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2022-10-0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王振带着疲乏的步伐，到仙石屯找齐天寿，齐福海早已跟家里的长工溜回家，他已知道女儿换不回来，幸而那些赎金，一个也不少地返回他库房。
　　王振一至，齐天寿立即吩咐家人备酒菜，还递上香烟：“镇长辛苦了！”
　　王振抽了一口烟，道：“老齐，我看你还是死了心吧！”
　　齐天寿道：“可惜老汉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咱们本来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但想不到还是被他们逃逸，齐营他们直捣黄龙，也找不到人！他们都已经拼了命啦，深入虎穴，很容易……咳咳！”
　　“老汉知道镇长已经尽了力，老汉必有所报，过两天便到府上拜访你！”
　　“哈哈，你知道老夫一向秉公行事，为百姓做事，死而后已！”
　　齐天寿闻弦歌而知雅意，忙道：“咱们一定支持镇长留任！”
　　齐天寿送走王振，回房跟妻子商量。董氏道：“老爷，不管如何，好歹也得把女儿找回来！”
　　齐天寿冷笑一声：“说得容易，怎样找？你跟我上山去找？”
　　董氏道：“你到省里求助呀！”
　　齐天寿叹了一口气：“等省里派人上山围剿，女儿已经没命啦！”
　　董氏垂泪说道：“就算女儿死了，也得把她尸首找回来！你忍心让她曝尸荒野吗？”
　　齐天寿懊恼地道：“别哭，老夫烦死了！那些流寇这么猖狂，谁肯白白替咱们卖命？像这次，花了不少钱，送了不少礼，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啦）！”
　　“他们吃公饭的，难道只会叫百姓纳粮交税吗？”
　　“唉！真是妇人之见！”齐天寿叹了一口气，“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他们提条件跟咱们交换，但这次超过三千大洋，老子便不答应！”
　　董氏登时又哭起来，齐天寿骂道：“别哭，快替我想想，要送什么礼物给王镇长！”


　　齐珍姑又在“天马”的窝里过了两夜，这两夜田东明果然没有侵犯她，而且听她的话，睡在地上。
　　第三天，齐珍姑道：“你不会忘记你的诺言吧？”
　　田东明抓住她的手，道：“你真的要回去啦？”
　　“我提出两个条件让你挑，你自己……”齐珍姑说道，“我自然想回家，但也希望你别再干这营生……这样下去，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难道你没有别的条路可走？”
　　“现在已骑上虎背，我想不干，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你懂得吗？”
　　“其实你可以跑到外地去的……总之离开山东，便没有人知道你……”
　　“说来容易，我可以放下那百余个兄弟不管，自己跑去享福吗？弟兄们看得起我，推我做老大，我既然答应了他们！便要负责任！”
　　齐珍姑低着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要做一生响马？”
　　田东明嘘了一口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咳咳，如果有其他出路，我也会考虑……”
　　“什么出路？”
　　“比如……很多军阀招兵买马，假如条件好的话，便当兵去。”
　　“如果不是要开仗，他们怎会招响马？那很危险的！”
　　“反正我这条命又不值钱……到时候再说吧！珍姑，我送你下山。”田东明挽着她的手走出去。
　　郭茂在外面看见，忙问：“东明，我派人在后面保护你！”
　　何清道：“大哥，我跟你一齐去！”
　　田东明道：“不！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有事的！”
　　离开“天马”大营，田东明背齐珍姑下山，齐珍姑闻到他身上那股气息，竟然有点依依不舍，觉得他虽然粗暴，但也有温柔的一面，而且很有男子气概。
　　田东明问道：“珍姑，你准备回去多久？”
　　齐珍姑没有作声，她心中当然不想回山，那是魔窟，能够离开已是万幸，谁会希望再回去？
　　“你怎么不答话？”
　　“我……跟你又没有名份，为什么要跟着你！”
　　“说得也是，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婚姻大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田东明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去跟你拜堂，然后再带你走！快则半个月，慢则三个月，假如过了三个月，还不见我，便一定是我死了，你就嫁给别人吧！”
　　齐珍姑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讷讷道：“你……真的要去？你不害怕？我爹一定不会答应的！”
　　田东明哈哈笑道：“如果我害怕的话，便不会让你回去，也不会当响马！你爹最后一定会答应！不过你不要告诉他，我会再来！”
　　说着已下了山，田东明放下她走路，走了一程，齐珍姑道：“这好像不是去我家里的路！”
　　“当然不是，我先带你买点东西。”
　　“买什么东西？”
　　田东明道：“你衣服破了，我买一套成衣给你！”说着已到了一个小集。田东明拉着她走进一家成衣店，替齐珍姑买了一套花衣，还借了地方换上衣服，梳好头发。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戒指，我买一个送给你。”
　　齐珍姑道：“不，我不要！”
　　田东明想了一下，道：“不要也好，省得你父母看见问东问西。”他雇了一辆马车，扶她进车厢，他自己也钻进去，叫车夫去仙石屯。
　　马车“滴滴答答”地在路上走着，齐珍姑心情十分复杂，既想早点回家，又觉得现在的情况也很不错。车厢里一阵沉默。忽然她觉得田东明的嘴凑上来，连忙侧一侧身。
　　田东明轻声道：“珍姑，我真舍不得离开你，我从未试过像今天这样三魂不见了六魄……肠子都好像扭在一起……”
　　齐珍姑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也有点甜滋滋的。田东明抓住她的手，按在他胸膛上，道：“你摸摸看，强盗跟普通人一样，他的心也是热的！”
　　齐珍姑心乱如草，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
　　“珍姑，你走了，我的魂魄一定会跟着你，我不想让你回去，但我一向重信诺，言出如山……你放心，我不会抓你回去……珍姑，你会想我吗？”
　　齐珍姑只觉芳心一震，两颗眼泪夺眶而出。田东明好像拾到一锭大元宝般，手舞足蹈地道：“原来你也舍不得我！我早知道你会对我好！”
　　齐珍姑嗔道：“你胡叫什么？”
　　田东明可不管什么，手臂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低头在她嘴上乱吻，额上、眼睛、鼻子、面颊，全部吻遍。
　　齐珍姑让他轻薄了一阵才挣扎起来，田东明傻乎乎地道：“幸好我是响马，要不怎会得到你？现在叫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齐珍姑芳心又是一震，这句话充满感情，而且说的也是实情。如果田东明不是把齐珍姑抢去，凭他的出身，这辈子休想得到她！
　　煞风景的事来了。车夫道：“大爷，仙石屯到了，停在屯口还是进入庄内？”
　　齐珍姑忙道：“就停在屯口！”马车夫拉住马，她便急不及待地跳下去。
　　田东明在后面叫道：“珍姑，我一定去找你！”
　　齐珍姑拔腿向屯里跑去，跑了一阵，回头过来，见马车还停着，田东明探头出来，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她不由也呆了一呆。忽然听到一个叫声：“咦，这不是珍姑侄女吗？”齐珍姑定一定神，急忙转身向田东明挥手，叫他快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关心他。
　　马车转了过来，慢慢走了，但田东明的头却没缩回去！


　　齐珍姑回来的消息，霎时间传遍全屯。屯里的人都来问长问短，齐珍姑心乱如麻，只会哭。董氏忙替她挡驾：“我闺女累了，你们请改天再来吧！珍儿，娘带你进房休息！”
　　董氏也有很多话要问她，但齐珍姑却道：“娘，你先让女儿休息一下吧！”
　　“好，好，娘叫人煮点心给你吃。”
　　一会儿，齐天寿刚送礼回来，听见这个消息，又喜又惊诧，问道：“孩子他娘，可是真的？”
　　“瞧你，这种事也能开玩笑吗？”董氏说，“女儿在房里休息，你等下去看她吧！”
　　齐天寿在厅里有点坐立不安，点心煮好之后，便亲自捧着点心去敲门。
　　齐珍姑未回家前，恨不得背生双翼，早点回来，但不知怎样回来之后，竟有点陌生的感觉，一切都好像跟以前不同了！
　　她和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泪水像泉水流个不停，这些天来，流泪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砰砰”的敲门声，把她惊醒，她懒洋洋地下床开门，一见到父亲的脸，她心头忽然一冷，轻声唤爹，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一旁。
　　“珍儿，你回来爹就高兴了！来，来，快吃点心！”
　　“女儿不饿，爹您吃吧！”
　　“哎，你回到家里还客气什么？这些天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齐天寿把点心放在桌上，转身拉着女儿手臂，道，“来，让爹看看你！唉，瘦多了，那些狗强盗真不是人，天罚他们断子绝孙！”
　　齐珍姑默默地站着，齐天寿觉得出奇，问道：“珍儿，你有什么事？咦，你那天可不是穿这套衣服的呀！啊！莫非、莫非……你快说！他们为什么不要赎金，放你回来？”
　　齐珍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齐天寿用力摇着她：“快说呀，他们为什么放你回来？”
　　齐珍姑哪里答得出来，齐天寿怒道：“贱人，敢是你跟他们……哼哼，我齐家的声誉都让你丢尽了！”
　　董氏听见他的骂声，连忙跑进来，问道：“老爷，女儿平安回来，你还发什么火？”
　　“哼，真是妇人之见！那些狗强盗的首领汤三斤被打死，他们会让你平安回来？你瞧瞧她身上这套花衣！他妈的，老子宁愿她被强盗一枪打死！”
　　董氏忙道：“你别胡说，让人听见笑话！女儿吃尽苦头，心中委屈，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吧！”
　　齐天寿拂袖道：“你问清楚你这宝贝女儿吧！”
　　董氏说道：“就算有什么过失，也怪不得女儿，你不会替她想想吗？肉在砧板上！”
　　齐天寿怒气冲冲地走了，董氏关上门，轻轻拍齐珍姑的肩头：“闺女，别怪你爹，他这些天来，为你担尽忧心，还受了许多委屈。”
　　齐珍姑伏在床上痛哭。董氏急道：“你有什么心事，说给娘听！”
　　“娘，我没事，你先出去，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
　　董氏道：“好，好，我叫你大嫂来陪你……”
　　“不，我要一个人！”
　　“你看开一点，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娘放心，女儿要做傻事的，便不会回来！”
　　董氏一听，心中也暗觉不妙，退了回去，把门关上。齐珍姑哭了一阵，泪也流干了！忽然觉得脑海是一片空白，她忽然后悔自己回来。很多事她以前一点都没有想到的，回来之后才要面对！
　　自己失身给强盗，就算不说，人家猜也猜得到！没给强盗得到便宜，会放她回来吗？往后自己如何见人？单看父亲刚才的脸孔，便已难受！
　　想着想着，她觉得活在世上再无意思，真想解下裤带上吊，一了百了。可是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中立即浮上田东明的脸庞来！脸上仍然挂着那可恶的笑容，但她心头却生出暖意，打消自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