,把船上的人都吸下了海,再用它的章鱼吸爪把人吸干。海水也搅混了,在海水里,章鱼的爪弯一绕,行得自由,行得方便。
  女人一抖,问道:“为什么是章鱼?”
  “鱼也是人,人也是鱼。”
  “他会活下来,做尽坏事?”
  “坏事也是好事,章鱼自要活命,便得吸食活物,人也是活物,便果了他腹。”
  她眼前更生一幅图画,那画纷纷而至,一张张,一幅幅,都是唐逸,都是唐逸的脸面,一会儿变一种颜色,一会儿再变一种颜色……千百种颜色,须史变过,不复再出,她与唐逸在一起,有许多的女人与唐逸在一起,他们在交欢……
  她啊一声大叫,便醒来了。
  许放道:“他要活过来,便有许多人要死。”
  她惊叫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他活!”
  许放叹息一声,说道:“道可道,非常道,你既要救他,我便应你。”
  许放把唐逸的身子放直,唐逸像是醒来,眼睛能看到许放。许放说道:“眼珠是红的,恨意太多。你看我,你看着我。”
  唐逸听得明白,他的眼睛真个看着许放。他的心软下来了,再也不复仇恨那个把他毒倒的惜情,他听得到那身旁女人的啜泣声。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她还说她是毒倒他的人,她根本就不是惜情,怎么甘心说自己是毒倒他的人?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他的眼睛落在许放的眼中,那眼睛如一个枯井,载浮载沉,他的心在痛苦、仇恨、懊悔里交织……慢慢地,像是听到了仙乐般,他的眼前缭乱着五彩缤纷的颜色,交织着越来越美的图画,他的心软了,喜欢那些图画,再也不复仇视什么人了,只觉得心跳动得比平时快,他的手臂与腿都变得暖一些了。
  放的手一抬,一把枝条落在手中,他一一射出,扑扑射▪在唐逸的大穴上……
  他流血了,流出的是紫色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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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青青看着莫奴生,她的心在咚咚跳,她眼前有一个幻境:莫奴生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两人在陌上踏青,笑声如铃的是她,健步如飞的是莫奴生。两人相依相偎,边说边走,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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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奴生在她的国房里住了五天,每一天都是她先在闺房里睡下,她头两夜把被子折在身下,衣服也不脱便睡。莫奴生只是哼一声,并不理她。
  她睡时也不吹熄蜡烛,只是呆呆看着烛泪,听得见那男人的粗重的喘息声。到了夜里,忽地醒了,便听得莫奴生的呼吸声,就在她的房里。她的耳朵都羞红了,她想着那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很粗壮的男人。
  第三天夜里,她要小解,醒来了。难的是,莫奴生睡在她的屏风前,她怎么绕过去啊,那是一个正在沉睡的男人。他睡相十分猖狂,那样子羞死了青青,大张着的嘴里吐出一息一息粗气,他的手放在一旁,胸也露出来了,被子因为热褪至腰间,胸前露出了半隐半露的胸毛……
  她的心扑腾得厉害。她叫娘,叫爹,叫秀早,但吐不出声来,怕被莫奴生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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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地,莫奴生醒了,他看到青青坐在床上,他霍地坐起,正身而坐,说道:“大小姐,真对不住,你要起夜了?”
  青青声音如蝇:“我……我……”
  莫奴生一笑,说道;“我出去一下。”
  他竟起身,从窗子一射出去,人不见了。
  青青急急忙忙,去那屏风后,像一个小贼般做事,她脸羞得通红,对自己说:“快,快,快!”
  待得莫奴生再回来,青青已是躺在床上,身子冲着内壁,就是用刀砍她,她也不会回头了。她心里想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怎么到我的房间里来了?说是催粮,说是要逼爹给他们粮食,可爹哪里有那么多的粮给他们?听说今年大熟,成都府也只能有粮七十万石,他们六国都要粮食,看来爹有难了。
  想到这个,唐青青哪里睡得着?她轻声叹了一口气。
  莫奴生朗声道:“大小姐,既是睡不着,何不起来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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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惊悚地起身,裹着被子,缩在墙角,对莫奴生道:“我不懂你们的事儿,有什么好谈的?”
  莫奴生的臂很粗壮,他坐起来,身子如箭般直,说道:“我们黑汗是一个族国,一向只喜欢马与骆驼,族中的男人可以娶几个女人为妻,但你得养这几个女人。养牲畜是我们的活计,能干的男人,养的马牛很多。”
  青青听他说,不插嘴。
  莫奴生说道:“我有三个弟弟,他们都成家了,我没有成家。”
  青青看他,他成家没成家与青青有什么干系?但听说那种夷狄之族都是先兄后弟,有时兄弟同娶一个女人为妻的。为什么莫奴生的兄弟都成亲了,他却没有成亲?
  莫奴生看出她的疑惑,说道:“我有过一个女人,她有两个孩子,我便带着她的两个孩子。”
  青青明白了,莫奴生是一个好人。
  可他来逼爹拿出粮食来,他就是强盗。
  莫奴生笑笑,说道:“在我们那里,时兴抢婚,你看好了哪一个姑娘,夜里去抢。要抢得快,抢了姑娘就跑,有时你得一边跑,一边对付来追的人。我们那里的规矩是,平时不得报私仇,但在抢婚时可以杀人,你杀了来抢婚的人,或是你抢婚时被人杀了,官家不究。有时抢婚的人太多,铺天盖地,都来抢。有时一个姑娘长得美,有几伙人一齐来抢,抢到了他家,或是抢到了你家,全看你的运气。抢亲比打仗还凶。”
  青青如听故事,听得有趣,她说道:“那你的几个弟弟抢来的女人都成了妻子吗?”
  莫奴生笑:“那是我帮他们抢的,在黑汗,还没有几个人能抢过我的。”
  青青看着莫奴生,他的身材很高大,坐在地板上,人也魁伟壮美,一条小小的胡须在唇上,他忽地唱起歌来:“乘花斑马啊,
  抢新人啊,
  乘她去河边洗衣,
  那是早早起来的勤快女人啊,
  娶了她会有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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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新人啊,
  抱在马上成亲吧,
  在马上把她弄了,
  不然就来及了。
  待得她的亲人抢她回去,
  该孩子也在她的肚子里了。
  该是她的身子也狼亢了,
  抢她回家,
  一进了门,
  哇哇哇,生崽子啦!”
  莫奴生用一种悲凉的声调唱起来,那调调里有股悲壮,无可奈何的悲壮,苍凉的声调有种魅力,催得青青这深闽里的大小姐心咚咚直跳。她的眼前有一幅抢亲图,拖在马背上,男人怎么与女人亲热?她是大小姐,便以为男人只要亲吻拥抱女人,女人就会怀上了孩子。她想:真是可怕,那时人在马上,灰天戗地,怎么能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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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很深了,忽听得有人惊叫:“来人啊,有人杀人,有人杀人了!”
  惊叫声传来,莫奴生看了唐青青一眼,说道:“你小心些,我要去看看!”
  莫奴生飞身出去,到花厅探看。
  只见花厅门前有人在叫,那是一个拿着梆子的看夜人,莫奴生问道:“看到贼人吗?”
  那探子说道:“进厅去了!”
  莫奴生一飞身便入了厅,他抬头一看,一个人吊在厅梁上,那是大宋河间府尹张叔夜之子张用。
  莫奴生惊叫一声:“中计了!”
  急想退身时,身后已是来了三个人,那三个人是卓书、回鹘美女索雅、还有一个人是辽国公子耶律重恩。三个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莫奴生知道中了贼计,他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耶律重恩的声音很是愤懑:“莫公子,我也知道不是你,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把张公子杀了,把他吊在这里?”
  莫奴生冷冷道:“我前脚到,几位后脚到,是谁杀了他,我怎么知道?”
  耶律重恩叹息道:“众人里死了谁都不要紧,死了张公子,麻烦大了。”
  一句话吐落,几人都变了颜色,
  唐六与众家人赶来了,呆呆看着吊死的张用。唐六大声道:“是谁杀了他?”
  莫奴生说道:“他拿不到粮食,自己吊死了吧?”
  唐六大声道:“不会的,张公子不会为粮食吊死自己,一定是有人害死了他。”
  卓书看着莫奴生,看得他有些发毛,说道:“我赶快来了,只看到了一个巡夜人,他叫起来,我才来看。看到了张公子吊在这里。”
  正分说时,唐思思、唐青青都在丫头的扶掖下,来到了花厅。
  唐思思看着张用,说道:“把人解下来吧。”
  来了两个胆大的家人,把张用解下来,张用已是断气多时,唐六恨声道:“死了张公子,我定逃不了干系,如今真个惨了。”
  回鹘美女索雅说道:“我们都在睡,只不知莫公子为什么不睡,夜里穿着整齐,一听到了响声便即赶来,是怎么回事?”
  一听得她说,所有人都看着莫奴生。
  莫奴生分明觉出,索雅一说,唐青青的身子即是一震;她不愿意说出她与莫奴生正在秉烛夜谈,他不曾入睡。
  莫奴生说道:“我未睡,正担忧拿不到粮食。”
  卓书说得很含蓄:“是啊,拿不到粮食,便杀人,想是杀了人,便拿得到粮食?”
  莫奴生恨声道:“谁说我杀了人,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只要到时与你们几个在台上一战,胜了你们,便会拿到粮食了,我为什么要杀他?”
  众人皆恨莫奴生,原来是他先占了唐青青的闺房,要去唐青青的闺房内监视大小姐,后来也把倩倩逼去了青楼,为人如此蛮横的人,哪里是什么好人?不是他杀人,会是谁?
  耶律重恩去看张用的身体,他看得很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说:“他是被人杀了再吊起来的,一定有人先杀了他。”
  虽说张用是张叔夜之子,但他只是一个公子,武功并不出众,在场的卓书、索雅等人要杀他,那很容易。
  唐思思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莫奴生、索雅你们几个都离开我家,再体来缠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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