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迹
2021-05-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王渐好气闷。
他应该快活才对，因为他在金陵，每日想的是独自一个人，自由自在，没人管顾没人吩咐没人跟随没人提醒，他盼的是这日子。因为他自小就从没一个人呆过，连如厕也有仆人在守候。如今他一个人走，怎么能不快活？
可他偏偏很生气，因为这三个管家不是他打发走的，而是被她算计走的，这伤了他的面子，金陵王公子的面子是伤不得的。
他打马疾驰，冲到一片树林内。
月色皎洁，远近无炊烟。他只好在树林中露宿，他头一回一个人在林子里露宿。
他把马拴好，拣了些树枝，想点火。但他点不着，因为他不知道要用枯枝点火，拣折来的都是些鲜树枝。
烟呛得他大声咳嗽。就有人咯咯笑他，是女孩子的笑。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钱叶带来了吃的、烤好的饼，烧好的肉，还有一壶醇香的酒。钱叶的笑有点恶。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可。肚子不是君子，它咕咕乱叫。
钱叶就更咯咯笑。
“你想干什么？”
钱叶乐呵呵：“我想陪你去关东。”
他气哼哼：“我去求媳妇，你去干什么？”钱叶柳眉一耸：“我去宰了她，让你娶不成。”
王渐笑：“那我也不会娶你。”
钱叶大笑：“你不娶我，我娶你也一样。给你一间闺房，你来绣花。”
王渐起身就走，他忘了牵马，忘了马鞍上的盘缠，他只想躲开这个女孩儿。
钱小姐不理他，听他走远了，就慢慢把酒壶打开，把酒全浇在火上，火燃得更旺，把肉扔在火里，把它们烧成黑炭，她一边扔一边喊：“给你吃，给你吃！”
她哭了。
夜很静，只有她一个人在树林里哭。
她哭够了，站起来，呆呆地看月亮。然后又笑了，笑得很邪恶。她走过去，用纤纤玉手抚摸王渐的这一匹坐骑。这是一匹白顶心的“踏雪乌雅”，浑身没一点儿杂色，乌油油的毛皮在月光下闪光，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
她抚摸着马头，很温柔。
马也蹭她的脸，似乎知她有无限愁思。
蓦地，她手一挥，一柄匕首深深刺入马的心脏。
马扬鬣嘶吼，慢慢挣扎倒地，它双目极俊美，呆呆地看着钱叶，至死也不知道这个愁兮兮的小姐为什么对它下手。
钱叶从马背上拿下包袱，把包袱里的银子一锭锭抛向树林。她抓起最后一把金叶子，把它们向一棵粗壮的大树身上掷去，金叶子都嵌入树身。她做完了这一切，仍呆呆地看月亮。一会儿，她悄悄地走了，她与王渐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王渐自顾自向树林外走。
他忘了他的马，忘了他的盘缠。这不是他疏忽，是他还不习惯，不知道他应该照顾他的马，照应他的盘缠，因为他现在是一个人了。当他想起来这些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半夜，来到了北方小镇里。
北方小镇的早晨。
他感到很饿，想起来他还没有钱。他看看自己，衣衫褴褛，只有胸前的那块暖玉，那块玉是父母给他的，让他用做聘礼，送与关东王小姐关娇娇的。
他站在一家当铺前，他走不进去，不想当掉这块玉。他好半天才决定：即使不娶那个关娇娇，他也要吃上一顿饱饭，于是他进了当铺。
当铺老板看着这块暖玉，好半天喘不过气来。他识货，知道这一爿小铺子一辈子也不定见得到这么一块玉。
但他是老当铺了，手不颤、声不变、头不抬：“当？”王渐应道：“当！”老板道：“一百两。”
老板一吐口，心中也暗暗咒骂自己王八蛋，知道凭这一句话，阎王爷也打他入十八层地狱。
谁料王渐应了一声：“好，就是一百两。”
王渐从酒楼里走出来，兜里的银子又没了十两。
他叫了一桌酒菜，还赏了小二一两银子。他自然是金陵王家的大少爷。
他很高兴，因为有人告诉他，关东王关云飞的家不远了，明天就可以赶到。他决定找一个客店，好好睡一觉，明日好早早赶路。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大眼睛，很白净，但一身很考究的衣服油得脏兮兮的，他看着王渐，笑，用小手比划，让王渐凑过来。
王渐走近了他。
他说道：“你叫王渐？”
王渐点点头。
小孩儿说：“有三个人，都穿黑衣服，有一个老一点儿的，牙是黑的，还有一个阴沉着脸，不讲一句话，他们是你一起的？”
王渐听他一讲，马上点头，问道：“你见过他们？他们在哪儿？”小孩儿看看他，用手一抹鼻涕，不讲话了。
王渐等他讲话，但他一句话也不讲，只是东顾西盼。王渐着急了，问：“他们在哪儿？”
小孩儿冲他笑，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干什么？”王渐不解。
小孩儿仍笑：“银子。”
王渐马上给他银子，一锭、两锭、三锭，小孩子才把手缩了回去。
“他们受伤了。你要找他们，就跟我来。”
王渐跟小孩子走到一片树林里。
小孩儿不走了，他坐在一棵大树下，掏出一支鸡腿来啃。
王渐急问：“他们在哪儿？”
小孩瞥他一眼：“你急什么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坐下，等着好了。”
王渐没法子，只好坐下，等着。
小孩子突然扔下了鸡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今年几岁？”
王渐一愣：“不知道。”
小孩儿声明道：“我十一，你记住了？”
王渐点点头，记这个干什么？
小孩儿埋怨道：“他们总记不住我多大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王渐摇摇头。
小孩儿很委屈：“真笨，真笨。你这么笨，她干嘛喜欢你？”王渐的脑袋突然胀大了，他想跳起来。
小孩儿笑：“别动，你动不了啦，告诉你吧，我叫钱毛。”
王渐觉得身子发软，没一点力气。
钱毛是个孩子。
他没想到，这个小孩儿就是大名鼎鼎的钱毛。
江湖上的人只听说过钱毛，都没见过钱毛，见过钱毛的人也再绝口不提钱毛，因为他们不愿说自己曾栽在这么个毛孩子手里。
钱毛把王渐捆在一棵树上，捆得很认真，细看了看，很满意。他坐下来，跟王渐谈判：“你要了叶子吧？那样我就放了你，行不行？”
王渐摇摇头。
小孩儿突然笑了，拍手儿笑：“那好，那好。你要是要了她，你可就成了我姐夫了。我可不愿有你这么一个笨蛋姐夫，大傻瓜。你不愿意当我姐夫，这可不怨我……”
钱毛把王渐身上的衣服撕光，让他只剩一条短裤。又从地上找来一些毛毛狗儿草，这草茎细，穗上是一条谷穗似的狗尾巴，比谷穗儿小，长满了毛毛刺儿，他用这一把草儿刺王渐的痒处，逗王渐笑。
王渐没法儿不笑，因为这小小的钱毛会用这毛毛草刺儿刺穴，他只好咯咯笑，笑得嗓子也哑了。
钱毛玩腻了，不乐意再听他笑了。他看着王渐说道：“我给你上咬刑。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咬刑？”
王渐没力气讲话了。
钱毛很认真地告诉他：“咬刑就是把人绑在树上，用火点着一种香，蚊子闻到这种香味呢，都来了，大蚊子，小蚊子，长蚊子，短蚊子，胖蚊子，瘦蚊子，都来咬你。黑乎乎地爬你一身。听说这关东的蚊子和关东人一样，可亲啦，咬住你，不吸饱了血不走。你试一试这咬刑，好不好？”
王渐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快活才对，因为他在金陵，每日想的是独自一个人，自由自在，没人管顾没人吩咐没人跟随没人提醒，他盼的是这日子。因为他自小就从没一个人呆过，连如厕也有仆人在守候。如今他一个人走，怎么能不快活？
可他偏偏很生气，因为这三个管家不是他打发走的，而是被她算计走的，这伤了他的面子，金陵王公子的面子是伤不得的。
他打马疾驰，冲到一片树林内。
月色皎洁，远近无炊烟。他只好在树林中露宿，他头一回一个人在林子里露宿。
他把马拴好，拣了些树枝，想点火。但他点不着，因为他不知道要用枯枝点火，拣折来的都是些鲜树枝。
烟呛得他大声咳嗽。就有人咯咯笑他，是女孩子的笑。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钱叶带来了吃的、烤好的饼，烧好的肉，还有一壶醇香的酒。钱叶的笑有点恶。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可。肚子不是君子，它咕咕乱叫。
钱叶就更咯咯笑。
“你想干什么？”
钱叶乐呵呵：“我想陪你去关东。”
他气哼哼：“我去求媳妇，你去干什么？”钱叶柳眉一耸：“我去宰了她，让你娶不成。”
王渐笑：“那我也不会娶你。”
钱叶大笑：“你不娶我，我娶你也一样。给你一间闺房，你来绣花。”
王渐起身就走，他忘了牵马，忘了马鞍上的盘缠，他只想躲开这个女孩儿。
钱小姐不理他，听他走远了，就慢慢把酒壶打开，把酒全浇在火上，火燃得更旺，把肉扔在火里，把它们烧成黑炭，她一边扔一边喊：“给你吃，给你吃！”
她哭了。
夜很静，只有她一个人在树林里哭。
她哭够了，站起来，呆呆地看月亮。然后又笑了，笑得很邪恶。她走过去，用纤纤玉手抚摸王渐的这一匹坐骑。这是一匹白顶心的“踏雪乌雅”，浑身没一点儿杂色，乌油油的毛皮在月光下闪光，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
她抚摸着马头，很温柔。
马也蹭她的脸，似乎知她有无限愁思。
蓦地，她手一挥，一柄匕首深深刺入马的心脏。
马扬鬣嘶吼，慢慢挣扎倒地，它双目极俊美，呆呆地看着钱叶，至死也不知道这个愁兮兮的小姐为什么对它下手。
钱叶从马背上拿下包袱，把包袱里的银子一锭锭抛向树林。她抓起最后一把金叶子，把它们向一棵粗壮的大树身上掷去，金叶子都嵌入树身。她做完了这一切，仍呆呆地看月亮。一会儿，她悄悄地走了，她与王渐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王渐自顾自向树林外走。
他忘了他的马，忘了他的盘缠。这不是他疏忽，是他还不习惯，不知道他应该照顾他的马，照应他的盘缠，因为他现在是一个人了。当他想起来这些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半夜，来到了北方小镇里。
北方小镇的早晨。
他感到很饿，想起来他还没有钱。他看看自己，衣衫褴褛，只有胸前的那块暖玉，那块玉是父母给他的，让他用做聘礼，送与关东王小姐关娇娇的。
他站在一家当铺前，他走不进去，不想当掉这块玉。他好半天才决定：即使不娶那个关娇娇，他也要吃上一顿饱饭，于是他进了当铺。
当铺老板看着这块暖玉，好半天喘不过气来。他识货，知道这一爿小铺子一辈子也不定见得到这么一块玉。
但他是老当铺了，手不颤、声不变、头不抬：“当？”王渐应道：“当！”老板道：“一百两。”
老板一吐口，心中也暗暗咒骂自己王八蛋，知道凭这一句话，阎王爷也打他入十八层地狱。
谁料王渐应了一声：“好，就是一百两。”
王渐从酒楼里走出来，兜里的银子又没了十两。
他叫了一桌酒菜，还赏了小二一两银子。他自然是金陵王家的大少爷。
他很高兴，因为有人告诉他，关东王关云飞的家不远了，明天就可以赶到。他决定找一个客店，好好睡一觉，明日好早早赶路。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大眼睛，很白净，但一身很考究的衣服油得脏兮兮的，他看着王渐，笑，用小手比划，让王渐凑过来。
王渐走近了他。
他说道：“你叫王渐？”
王渐点点头。
小孩儿说：“有三个人，都穿黑衣服，有一个老一点儿的，牙是黑的，还有一个阴沉着脸，不讲一句话，他们是你一起的？”
王渐听他一讲，马上点头，问道：“你见过他们？他们在哪儿？”小孩儿看看他，用手一抹鼻涕，不讲话了。
王渐等他讲话，但他一句话也不讲，只是东顾西盼。王渐着急了，问：“他们在哪儿？”
小孩儿冲他笑，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干什么？”王渐不解。
小孩儿仍笑：“银子。”
王渐马上给他银子，一锭、两锭、三锭，小孩子才把手缩了回去。
“他们受伤了。你要找他们，就跟我来。”
王渐跟小孩子走到一片树林里。
小孩儿不走了，他坐在一棵大树下，掏出一支鸡腿来啃。
王渐急问：“他们在哪儿？”
小孩瞥他一眼：“你急什么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坐下，等着好了。”
王渐没法子，只好坐下，等着。
小孩子突然扔下了鸡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今年几岁？”
王渐一愣：“不知道。”
小孩儿声明道：“我十一，你记住了？”
王渐点点头，记这个干什么？
小孩儿埋怨道：“他们总记不住我多大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王渐摇摇头。
小孩儿很委屈：“真笨，真笨。你这么笨，她干嘛喜欢你？”王渐的脑袋突然胀大了，他想跳起来。
小孩儿笑：“别动，你动不了啦，告诉你吧，我叫钱毛。”
王渐觉得身子发软，没一点力气。
钱毛是个孩子。
他没想到，这个小孩儿就是大名鼎鼎的钱毛。
江湖上的人只听说过钱毛，都没见过钱毛，见过钱毛的人也再绝口不提钱毛，因为他们不愿说自己曾栽在这么个毛孩子手里。
钱毛把王渐捆在一棵树上，捆得很认真，细看了看，很满意。他坐下来，跟王渐谈判：“你要了叶子吧？那样我就放了你，行不行？”
王渐摇摇头。
小孩儿突然笑了，拍手儿笑：“那好，那好。你要是要了她，你可就成了我姐夫了。我可不愿有你这么一个笨蛋姐夫，大傻瓜。你不愿意当我姐夫，这可不怨我……”
钱毛把王渐身上的衣服撕光，让他只剩一条短裤。又从地上找来一些毛毛狗儿草，这草茎细，穗上是一条谷穗似的狗尾巴，比谷穗儿小，长满了毛毛刺儿，他用这一把草儿刺王渐的痒处，逗王渐笑。
王渐没法儿不笑，因为这小小的钱毛会用这毛毛草刺儿刺穴，他只好咯咯笑，笑得嗓子也哑了。
钱毛玩腻了，不乐意再听他笑了。他看着王渐说道：“我给你上咬刑。喂，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咬刑？”
王渐没力气讲话了。
钱毛很认真地告诉他：“咬刑就是把人绑在树上，用火点着一种香，蚊子闻到这种香味呢，都来了，大蚊子，小蚊子，长蚊子，短蚊子，胖蚊子，瘦蚊子，都来咬你。黑乎乎地爬你一身。听说这关东的蚊子和关东人一样，可亲啦，咬住你，不吸饱了血不走。你试一试这咬刑，好不好？”
王渐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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