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楼外楼

2021-05-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京都有个楼外楼，是京都第一吃处。
　　真正的京都吃客的饭点都很怪，有的在早九时，午三时，有的在早十时，晚四时，这些吃客们在人少时上楼，择一个清静桌面，看楼下闹市，看楼下忙忙碌碌的人群，就忽然对人生有几分感慨，对自己的日子有了一些满足。
　　靠窗角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戴着人很大的斗笠，低着头，在喝茶。
　　象是在等人。
　　从楼下上来了一位公子哥儿。
　　这人看了看楼上，没几个人，但他偏偏去靠窗子那儿坐下，坐在那戴斗笠人的身边。
　　那人不抬头，连看也不看他。
　　这年轻公子等堂倌过来，要了半坛女儿红，要了两盘菜，就这样吃起来。
　　他吃得很斯文，也很慢。
　　对面那喝茶的有等着，等得渐渐地不耐烦起来。
　　那人起身要走。
　　这边公子哥儿就叹了一口气：“何必着急呢，就那么一句话，还要说三遍？白筐梁，白筐梁，白筐梁儿谁见过？我说了一遍了。我再说一遍，我又说了一遍了。正好三遍了，是不是？你该领我走，走吧，去哪里？”
　　那人低着头下楼，走了。
　　走到了一个小院，院里很幽静，满院子里都是花，种得很多，花开得又很美。
　　公子哥儿认不清这些花儿都是什么。他长在关东，只认得杜鹃，认得菊，这些既不是杜鹃，也不是菊。
　　那个人说了一句：“等着”，就进了屋。好半天，来了三个大汉，带他进了屋。
　　垂着帘子，屋里显然是个女人。
　　女人的声音很软：“你是谁？”
　　“我是‘金车公子’陆玉之。”
　　里面显然很是吃惊，咦了一声，就没了声音。
　　好半天才问：“你来做什么？”
　　“灵灵死了，我替她来。”
　　灵灵死了？显然里面那女人也没料到。但她只是轻轻一叹，又问：“你来了，要说什么？”
　　“不杀了陆啸天，不杀了那些“破袜子”的头领，江湖上没宁日，你们北派丐帮也没有好日子过。而且据我知道，昨晚上你们的总筐头俞波儿也去了那座破庙……”
　　女人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们可以杀死陆啸天，可以把他们那破袜子这一组织给破了，那样，你们就可以在北方立足。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会把你们击败的。”
　　女人一叹：“他已经把我们击败了，我们没法儿胜他。”
　　陆玉之仍想说话。
　　女人轻轻打断，说道：“带他去灵堂！”
　　灵堂前守着一些人。
　　这是一些奇怪地人，人人手里都提着小筐儿，小筐儿一个比一个大。他们全都静静地站着，守灵。
　　陆玉之向上一看，他呆住了。
　　“北五省乞丐总筐头儿俞波儿之位”。
　　这么说，俞波儿是死了，他昨夜死于那些破袜子之手，死于陆啸天之手？
　　陆啸天又胜了？陆啸天总是胜，他一步一步地扩展他的地盘，一点点扩充他的势力。
　　陆玉之想起了俞波儿的话，想起了俞波儿说要帮他的话。
　　他不禁泪如雨下。他动了真情。他这一会儿忘了毒疯婆婆的话，忘了世上的男女都是坏人。
　　他想起了俞波儿，想起了灵灵，想起了他自己。他现在觉得他在“一躺楼”中真是可怜，他不象是一个人，象是一只醉虫子。
　　陆玉之冷笑着，把纸钱扔下：“咄！怎么弄这玩艺儿？”
　　旁边守灵的大汉们便怒火中烧，人人要上来与他一拚。
　　有一个女人制止住了他们。
　　这女人并未现身。
　　陆玉之吼道：“拿酒来！拿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大汉迟疑，还是那女人的声音道：“给他！”
　　就捧上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陆玉之一手抓坛，一手拍去封泥，对着棺材道：“俞伯伯，请了！”
　　他喝一大口，就往棺材前的地上倒一口酒。
　　陆玉之边喝边流泪，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来，来，俞伯伯，再饮一坛！”
　　陆玉之吟道：“平生须臾不离酒，丰都城下载酒行。谈笑风生，知我困厄笑如风，敢向庆忌剌戈，敢向博浪击椎猛。酒圣，俞波儿！人龙，俞波儿。羞惭后人玉之，不再长吟松风。”
　　他醉成一团，颓然倒地。
　　陆玉之醒在半夜。
　　他口很渴，他不知这是在哪里。
　　这是一间书房，一间闺房，琴棋书画，宝剑书箧，都一如男儿之室，但床上床下，都是女子饰色。
　　“你醒了？”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这就是那个在帘后讲话的女孩儿。
　　这女孩很漂亮，也很端庄。
　　“你是谁？”
　　“我叫鱼漂儿。”
　　鱼漂儿？是水上的鱼漂儿，还是鱼肚子里的鱼鳔儿？
　　“我醉了，对不住。”女孩笑了一笑。
　　陆玉之突然觉得她很可爱，她是那么宽容地一笑。他想起来了，这个鱼漂儿的一笑，很象他的母亲。
　　鱼漂儿眉尖微蹙，她心事重重。
　　她告诉陆玉之，她父亲是俞波儿，如今俞波儿死了，那一只小小的筐头儿印凭小筐没了，可能是落入了破袜子人之手。刚刚传遍北五省，让三十八万乞丐帮众如见了这小筐儿印信，不可听令。如今只好等待，想办法去夺取这小筐儿。她疑虑重重，怕陆啸天会来瓦解她的队伍，三十八万人众，就难免良莠不齐。如果给他从内部攻破，她的麻烦就大了。所以她现今只好把八筐梁十筐柱二十四筐沿儿都从下面调上来，让他们暂且放下各地的事务，跟她走。名义上是守灵执丧，实际上她怕他们会乱。三十八万众一乱，关东至京都北五省就乱套了，那对武林对百姓都是一场劫难。
　　陆玉之道：“你想得极对。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亲自去楼外楼接灵灵？”
　　鱼漂儿轻轻叹道：“灵灵聪明，很有办法。我想把她接回来，让她帮我拿拿主意。”
　　可惜灵灵死了。
　　陆玉之在想，在想如何办此事，但他想不出办法来。
　　鱼漂儿嫣然一笑：“你这样子，就是那痴痴迷迷的样儿么？我问过爹，他说可能是练了‘天耳通’、‘天眼通’一类绝技的人才会如此。又说你绝不会练成这个的，这可是大本事。”
　　陆一之只笑了笑。
　　鱼漂儿冲他一笑：“你休息吧，好在你也常在外呆，你那个新女人冰冰今晚也不会等你。”
　　陆玉之很是难堪地苦笑。
　　他不想让鱼漂儿走，这女孩儿有一种清新，一种田野似的清新，让他有些倾慕。
　　“你会弹琴？”
　　鱼漂儿一叹，眼有些红，陆玉之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怒我冒昧，不该请你弹琴。”
　　鱼漂儿一笑：“江湖儿女，倒没那么多的讲究，只是我心境不佳，不想弹就是了。”
　　陆玉之点头称是。
　　鱼漂儿走了，象飘走了一阵清新的风。
　　陆玉之想她，想她一定是一个坏人。
　　她怎样坏呢？她把他诱骗到这里来杀了。她告诉他乞丐帮内的秘密，想让他告诉别人，这样就引来了杀身之祸。她想诱他喜欢她，然后利用他。都不象。
　　他头一回用毒疯婆婆的办法，有些失灵。
　　他大声对自己说道：“她让我来这里，一定对我有所图谋。她对我好，一定是对‘一躺楼’有所不利！”
　　但他头一回对自己也不相信，他只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