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恐误苍生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陆无涯道:“你虽是总班头,但你没有权利,在毫无根据之下怀疑任何人!”一顿忽然冷笑道:“如今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骆常奔怒道:“你知道什么?”
  陆无涯长身而起,高声道:“赵府先后两次遇袭,根本就是你策划的,只因我两番破坏你的好事,是以你怀恨在心,欲置我于死地!”
  骆常奔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反问:“你想以此为自己洗脱罪名?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汉人即使在别处当官,也还是汉人!”陆无涯道:“你这才是反咬一口!”
  骆常奔勃然大怒,右掌举起对着陆无涯。陆无涯夷然不惧,道:“早知你要杀人灭口了!只可惜这里是赵府,不是骆府,你还不能一手遮天!就算今日之事不是你策划的,但你的表现却证明你是个心胸狭窄又忌才的人,在你这种人手下干事,岂有好日子过?”原来他听到有人站在门外,因此故意这样说。
  骆常奔怒极反笑:“陆仲海,骆某要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你今日若不好好招供,便休怪骆某对你不客气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无涯道:“如果我与刺客有关,我相信新郎一定逃不过,若新郎死了,你事后也同样得死,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敢在大人面前否认么?我看你这辈子也只能到此止了,真正有本领的头儿,只希望手下能立功,因为自己同样面上有光,只有下三流的人物,手下立功,他却悔恨妒忌交加,恨不得一掌将手下打死!骆常奔,我可有看错你?”
  骆常奔暴喝一声,右掌直击过去,陆无涯早已料到,双脚一错已闪开一边,嘴上却道:“早已说过你要杀人灭口!”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房门推开,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赵府的总管赵玦!他满脸怒容地道:“骆常奔,你越来越放肆了,就算他是奸细,也轮不到你代劳!”
  骆常奔那一掌停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赵玦是赵璧的从弟,一向极得赵璧之信任,骆常奔在他面前可不敢造次。半晌才怔怔地道:“骆某是在试探他是否忠诚……”
  赵玦冷冷地道:“这话恐怕只能骗骗小孩子吧?若果他忠诚有问题,你还派他保护甥小姐及新郎?难怪他会怀疑你!”
  陆无涯道:“总管不用生气,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骆常奔,既然你不喜欢我,我如今便辞职,这个月的薪饷送给你买酒喝消气吧!”言毕转身伸手去开门。
  赵玦和颜悦色地道:“陆壮士勿走,他能代表赵府么?荒谬,狐假虎威!”一把拉住陆无涯的手臂,道:“大人着我来请你,今晚还要设宴答谢你哩!”他看也不看骆常奔一眼,拉着陆无涯往内堂走去。
  骆常奔望着他俩的背影,脸色极是难看,忽然转身走向隔邻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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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璧正在书房内挥毫,他写的是棣书,见到陆无涯来,才放下笔道:“陆壮士请坐。”旁边靠墙有两张太师椅,陆无涯坐下。赵玦则走到赵璧身边,在其耳畔轻语一阵。
  赵璧瞟了陆无涯一眼,不断轻轻点头。“玦弟,你也坐下来吧。”他自己坐在大书桌后,抬头问道:“听总管说,陆壮士想辞职?”
  陆无涯一端坐姿,道:“骆总班心胸狭窄又忌才,卑职已受了他不少气和折磨,既然他不喜欢卑职,卑听职厚颜留下来,也没意思!”
  赵玦插腔道:“刚才我已说过,赵府还轮不到他骆常奔只手遮天!”
  赵璧轻咳一声,止住乃弟,问道:“陆壮士不在寒舍效劳,想到何处去?”
  陆无涯微微一怔,道:“卑职根本没有计划。”
  “听说史家欲聘你去当副总管,人望高处,这倒也正常。”
  陆无涯忙道:“不,卑职早已一口拒绝史将军的美意了!”
  赵玦哈哈一笑:“难得!可有理由么?”
  “卑职并没有太高的要求,而且坚信职务越高,责任越重、当副总管也不一定是件好事。”陆无涯见赵璧在聆听,续道:“再说,卑职在府上,也没什么表现,大人对卑职已赞赏有加,知遇之情,未必能够用职位或金钱代替!”
  赵玦道:“你的意思是说,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不想离开他?”
  “卑职正是这个意思,这可是卑职衷心之言。”
  赵璧道:“老夫十分感激你这片心意,当然老夫也不能阻碍你的前程……嗯,如果老夫要你留下来,陆壮士是否肯屈就?”
  陆无涯道:“大人看得起卑职,这是卑职之荣幸,敢不粉身碎骨以报乎?”
  赵璧微微一笑:“你读过书?”
  陆无涯道:“读过几年书,略懂之无,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失礼失礼。”
  “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能明理,能分辨是非黑白,很好很好。学武而不学文,乃一介武夫而已!”赵璧道:“老夫知道你对骆常奔有看法,老夫也不会强迫你做不欢喜的事……唔……你这些天辛苦了,先歇两天吧,届时老夫再对你作安排。”
  陆无涯长身行礼致谢,赵璧又道:“坐下坐下。今日你立下奇功,听说老夫甥婿已赏了你一百两银子,老夫便不再解囊了,今晚特设一席酒,宴请壮士。”
  陆无涯忙道:“大人这礼太大了,让卑职受宠若惊,此乃卑职之职责,大人实不用如此厚待……
  卑职难心安!”
  赵璧笑道:“左右不过一席酒罢了,壮士不必介怀。”
  陆无涯问道:“不知大人是只请卑职,还是连其他护卫也……”
  “就只请你,与老夫家人一起吃顿饭罢了……嗯,把周壮士也请来吧。”赵璧看了陆无涯一眼,道:“玦弟,骆班头与此无关,便不必叫他了!”
  “陆壮士先去更衣沐浴吧。”赵玦长身道:“老夫也得去通知周壮士。”陆无涯忙长身随赵玦离开。两人走到东厢,经过骆常奔的卧室,只见门上钉着一封信,赵玦一呆,伸手取下信来,只见信封上写着中丞大人亲启,他伸手又拍房门。
  房内没有反应,赵玦叫道:“总班头!”
  郑岩闻声跑了过来,道:“总管,总班头好像走了……”
  赵璧不悦地道:“什么叫好像?到底他去了哪里?”
  “刚才卑职见他拿着两个包袱,匆匆由大门走去,便问他要去哪里,有没有什么事交代?他忽然将腰牌丢给卑职,说信上已写得很清楚……”郑岩边说边掏出腰牌来,递给赵玦。
  赵玦冷笑一声,道:“好个骆常奔,不干居然不亲自向大人告辞,当年他被皇上撤掉大内侍卫统领,若非大人收留他,啍,还不给金公公弄死!”转头道:“陆壮士,你代老夫邀请周壮士,我得赶着去见大人了!”言毕匆匆走了。
  陆无涯这才知道骆常奔以前是大内侍卫的统领,大概是与金公公争宠,最后斗输被贬了,赵璧可能觉得他是个人材,便收留了他。按照赵玦的说法,虽然他输了,但金希舜还不肯放过他,因有了赵璧庇护,方得以幸免。
  知道了这些,很多以前觉得扑朔迷离的事,便一下子都想通了!骆常奔野心大,心胸又狭窄,必定咽不下这口气,方千方百计要立大功,希望重回官场,再与金希舜一决雌雄!
  郑岩看了他一眼,问道:“陆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无涯摇摇头,道:“小弟也不知道……郑兄到赵府已经三年,请问骆常奔来了多久?”
  郑岩道:“大概来了一年半,他是与汤班头一起进来的!”
  陆无涯心想汤永和以前必也是大内侍卫,对他不禁生了警惕之心。转头道:“总管有事交代,小弟得去找周班头。”言毕走了。到周英豪门外,叫道:“周兄在么?”
  周英豪穿着小衣来开门。“陆兄忙了一天,还不休息?”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能休息么?快去沐浴更衣吧,今晚大人要请你我两人到内堂与大人一家一起吃饭!”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周英豪跳了起来,脱口道:“陆兄你不是跟小弟开玩笑吧?就算大人要请咱们吃饭,也没有理由要家人跟咱们一起吃!”
  “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哩,这种事谁敢拿来与周兄开玩笑?”
  周英豪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兄可得说个清楚,免得小弟难以心安!啊,刚才总班头找你,对咱们没有意见吧?”
  陆无涯道:“小弟也有许多事要问你,不过如今时间已差不多了,小弟还得先去沐浴哩!晚上再说!”
  陆无涯刚离开,周英豪又唤住了他:“陆兄,刚才杨沐柳说,甥小姐出阁后,廖班头也走了。”陆无涯也不放在心上,只哦了一声。
  洗澡时,陆无涯心头泛上一个念头:“汤永和会否跟骆常奔离开?唔,他若留下来,应是作为骆常奔监视我的棋子!依骆常奔的性格看来,他不会甘心失败,一定还留在大都!他离开赵府,可能对我更不利!”木盆里的水已冷了,陆无涯方瞿然一醒,哗啦啦地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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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内堂醉花轩吃饭的共有八个人,赵璧和夫人及小妾、小儿子及小女儿,这是如夫人生的;赵玦、陆无涯及周英豪。
  醉花轩在后花园,这花园既有北园之粗放,也有南园之幽雅,时在夏日,百花盛开。园内挂着八盏气死风灯,虽天色近晚,景色仍依稀可见。
  赵璧道:“骆常奔不辞而别,谅两位壮士已知道,今后内堂之安全便由你们两组负责,骆常奔之位由陆壮士取代,陆壮士若休假,则由周壮士负责。唔,由于陆壮士已任总班头,班头之缺,便由两位磋商,明天报总管,希望一切尽快恢复正常。”
  陆无涯及周英豪均有受宠若惊之感,尤其是陆无涯,他忙道:“大人,卑职能力有限,况到府里时日太短,许多情况均未完全了解,实难胜任,望大人明察,另委高人……嗯周班头比卑职……”
  他话未说毕,已为赵璧所止。“老夫自信不会看错人,有没有能力,只须通过几件事,便足以说明一切!未尽了解府内的事,大可问总管,他一定非常乐意告诉你。周班头当然也是人才,否则老夫今晚也不会请他吃饭。至于两位之酬金,明天总管自会告诉两位!”
  赵玦向他俩打眼色,陆无涯及周英豪这才赶紧拜谢。赵璧笑吟吟地道:“莫说老夫了,连甥婿对陆壮士也是赞不绝口,听说他竟然想横刀夺爱,哈哈,他也太小觑老夫了,他能慧眼识英雄,难道老夫便不会用人?唉,宦海无常,老夫年纪也不少了,再过两年,待朝廷统一了天下,政事上了轨道,便是老夫回梓颐养天年之时了!届时,老夫自会亲自带你俩到史家。”
  如夫人道:“辞官归故里,只怕路上不靖,可还得壮士们大力保护。”
  陆无涯及周英豪齐声道:“二夫人请放心,这是卑职们之职责,岂敢或忘!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赵璧笑道:“正事说毕,吃吧,菜快凉了!啊,老夫差点忘记,今晚是要答谢两位的,须让老夫先敬两位一杯!”
  陆无涯连声不敢,但哪里拗得过赵璧?两人只好先接受赵璧的敬酒,再回报一杯。赵璧道:“老夫年老体弱,不胜酒力,两位正值青春年少,能喝只管多喝,万万不能客气!”
  陆无涯见他毫无半点官架子,而且待下人和霭,心里不禁忖道:“你是读书人,为何要当鞑子走狗?教我如何下手杀你?”
  升任总班头,又负责赵璧及内堂家眷之安全,日后接触赵璧之机会多如牛毛,要杀他可说易如反掌,可是与他吃了这顿饭,陆无涯心中却多了个痂瘩,半喜半忧,一时竟分不出是喜多还是忧多,酒喝下肚子,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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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顿饭只吃了半但多时辰,离开内堂时,时候还早,陆无涯问道:“今晚是那一组负责内堂的安全?”
  “正是小弟这一组,有什么问题么?”
  “这就好,时间还早,到周兄房内略为座谈一下吧!”
  两人进房后,周英豪道:“看陆兄神情,似有所顾忌?”
  “你知大人为何改派小弟这组人负责内堂么?分明是不信任汤班头,因为他知道汤兄是骆常奔的心腹!”
  周英豪点头道:“不错,汤兄以前也是大内侍卫一位小官,一向是骆常奔之心腹,依你看,谁可升任班头?”
  陆无涯道:“此人武功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忠心可靠……嗯,周兄且不要说出来,咱们拿纸来,将心目中之人选写出来,看是否所见相同!”
  周英豪微微一笑,取来纸笔,当下两人背对背,各自写下一个人名,再一齐打开一看,登时哈哈笑了起来,原来两人写的都是同一个人:撒伦!
  撒伦是蒙古人,对赵璧自然不会有异心,陆无涯却喜他武功不高,且少心机,方便日后自己行事。“此事就这样定了,周兄到赵府多久了?”
  “小弟来了快两年了,一事无成,不及陆兄良多……”
  陆无涯忙止住道:“周兄这是损我!谁不知小弟只是运气好,有何能力?嗯,周兄对骆常奔有何看法?”
  “此人喜怒无常、城府深沉,小弟一向对他都是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
  “但小弟总觉得他对你有几分忌惮。”
  周英豪失笑道:“他忌惮的是陆兄,怎会是小弟?小弟做一向十分小心,不让他抓到任何把柄,他也奈我不何!”话虽如此,但要做到骆常奔奈之不何,又岂是容易之事?
  何止骆常奔忌惮他?连陆无涯都认为此刻赵府,唯他是自己之敌手。他略为沉吟问道:“听总管适才透露,骆常奔与宫内的金公公似乎有恩怨,周兄是否知道一二?”
  周英豪道:“听人说金公公是大元第一高手,心机狡诈,手段毒辣,骆常奔若要跟他争功,还差一筹,到于他俩因何结怨,详情小弟也不知道,但估计必为了争宠争功!”
  “他野心不小,一定仍留在京城,说不定他会痛恨小弟,在暗中破坏,甚至下毒手,所以小弟方要尽量了解他!”陆无涯说着将刚才与骆常奔冲突之经过告诉他。“他平日颐指气使,小弟都能够忍耐,但若要胡乱加罪名于我身上,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英豪眉头一皱,讶然道:“他怎会说这种话?忌才也不该到此地步,不怕手下心寒,无人肯为他卖命么?”
  陆无涯心头一跳,顺着他的语气道:“事后小弟冷静之后,也觉得奇怪,他弄走我也好、杀了我也好,对他有何好处?周兄可得替小弟用心揣摸一下,免得小弟做了冤大头!”
  周英豪摇头道:“小弟是局外人,更不可能猜测得到!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四组护卫是否应该调动和重新整合?”
  陆无涯心头一跳,暗道:“好仔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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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英豪这一组的基本不变,撤伦本是郑岩手下,如今这组人归他管,陆无涯那一组人是骆常奔精心挑选的,里面难免有其耳目,汤永和那组人就更加不用说了,因此陆无涯决定将自己这组人交给汤永和,再将汤永和那一组人拨给郑岩,理由便是为了让班头认识所有的护卫。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陆无涯便去找赵玦,交给他一份名单及一份计划书。赵玦十分满意,道:“骆常奔当了这么久的总班头,他从未征求过老夫,就算他武功比你高十倍,就这一点论,陆壮士已远胜他矣!”
  陆无涯忙道:“这是做下属应有之义,只怕属下所做未能令总管满意而已。”
  “陆壮士,你记住,你做事不是为了让老夫满意,而是需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如此大人才会安全,赵府才会安全!”
  “总管教导极是,卑职记下了。”态度之恭谨,令赵玦十分满意。“另者,由于骆常奔之离开,其位由卑职暂代,而原本卑职之位又由撒伦所代,连同廖双庆,现已有两个空缺,卑职想问总管,要否增添人手?”
  赵玦沉吟了一下,道:“最近贼人如猖獗,还是小心为上,增添人手吧,此事由你看着办,一切尽快,但必须找忠实可靠的。走吧,召集所有护卫、待老夫来宣布。嗯,你可不是暂代,是新任总班头,由今日开始便得履行总班头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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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涯在总班头位上干了三天才休息,原本以为可以经常见到赵璧,干了三天才知道,赵璧下朝之后经常到内宫与元帝商量国事,即使回家亦经常关在书房内办公或看书,连面都不容易见得着。不过他相信只要仍当总班头,必定有下手的机会。
  第四天周英豪休息,由陆无涯率护卫,亲自护送他上朝。在宫门外等了半天,赵璧才下朝,又拥戴他回府。赵璧下轿时忽然回头道:“总班头,中午你有事么?老夫想跟你一起吃饭,你自江南来,应知江南事,老夫想问你些事。”
  陆无涯又惊又喜,恭声道:“只怕卑职难令大人满意。”
  赵璧一笑道:“稍候总管会去找你!”陆无涯送他进内堂又安排了人手在四周布防,然后返回房内更衣,想起稍候要与赵璧单独吃饭,心头难以安定,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在房内踱步,不断暗问自己:如果有机会要不要下手?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陆无涯瞿然一惊,连忙开门,却是杨城。“总班头,大人传话请你到醉花轩吃饭。”陆无涯颔首,与他一起走过去。
  到轩内,桌上摆着三副杯碟,尚未见赵璧,陆无涯低声道:“你先出去吧。”杨城退守在外。过了一阵,步履声响,只见赵璧与赵玦联袂而至,陆无涯连忙在门外迎接。
  赵璧道:“饭菜尚未准备好,咱们先聊,总班头请坐。”
  “大人先坐,请大人以后叫卑职名字就好,唤总班头卑职反觉难受。”
  赵璧笑道:“老夫忘记你不是骆常奔,好,以后便叫你仲海。唔,老夫想请问你,江南这几年收成如何?百姓生活又如何?”
  陆无涯心头一跳,他万料不到赵璧劈头便问他这种事,幸好他之前回过白际山,沿途经过不少地方,因此答得很快:“收成不错,但百姓生活不好!”
  赵玦问道:“既然收成不错,为何生活不好?”
  陆无涯干咳一声,道:“一来是连年战争,赋税太重;二来是朝廷腐败,贪官太多,百姓不堪苛索,生活如何能好?”
  赵璧颔首道:“这两个道理,问十个人,十个都会这样回答……老夫且问你,元军未南下时,百姓的生活又如何?”
  陆无涯料不到赵璧要跟自己说的是这些话,一时不知如何答之,困了半晌方道:“比如今会好点……”
  赵璧哈哈一笑,道:“江南是鱼米之乡,为天下最富庶之地,百姓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为什么只好一点点?大宋未偏安南隅时,天下归心,无论生活、文化均应为天下人羡之不已,为何百姓生活未能富足?官兵又屡为小族小民所败?”
  陆无涯苦笑道:“卑职一介武夫,对朝政丝毫不懂,真的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赵璧沉声道:“大宋皇帝一蟹不如一蟹,老夫敢断言,即使没有外族入侵,百姓的日子依然不会好过,这是因为朝内自上至下,没有几个是真要为百姓做点事,没有几个心中装着百姓!无民便无家、无家便无国,这道理非常显浅,但大宋君臣,则似无人懂得,百姓怎能有好日子过?”一顿又道:“老夫忘记你读过书……有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们一定都读过!唉,百官只求自己荣华富贵,不理百姓置身火热之中!”
  赵玦接道:“这是亚圣孟子说的,自汉以降,独尊儒家,朝上有谁不知?只是私心太重,无人以百姓为念罢了。”
  赵璧道:“前朝吴兢在《贞观政要·君道篇》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今日大宋之会亡,正是此理!”
  “国以民为本,社稯亦以民而立。”赵玦道:“当年岳飞本可直捣黄龙,收复中原,却接到十二道金牌,要其退兵,乃皇帝存了私心,生恐迎来徽钦二帝,自己会失去王位,便说明大宋皇帝从未以民为本,如此国家焉能不亡?”
  陆无涯心头一震,这些国家大事,他从未想过,一时心头大乱,根本插不上嘴。半晌方道:“两位大人既然以国以民为念,焉何又……咳咳!”下面的厚颜事敌,实在说不出口。
  赵璧不以为忤地一笑,道:“你虽然没有说出来,老夫却想得出你想说什么!”一顿方道:“像赵家王朝这种情况,即使换一个皇帝,也不可以改变,倒不如改朝换代,百姓还有点希望,这便是老夫事元之原因……”
  陆无涯忍不住道:“但蒙古人对我百姓同样凶残,盘剥不亚宋之贪官,且视我汉人为贱民,百姓之生活又何会有所改变?”
  赵璧叹息道:“老夫一直以儒家之术影响元帝,希望能改辕易辙……如果做不到者,老夫……”
  赵玦急接道:“如果蒙古人不懂吸取大宋灭亡之教训,将来自有人将其推翻,希望未来的新朝能吸取此一教训,好生待百姓,则个人之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陆无涯望着他俩,见他们脸色沉重而严肃,不类造作,心头不禁忖道:“难道他们投身事敌竟是另有悲天悯人之目的?咳咳,倘若如此,便不能以汉奸目之了……”
  心念未了,又闻赵璧问道:“你在南方生活,应知南人之心思,他们最希望朝廷如何改革?”他怕陆无涯不明白,赶紧又道:“有关农业,南方老百姓,最想朝廷作何改变?”
  陆无涯苦笑道:“卑职一介武夫,又不曾务过农,实在不了解,不敢妄言,免得误尽苍生……卑职斗胆问大人一句:难道元帝会完全听大人之进言?”
  “今日当今在廷上着老夫在短期内献策,是故老夫才希望向你了解一下。”赵璧道:“当今是个有主见之主,当然未必会全听臣子之策,但既然有此机会,老夫若不为天下百姓争取,那便是老夫之错,至于当今能听多少,老夫只能尽力周旋……当然老夫会联同一班志同道合者进言,希望能为苍生尽点绵力,方不负担了这身臭名!”
  赵玦道:“元兵初到中原,也有不少元臣认为不该耕种粮食,而应该种草牧马,经朝内汉臣大力劝告,当今最终还是采纳汉臣之策!”
  赵璧干咳一声道:“吩咐他们赶快上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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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涯饭罢,自内堂出去,心情十分沉重,若赵氏兄弟投身事敌是为了天下苍生者,则杀之不但不妥,而且要成为罪人,甚至此罪孽大过杀几个大侠,如此自己此次重操旧业,不但不能减轻自己之罪孽,相反会大大增加。
  如此说来,赵璧不但不能杀,且要好好保护之!
  陆无涯心情凌乱至极,他决定将此事告知老鹰,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回办公室他便取出护卫之休假纸来,看了几眼,走去找郑岩。“郑兄明天休息,是否有事?”
  郑岩笑道:“郑某孑然一人在京,平时休息也常在府内睡觉,总班头有什么吩咐?”
  陆无涯道:“也没什么事,我看这两天府内较清闲,而舍表妹不知回家了没有……小弟后天休息,可否跟郑对换一下?”
  郑岩道:“总班头随便,若后天你还有事,小弟也可替你,不过周班头那里,你最好先跟他说一声。”
  “谢了,周兄那里小弟今晚便跟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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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陆无涯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赵府,快步回家。经过如意斋见风舞柳坐在店口,见到他打招呼:“陆爷回家啦?”
  陆无涯故意问道:“刘大姑可曾见舍表妹回家?”又低声道:“我有件极重要之事要跟你商量,你看在何时何地?”
  风舞柳道:“不曾见她回来,你没去找她么?”又低声答道:“稍候我便进店后,你照旧来吧!”
  陆无涯苦笑道:“最近忙今天才有空,本想歇一下,看来只好去找找她了。”说毕挥挥手走了。他回家之后,四处巡视一番,未觉有人进来过,便随便打扫一下,又由后窗跃了出去。依上次之法翻进如意斋店后。
  风舞柳早已在房内等他了。“进来吧,有什么大事?”
  陆无涯进内,一关上门便问道:“我要见老鹰,你可否立即安排?”
  风舞柳皱眉道:“他不在京都,去接应你的师弟进京哩,到底是什么事,可否先告诉我?”
  陆无涯问道:“风师父你老实告诉我,这次杀赵璧是不是老鹰自己的意思,而没有雇主?”
  风舞柳只道他是因酬金而来的,微笑道:“不错,确是他自己的主张,而且之前也已杀了好几个,连我也分文不收,只当作为咱们汉人做件好事。”
  陆无涯知她误会,忙道:“老实说我今生生活无忧,根本不将金钱看在眼内,答应老鹰干此件营生也只是想替大宋子民出口气,但事情却非如此,所以才想跟老鹰商量一下!”
  风舞柳微微一怔,问道:“这话怎说,你且详细说一说!”陆无涯这才将昨天与赵氏兄弟吃饭之情况说了一遍,风舞柳听后也不禁寻思起来。
  陆无涯道:“如果杀了他,结果极可能与咱们之愿望相反,因此我建议放过他!”
  风舞柳吸了一口气,道:“也许咱们之前看问题过于简单……不过他如今不在大都,这样吧,你暂时仍留在赵府,也不要动手,等他来了之后,我将此事告诉他,再由他作决定,你接到通知才定行止!”
  陆无涯道:“经这段时间之观察,赵璧之为人实不该杀,万望你好好跟他说说!”他因家人仍在老鹰手中,不能擅自决定,自好听风舞柳之劝告。临别时道:“风师父请你想办法告诉老五老六,一切暂缓,让他们先隐忍一阵。”
  陆无涯重回家里,略为收拾一下,便又到街上,装作寻人之样,又不时问路人,颇觉无聊。忽然想起骆常奔来:“不知他还会呆在大都么?”想起其人之野心和深沉阴险,以及行事之反常无常,令人难以揣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陆无涯不由自主地转头四顾一下,恐他就躲在附近监视自己,本来想去找青山归的,最后也打消主意,随便找了一家饭店裹腹。在大街上胡混了一天,吃过晚饭便返回赵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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