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里身是客

2021-05-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陆啸天病了，病了一日。
　　冰冰不讲话了，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不知道该做一点什么。
　　她决心去楼外楼散散心。
　　她在楼外楼二楼上叫了一桌子菜。
　　她叫人在对面放着一双筷子，一只碟子，一只酒杯。这酒杯是给谁的？她在等谁？
　　她突然低头一叹，她才知道她谁也不会等，她等谁也不会来。既然没人可等，岂不就是只有她自己么？只好独斟独饮，饮醉一坛凄凉。
　　对面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其实她根本算不上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孩子。这女孩子好漂亮。
　　冰冰忘了她比这女孩子更漂亮。
　　她不知道女孩子的漂亮是因为女孩子没有一丝愁。
　　女孩子道：“我可不可以和你喝酒？”
　　冰冰冷冷道：“世上根本没人愿意和我喝酒。如果你想喝，就你喝你的酒，吃你的菜。我喝我的酒，吃我的菜。咱们二人谁也不要讲话，银子我付。”
　　两人喝酒，怎么能不讲话？不讲话叫什么喝酒？两人喝酒，自喝自酒，自吃自菜，还叫什么一起喝酒？还有什么趣味可言？这女孩子一听这话，怕会马上离去。
　　走开就走开！那样她仍是一个喝酒，仍自己喝自己的愁苦，喝自己的凄伤。
　　谁知那女孩子拍手道：“好！这法儿倒别致，就这么办好了。”果然就自己喝自己的酒，自己吃自己的菜，两个人谁也不讲一句话。
　　愁酒伤人心肠。
　　冰冰醉了，大醉得不省人事。
　　她醒来时，躺在一间书房里。
　　这书房很雅，有琴棋书画，象男人的书房。但这床帏绣帘，又分明是女孩子儿的闺房。
　　冰冰静静地看着这儿。
　　她知道她吐了，象一只死狗，因为她换上了这女孩儿的衣服。她穿女孩儿的衣服有点紧，有点小。
　　她听见了门外的急急吵闹声。
　　男人有许多，他们的嗓门极大，他们要进来，要用野蛮的手段凌辱她，要烧死她。
　　男人口口声声叫她是个贱货。
　　冰冰心明如镜，她问自己：我是不是贱货？她认定她是贱货。她突然心情一驰，就让他们一个个来凌辱她，就让他们杀死她，那又有什么不好？反而是活下去不好，没什么可活下去的理由了，为谁活着呢？
　　她静静地等着。
　　她听到了那女孩子的声音：“小筐儿不在了，但我是筐头儿，我是北派三十八万丐帮的筐头儿。笑话！谁是男人？男人怎能把醉酒女人羞辱，不折你的威风么？她病了，爬都爬不动。你对她怎样，有什么威风？马上走开！等我把她送走，以后你们谁有能耐，就去杀她好了。”男人们都退远了。
　　女孩子站在她床前。
　　“你好些了么？”
　　冰冰看着她。
　　“你不该阻止他们，他们应该杀我。”
　　女孩儿笑：“别胡说！”
　　冰冰的声音空空洞洞：“你看，这是什么？”
　　冰冰的手向怀里伸，很吃力地掏出一件东西，她把手平伸开，她手里是一只小筐儿，一只用金丝连缀三十八片玉片缝成的小筐儿。
　　女孩儿的脸变了色，她的声音颤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冰冰道：“就是我，就是我，不是我，是谁？”
　　冰冰把小筐儿扔在地下：“拿去，让他们来杀我！”
　　冰冰等着，等着受凌辱。
　　她想着那凌辱，好象那些人要对另一个人这么做，不是对她。她心里很平静。
　　她突然觉得她对许多人欠债。
　　天黑了，女孩子进来了，她端着一盏灯。
　　她坐在冰冰对面，眼睛红肿着。
　　冰冰的脸色平静。
　　她看着冰冰：“他是我父亲。”
　　冰冰点点头，这对她已经不很重要了。
　　女孩子道：“我想杀死你，想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你。”
　　冰冰明白，她脸色很平静。
　　“你早就想死，对不对？”
　　冰冰点头，泪水突然又流出来。
　　女孩子道：“你不该死，你欠别人的债，不还，就永远心里不安。”
　　“我欠谁的债？”
　　她欠曹春的债，应一死了之。她欠陆玉之的，也该以死去酬报？她还欠谁的？
　　欠这个女孩子的债，应该以死来偿。
　　女孩子道：“你有那么多补袜子姐妹，全被你引入了狼群，你一死，她们就会永远受罪了，你为什么不想别人，只想你自己？”冰冰想起了姐妹。她才知道她最欠谁的债，欠补袜子的女人们的债！母老虎、红衣女人、黄衣女人、绿衣女、藕荷色衣服的女人……
　　冰冰道：“可是，我还欠你一命……”
　　女孩子道：“你救她们，再来与我一决生死，好不好？”
　　冰冰道：“好！”
　　女孩子施了一礼道：“多谢送回这小筐儿，骏马凭鞍官凭印，没这小筐儿，我还象什么三十八万众的筐头儿？”
　　冰冰看着她。
　　女孩儿肃然道：“这一谢就我救了你一次一样，一谢而过。你办过了事，我们再来报仇。”
　　冰冰突然从这女孩子身上看到了豪气，她马上从床上坐起：“给我一点吃的，我要吃饱了饭，好走。”
　　女孩子看着好，笑了，笑出了两个酒涡儿。
　　冰冰知道，这女孩实在比自己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