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皇疯狂

2021-06-0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赵佶坐在一间草屋内，兀朱对他说道：“你儿子赵构妄图与大金为敌，他兵犯六国，早就危如累卵了，你看如今的大宋，会被分割成五份，蒙古一份，吐蕃一份，西夏一份，西辽一份，大金也有一份！你那大宋如今只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哪有还手的余地？”
　　赵佶骂道：“狗，金狗！你想灭我大宋，那是休想，泽利也死了，你金狗再休想灭大宋！”
　　兀朱吼道：“狗皇帝，我要杀了你，替我泽利报仇！”
　　兀朱正怒气腾腾地要杀赵佶，忽地听得有人叫道：“勿伤我主！”
　　原来扑来的是新科状元张九成，他扑在赵佶身上，怒喝兀朱道：“你俘了我主，便得善待他，你再杀他，算什么本事？”
　　赵佶叹气道：“我本来就是苟且偷生，他要杀我，我也不怕！”赵佶推开张九成，对他说道：“只有一句话，要你回去传语构儿，要他一心灭金，报我血仇，不能报此仇，枉为我儿！”
　　张九成流泪答应，正欲自尽，忽听得金主前来，眼看着新主到来，对赵佶笑说道：“昏德公如今不坐井观天了，便再对人生乐趣有些领悟了吧？我为你带来了一些好东西，不知昏德公是不是要啊？”
　　赵佶叫道：“你滚，我什么都不要！女人我不要，就是再好吃的东西，我也不吃！”
　　金主笑笑，说道：“昏德公所需，不是那些，你看，是这些宝物。”
　　金主令人拿来一些盒子，一看就知，那是有名的湖笔，从大宋来的湖笔。还有徽墨，宣纸。原来是这些啊，赵信从前就是亡国时，也不忘了带湖笔徽墨来金邦，此时见了此物，心中酸楚，却是难说。他心道：我做了一辈子皇帝，死前要什么？荣耀离我远矣，生生死死，荣荣辱辱，我都不在乎。却在乎手里有些笔墨。金主说道：“我要上皇下一道诏，要赵构对我再纳银两，自从岳飞一死，大宋再也不纳银了，莫非岳飞一死，足以抵得我五十万两白银？”
　　赵佶大笑，说道：“岳飞良将，为金狗所逼死，我自可惜。
　　但你区区几管臭笔，几张破纸，便要我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岂不太看轻了我赵佶？”
　　新科状元张九成在一旁拭泪，赵佶冷冷道：“拿走，拿走，我不要纸，我不要笔！”


　　金主对那两个看守赵佶的平章说道：“每一日着两个小番，在他面前拿笔墨乱抹，要他看着，他要不看，扯着他看。”
　　那平章很是煮钝，问道：“要他看着做什么？”
　　金主得意地问道：“你最怕什么？”
　　那平章吸嘴道：“怕老婆。”
　　金主大笑，拍拍他的肩道：“要你与女人偷情，正要你老婆在旁看到，你会如何？”
　　那平章乱摇手道：“不可，不可，狼主，那会要了我的命！”
　　金主冷冷道：“你不知这个大宋皇帝，他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女人，不是财宝，却是这笔墨纸砚。，哪一样东西被他手下的宫人丢弃，他也恨之不已，所以在大宋的皇宫里，最珍惜的不是宝物，而是字纸，你说怪不怪？”
　　金主放声大笑，说道：“你拿字纸在他面前糟蹋，便像是在人面前奸他老婆，他会不会痛苦？”
　　平章大笑道：“我明白了，我要他痛苦。”
　　金主看着赵佶，说道：“你只要写一纸与赵构，要他纳银，不然你在北国受苦，所苦难言，你写是不写？”
　　赵佶说道：“我自是受苦，但难与构儿说，我与他说什么？”
　　金主见他不肯，便对那两个小番说道：“会涂抹字吗？”
　　那两个小番嗫嚼，说道：“狼主，要杀人还好，做这个，怕……”
　　金主放声大笑，说道：“这就好，你能涂，就乱抹好了。”


　　当金主走后，两个小番便坐在赵佶对面，说道：“这玩艺儿是大宋的玩艺儿，咱不会玩。”另一个小番说道：“当初我侍候三王子的时候，看过他弄，他会画画儿，也会写字，咱没弄过，还没看过吗？”
　　两人在地上铺下一刀宣纸，拿来那笔，在砚上磨墨，那小番说道：“当初我是磨过墨的，给三王子侍候，学会的。”
　　当下磨过了，便拿笔来，咧嘴笑说道：“我只当笔是有本事的人拿的，不料得我也会拿。”说罢便道：“画画儿，画一只龟。”
　　便手也抖颤，在纸处画出一只龟来。大笑说道：“娘的，怎么手也抖？杀人也木导抖，这一支小小的笔怎么并不好？”
　　另一个小番说道：“我来画龟，看谁画得好。”
　　他抢过笔来，也来画龟，在那纸上乱抹。一张大大的宣纸，便只抹了一会儿，便洇满了墨迹，看去乱得很。小番说道：“这一回不算，丢了它，再画一只好龟。”


　　赵佶本来装作并不理会，但他看着那一刀宣纸，明白这是张氏作坊制物，是好纸。他是熟家，就如自己在画一般，早就胸有成竹，想着哪里落笔，哪里题跋，哪里落章，真个是一幅好画。但看那两个小番暴殄天物，胡乱丢纸，他心里气得不行。忽地悟到：那个金主真是恶毒，他一定知道我离开汴京时，一心要带着纸笔的事，不然他决不会想出此招来。
　　此时站在一旁的张九成说道：“圣上，上皇，臣与上皇说大事，好不好？”
　　赵佶勉强答应，说道：“好，你说说看。”
　　张九成便说知大宋此时，说到太子贤德，说到圣上一心焦虑国事，赵佶便说一声好，一连气说了十几声好。忽地赵佶怒骂一声：“混蛋！”
　　张九成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原来那两个小番把郑宣纸当成玩物，在折叠纸物，却是孝帽子，孝衣，拿来戴在头上，如此作怪，怎不激怒赵佶？他怒骂道：“你等都是混蛋，像你金狗这般不知礼数的人，当今天下少有！”
　　他嗟叹间，忽地心里生出奇想，像是眼前再现那些奇石。
　　他从未看过那么多的奇石。本来他自己有一块奇石，叫做“艳姬”的。那块石头能如人一般，如你一天摸她几回，她便玉润珠滑，如知温暖，如你冷落了她几日，便见她泪水流滴，像是美人伤情。赵佶见石心喜，便写了一首诗，赞那石知情。
　　后来那诗流出宫外，被大臣知道了，人人皆知皇上喜欢石头，便都搜尽奇石，尽来奉献。他也知道那是奢侈，但如他所说，只是玩玩石头，难不成玩丢了国去？真个被他说中了，他玩到后来，一块奇石竟是顶得一家酒楼，珍奇石头，全都进了皇宫。有湖州太守竟是造了一艘大船，船上载一块巨石，运至京都，只是沿路的小桥，便拆了十七座，不拆桥便过不来那艘大船，也载不来那巨石了。记着当初是赏那湖州太守笔银两，那银两足以抵得湖州一年的赋税。当时赵佶的画，只是写石画花，便是画苑一绝，天下哪里还有人能胜得了他的？
　　忽地赵信吐了一口血，他悔啊，他悔当初题跋那一奇石，竟至于后来酿成大祸。他长吟道：“只缘身在画中故，不知此生无画心。”
　　张九成一听得上皇吟诗，便知他心内苦辛，便劝道：“上皇，如今大宋仍在，大业可图，上皇不必担心，不必忧虑。”
　　赵佶看着张九成，问道：“你是新科状元，不在朝廷效力，怎么到了北国来？”
　　张九成说道：“圣上担心上皇与兄皇的龙体安康，特地派我来的。”
　　赵说道：“新科状元，文臣之珠，怎么会拿来做使节，我看你是别有他故。”
　　张九成说道：“是我不能对秦丞相多多致意，便派我来了。”
　　赵佶叹嗟，说道：“原来如此，看来大宋又有好戏看了。”
　　他知道，如有弄臣使权，天下大事，便成崩坏。只是如何对赵构说，颇费心思。张九成是新科状元，高宗也肯派他，岳飞是抗金名将，也被他杀了，怎么能再与金人动手？赵佶知道，他得死在北国了，他流涕道：“张爱卿，你也是一个铮臣，我也知你心难，但构儿杀岳飞，岂不是寒了抗金将士的心吗？你说是不是？”
　　张九成对着上皇一叩，说道：“臣不能妄言圣上。”


　　蓦地赵佶叫道：“拿过来，拿过来！”
　　那平章此时正在一旁看，冷冷看赵佶怒气满胸，说道：“昏德公说什么来了？”
　　赵佶忽地醒悟，知道自己仍是囚徒，喃喃自语道：“不说什么，不说什么。”
　　他在地上来来去去，十分不安，看来他怒火仍是未熄，只是强压着罢了。张九成说道：“上皇，金人只是狗豕，他们哪里知道笔墨怎么用途？上皇休怒，他们如是知道了礼数，我大宋便更堪忧了。如此岂不是最好？”
　　赵信说道：“这样最好，你说得对，这样最好！”
　　但他在地上来来去去，此时看那两个小番扔了一地的宣纸，不由怒火冲天，他恨那种不惜纸笔的人，在宫内如是看到那种人，他必得狠狠处罚。张九成见势不妙，再三劝道：“上皇，上皇，龙体为重啊。”
　　赵佶笑道：“什么龙体，就是这坐井观天的贱躯么？”他捶胸而哭，叫道：“拿来，拿来纸笔，我来为你画画，你拿去好了，传之后世，也是宝物啊。”
　　那平章说道：“昏德公，你要肯写诏书，便给你纸笔，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赵佶喃喃说道：“不能，我不能写，我不能写。”
　　那平章说道：“你不写，莫非就没人能写了？我大金也有一的是人才，能有几人不会写你那瘦瘦的字儿？”
　　赵佶冷冷道：“能写上我的字的人，如今还没有，你就是写上我的字，也决非我的手笔，难道构儿眼瞎，看不出来？”
　　平章说道：“你难道不想写字，不想画画儿？你写你画，可惜你画不成，写不了。”


　　赵佶看着那两个小番在那里糟蹋纸笔，心里恨恨，比那时不能与两个妃子行事更是心生愤恨，心道：我做皇上不成，就是做一个平常人也不能了，人之一生，难道就这样白白度过么？他心怒那小番，更恨那金主，看来这个新狼主比老狼主更狠更毒，他愤恨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那平章看着赵佶，奇道：“你是一个废人，你活着，就是给狼主玩辨的，让狼主体会他夺得大宋的快乐，没有了你，我们狼主哪里来的快乐？”
　　赵心道：是了，我此时再活着，就只是一个累赘，我只是拖票构儿，我不能活下去了。他扑奔那墙丽去，叫道：“我死了，你还拿什么对付我构儿？”
　　他咚地一声撞在墙上，张九成抢他不及，便抱住他身体痛哭，赵佶的头碰撞出了血，但却不死。他满面是血，说道：“告诉构儿，要他灭金，灭金！他不灭金，死后休来见我！”
　　赵佶说罢，便昏过去了。那平章也是着忙，急着找来郎中，来看昏德公，看他头虽撞破，却是幸无大碍，心道：要是他死了，狼主会怪罪下来的。他说道：“你们拿走那些纸吧。”
　　两个小番不想赵佶只是看到他们糟蹋纸笔，便要寻死觅活，看来他真是一个怪皇帝，怪不得亡国呢。但他们两个也想不出何以赵佶会如此伤心，便拿着那些乱糟精的字纸，走了。


　　张九成抱着赵佶，平章说道：“张使节你回去吧。”
　　张九成说道：“你如要我放下上皇，我便自尽在此。”
　　那平章看张九成很是决绝，怕他真个自尽，便说道：“好，你愿抱着，便抱着好了，他只是一个废人，你抱他也无用。”
　　：。张九成不理他，便抱着上皇，看看像一座石雕，只是抱着一人，不知疲倦，不知昏黑。到了夜里，赵佶发烧，叫道：“拿来我的石头，我看看。这是一块晶石，你看，真个是晶莹如玉，纯美如处子，人间哪里来的这种奇石？是大自然的造化啊。这是一块乳石，你看到过一层层水纹升上去，顶尖只是像乳一般圆，一般玉润的石块吗？”这就是，我命名始是‘处子出浴’，你说好不好？”
　　张九成流泪了，他说道：“好！好名字！好名字！”
　　赵佶轻声笑，像是遇到了知音，说道：“你也知道是好名字？你也懂得奇石？”
　　张九成说道：“我懂。”
　　赵说道：“奇石多产自大川名山，人迹不至处。有人说，我太看重奇石，你说，奇石难得，奇才难得。你得一忠臣良将，也如同我得一奇石，对不对？”
　　张九成一叹，说道：“对，对。”
　　君臣两人，抱在一起，天很晚了，夜很凉，张九成说道：“上皇，你冷不冷？我们进屋去吧。”
　　赵佶说道：“月夜清冷，奇石堪观。我从前只有在夜里看石头时，方才有稍许乐趣。我不喜欢那些讨好我的女人，女子嫔仪，都是一些媚骨馋虫，想吃掉我，是不是？”
　　张九成说道：“是，是。”
　　他看着赵佶，忆起当初他习字时，老师曾拿着徽宗皇帝的瘦金体要他去写，老师说道：“做一个皇上，能写得如此好字，真个不易了。他必是一个明君。”老师是早死了，如是他仍活着，必是说自己说错了，能写得一手好字，便是明君，天下岂不是早就大治了？只因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他才不是好皇帝，这才是至理。
　　张九成看着怀里的赵佶，心里感叹不已，赵佶忽地跳起来，叫道：“看哪，他们把我的奇石都推到湖里去了！”
　　他是梦呓，却也是事实，原来金人不懂石头，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石头都推到了湖里，湖里的鱼从此都成了有识之士，它们将是天下最懂得奇石艺术的鱼，它们在那些石头里来去，生生死死与那些奇石与共，此生不虚矣。当时他哭出声来，哭那些石头，哭他自己的命运。但此时梦中，他看到自己化成了一条大大的鱼，在那些奇石间游来荡去。他大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张九成大哭，他实在伤心，不愿意再看上皇，他扑在地上，呻吟，苦痛绞得他脸色发白。


　　上皇倒在地上，他口吐白沫，疯狂了，他再睁开眼睛，看到了树，忽地扑上去，说道：“好啊，美人奔月，月是嫦娥月，宫中有桂树，你思念凡间吗？你想赵佶吗？我得了你，便是得了月中嫦娥，你再别离开我，我有了你，便有了一切啊。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赵佶手舞足蹈，在夜里形同鬼魅，赵来去，张九成爬起来，抓也抓不住他。
　　赵佶边跑边叫道：“搜尽奇石打草稿，人生几处知乐趣？！”
　　他跑来跑去，累得张九成跟也跟不上，他叫道：“上皇，你的脚流血了，你的脚流血了！”赵佶哪里顾他，只管跑，叫着，疯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