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打虎镇位于仙霞山区,附近山头林立。望华岭上,一抔黄土,插着一块用树干做的墓碑,歪歪斜斜地刻着一行字:夫人九妹之墓,下款是夫三哥泣立。
  墓前坐着一位失神的汉子,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石翁仲。
  他便是绿无堤,由午时坐到如今,神魂早已飞到天外,望华岭上只余一具空躯壳。刚尝到爱情的甜蜜,便转化为丧妻之痛,变化太快太大,使他无法接受。
  他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一场泪迹斑斑的噩梦,使人难以释怀。
  夕阳西下,斜阳古树,远处寒鸦点点,近处宿鸟啁啾聒耳。一阵秋风吹来,绿无堤瞿然一醒,有气无力地站起来,默默地道:“九妹我走了,对不起,愚夫无法完成你的心愿,唯有祈求来生……有机会我会来看你,如今只能让山石土木和鸟儿陪伴你了。”
  绿无堤走了几步,转身到附近准备摘些黄色的小野菊,放在墓前供奉,这才发现黄河浪的坟墓就在附近,墓碑上写着黄二弟之墓,下款是池靖平立。看来池靖平是先安葬了黄河浪,然后才离开的,墓前尚供着包点和三个酒杯。
  绿无堤摘了野花,供在黄河浪墓前,再点上香,跪下祷告:“二哥请安息,只要小弟得了解药,一定杀了乌鸦和鸦神,替你和九妹报仇!”再将酒酹于地上。
  随后再摘了野花,供在白若冰坟前,最后将带来的酒酹于地上,然后仰天悲啸,声如杜鹃泣血,呕哑嘲哳难为听。猛地又听他怒吼一声:“乌鸦,绿无堤不杀你誓不为人!”叫毕转身跑下山。
  一进客栈,小二迎了上来,安慰他:“客官,请节哀顺变,您已一整天未吃饭了,小的替你准备了一大碗汤面,您吃了再进房吧。”
  绿无堤沉吟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在客栈的饭厅里吃。汤面下足了料,可吃进绿无堤的嘴里却毫无味道,但他仍坚持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若想杀乌鸦,任何时候都得保持最佳体力、最佳精神状态,否则又如何能破解其暗箭?
  小二的体贴,令他心生感激,他挥手招他过来,掏出一锭银子,道:“小二哥,今天多亏你帮忙,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山区的人比较纯朴,小二见那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哪里敢收?忙不迭推辞,绿无堤硬塞进他怀内。“你明天替我准备些干粮食水。”
  返回房内,绿无堤点起油灯,目光一掠,见桌上的红烛,突然想起前朝杜牧的《赠别》诗来: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但觉心头一阵疼痛,伊人已去,房中只剩空罗帐。他发了一阵呆,拿开碟子,这才发现有一封信,绿无堤连忙打开阅之:
  三哥夫君: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小妹早已不在人世了,但小妹会在九泉之下等你一百年,也预祝你长命百岁。暗恋你三年,终能得到你,小妹虽死无憾!这些年来,小妹赚的钱全放在包袱里,随你支配,不过有机会应该利用赚来的脏钱,做些有益的事,也可稍减吾等的罪孽。同门之中只有老二及老四较可靠……
  信写至此处字体越来越潦草,歪歪斜斜有气无力,看得出她毒气不断上升,须费力运功抑制。绿无堤嘘了一口气,续看下去:
  五姐身份可疑,无端屡获乌鸦赞誉……还有八姐告诉小妹说她也喜欢你……不写了,越写心越痛,虽说此生无憾,但其实对我的三哥又怎割舍得下……今后只能在无垠的黑暗中,默默祝福你,保佑你……别了三哥……最后让我再叫你一声:三哥,我的三哥!九妹绝笔。
  看到此,绿无堤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奔腾而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绿无堤缓缓躺落床上,枕头上、锦被内仍飘着白若冰的幽香,她的音容也同时窜上脑海。在韩师道家渡宿,互相在对方大腿上,以指代笔传情的情景,如图画般一幅幅翻上来,他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但泪水又淌了下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人去楼空徒黯然。
  夜已渐深,绿无堤仍陷在深深的哀思中。良久,他忽然跳下床,立即换上黑色夜装,悄悄离开客栈,奔向“三壸回春堂”。大门紧闭,尚有铁将军把守,他四顾无人,振衣跃起,逾墙而进。屋里静悄悄的,绿无堤晃亮火折子,轻轻推开诊室的门,目光四掠,只见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看来池靖平真的要出远门。
  绿无堤不心息,在药局内四处走了一匝,不见有人迹,最后才失望地返回客栈。他本想在小镇休息几天,他又怕留在伤心地,徒添悲伤,虽然一夜难以合眼,他仍决定次早便离开,还带上了白若冰的坐骑。

×      ×      ×

  一人二马踯躅在山道上,益显孤寂。绿无堤暗问自己,该往何方去?忽然想起黄河浪临终遗言,便决定先去铜陵看看。
  铜陵已是旧地重游,他很快便在沿江路上,找到黄入天购置的那座小院,伸手拍了好一阵门,才有人应门。开门的果然是一个姓赖的壮汉。绿无堤将玉佩递给他看,赖彪脸上虽然露出惊诧之色,但依然客气地将他迎进去。
  到了大厅内,绿无堤道:“我是他师弟,你以后称我三公子就是。二公子不幸中毒身亡,临死之前,将一切告诉我,并将这院子送给我。咱们的仇家非常厉害,你出入必须小心,不许让陌生人进来,平素亦少与邻居来往,免得连累他人!”
  赖彪不是多话的人,只简单地道:“你是主人,一切听你的。”
  饭后聊起方知道赖彪,去年全家遭仇家杀死,幸好遇到黄入天出手相助,不但杀了仇人,还救了他一命,故此自愿替他守着这座院子。
  绿无堤问道:“你学过武功么?”
  赖彪赧然道:“奴才只在乡间学过两三年,庄稼式的功夫……”
  绿无堤见他老实可靠,觉得他若无武功防身,他日可能会被自己所累,而无法自保,是以道:“你以后对我不可自称奴才,因为我不会将你当作奴才,故此你只需自称我即可。嗯,你下去将你所学过的武功,演练一遍让我看看。”
  赖彪依言走到院子里,摆开架势,演练了几套拳脚。绿无堤觉得他功夫非常粗浅,一问才知他年青时,只在乡间跟同乡叔叔练过两年拳脚,绿无堤便边练软剑,边指导他练功,不料赖彪资质虽不高,但却练得非常勤力。
  绿无堤在小院里一呆便是半个月,天天刻苦练习软剑,软剑跟钢剑性质完全不一样,练了半个月,才初步掌握到其特性,然后依剑谱学了十来招,觉得谱上记载的招式实在十分神妙,心头大喜。他担心乌鸦有新任务给他,因找不到他而产生怀疑,是故这天早上他收拾了行李,便离开铜陵。
  以往都是乌鸦找他们的,但若完成任务两个月,乌鸦未找上门,便得主动到大城等消息,芜湖城便是其中一个被指定的城市。因此一出铜陵便直奔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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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上路,形单影只,绿无堤不期然又想起白若冰,情绪甚为低落。尽管秋高气爽,街上行人甚多,他也无心游玩,匆匆到得意客栈投店。他开了一间清静大房,便关在房内读剑谱。到晚饭时分方出店,特意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楼,挑了一个正中间的位置坐下,他因已有一段时间脱离江湖,故很想了解一下最新的情势。
  小二刚送上酒菜,旁边来了三个食客,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那三人点了酒菜,便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起来,正中那个塌鼻的中年汉道:“韩大侠不在太平洲,这次咱们算是白走一趟啦!”
  左首那个脸有一道浅刀疤的汉子道:“大师兄何须担心?说不定过两天韩大侠便回来了,大不了先在芜湖玩几天。”
  右首那个浓眉汉了道:“等下尤二爷来,再问问他,也许他知道韩大侠的行踪。”他目光一瞥,连忙推席而起,低声道:“一说曹操曹操便到,呶,尤二爷这不是来了么?”其他两个也赶紧站起迎接。
  绿无堤转头望向楼梯口,只见一个身穿锦衣,中等身材,蓄着短髯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神态甚是威武,一望便知来人身份比这三个高了许多。
  塌鼻汉抱拳道:“尤二爷肯赏脸,愚兄弟荣幸之至!”
  锦衣汉回礼:“尤某亦早闻三位之大名,今日既有机认识,又岂肯错过?”
  刀疤汉忙道:“二爷坐下再说。”当下四人重新入座,绿无堤装作低头吃饭,却暗中竖起耳朵偷听。浓眉汉却连声催小二送酒。
  尤二道:“三位不用客气,尤某俗务缠身,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但说无妨。”
  “塌鼻汉道:“二爷快人快语,对江湖朋友又够热心,果然名不虚传!咱们也不揣冒昧,便实话实说吧。”
  尤二道:“武人正该如此。”
  刀疤汉道:“实不相瞒,在下三师兄弟最近被‘湖海帮’那干贼子,逼得走投无路,因此才来求韩大侠相助,一齐剿了‘湖海帮’,谁知韩大侠不在家,又闻二爷与韩大侠相知,因此才踅来芜湖,希望二爷替咱们想想办法……”
  浓眉汉接道:“素知二爷跟韩大侠交情匪浅,料知其行踪,请问韩大侠何时会回来?”
  尤二微微一怔,道:“韩大侠为周寒山南下一事,早已哄动江湖,三位难道不知道?”
  那三个汉子互望了一眼,塌鼻汉道:“说来惭愧,咱们三兄弟近日被‘湖海帮’,逼得不敢露面……请二爷赐告。”
  “有关‘湘江钓叟’周寒山被杀一事,三位大概知道吧?”尤二顾盼生辉,对这三人之神色,却有点不屑:“周寒山是韩大侠的亲家,三位亦不会不知吧?”
  刀疤汉赧然道:“此事曾有耳闻,却不知详情,二爷雅量请稍费唇舌介绍一下,在下三兄弟感激不尽!”
  这三人对他毕恭毕敬,言词赞誉有加,尤二对之渐生好感,又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这才道:“周寒山上月被杀,事后据‘白头翁’苗野推测,可能是盘踞在湘江一带的两座水寨,雇杀手干的,因为周寒山曾出手管了他们几件事,结下了梁子。只是周寒山居所既隐蔽,而且家居有机关设施,他们不敢下手,却趁他送女儿出嫁回家时,才在半路下手……”
  绿无堤见他们说的事跟自己有关,更加留意偷听。
  塌鼻汉道:“如此小弟便猜到几分了,一定是‘北江寨’及‘南江寨’雇人干的,韩大侠与周钓叟既然是亲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因此带了儿媳离家要为他报仇。”
  尤二轻叹一声:“正是如此,如今尚未有消息传回来,尤某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家。”
  浓眉汉长叹一声,道:“此处离湘江不近,一来一往也得花不少时间,看来咱们真是来得不巧了!”说着小二已把酒菜送上来了,三人连忙劝酒。
  尤二喝了一杯,道:“这个自然,何况凭韩大侠的身份,绝不会在没有确实证据下,便贸贸然大兴问罪之师,这个时间可说不准,也许还得再拖一两个月,三位若果没有其他去处,大可留在芜湖,料‘湖海帮’再凶也不敢来此放肆!”
  那三个汉子不由低头商量起来,又听尤二道:“韩大侠最痛恨鱼肉乡井的草莽,三位来求他,料他会秉公处理,若是盘川不便的,韩家也可解决……对啦,三位大可去韩家暂住,慢慢等韩大侠回来,嘿嘿,即使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到韩家撒野!”
  塌鼻汉道:“只是咱们跟韩家没有交情,这个恐怕不大方便……”
  尤二哈哈一笑:“此乃小事耳,芜湖与太平洲来回只须半天马程,下午尤某有点俗务须处理,明天便带三位去!”
  那三人大喜,连连劝酒,又说尽了嫍媚阿谀之词,惹得尤二爷哈哈大笑。
  绿无堤已吃饱,听到这种屁话,觉得十分难受,乃呼小二会账。他在街上闲逛了一阵,便返回客栈。点了灯,又取出剑谱读之,这些天来,他不知把剑谱读了多少遍,几至滚瓜烂熟之地步,但每读一遍,都有新的理解和新的发现,他认为将每一招的精义都烙印在脑海中,然后再来练习招式,是最好的方法。
  远处二更的梆子声传来,绿无堤亦有倦意,当下把东西收拾好,又将长剑放在枕头下,然后吹熄灯上床。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惊醒,这是他自小接受严格训练,而形成的特有警觉和感应力,也是一位出色的杀手必备的条件!
  惊醒他的是一股凛然的杀气!
  绿无堤轻轻跳下床,穿上快靴,再抽出长剑来,然后闭住呼吸伏在门后。
  房门上响起三重两轻的叩门声,这是蝙蝠之间的联络暗号。绿无堤一怔,是谁知道蝙蝠的联络暗号?乃低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陆三弟么?快开门,是我!”
  声音似是赤如火,绿无堤心头狐疑:“赤老大此时来做甚?为何他杀气这般强烈?”当下故意道:“在下不是姓陆,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赤如火道:“老三开门,我是赤如火!”
  绿无堤用剑挑开门闩,房门随即被人推开,闪进一个面目呆板的青年来。绿无堤将长剑横在身前,一副戒备之态。赤如火不悦地道:“老三,我这副面具你虽未见过,但你总认得出我的声音吧?”
  绿无堤冷冷地道:“这世上声音相似的多的是,谁知你是什么居心?”
  赤如火摘下面具,让他看过又再戴上,冷哼一声:“如今你总相信了吧?”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绿无堤悻悻然地道:“谁料你半夜会摸上来?坐吧。”随手将长剑抛在床上,回身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赤如火干笑一声:“多年兄弟,你竟连见到我也没一丝喜悦?”
  绿无堤道:“每次聚会时,小弟并不觉你有喜悦之色!”
  赤如火怪笑一声:“老三你今夜怎样啦?心情不好也不该发泄在愚兄身上。”一顿问道:“你怎不问我何事半夜找你?”
  “我知道即使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总不会是好事吧?”
  赤如火悻悻然地道:“是乌鸦着我来找你的!”
  绿无堤心头一沉,忖道:“又是乌鸦!我刚到这里他便通知赤如火来通知我了,这厮真是神出鬼没!”当下问道:“乌鸦是何时通知你的,你又是在何处接到他的通知的?”
  赤如火笑道:“老三你今夜真的有点失常,这是秘密问不得的!你以前可不曾犯过这种错误呀!”
  “说得好,因为以前从未试过半夜下任务的!”绿无堤双眼紧紧瞪着他,问道:“他要你通知我干什么事?”
  赤如火道:“乌鸦的命令很简单,他要你这三天都窝在这家客栈,还要我这三天三夜都得跟你在一起,适当时间他会为咱们颁下最后一道命令!”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绿无堤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情不由又紧张起来,却不知乌鸦要自己杀的,最后一个是什么人。半晌问道:“最后一宗生意由咱合作,是算我半宗还是三分一宗?”
  赤如火耸耸肩道:“你问我我问谁?也许正式下命令时,他会表明。”
  绿无堤这刹那想起白若冰及黄入天临死前,提醒他要小心乌鸦卸磨杀驴的话来,心头又是一沉,看来要想脱离乌鸦的控制,实际难比登天。
  赤如火看了他一眼,问资:“听说九妹失手……不幸死了,可是真的?唉,想不到她最年轻却最早归天。”
  绿无堤心头剧跳,脱口问道:“你怎知道的?”
  赤如火语气听来有点沉重:“当然是乌鸦说的,他还要我通知你,必须将九妹被杀的经过,详详细细写一份报告给他,三日后他要来取!”
  绿无堤心情难以静止,暗自忖道:“他是估计九妹中了他的毒针,必死无疑,还是一直暗中跟着我?”想到可怕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如果是前者,那便证明毒针是他射的,而黄入天也是他杀的!”
  他只顾着想心事,难免冷落了赤如火,又听他神秘兮兮地道:“三弟,愚兄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老二也死了!”
  绿无堤心头如响了个焦雷,心想黄入天死时,只有自己和白若冰在他身边,乌鸦又怎会知道?嘿嘿,他这不是不打自招么?好毒辣的乌鸦,他半夜叫赤如火来监视我,是要观察我的反应,还是另有目的?回心一想:“若他是伏在暗处偷窥,池师兄的身份不是暴露了?”想到此,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赤如火又看了他一眼,道:“老三你真冷静,我一听到消息,如遭雷击,连饭也吃不下,你却像无事人一般。”
  绿无堤冷啍一声:“将军难免阵上亡,瓦罐不离井边碎,伤心又有何用?他是让谁杀死的?”
  赤如火目光闪过一丝难察的狡色,却叹息道:“不知道,乌鸦说得很含糊,总之他是已经完蛋了……客栈今晚全满了,因此愚兄才不得不半夜来拍你的房门……嘿嘿,今晚只好在你这里窝半宿了!”
  绿无堤淡淡地道:“随便你,反正被你吵醒,小弟已了无睡意了。”
  房内只有一张大床,赤如火老实不客气地和衣躺下去,须臾道:“老三,你不睡我就不客气了。”转身向墙,不一刻便响起轻轻的鼾声。
  绿无堤听了赤如火的话后,的确睡意全消,看来白若冰和黄入天,确实是遭乌鸦暗下毒手而死的,之前只是怀疑,如今几已能证实!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自己,这也几乎可以肯定!
  刚才赤如火在门外为何有杀气?反而开门之后,杀气消失了,这是什么原因?莫非赤如火到达之前,乌鸦已伏在门外,准备下手,只因客栈无空房,赤如火来找我,他才悄悄离开?
  果如所料,则这三天必然是杀机四伏!他必定准备在这三天内下手,否则为何要我在这客栈窝三天?
  咦,不对,如果他要对我下手,又何会令老大跟我在一起?除非他想连老大也一起解决掉!
  回心一想,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若要杀赤如火的,大可在杀死自己之后才动手,乌鸦又不止一只,亦可以分开下手,难道……绿无堤不禁转头望一望赤如火的后背,又忖道:“这时候他真能睡得着觉?”
  想到此,绿无堤席地盘膝运功调息起来,内息运行了三个大周天,心静如水、耳聪眼明,他肯定房门及窗外都没有人,这才放心继续练功,既然乌鸦已准备对自己下手,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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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赤如火邀绿无堤去吃早饭,绿无堤道:“小弟吃不下,你自个去吧,小弟想睡一阵。”但赤如火一下楼,他立即呼小二送几个包子进房,匆匆吃饱也出店去了。
  赤如火回房不见绿无堤,四顾一下无人,举起枕头一望,见他长剑仍放在那里,便回身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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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一阵,绿无堤才回来,赤如火坐了上来,问道:“你不是说不吃早饭么?为何独自跑出去?”
  绿无堤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回首淡淡地道:“掌柜那里只剩两张信笺,小弟只好跑到外面去买。”
  赤如火讶然问道:“你写信给谁?”
  绿无堤瞪了他一眼,反问:“昨夜你不是说,乌鸦要我将九妹被杀的经过,详细写出来给他看么?”他又看了他一眼,续道:“对不起,我要动笔了,你最好回避一下,这是乌鸦订下来的规矩。”
  赤如火又躺了下去,悠悠地道:“刚才小二说,要到午后才有空房,你下午再写吧。嗯,稍候咱们一起去吃午饭,我请客,上次多得你相助,愚兄也该好好答谢你!”
  “刚才小弟在找纸店,走累了刚吃过一碗面,吃不下了。”绿无堤语气十分平静地道:“上次那回事、一来你早已请过;二来同门之间互相帮助,乃天经地义之事,何须客气?”心头一动,问道:“小弟想起了,上次在莫干山上,乌鸦又怎会知道你写的报告是骗他的?”
  赤如火眼神微微一变,涩声道:“愚兄又怎会知道?乌鸦真是比鬼还鬼!嗯,也许他当时就躲在附近。”
  绿无堤忽又记起黄河浪说过的话,当时山神庙内的地上,仍放着赤如火的那张报告,而自己又发现乌鸦根本一直都不在庙内!如此说来,当时他根本就未曾看过报告,能知道纸上所写的是假的,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赤如火早就如实向他报告过,却故意耍了一招,让自己上当,被乌鸦罚多干半宗生意!
  想至此,他忍不住嘿嘿冷笑:“老大你经常暗中跟乌鸦联络,你又怎会不知道?我出手助你之前,已先在附近查过,根本没有人!”
  赤如火眼神又是一变,却格格地怪笑起来,半晌才问道:“既然无人,乌鸦又怎能知道?除非他有千里眼!”
  他的怪笑声听在绿无堤耳中,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想,绿无堤本想当面揭穿,话到嘴边却改口道:“乌鸦没有千里眼,却有顺风耳!”
  赤如火佯怒道:“老三,你今日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简直不知所谓!你不要污蔑我!上次请你是因你助我杀了安显名,这次要请你是答谢你助我向乌鸦圆谎!再说,既然这次咱们须一起行动,同门同伴吃一顿饭,又有什么关系?”
  他故意将话题岔开,绿无堤也不说破,嘿嘿冷笑一声,道:“对不起,小弟是因九妹之死,影响了心情,只想一个人静一下……”
  赤如火拍手道:“哈,原来你看上了九妹!”
  绿无堤正容道:“不,我只是觉得九妹跟我一起行动,她之死,我应该负点责任……这些天来,我一直为此内疚。”
  赤如火长身下床,道:“内疚有个屁用?她能复活么?你还是尽早放开心情吧,对咱们来说,精神不振,等于断了一只手臂!别说我不提醒你。”一顿又道:“算啦,都说你是咱们之中最聪明的,我也不多说,免得你嫌我啰唆。既然你心情不好,愚兄也不勉强你,我自己去吃吧,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住几号房。”言毕开门出去。
  绿无堤伏在门后听了一阵,见他已下楼下去,忽然觉得轻松起来,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倏地翻上一个念头:“为何老大在时,我便觉得心惊肉跳,他一走,我反而有放下心头大石之感?唔……以前从未曾有此情形,到底是什么原因?嘿嘿,看来他已彻底成为乌鸦的走狗,我可得小心提防!”
  他发了一阵怔,慢慢磨着墨,忽然放下墨条,掀起枕头,长剑依然在匣中,又将其他东西全部收拾好,在房内观察了一回,未觉有疑,这才又坐在桌前。
  刚写了几行字,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随即又觉杀气弥漫,他反应极快,立即抛下笔,一个箭步标至床头,抓起长剑。说时迟,那时快!窗扇突然暴裂,射进三个汉子来!
  绿无堤刚拔出长剑,背后风声急响,一把厚背刀已砍至,绿无堤跃后闪避,转身横剑护胸,目光一及,那三个汉子竟然是昨天在酒楼,宴请尤二爷的!乃喝问道:“在下跟你们有仇?”
  刀疤汉道:“往日无仇,今日却有冤!”
  “荒谬,毫不相识,怎会有冤?”
  塌鼻汉道:“虽不相识,但咱们知道‘湖海帮’雇你暗杀咱们,嘿嘿,以其担心被你暗杀,倒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绿无堤微微一怔,道:“什么‘湖海帮’在下根本闻未所闻,又怎会有瓜葛?”
  刀疤汉厉声问道:“你敢说你不是蝙蝠杀手?就算冤枉你,咱们也是为民除害!”
  浓眉汉道:“师兄,不必跟他废话,夜长梦多,动手吧!”
  绿无堤心头狂跳,喝道:“且慢,谁说我是蝙蝠杀手?”话音未落,浓眉汉刀已拦腰砍至,绿无堤以剑格之,道:“你们不把话说清楚,便急着动手,这便不要怪我了!”轻轻扭腰,避过浓眉汉,挥剑斜挑塌鼻汉。
  塌鼻汉道反应也快,手臂一沉,挥刀将剑拨开,冷笑道:“咱们‘洞庭三义’声名在外,怎会冤枉好人?你说出去也无人相信!”
  绿无堤也报以一声冷笑:“蝙蝠杀手成名已近二十年,你看我才多大年纪?如此明显的错误,想不到你们也会犯,还敢夸口自吹是三义,倒不如说是三只糊涂虫!”
  刀疤汉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第三代蝙蝠!”他手上的钢鞭一招“泰山压顶”,望其头颅砸下。
  绿无堤见势来得急,连忙举剑一格,“喀喇”一声,长剑居然自中折断!绿无堤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跳后,低头一望,手中断剑只剩七八寸长,他来不及细思,扬臂将断剑望塌鼻汉抛射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浓眉汉又一刀劈至,绿无堤连忙矮身避过,刚长身钢鞭又扫至,绿无堤一掌切在刀疤汉的手臂上,身子同时向前窜去,正想自窗口跃下逃逸,头顶“哗啦啦”一阵乱响,但见人影一闪,又跃下两个汉子来,其中一个刚好拦在他身前!
  绿无堤目光一及,那汉子赫然是尤二爷!绿无堤暗吃一惊,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他心中暗叫:“我一定要逃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趁对方立足未稳,一掌当胸向尤二击去!
  尤二冷笑一声,一偏身长剑反刺绿无堤腰侧,他斜背后那个中年汉,手上一把铁骨折扇,滴溜溜地在手中一旋,刷的一声打了开来,手臂一长,扇面边缘向绿无堤喉头割去!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人一出手,武功明显露出比刀疤汉三人高出许多。看来绿无堤要想逃出生天,难比登天!
  电光石火之间,绿无堤上身向后一仰,左手反抓其手腕;中年汉折扇合起,敲其手臂;与此同时,尤二的长剑及浓眉汉的钢刀又同时攻至!
  千钧一发之际,绿无堤双脚一顿,身子拔起,向屋顶的破洞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汉身子亦斜飞而起,左掌凌空发劲,右手折扇向其小腿割去!
  绿无堤身子陵空难以闪避,被迫横飞三尺,左掌在横梁上一拍,翻飞落地。尤二又再向他逼去,冷冷地道:“今日若让你逃脱,尤二的名便让你倒写!袭老弟,烦你飞上横梁,以防这厮由屋顶逃脱!”中年应声跃上横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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