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前途茫茫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绿无堤身体恢复得很快,韩如玉离开五天,他已可以练武。为防乌鸦派人来袭,他练功之勤更甚于当年接受训练,日间练武,晚上练功,除了三餐一宿之外,几乎无停歇,连韩胜珠都多番劝他休息。
  绿无堤在小村里住了二十来天,便决定离开,韩胜珠挽留无效,唯有劝他小心。绿无堤的坐骑已请韩如玉代交予铁剑门,因此只能靠双脚走路。他急驰了一阵,觉得体力不继,连忙停下步来,这次伤得这么重,能够活下来,实乃奇迹。
  他寻思凭如今这副身子,实在不堪剧斗,想了一下,决定到铜陵再休息几天。念及身上的面具全是乌鸦所赠,不管如何乔装,都难以瞒过其利眼,因此躲在树丛中,取出易容药,仔细雕琢,将自己易成一个中年行商,然后取官道直奔铜陵。
  路上检讨是次行动,没将黄入天送给他的秘密武器带在身,实是一大错误,只道在完成最后一宗生意后,拿来对付乌鸦,料不到乌鸦会提前出手。
  由芜湖到铜陵,不过两三日间路程,这天黄昏他便抵达黄入天送给他的小院,伸手拍门。过了一阵,赖彪开门见到一陌生人,甚觉诧异,绿无堤连忙取出玉佩给他辨认,赖彪才让他进内。
  关上大门之后,绿无堤才告诉他,自己是陆公子。赖彪笑道:“我也怀疑是你,可是左看右看,都觉不像。”绿无堤颇觉安慰。
  绿无堤在铜陵家里,每天苦练软剑法,赖彪仍请他指点拳脚,他为人沉实,平日在家无事,天天练拳脚,居然甚有进步,因此绿无堤也乐意教他。
  城内有铁器店,也有兵器铺,绿无堤请铁匠用薄铁,打成一寸见方的小铁片,每片均凿了个小孔,制成之后再用细铁丝串连起来,似一件铠甲,最后他请人用粗布做了一件夹层背心。弄好这一切,他亲自将铁片衣嵌进背心夹层内,再用针线钉缝起来。
  他穿上后,觉得行动并无不便之处,而且铁片位置固定,不轻易移动,等于一件护体宝衣,他自己十分满意。
  他到兵器铺订制了十二枝袖箭、二百枝梅花针和二十把小巧的飞刀。这种飞刀是绿无堤积多年之经验,亲自设计的,体积小、重量适中、杀伤力大。自此,他每天都腾出时间苦练飞刀绝技。
  要想跟乌鸦对抗,除了斗智斗勇之外,还需别出心裁,否则只有被杀一途!
  在铜陵家里呆了半个多月,这时已是十月中旬了,绿无堤这才带上秘密武器离开铜陵,再上芜湖。他只剩下最后一宗生意,不能不去,而芜湖是乌鸦指定领取任务的地点之一,更是必去之处。
  到了城外,他跑进林内,洗掉脸上的易容药,带上乌鸦给他的面具,然后进城。这次他不住得意客栈,而投进得月。
  进店之前,他特别暗中留意四周,未觉有扎眼的人。住了三天,出乎意料乌鸦竟没有来联络他,绿无堤反而有点心慌:“莫非他放弃自己为他干最后一宗生意,而任由自己毒发身亡?”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一沉,躺在床上苦思反制之策。
  两天之后,他忽然退房,离开芜湖城。到了城外一座树林里,他重新装扮,戴上面具,变成一个卖艺的江湖汉子,然后重新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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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亮,骤雨初歇,空气格外清新。大江苏醒了,帆影点点,船上冒起炊烟,岸边鸟儿在树上歌唱,好一幅醉人晨景。
  岸边有一女子,浑身湿透,孑孓而行,双眉紧皱,神情悲苦,与此景象绝不合衬,她便是紫玉花了!昨晚一夜,悲欢离合全在刹那间完成,她觉得好像过了十年般,过多的情感波动过后,脑海里反而一片空白。她只觉得双脚在有规律的搬动,人却似行尸走肉。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觉身子似遭火烧般,双脚忽然发软,头一黑,娇躯扑落地上,再一滚动,“卜通”一声,跌落江中,溅起一股水柱,人迅即沉落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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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她醒来,只觉如身置摇篮般,头依然昏昏沉沉,好一阵才睁得开双眼,眼前晃动着一张布满沧桑和深刻的岁月遗迹的面孔。紫玉花艰辛地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老妇喜滋滋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叫道:“她醒了,她醒了!”
  一张脸上皱纹如同刀刻般深的男脸探了进来,道:“这是在渔船上,姑娘跌落江中,是咱夫妇将你捞上来的。”
  老妇接道:“你身上有病,一会儿发烧,一会儿发冷,快上来喝碗老姜汤。”说着扶起紫玉花,老头递进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老妇接来喂她。
  紫玉花只觉喉头又干又渴,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一口气将姜汤喝干。老妇又扶她睡倒,再替她盖上被子,不一刻又再晕睡过去。
  紫玉花再次醒来,天色已黑,船舱内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挂在竹篷下,轻轻地摇晃着。她肚子不争气地响起来。老妇喜道:“会饿就表示病好转了,老头快把鱼粥端进来!”
  紫玉花连吃两碗鱼粥,精神稍佳,道:“多谢婆婆及公公救命之情。”
  老头在舱外道:“咱今生连你一共救了二十五条命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用谢。”
  老妇啐了他一口:“又吹牛了,有两个已死了,只能说捞了二十五个!姑娘,你怎会跌落江里?”
  老头立即回敬她一句:“人家的伤心事,你还故意翻出来!”
  紫玉花忙道:“晚辈病了,双脚无力不幸跌下来……”
  老头道:“吉人自有天相,既能救起来,病自然会好,姑娘专心在船上养几天,身子便利索了!”老妇又问她的祖籍、来江陵何事,却被老头喝止。“你别啰唆,让她休息!”
  紫玉花体虚更兼心情欠佳,也不想多说,乘机闭上眼睛假寐,老妇这才悻悻然倒到另一头睡觉。紫玉花已昏睡近日,哪里睡得着?一闭上双眼,耳际便响起蓝关云昨夜说的话来,不知不觉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她虽然芳心早有所属,但蓝关云对自己的深情,仍让她感动不已,甚至有情重不能负载之感;可是他是为了自己而死的,这一点将让她毕生难以偿还,她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连呼吸也困难。这时候,绿无堤的影子已不再在她脑海中泛现。
  在船上两天,病已好了,但紫玉花仍觉浑身乏力,更敌不住老妇的啰唆,她忍不住探头问道:“公公,船到何处了?”
  “前面就是万州。”
  紫玉花忙道:“我有一位师姐住在万州,烦公公将船靠岸可否?”
  老妇道:“你身子还未利索,多呆一天才上岸吧。”
  “不,晚辈病好了,我师姐的丈夫是个大夫,上岸请他配几帖药补补身子就行了!”
  老头冷笑一声:“老伴你少说两句,人家是嫌你啰唆哩!”力摇几记,将船靠在岸边,紫玉花跳上岸,回身抛了一锭银子在船头,又谢了几声便快步登上去。
  那万州耸立在山上,房舍依山而建,到处都见到石梯,为别处罕见。紫玉花吃了两天鱼粥,见到一家小菜馆,便一头扎了进去。饱餐一番,找了家客栈,准备歇两天再走。
  紫玉花进了房后,先洗掉一身鱼腥味,然后打开包袱检查。
  那夜她依蓝关云的遗言,将其尸体抛落江中后,便把他的遗物,一股脑放在自己的包袱内,他到底留下什么东西,那夜她根本未看一眼。
  油布包里有七八张人皮面具、几张银票,细看之下,居然有近两万两,看样子他十分节俭。其他的最令她感意外的,竟是一只旧弓鞋,再细看才发现这只旧鞋,正是自己丢弃的,想不到蓝关云竟然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紫玉花再也忍不住,伏在被上饮泣,心中不断地唠叨着:“你怎地这般傻……明知我爱的是三哥,还这样痴……”哭累了又昏睡过去。
  她本只想在万州稍停两三天,顺便养养身子,岂知住了三天又三天,连中秋佳节也在房里呆坐,直至八月下旬才买了匹马代步,取山道东行,走了七八天又回到江陵,不由自主又想起蓝关云来,她投了店,立即让小二代办祭品。
  到晚上独自一人走到江边拜祭,冥镪的灰烬在夜风中飘荡、卷动,似一只只黑色的飞蛾绕着她,难以离弃般。香烛已熄灭,紫玉花喃喃地道:“四哥,你安息吧,小妹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拜祭你。”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江陵,直放江夏。蓝关云本应到江夏执行任务,为了她跑到江陵,她忽然有个心愿:到江夏若能替蓝关云,执行他未了的生意,心里会好过一点,反正自己尚欠乌鸦一宗生意。
  江夏跟芜湖一样,都是乌鸦指定领取任务的地方,她深信乌鸦会找上她,因此入城之后,特地先买了几套替换的衣服,然后在客栈内等候消息。
  独自在客栈内呆住了几天,甚是无聊,这天秋风凛烈,紫玉花到附近一家酒楼吃饭,她要了一锅杂烩、一瓶酒,自斟自饮,此时她又作男装打扮,顾盼自如,顺道收集小道消息,可惜食客们谈论最多的仍是有关襄阳的战事。
  紫玉花有点失望,但仍不心息,每天在城内闲逛,希望能寻到有用的消息。这晚她在酒楼吃饱饭,带着几分酒意,在街上漫步,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她心头一跳,连忙快步跟上去。
  前面那个汉子,到了街口忽然向右首转了进去,紫玉花大步追前,到街口一望,原来右首那里是著名的“桃花楼”,那是江夏最大的青楼。紫玉花想起自己女装打扮,不宜到那种地方去,只得住步,心里暗骂:“老六真是死性不改,一天到晚都泡在这种地方!”
  原来她自那汉子的身型及举止,认出是青蝙蝠青山翠所扮。回心一想,疑念顿起:“老六怎会来江夏?莫非是蝙蝠派他来此做生意?他是不是代四哥执行?难道乌鸦已知道四哥死了?”她越想越多,大热天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便决心在外面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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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翠离开试剑台,取了竹筒便匆匆下山,近山脚处见那卖小食的老头,向他买了几个包子,便躲在一旁狼吞虎咽,眼送同门都纷纷下山,他无动于衷。这几天日夜赶路,他的确身心俱疲,恨不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他一觉。
  服过解药,他才取出乌鸦给他的指令观阅:
  字喻青公子。上一宗生意,你太辛苦了,今特让你好好休息一个月。下一宗生意,待你到芜湖后再作安排。邬字。即日。
  竹筒内还有一张二千两的银票,青山翠暗道:“想不到乌鸦竟不食言!”将银票放入怀内,忽然一个念头窜上心头,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中不断问着自己:“这竹筒分明是他一早放于洗剑池的,那时我根本还未到达,如此他又是如何知道结果的?若不知结果,又怎会预早放了二千两银票在竹筒内?他人在此布置,即使派人跟踪我,那人又怎有可能比我早一天赶到莫干山?”想到可怕处,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过了好一阵,青山翠才逐渐定下神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劝自己:“管他娘的,少爷又没有做出犯规的事来,就算他神力过人,难道可以不讲理?少爷袋里有钱,还是先找个地方享受一下吧!”
  他慢慢下山,想到乌鸦心头如压上一块铅石,乌鸦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看来自己若想长命,可得想套万全之策。他骑在马背上,远远见到赤如火在前面,他故意走另一条小路下山,他是蝙蝠中的独行侠,素来不愿与其他同门一起。
  走着走着他又惦念起小桃红来了,小桃红不是名妓,她是一个小窑的雏妓,年纪不算小,因投亲不遇,沦落风尘,第一晚便遇上青山翠。青山翠久在青楼里打滚,遇到这种刚从农村出来不久,尚未沾染风尘气的少女,大感新鲜,对她竟动了情,便为她赎了身,幸好鸨母要价不高,青山翠带小桃红到铜陵,在城外一座小村,买了一间小土房安置下来。
  小桃红十分高兴,因为她本就不喜欢城市的繁嚣,恬静平淡的生活反是她爱,因此对青山翠十分感激,对他付上一片真情。青山翠跟她缠了半个月才离开,临行时只丢下十来两银子,小桃红毫不计较,送到村口千叮万嘱,情意切切,就像新婚妻子与夫君分别一般。
  青山翠想到她,心便热了,暗道:“有一个月时间,是该去她那里休息一下了!”想到休息两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小桃红虽然不懂风情,但她天生敏感,在床上热情的表现,令他回味不已。主意一打定,立即放马急驰。唯恐让乌鸦知道,他半路改装易容,又故意在附近绕了一圈,方趋爱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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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翠在家里窝到七月初六才离开,乌鸦让他休息一个月,他不敢多歇一天。由铜陵到太平洲当涂,快马一日即至,他进城时,天还未黑齐,先不找客栈,挑了一家干净的饭馆饱餐一番,再投进得意。
  争秋夺暑的天气,骑马赶路,招来一身臭汗,青山翠不喜欢在房内“小洗”,放下包袱,便直奔浴堂。时浴堂分“官汤”及“民汤”,青山翠当然只能去“民汤”洗澡了。斯时浴堂已十分普遍,并有类似行业商会的组织,称为“香水行”,由此可见该行业之发达情况。
  青山翠迈着满意的步伐返回客栈,一入门便见到地上有一封信,他轻啍一声:“来得真快!”俯身捡起信,点起油灯拆信展阅:
  字喻青公子。速赴江夏,目标“双斧开天”宣敬宾,限于八月二十四日前完成。邬字。即日。
  青山翠烧了信,忖道:“这宣敬宾基本上已不理江湖上的事,想不至还有人要杀他!”默计一下,宣敬宾已年近古稀,早年凭一对斧头,闯下一番事业,近年因儿孙满堂,儿子宣宜德,亦已继承其衣钵,平日只在家里享福,甚少外出,难怪青山翠觉得奇怪。
  宣敬宾行事正派,但性子过于刚正,朋友并不多,亦少与朋友来往,又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按说应无仇家,为何有人要杀他?青山翠想了一阵,不得要领,便熄灯上床。
  次日一早,青山翠立即乘马到渡头过江,然后向西急驰,三天后已到了江夏。进城时,已是华灯初上,青山翠先在饭馆里饱餐一番,再去投店。
  洗过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青山翠便到江夏最著名的“寻香阁”。江夏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尤其是风月场所,在众蝙蝠中,他可说是此道老手。
  上次来“寻香阁”对侍枕的姑娘,并没有留下好印象,但寻香阁有个特点,花园内搭了个舞榭,歌妓献歌时,客人可在四周的小楼走廊上,边听歌边喝酒边与粉头打情骂俏,却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打发了鸨母龟奴,青山翠便与翠玉坐在栏杆后喝酒。花园里张挂着二三十盏风灯,照得四周光如白昼,舞榭上只有几个乐工,没精打辨地拉着不知名的曲子。青山翠问道:“今晚无人唱曲?”
  “寻香阁靠的就是这个,怎能无人唱?还早哩!爷先喝几杯吧。”
  青山翠酒色老手,边喝边与翠玉温存,过了一阵,舞榭上的曲子忽然一变,乐工们像突然来了精神,卖力地拉拨着,翠玉道:“来了。”青山翠抬头望去,果见走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来,穿着一套鹅黄色的衣裙,带着几羞涩,走至台前向四周行礼,胡琴骤停,众人均停了喧笑,转头望。
  蓦见小姑娘轻启朱唇,由喉管里吐出一缕幽音,由低渐次转高,待至高处,遽然降下一半,然后歌声方飞出。她先声夺人,随即招来一阵喝辨声。
  青山翠低声道:“这小妮子有点天份。”
  翠玉抿嘴笑道:“小莺刚出道,虽有天份,然到底功力未臻化境,稍后爷听了仙籁姐的妙技,才知道什么叫好!”
  青山翠笑道:“你若夸大其词,稍后爷便要打你的香臀,以示惩罚。”翠玉不理倒在他怀里,青山翠听她这样说,便不大理会小莺唱曲了。小莺唱了三首,便下台去了。乐工又不紧不缓地拉了两段曲子。
  舞榭上的灯光蓦地一暗,青山翠忍不住转头望去,此时台上的曲子亦似断若续,可是四周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使人觉得一颗心悬在空处,期望舞榭上亮起灯来。
  灯未亮,胡琴也未响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花树间飘荡回旋,让人不知来自何处。慢慢声音渐渐升高,就像一位武林高手,展开轻功向山上奔上去般。待来自极高处,只道要降下来了,哪知倏地又来一个拔尖,就像那武林高手跑至山巅,突然振衣凌空跃起般!
  四周寂静,落针可闻,心里更没个定处,不知她还要拔多高。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来了转折,就像麻鹰在半空中盘旋,盯着山上的猎物般,不上不落。也就在此刻,舞榭上的灯忽又亮起,方见一位丽人,抬着莲步,自后缓缓行出,歌声不绝。
  待走至台前一站,众人只道她要继续唱下去,不料突然一停;众人一怔,正在诧异之际,胡琴声起,歌声再起,随着琴声升降起落转折,直至此刻,众人方暗暗嘘了一口气,一颗心也才返回原位。
  青山翠早忘了怀中的玉人,一对眼睛只落在仙籁身上,半分也没移开过,脑子里空空荡荡,不知魂魄飞去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闻一阵如雷的掌声响起,他才瞿然一醒,方知一曲已毕。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果然不愧仙籁之名!”
  翠玉笑道:“爷刚才那模样,直像三魂不见了六魄!”
  青山翠不以为忤地道:“何止如此?我连身在何处也忘了哩!啊,对啦,姑娘如何称呼?”翠玉笑着擂了他几记。青山翠根本不理她,眼见有人向舞榭上抛银子,他也忍不住摸出一锭,使劲抛过去,眼角一及,见一个蓄着灰白胡子的老汉,神情亢奋,连抛几锭银子,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老汉是什么人?”
  翠玉撇撇小嘴道:“奴可也要讨赏!”
  青山翠塞了两块碎银给她,道:“快说,大爷最恨被人威胁!”
  翠玉知趣地谢了一声才道:“他便是本城大名鼎鼎的宣家主人!”
  青山翠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他便是宣敬宾?他这年纪还来这种地方?”
  “他是专诚来听仙籁唱曲的,听了就回家了!”
  青山翠问道:“他天天来么?”
  “老爷子以前从不到这种地方的,仙籁姐来了后一个月,知府大人请他过来听了一次,想不到他老人家便入迷了,两三天便来一次。”
  青山翠再问:“每次他都是自己一个来么?嗯,知府大人没有再陪他来?”
  翠玉笑道:“知府大人应酬多,那可能每次都陪他?他多数独自来听。”
  青山翠心中有数,忽然转腔问道:“不知我的小美人曲子唱得怎么样?没有仙籁八成,也该有七成吧!”
  “爷是故意来笑奴。”
  青山翠一本正经地道:“但有一种曲子,你一定唱得比仙籁好!”
  翠玉一怔,问道:“什么曲子?”
  “在锦帐内,唱无词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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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宣敬宾隔三差五便要到“寻香阁”,听仙籁唱曲,青山翠便决定由此下手。次日午后,他问了路径,便悄悄到宣府附近走了一匝。这才知道宣家在江夏之显赫,单看那座巍峨宽广的府邸,便知了个大概。
  青山翠再略一查访,又知宣家是江夏的世家,经营粮食及酿酒已有三代,积聚了大量家财。宣敬宾上下打点,官民对宣家的印象都不错,因此宣家在江夏一带更加如鱼得水。
  青山翠并不着急,既然宣敬宾常去寻香阁,总能找到机会下手。过了两天,果然见他在家里晚饭后,又出发了。他带着四个护院,凭青山翠的眼光,看得这四名护院武功都不弱,他心头不由一沉。
  到了寻香阁,宣敬宾独自一个进内,把四个护院留在外面。青山翠心头一动,连忙退回客栈,迅速易容更衣,又带上百宝囊,这才快步去寻香阁。
  龟奴觉得他陌生,趋前问道:“爷可有相熟的姑娘?”
  青山翠此时一副行头,十足是个阔少,闻言冷啍一声:“少爷头一次来江夏,岂有相熟之姑娘?少爷一到江夏,便听人说起贵处有位姑娘唱曲,冠绝天下,因此便匆匆赶来开开眼界,连饭都还未吃哩!”
  龟奴谄媚地道:“少爷真有耳福,楼上正好有一个好位子,请跟小的来……至于咱家的酒菜可也是远近知名的,少爷一边听曲、一边喝酒吃菜,真赛似神仙中人!”
  青山翠道:“那就给少爷送一壶佳酿、三个小菜吧。”
  龟奴带他到楼上,走廊上,刚好有一张小桌尚空着,正跟宣敬宾隔一张座头。舞榭上唱曲的是小莺,宣敬宾有点无精打辨,抬头瞄了青山翠一眼,便捧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他小桌上只放着一壶酒,一碟炒菜生、一碟瓜子和一碟茴香豆,看来他来此,唯一的目的便是听仙籁唱曲。
  青山翠装作听曲的模样,似乎毫不理会宣敬宾,实则心念电转,一直琢磨着几个下手的方案,对蝙蝠来说,动手之后,只计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失败后,下一次成功的机会更微,甚至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园子四周响起如雷的掌声,原来小莺唱了三阕下台了,趁此间隙的时候,青山翠喝了一口酒,吃了几个卤珍肝,举目四顾。走廊上的客人都乘此机会,跟身边的粉头打情骂俏,只有宣敬宾跟他一样,借此机会吃喝。
  过了一阵,一缕仙音自天而降,四周倏地寂静下来,人人聚精会神望着黑漆漆的舞榭,青山翠目光一瞥,见宣敬宾更加紧张,双手抓住栏杆,脑袋及脖子都伸了出去。
  青山翠这才长身而起,向他那方走去,经过他桌子旁时,飞出一颗小药丸,奇准无比地射进其酒杯。他酒杯内尚有半杯黄酒,那颗药丸落在里面,外面完全看不出来,而且此时此刻也无人注意他。青山翠看也不看他一眼,便下楼到茅厕去了。
  那是去年青山翠无意中得到的一颗“鹤顶红毒药”,为“千毒魔神”所制,遇水即化,无嗅无味,沾唇即死。“千毒魔神”已死了三十多年,为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炼毒师,其所炼制的毒药,已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堪称是个毒魔,但其炼制毒药功夫之深,又无愧一个神字,故此才有魔神之外号。
  青山翠重新返回座位,仙籁一曲未罢,宣敬宾的姿势丝毫不变,他心头有点紧张,喝了一口酒,又抓了一根鸡腿慢慢啃着,装作用心聆听之态。
  一会儿,四周响起震耳的喝辨声,青山翠抓起酒壶叫道:“听仙籁姑娘唱曲,不用佳肴也可干三壶酒!”说着抛下鸡腿,就嘴于壶口“骨嘟嘟”地狂喝起来。
  宣敬宾冷啍一声,低声道:“不懂风雅艺术为何物的愣小子!听仙籁的曲子,如聆仙乐,只宜浅酌,不宜牛饮!”青山翠瞪大眼睛望着他,宣敬宾缓缓捧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眯起双眼,又轻轻呼出一口气。
  青山翠心里几乎笑了出来,却装出受教的模样,伸手去抓酒壶,壶中已空,他长身道:“此时此刻岂能无酒!小二……”他装出找人取酒之模样,边呼边下楼去。宣敬宾已喝了穿肠毒酒,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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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青山翠在吃早饭的时候,便听到宣敬宾被人毒杀的消息了。他没有离开江夏,因为深信自己不会被怀疑,何况自己尚有面具可以掩饰,便继续留在江夏,每天出入风月场所,只是寻香阁已被官府封闭,幸好天涯何处无芳草,青山翠根本不在乎。
  清晨,街上的行人还不多,青山翠打着呵欠,自桃花楼走出来,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老六!”青山翠猛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晨风中站着一位身穿夜行衣的矮汉,他装作不认识,仍然向前走去。
  紫玉花跟上几步,道:“老六,你到老鲁面店等我!”言毕快步走了。老鲁面店青山翠倒是知道的,不起眼的一家小面店,面食却做得甚是出色。他眉头不皱一下,目光闪电般向四周一扫,见无人留意,便转身右行。走了一小段,便往小巷拐进去,老鲁面店便在这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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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鲁面店有两间小雅室,紫玉花回客栈换了衣服,洗掉易容药,便匆匆赶来了。青山翠已点了一盘饺子、一笼小汤包,正据案而吃。见她来了,头也不抬地道:“八妹你自己点。”
  紫玉花在桃花楼外守了一夜,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价响,伸头对外喝道:“掌柜,来一碗卤面、一碟锅贴、一客烧饼!”
  青山翠笑道:“八妹,你胃口好大,幸好只请你吃早饭,否则真要吃不消!”
  紫玉花怒道:“这话亏你还说得出口!你的银子都拿去喂那些粉头,怎不会吃不消?敢情此刻囊中空空了,也罢,这顿便由小妹做东!”
  青山翠涎着脸道:“八妹你轻声点好不?谁让你请?刚才一句戏言,你也当真?尽管吃吧,六哥这点钱还是有的!”一顿问道:“你躲在那里专程等我?”
  “不等你难道等你的粉头?”
  青山翠笑嘻嘻地道:“八妹几时对愚兄感兴趣了?居然中宵伫立在秋风中等我?愚兄真是好生荣幸!”
  紫玉花好气地道:“我不是粉头,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且问你,你来江夏所为何事?”
  青山翠耸耸肩道:“当然是为了做生意!”
  “杀什么人?可是接替四哥的生意?”
  “愚兄怎知道?”青山翠微微一怔,反问:“你忘了规矩?怎会这样问?这跟老四有何关系?”
  紫玉花眼圈一红,低声道:“四哥死了……”
  青山翠大吃一惊,问道:“老四是怎样被杀的?”紫玉花这才哭哭泣泣地将经过说了一遍。青山翠兔死狐悲地长叹一声:“瓦罐不离井口碎、将军难免阵上亡,八妹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还是想想自己将来吧!”
  紫玉花边拭泪边问:“将来?咱们还有将来?你认为那块石头是否乌鸦抛的?若非那块石头,四哥便不会、不会……”
  青山翠心头一震,嘴上却道:“没有证据的事,八妹又何必想得太多?”
  “你说咱们若都完成了与乌鸦的合约,他真会给咱们解药么?”
  青山翠一呆,强笑道:“你问我,我问谁?也许你可去问老三,他是咱们之间最聪明的,不,说到聪明,其实老七更在其上,只是他绝对不会跟你说真话!”
  紫玉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认为老七比三哥聪明?”
  青山翠笑声有点干涩:“乌鸦每次考核咱们的成绩,他每项排名都在五至七名,每事均做得不过不失,你道这是容易办到的么?老三聪明外露,若我是乌鸦,要对付的第一个必是他!”言毕丢下一把铜钱,又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紫玉花被他刚才那句话勾起了无限的担心:“我一定要将这番话告诉三哥,但三哥此刻在何处?”待她定下神来,追出小店,青山翠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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