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实在是一个奇怪得不可思议的怪物,它是那么难以令人猜测,它永远在和想了解它的人捉迷藏。你虽是智者千虑,它却非叫你难免一失!
风雨雷声,苍茫的天穹。如果你是一个目睹者,你会发现大自然并不尽是美丽的,它的另一面,也很丑陋!当它露出丑陋的另一面,向你狰狞地露出牙齿示威时,你会觉得它很可恨。但是你实在也对它没有办法,因为你,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乌云被穹空的风吹开了,“拨云见日”一点不错。当金色的阳光和地上的黄沙互相对示锋芒时,谭啸和依梨华知道,一场暴风雨过去了。
谭啸内心对依梨华很是钦佩,他本来以为这一场雷雨,最起码会延续一天一夜的;谁知道统共不过个把时辰,就一切如常了。
大漠失去了咆哮,变得像一条狮子狗一般地柔顺,这时谁都会重新喜欢它了。
瞧那金黄色的沙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些生长在大漠浅沙中的仙人掌,被雨水淋得湿润润的,翠绿可爱。走路鸟又重新由沙丘那一边,排着队伍,来来去去地跑着,一切是那么美好慈祥。
大雨虽停,可是洞顶上的那扇水晶帘子,却仍然哗哗地淌个不住,一时却也给人以“行不得也”的感觉。
谭啸整束了一下衣服,回头看了看那病中的老人,不知何时,这老人已经醒了。他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头下,当枕头似地枕着,睁着一双黄眼珠子,东瞧瞧西望望,似有点舍不得起来。
谭啸不由笑唤道:“老人家你醒了?”
这老头儿怠慢地点了点头。依梨华也笑道:“老先生,你刚才……”
才说到此,老人忽然由地上翻起来,伸了一下手:“我知道,我知道……”
他站起来,一面叠着那床毡,一面歪着头,鄙夷地自嘲似地笑着说:“我的老毛病又发了不是?呵呵!”
他张开大嘴笑了两声:“两位小朋友,把你们吓坏了吧?其实那是不要紧的,哪一年也要来个三五次,你们看!”
他伸了一下胳膊:“我还是这么健康,几十年了,羊角风确实给我找了不少的麻烦,可是并不能要我的命。就像这场大雨,对沙漠的摧残打击一样,结果它并不能把沙漠怎么样!嘻!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提了一下手中毡:“这东西,是你们的?”
谭啸对老人这种奇异的谈话,感到新奇,同时更感觉到一个人生命之能,是多么值得骄傲。
他怔了一下,笑道:“不要紧,老人家你留着用吧!”
“嘿!那怎么行?来!接着,小伙子!”
他说着就手一掷,这床毡就像一片黄云似的,朝着谭啸当头罩来。
谭啸伸手一接,不由后退了两步,心中一惊,暗忖这老人手劲倒是不小啊!
再看那老人也是怔了一下,他一面扣着大棉袄上的扣子,一面口中吹着怪声怪调的口哨。
那匹老骆驼本来正跪在地上打盹儿,听到了老人的口哨之声,很快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老人身前,把两只前蹄曲了下来。
老头儿嘻嘻一笑:“我的大黄真好!我老人家这把子岁数了,也非它侍候不行!”
说着两只手扒在驼峰上,吃力地翻了上去,又吹了一下口哨,那骆驼就站了起来,直向洞外行去。
二人看得正奇怪好笑,老人忽然回过头来:“我说二位,你们上哪去呀?”
谭啸抱了一下拳笑道:“小可谭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我们是要过沙漠去吐鲁番!”
老人两只瘦腿半跪半坐在驼峰之间,看来更是矮小,听后仰着脸想了想:“那你们还要走一段大戈壁,这么吧……”
他说着滑下了驼背,全身上下一阵乱摸,摸出了一串红色的小铃挡,约有十数枚,发出了叮叮的一串脆响,然后龇牙一笑。
“沙漠里走路可苦得很,你们把这串铃铛拴在马脖子上,也许有用。”
说着抖手打来,谭啸忙伸手接着,心中正自暗笑,一串小小挂铃,又有什么用。可是这是对方的好意,倒也不好推却。
想着点头笑道:“谢谢你老了!你请上路吧!”
这老头又嘻嘻笑了两声,才又爬上驼背,忽似想起一事,回头慎重地道:“小朋友,我老头子久走沙漠,交了不少朋友,人家看见这串铃挡,多少能帮帮你们忙;只是有一个披狼皮的小子,那小子是我老人家的死对头,你们看见他,须赶快把这串铃铛解下来,要不然他可要找你们麻烦。我可是话说在头里,听不听随你们。”
他说着两只手拍着老骆驼的脖子:“得儿!走!走!”
那骆驼猛然一跳,就出去了。谭啸怔了一下,忙追出洞外,却见老人已走远了,他不由回过身来,皱了一下眉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们看错他了!”
依梨华笑了笑:“不会吧!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没看见,他连骆驼背都上不去哩!”
谭啸冷冷一笑:“这是他有意掩饰自己,越是这样,越令人看着疑心。唉!平白错过了一个异人。”
依梨华见他满脸的失意之容,不由安慰道:“这也没什么,要真是异人,以后还会见着的,我们走吧!”
谭啸叹息了一声,就把那串红铃铛拴在了马颈子上。只见那铃铛,制作得十分精巧,每一枚都有小胡桃那么大,制作成骷髅的形状,一粒金黄色的铜心,咬在骷髅的口中,微一晃动,就发出叮叮之声,十分悦耳。
依梨华这时也把行李等物搬上了马背,二人上马驰出洞外,水晶帘子在二人背上湿了一大片,两人不禁相视大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人欢马健,四周爽适的微风,吹在人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依梨华笑着指向远处,睨着谭啸道:“你看那条河呢?”
谭啸惊异地四下看着,脸色微红道:“咦……怎么没有了!”
依梨华笑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她掠了一下散发,得意地道:“别说是一道小溪,就是一整条大河,到了这里也照样会被大片沙漠吸收得干干净净。沙漠就是这么了不起,信不信?”
谭啸笑道:“好了,算你聪明总行了吧!”
依梨华格格笑道:“我也没有说我聪明,只是你这个人,什么都要亲眼看见才肯相信,要是给你说呀,哼!说破了嘴你也不会相信呢!”
谭啸笑着直摇头:“这一下,可叫你抓着理了,我说不过你,原来你天天跟我学汉语,是为了来对付我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教给你了!”
依梨华笑得发抖,她拉了一下马头:“哥!我们跑一阵吧,你看天多么好,不冷也不热,又没有飞沙,我们早一点过了这小沙漠不好么?”
她说着纵马如飞向前驰去,谭啸随后跟上,马颈上的串铃,发出一阵极为响亮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沙漠里,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三匹马在鹅黄色的沙面上,快得就像三支箭,渐渐驰向了沙漠的深处。
他们起先还能回头辨明来处,渐渐地,来处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就像天山的缩影一样的淡,一样的模糊。
放目望去,只见黄沙,千里黄沙!现在,离着有水草的地方也远了。
先时的大雨,虽然已过去了;可是那沙面上,仍留下了美丽的图案,有方形的、条形的、扇形的。那是平平的凝沙,马蹄子踩上去,就会现出一个蹄形的窟窿。
这对年轻的男女,拚命地奔驰着,他们把活力尽情地发泄在沙漠里。坐下神驹,早就不耐久走起伏的石岗,如今在这平坦的沙漠里,如同疯了似地奔驰着。日偏时候,他们算计着,这一程最少也有三百里远近了。
阿尔金山巍然耸立在他们眼前,这座山本来只是一个影子,可是现在他们已可清楚地看见山上的雪,还有连绵不断的流水,像玉龙似地垂挂着。沙漠中的绿洲,常常就是这样构成的。
他们看见了骆驼群,商人们头上缠着布,偎在骆驼旁边,踽踽地行着。
依梨华打量着眼前,告诉谭啸道:“前面有一处地方,叫做洛瓦子,我们可以在那里歇到明天,然后备好食水。再走塔克拉玛干。哥!我们再跑一程吧!”
谭啸望着她的脸,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色彩,红得像苹果,他心中暗暗惊异着这姑娘超人的体力。新伤初癒之下,这么拚命的飞驰,竟没有给她带来一些疲倦,反倒愈跑愈精神。自己本来已有些倦了,看她如此,反倒不好说休息,当时点头微笑道:“好!那我们就到前面洛瓦子再休息好了,我真担心你的身子……”
依梨华娇笑着,伸出一只玉手,在他脸上捞了一下,一面飞马而前,一面说:“谢谢你……我不要紧!”
她笑得如一朵娇花似地,由谭啸身边驰过,谭啸不由脸一红,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真是没大没小,我看你往哪里跑!”
说着催马而上,依梨华边驰边笑道:“好哥哥……好哥哥,别闹!别闹!”
谭啸自后面追上,伸出铁腕,如同抓小鸡似地把她提了过来。
他们紧紧地抱着,马仍然在飞驰着,那附近一队驼商,都吓得停住了脚,纷纷瞪着他们,惊笑不止。谭啸抱着这年轻的哈萨克姑娘,由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依梨华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在讨饶。她叫着:“痒啊!痒死了……”
一时之间,已跑出了这片沙漠,笑得快要断了气的依梨华,连眼泪也出来了,最后都快要哭了,谭啸才停止抓她的痒。依梨华嘟着小嘴跨到自己马上,又气又羞,但对于谭啸,她还是想起来就爱。
他那平日看来文质彬彬的仪态,是那么给人以依恋的好感,可是有时候二人背人调情时,他又粗犷得可怕。那些大胆的动作,令这姑娘想起来不禁脸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有时候开玩笑,开得未免过火,不管你讨饶乞求,他总是不肯住手,直到见你快哭了,他才住手。你本来气他恼他,可是只要一看他那充满热情的眸子,又叫你恼不起来,气不上心,就像现在一样的,依梨华半气半笑地睨着他:“你呀……”
谭啸作了一个又要擒拿的姿态,笑道:“你再说……”
依梨华不由吓得连忙摀住嘴,连连摇手笑道:“我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三匹马终于出了沙漠,来到了一片扎满帐篷的有水草的地方,这就是依梨华所说的洛瓦子。
一天的沙漠疾行,到了这个地方,闻到了水草的气息,人和马都不愿意再走了。
这地方有依梨伽太一个老朋友,名唤巴夫可罗,依梨华偕谭啸找到了他。巴夫可罗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维吾尔人,一句汉语都不会说,和依梨伽太交情很好。依梨华小时候见过这位老人家;并且很得这位老人的喜爱,现在突然来访,巴夫可罗大喜过望,殷勤招待,视同己出。
他当然最关心老友的起居情形,可是他所听到的,竟是一个晴天霹雳,由不住抱着依梨华大哭起来,哭得谭啸在一边陪着落了不少泪。
多日来,他尽量避免在依梨华面前提起有关她父亲的事情,为的是怕她伤心,可是今天却是免不了。依梨华难以克制自己,哭得比巴夫可罗更厉害,最后还是这位维吾尔老人,反覆地劝着她:“吉西乌赤!吉西乌赤!”(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这本来该是一个愉快的场面,如今反倒成了“牛衣对泣”的调调儿。当然这种悲哀是不会短时间所能消散的,依梨华虽然不哭了,可是却与巴夫可罗追忆起依梨伽太昔日的音容,凄凄惨惨,好一个伤景伤情的可怜场面……而人常常是受场面所支使的。
巴夫可罗对于这个可怜的孤女更疼爱了,同时由此及彼,对于谭啸也另眼相待。他问清了二人的去路,不禁十分担心,他告诉谭啸说在大戈壁沙漠里,常有凶狠的汉人马客,打劫来往的客商;而且手段狠毒,最厉害的是一个叫“狼面人”的怪人。
这“狼面人”令人谈起来就为之战瑟,狼面人来时,口中常常发出一种“虎……虎……”的怪叫之声。
谭啸和依梨华听得惊异不已,纷纷问这怪人的行踪身世,所作所为。
巴夫可罗战战兢兢,他说这“狼面人”来沙漠才不过两三年,他来无影去无踪,任何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当然必定是在沙漠里。
他常常单身劫掠整队的驼商,可是他却也常常把沙金往贫民堆里面送,贫穷的汉人喊他是“天狼仙”,贫穷的维吾尔或是哈萨克人,则唤他是“呼可图”(大神)。
可是恨他的人则叫他“狼崽子”、“狼面人”,这种叫法不胫而走,“狼面人”令整个的大沙漠为之战瑟。据说他脸上常常覆戴着一块狼皮,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极少极少。
除了“狼面人”之外,在天山一带出没的还有一个怪人,这人叫“老猴王”,也是一个谈起来令人吓掉牙的主儿。
据说这“老猴王”是一个个性极怪的老人。因为瘦小干枯,行动敏捷而得名,这人虽不打劫行旅,可是却有一个怪癣,在他所出没的周围百里之内,不许任何人带有兵刃。只要犯忌,此老下手极狠,他和“狼面人”水火不相容,可是二人谁也不能把对方如何;据说二人曾暗中比试了十次以上,仍是分不出高低强弱,他们之间的恨也就更深了。
大戈壁出了这么两个怪人之后,过往行人客商,没有不出一身冷汗的,他们在“狼面人”的势力范围之内,绝不敢带有巨金。否则哪怕是留下一蹄之痕,这怪人也能由驼马的蹄迹深浅上,分辨出有多少油水。他的判断力,竟是奇准无误,百试不爽。
到了“老猴王”的势力范围之内,都要乖乖地放下兵刃,显然老猴王好说话一点。可是“老猴王”脾气常常反覆无常,而且此人既名为“猴王”,生性多少也有些近似“猴”类的,他很喜欢捉弄人,遇到他也不是一件好事。
巴夫可罗绘影绘声地描叙着这两个怪人的行径,二人如同听神话似的听着,他们想再多知道一点这两个人的情形,可是巴夫可罗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最后他奉劝二人,沿途一定要特别小心,但年轻好胜的谭啸和依梨华,并没有十分听得进去。
他们认为,这两个人的武功,只不过可以吓吓过往商旅而已,至于他们二人,那是无所畏惧的。
巴夫可罗补足了他们的粮水,第二天黎明,他们开始经过草地向大戈壁而去。
中午,他们已踏进大沙漠的边缘了,任何人只要向这大沙漠一踏足,那是要有相当勇气的。因为这片沙漠太大了、太广了,广大得令人望之心惊!
这里有一部份回人盘踞着,他们还兼营贩卖零星食物和奶子茶。二人在这里用了午餐,吃的是糌粑和青稞饼,风干的马肉,喝着略有些酸味的奶子茶。沙漠里的热风阵阵吹过来,吹在人身上痒痒的,很想用手去搔。
依梨华把一个皮褡裢似的皮囊拿出来灌满水,足有两大桶,然后让马驮着。谭啸不解何故,依梨华告诉他说,是拿来饮马的,她说沙漠里可能两三天不见一滴水,那时这些水就可用上了。
然后他们自己也把水囊灌满了,太阳快下山时,他们又开始上路了。
夕阳下的沙漠,是那么的柔和,天边的一抹红霞尤其衬托得可爱。这广大的沙漠,就像是一片极大的鹅绒软床,行走在上面的人,多少也有些这种感觉。
他们彼此指着说着,不知不觉天可就黑了。
星月下的沙漠,显得冷嗖嗖的,那些吸满了光热的沙粒,有时候就像鬼火一般地放着闪闪的光。当强热散尽时,才感觉到气温陡然地下降,骑在马上的人,立刻感到有点冻耳冻手的感觉。
走了一大段路,仍然没有发现有水草的地方,可是马上的人,已有些冻得吃不消了。
正当他们下了马,预备在沙漠里凑合一夜时,忽然发现远处有三点灯光闪动着。
初看时,这灯光距离很远,不多时已在眼前出现了,那是一队为数约有十余人的马队,为首三人手中举着马灯,射出黄澄澄的光华。
谭啸不由一怔,依梨华却一扭娇躯,窜至马前,伸手抽出了一口长剑,惊道:“不好了,是马贼!”
谭啸皱了一下眉,冷笑道:“先不要动手,待我们看清了再说!”
说话的工夫,来人已近,这群马贼,倒真是训练有素,人一到便刷啦啦把二人围在了当中,三道灯光一齐照射在二人身上。
谭啸和依梨华这时才看清了来人共有十二人,全披着黑羊皮的翻毛皮袄。为首一人四十左右的年岁,黄焦焦的一副脸膛,手中是一对“拐子”,闪闪发着黑光,其余各人全是横生鼻子竖生眼的家伙,兵刃种类繁多,有使刀的、使剑的、使三节棍的,还有一个黑小子,肩膀上挂着链子锤,十几匹马鼻子都冒着白气。
那为首汉子冷笑了一声:“你们是干什么的?就两个人么?”
谭啸哂然道:“干什么的?走路的!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各位吗?”
那为首汉子想不到这少年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不由怔了一下,他身后一个大个子大吼了一声:“他妈的!你小子是不想活了,陆大哥与你好好说话,你是怎么回他?你……”
那被称为“陆大哥”的人,伸手按了一下,把大个子的话止住了。他翻着一双小绿豆眼说:“你们不像是本地人,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然后用手中的拐子指了指那匹驮东西的马:“马上是什么东西?”
“水,要不要?”
依梨华实在忍不住,用手一指那大水囊,气冲冲地说着。
那“陆大哥”歪头看了看她,嘻嘻笑了笑:“姑娘,这汉子是你什么人?”
依梨华蛾眉一挑:“你管不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姓陆的回头笑了笑,一抖肩膀:“好大胆的丫头!来,哥们下来,搜货!”
说着他一按马鞍子,窜了个高,由马背下飘身而下,也不知是他轻功好,还是地上是沙,反正他下马没有带出声音来。
其他的人也翻身下了马,一阵兵刃交击之声,甚是噪耳。
一伙人一哄到了三匹马前,那方才发言的大个子,首先伸手向谭啸马鞍子上摸去。
谭啸是何等身手,岂能叫他得了手去,大个子手虽快,可手腕才递出,忽觉得脉门上一麻,紧跟着痛彻心肺,由不住“哎呀”一声,一连退后好几步,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怒叱道:“好!好!你原来也是个练家子!好!好!”
这时依梨华也一横剑,蛾眉微挑道:“你们谁敢上来?来嘛!来试试看!”
大个子的叫依梨华的剑和她的威风吓住了,余下的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陆大哥”怔了一下,一双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转,嘻嘻一笑:“怎么!你们还真想打?”
一时四周诸人都嚷了起来。
“上呀!”“揍!”“打!打!”
可是没一个敢上来,谭啸私窥情景,不由肚内失笑,胆子也就更大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马颈上拍了拍:“这里金子银子都有,你们谁敢来拿?你们谁有种?”
他这么一拍,却无意拍在了那串挂铃之上,发出了“叮叮”的一阵响声。
那为首匪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猛地后退了一步,用手中马灯,往马颈上一照,脸色骤变:“啊……宫老前辈是你们什么人?快说!”
四下的人也全惊呆了,他们纷纷看着那串红铃,口中怪叫道:“啊!啊!老猴王!老猴王!”
“一点不错,放马铃,是放马铃!”
这“老猴王”三字,倒令谭啸和依梨华大吃了一惊。谭啸怔道:“谁是老猴王?你们说什么?”
那姓陆的匪首,脸色惨白地看着谭啸,蠕动着嘴唇:“朋友……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是宫老前辈的朋友,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他忽然把手中一对拐子用力往地上一丢,同时对伙伴叱道:“快丢家伙!没别的,宫老的面子,还有什么话说?快丢!快丢!”
有一个小子舍不得手中新买的一口雁翅刀,还在皱眉,被他过去,一脚把那口刀给踢上了半天;然后直着眼发急道:“老七你是怎么了?你还想混不想混了?”
那小子连连苦笑道:“是,是……我忘了……”
谭啸及依梨华正看着发怔,那匪首已向二人紧紧抱拳道:“俗谓不知者不怪,请二位高抬贵手,容我们带着脖子回去,并请在宫老面前美言一二……”
他苦笑着,用手往地上散落的各种兵刃一指道:“这些家伙没有他老人家的命令,就是锈了烂了我们也不敢再捡。”
他说着又深深打了一躬:“对不起,打搅!打搅!”
说着招了一下手,这一群乌合之众,纷纷上了马。姓陆的又在马上弯腰道:“对不起!对不起!二位见了宫老,就说小辈长毛陆渊给他老请安!”
说完抖马掉头而去。
依梨华忽然追上一步叱道:“且慢!姓陆的你站住!”
长毛陆渊马已驰出丈许以外,吓得猛然又把马拉住了,红着脸掉过身来嘻嘻笑道:“这位女英雄还有事么?”
依梨华冷笑了一声:“这么黑夜,你莫非就任我们在沙漠里呆一夜么?宫老先生如果知道了……”
长毛陆渊打了一个寒颤,翻身下马道:“啊!是的,是的,这太失礼了!”
谭啸这才明白过来,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心想这小妮子可真会捉弄人,自己对于这位老猴王还是一个谜,可是倒真敢给人家端起来了。
正想之间,却见那长毛陆渊已走到二人面前,双手搓着,尴尬地笑道:“二位的意思是……嘿嘿……如果不嫌远,可否移驾在下草舍屈就一夜?如需何物只管开口就是了……”
谭啸不由道:“那倒不必了,只请足下派一个伙计,引我们到一片有水草的地方,我们自己带有帐篷,什么东西也不少。”
依梨华掠了一下头发:“再送一张过沙漠的详细捷径路线图,我们见了宫老前辈,自会为你美言一二!”
陆渊喜得嘴都闭不上,连连抱拳道:“谢谢!谢谢!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他说着回过头,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好了,我送二位贵客一程。”
谭啸反倒不大好意思地道:“足下派一人就好,怎敢劳动朋友你自己?”
陆渊张着大嘴一笑:“宫老前辈的朋友,在下怎敢怠慢?好了,我引二位上路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
谭啸和依梨华各自上马,陆渊也跳上马背,以手中马灯向前照着,策马前行。二人并骑跟上,另一匹驮东西的马,也跟着前行。
行了一程,漠地里起了嗖嗖的寒风,那陆渊故意表示不怕冷,把大皮袄前面扣子全数解开,一面高声地唱着:“壮士志在四方,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啊……啊……”
他的嗓门还真大,一面高歌,一面在马上扭着身子,挺着胸脯,尽量地把自己想为一个壮士的样子。
依梨华用眼睛瞧着谭啸,直想笑,谭啸也忍不住了,他笑道:“陆当家的,你这歌唱的真不赖,是谁教你的?”
陆渊忽然勒住了马,回过了身子,张大了眸子道:“这歌你们不知道?”
谭啸一笑道:“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陆渊哑然失笑,摸了一下后脑勺:“这么说,相公你这是第一次来沙漠了?”
谭啸点了点头,陆渊也点了点头:“难怪呢!我说,走沙漠里的人,没有不会唱这首歌的,这是天狼仙编唱的,后来传出来,大家都学会了。”
说到天狼仙,他似乎又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眯着笑了笑:“我都忘了,在宫老面前,提起这位主儿,是犯忌讳的。算我多口,二位多包涵,可不要在老爷子面前说我喊他天狼仙;也不要说我唱他编的歌,就说我骂他是狼崽子!嘻!狼崽子!”
说着转过身子策马前行,口中不由又溜出了:“……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
他忽然又伸手拍了一下脑瓜,骂道:“娘的!说不唱还唱!”
二人看着更忍不住笑了,前行了一段,陆渊停住马指着前面一片黑糊糊的影子道:“那就是一片水草地方了!还好,今夜没有商人住,平常这地方是空不下来的。”
他说着就往那地方行去,二人心中甚喜,这时地上的沙已看不见了,附近马粪很多,蹄痕处处,可见前些时日,这地方居住过很多人马。
三人到了地方,下了马,见这片地方有十丈见方,一半长满青草,一半是一个水池子。其实也不能称水池,因水太浅,水面连草尖都遮盖不住。
陆渊笑道:“这附近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叫饮马湖,水浑,牲口能喝,人可不行,二位意思怎么样?”
谭啸笑了笑,满意地道:“这地方很好,谢谢你了!”
陆渊咧嘴笑了笑,抱了一下拳:“那么我得回去了,二位水带得还够么?要不明天一早,我派人送水来!”
谭啸想了想道:“那不必了,我们水还够,你们住处既远,来去太费事,算了!”
陆渊笑道:“费事有啥?谁教我交你这个朋友呢!”
说着他嘿嘿一笑:“真的,朋友你贵姓呀?大名怎么称呼?”
谭啸见他愈来愈显得亲热,人家既问,自不便不答,当时一笑:“我名叫谭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
陆渊连连抱拳打躬道:“久仰!久仰!谭兄,方才你那一手活,可真厉害,大个子的手我看八成是好不了啦!”
谭啸脸色微红笑道:“方才我太冒昧了,陆兄回去关照那位朋友,嘱他把那只伤腕在热醋之中浸泡,有两三天也就好了!”
陆渊笑道:“足见高明!谢谢!”
说着又朝依梨华抱了一下拳,窘道:“姑娘还要原谅在下方才出口不逊,我这张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依梨华用脚踢了一下地:“过去的就算了,还有,那地上的兵刃,你们捡起来算了。”
长毛陆渊双手连摇,讪笑道:“唉哟……快别提了,打死我我也不敢呀!我脑袋还想留着吃饭呢!谢谢姑娘的好意!”
依梨华皱了一下眉:“我们见了宫前辈,不提还不行么?”
陆渊还是摇手,一面赔笑道:“不行!不行!这事情我已经来过一次,宫老爷子原谅了我们,说下一次……嗯!”
他咧了一下嘴,真有点“不寒而栗”的味儿,再次抱了一下拳,翻身上了马,把手中马灯,挂在了鞍上,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叱道:“得儿!走!”
那匹马泼刺刺就窜向沙漠中去了。谭啸笑了笑,摇头道:“还会有这种事,这老猴王到底是谁?”
依梨华笑道:“还会是谁?不就是那骑骆驼的老人嘛!想不到你真猜对了,他真是一个异人!”
谭啸怔了一会儿,苦笑道:“此老既肯赠铃,日后少不得还要见面,那时倒要好好与他交一交了!”
二人说着遂找了一处适当的地方扎下了营帐,二人虽说已定了夫妻名份,可是形迹上并不敢过于太接近。在帐篷里,他床用一道羊皮分成两隔,各人睡一边,互不侵犯。
一夜酣睡,天快亮的时候,谭啸醒了,听见沙子被风吹起来,打在帐篷上的声音,辟辟啪啪,就像下小雨似的,他不由枕着双手,暗想着幸亏睡在帐篷里,要是睡在沙地里,也许被沙给活埋了。
远处还有狼叫的声音,十分凄惨,令人意味到,沙漠里实在很可怕。
他起来披上衣服,钻出去看了看三匹马,倒都垂着头站在树下面,嗖嗖的风很冷,逼得谭啸又钻进了帐篷,他开始坐起来练内功中的吐纳之术。
这种功夫,十年以来,他一直没有丢下过,所以他外表上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斯文。事实他已是深深领悟了内功中的精髓。
运了一阵功夫,听见隔着一层羊皮幔子的依梨华也醒了,先是窸窣的穿衣之声,过了一会儿,又有长长的吐气之声。谭啸知道这姑娘也是在练一种内功,可见那武功一道,虽是各门传法不一样,但高深的功夫,都是先由洗髓、易筋、运气着手的。
他们练功夫的时候,彼此谁也不吵谁,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差不多练好了,这才走出帐篷,这时天色不过才微微透一些灰白色。
依梨华找出盆,在水池子里盛了些清水,先让谭啸洗脸漱口,然后自己才梳洗。
水很冷,冰得手指猫咬似的痛,但他们都不是属于娇嫩型的人,所以也毫不在乎。
洗完脸之后,谭啸收拾帐篷,依梨华张罗着给马上料饮水。他们已习惯了这些工作,作起来井井有条。收好了帐篷,二人又找来石头围着生了火,煮了些大麦仁吃,这时候远处有马蹄声,二人放下了碗,只见一匹黑马跑近。
马上是一个黄脸的汉子,他翻身下马道:“是谭少侠吧?兄弟是陆爷打发来送水的,还有……说着他用手在怀中摸了一阵子,摸出了一张牛皮氏,双手递上道:“这上面画的是沙漠的详细路线图,是这位姑娘要的。”
谭啸站起来接过,笑道:“这真是太麻烦了,不敢当!不敢当!来!朋友!喝点儿热粥吧!”
那人傻笑道:“我吃过了,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大概有九十里,陆爷说就是太远;否则一定要接二位过去歇歇,谭少侠预备早晨就上路么?”
谭啸点头道:“是的,我们一会儿就要赶路。朋友,你贵姓?”
来人笑道:“不敢!兄弟姓李名方,人家都管我叫地老鼠,因为这沙漠里我最清楚。”
说着咧嘴一笑:“这张图就是兄弟我画的。”
谭啸含笑道:“这么说,更该谢谢你了。来!吃一点儿东西再走。”
地老鼠李方连连摇着手,把马身上的四个大皮囊解下来,在依梨华和谭啸的马上,各系了两个,然后笑着说:“这几袋子水,足够谭少侠和这位姑娘出沙漠了,我得赶快回去,再见!”
他说着跳上了马,抱了抱拳,掉转马头如飞而去。依梨华笑着取过那张图道:“这就好了,想不到这长毛陆渊倒挺够义气!”
谭啸叹了一声道:“惭愧的是我们,无功受禄,这完全是沾了那老猴王的光。”
依梨华抿嘴一笑:“想起他吐我一脸,我现在还生他的气呢!倒看不出,像他那么一个瘦猴子,还会有这么大威风!下次见了他,我要斗一斗他!”
谭啸看着她笑道:“所以他叫老猴王呀!不过,他送铃铛给我们,是一番好意;可见他似乎认为我们没有什么武功。看在这一点上,下一次见了他,我也要试一试他,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说话之间,东方已出了太阳,沙漠里氤氲彩气,倒映在水面上,有点“海市蜃楼”的味儿。
他们又愉快地踏上了行程。经过整夜的休息,人欢马健自是不在话下。当他们走出十里以外,看到一群骆驼商人,正拉着骆驼从远处踽踽行来。驼背上驮的是布匹,还有篓子装的茶叶。
依梨华打开地图,发现图中不但用红笔清楚地标出了路线;而且凡有水草的地方,都用蓝笔画得很清楚,路途远近,也清楚地写在上面。有了这张图,就可放心大胆地出没沙漠之中,而不愁迷失路途了,看来那地老鼠李方还真有一手!
天空有几只兀鹰,嗷嗷地在天上叫着,它们飞得很低;而且跟着马飞!钢针似的爪子,眼睛如火,嘴如钩,那种叫声尤其可厌,三匹马的胆子似乎特别小,几只兀鹰也把它们吓得不轻,惹得谭啸火起,伸出手来,用劈空掌把飞得最低的一只劈下地来。
可是它仍然在地上扑腾着,两只大翅膀“啪啪”地拍着沙地,细沙飞溅。依梨华赶过来加了一掌才算结果了它。
这么一来,另外几只才知趣地飞开了,它们沙哑的叫着:“嗷!嗷!”在天上围着那只死在地上的同类打着转。依梨华催马道:“快走,等会儿这种鸟会愈来愈多,还真讨厌呢!”
谭啸讨厌听它们的叫唤,策马快行。他们一路谈着话,倒也不觉寂寞。
整整的一天,除了早上看见那队驼商以外,他们没看见一个行人,整个的大沙漠,只有微风、怪鸟点缀着,微风使沙漠变得柔和,怪鸟却令沙漠显得狰狞。
日暮时候,他们“按图索骥”找到了一个低洼的水池子,扎下了帐蓬,今夜他们预备在这里过夜。刷马喂马,弄东西吃了,天已黑了。
今夜月亮没有出来,天空一片阴霾,看起来天似乎特别黑。
依梨华悬了一盏马灯在帐篷顶上,就在这个时候,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哥!快出来,狼……”
谭啸大吃一惊,忙由帐篷中跑出来,问道:“在哪里?多少?”
依梨华用手指着前面水池子,谭啸顺其手指处一看,脸色不禁也是一变!
原来池边有十二三只大青狼,一半在饮水,一半正隔池子看着这边。也许他们是一群走散了的狼,正在池子边休息,现在却为依梨华这一声尖叫惊动了!
为首三只最大的狼,立刻龇牙发起威来,另外十几只狼也都吼叫起来!
这么一来,那三匹原本胆小的马,可吓坏了,长嘶不已,依梨华匆匆把罩马眼的皮罩子拉下来,这才好了一点!
她又点了一盏灯,挂起来,对面的狼叫得更厉害了,它们纷纷在池边走动着,隔着水龇牙叫嚣。谭啸本来没有什么兵刃,是依梨华给他备下了一口剑,这时匆匆把它拿了出来!
依梨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道:“哥!你别过去,拔荡不是说过么,它们怕火光,我们就多点火!它们一到天亮就走了!”
谭啸笑了笑道:“总共才几只狼,也值得?”
可是他的话才一出,耳中就听到了一阵群吠之声,似万马奔腾似的,由远而近。这时池边十几只狼,叫得也更厉害了。
依梨华惊叫道:“啊!糟了……狼群来了……哥!快逃命吧!”
谭啸虽有一身惊人的功夫,可是一听说遇到了狼群,也不禁打个寒颤。他匆忙拉着依梨华就往马背上跳,可是这三匹马,此刻已失了本性,只扬着蹄子长啸,那只驮水的马,竟咬脱了嚼环,如疯似地向一边奔逃而去。
谭啸大吃一惊,叫了声:“不好!”
他猛然纵过去想拉住那匹马的缰绳,可是那十几只饿狼,竟已长啸着绕池而过,猛地朝着那匹马飞扑而去。谭啸一矮身,用“进步随身掌”,“砰”一声,把第一只老狼打得飞上了半天,坠地而亡。
他身形转处,正想用“劈空掌”再打第二只,可是那匹受惊的马,竟在他动手之时,跑出了十数丈以外,余狼嗥叫着紧追而去。
谭啸正想奋身追去,就在这时,大片黑影夹杂着千百点绿荧荧的眼睛,出现在正前方三四十丈以外,果然,大狼群来了。
那匹惊惶失措的马,因双目尚蒙着,哪里知道前面比后面更危险。它拚命向前窜,却正好窜入狼群之中,只见那大片的黑影子,向它身子一扑,惨嘶声中,已尸横就地,那为数上千的饿狼,由它身上踏驰而过,有的争食着它的肉,扯扯拉拉,嗥声更是可怖。
谭啸飞快地转身,跑到依梨华跟前,急道:“我们快把这两匹马牵到帐篷里面去,不得了,大狼群来了!”
依梨华虽是长在沙漠,可是像这么大的狼群,她还没有见过,不禁吓了个花容失色。
再看那两匹马,仍在死命地挣着,谭啸皱眉道:“不行,眼不能蒙,叫它们看看,也许它们就乖了!”
依梨华先前燃着了几根干柴,这时把它们丢了出去,一时之间,狼群已扑近了,依梨华这几枝火柴,倒生了些效力。为首一排约有十余只大狼,忽然掉头就向后跑,于是群狼齐效。有的前行,有的后奔,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狼是兽中最残忍的一种,同类之间也谈不到什么友爱,齿爪交锋之下,沙地里横尸处处,可是这些尸首也剩不下来,都被后来的同伴分食了个尽净,这真是造物者的悲哀!
狼群倒退了十余丈以外,可是它们发现火光并没有再次逼近时,它们就不动了。那鬼火似的锐利目光一双双的向前瞪着、闪着、搜索着,口中滴着馋涎,它们是残忍饥饿的一群!
谭啸已死命地把马拉进了帐篷,这两匹马目睹着这种情形,倒真如谭啸所料乖得多了。只是拉它们极费力,因为它们已吓呆了。
谭啸处理好了马,出了帐篷,见依梨华狠命地用剑在砍树,砍下的枯枝,点了火丢出去。谭啸叹道:“这也不是办法,我们应该慢慢地,烧完一枝再丢一枝,时间可以拖长一点儿。”
他也抽出剑来帮着砍,依梨华忽然丢下剑,扑到他身上,忍不住哭道:“哥!我们的命真苦……我们活不成了……没有用的!”
谭啸分出一只铁腕,紧紧地抱着她,微微摇头笑道:“不要哭,振作一点,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他用手中的剑指了一下四周的树道:“你看树这么多,我们把它们都砍下来,慢慢地烧,还够烧一阵子的呢!”
他极力装着轻松的样子,依梨华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拿着剑又砍起树来。
这是几株干枣树,砍起来很费事,他们砍了三四棵之后,剑刃就卷了。
依梨华又找出一口刀,慢慢把砍下的树,劈成柴。于是,一支支烧着了的柴,抛了出去,他们用新奇的打法,有时候抛上半天,再掉下来,正好落在狼群最前哨,有时却落在狼群中间。
这群狠恶的野兽,不得不慢慢退着,这的确是上天的安排。那个水池子正遮在帐篷左前方,形成了一个屏障。阻挡着狼群的侧面袭击,否则这么大的狼群,又岂能是几根柴火所能阻挡得住的?
人们到了生死关头,常常是感情真纯发泄的时候,依梨华紧紧地偎在谭啸的怀中,她认为,“死”是目前必然的下场,只是时间或迟或早而已。
她变得很怪,有时候哭、有时候笑,而令她感到最大的遗憾,是认为不能再和谭啸在一块了。每一念及此,她就会忍不住哭起来,谭啸只得亲切地安慰她。谭啸认为,只要有信心,不一定会死的;因为天亮之后,常有一些想不到的情形,也许狼群会自动撤退。
附近的树都砍光了,烧光了,狼群仍在对峙着。
谭啸不得不佩服它们的那种韧劲,它们像看门狗似地卧在地上,眼睛一直不离开他们。
为首一只老黄狼,似乎开始怀疑火的威力,它用前爪拨了燃烧的柴火一下,烧得它急忙抽回爪来,算是对“火”这怪玩意儿服气了!
夜渐渐地黑沉,天也渐渐地冷,二人紧紧偎依着,谭啸看了看眼前的柴枝已经不太多了,他要冒险到池子那边再去砍树。可是依梨华却死命地拉着他不肯放,因为那样做太危险了。
谭啸不忍见她难受,再者那么做,也确实危险,万一狼由背后袭过来,那就不堪设想了!
无可奈何,他只好长叹了一声,把那口卷了剑刃的长剑,在石头上磨着,以备必要时,和狼群一拼。
依梨华似乎已懒得动了。她把一双玉腕,由谭啸的前胸向后面兜着,把整个娇躯都倚在谭啸的怀里。夜风虽然凛冽地吹袭着,可是他们都感到身上很暖。
依梨华不时地哭泣着,有时又像小孩一样的笑着,怪谭啸不抱紧她;最后,她竟在谭啸的怀里睡着了。
谭啸轻轻地挨着她的脸,心想真是个孩子,这时候她居然还能睡着?可是又不忍把她叫醒,试着把她两只手向外拉一拉,她却哼哼着,抱着更紧了。她那美丽的脸,似乎已远离了恐怖,带着甜美的笑,就像微风时的沙漠一样可爱!
谭啸无可奈何,只好让她抱着,自己也感到累了,看看对面的狼群,黑糊糊一大片,没有一只发声的,它们只是直瞪着眼往这边看着、耗着。谭啸倚身在一截树根上,又点着两根柴火丢出去。
然后他利用这一小刻时间,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他实在太累了,眼睛一闭,可就睡着了。
模糊之中,他忽然听见耳边乱糟糟的,兽声喋喋,他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大声叱道:“不好!狼……”
依梨华也被惊醒,由他怀中一骨碌站了起来,只见眼前火已熄了,几段枯柴还在冒着烟;而群狼都已站了起来,正在抖着身上的沙,怪啸连天。
为首的那只大黄狼,首先向后一坐身子,箭头子似地窜了过来。
依梨华抖手一镖,正中这老狼顶门,一时脑血飞迸,惨嗥了一声,“叭嗒”一声掉在地上,蹬了几下爪子,就死了。
可是它后面的狼,却一拥而上,直向二人身上扑来。谭啸厉斥道:“该死的畜生,我们一块死吧!”
他说着一挑掌中剑奋身扑上,宝剑绕起了一道长虹,当头二狼,相继一声悲嗥,肚皮开花,肠子洒了一地,“扑扑”落下地来。
可是谭啸知道,眼前的狼是杀不尽的,自己能杀一百一千,仍是脱不开身。只是到了此时,似乎也说不得了,只好杀一只算一只了。
依梨华这时也用剑刺瞎了一只青狼的眼睛。谭啸一面用剑击刺着,一面招呼她快过来,二人背靠着背,一时整个的狼群也都咆哮起来了。
它们长啸着,用它们的爪、牙,拚命地向二人扑着。虽然上前的都是死,可是它们不退缩,前死后拥,像风一样、像潮水一样,那种声势,真令人望之心寒胆战。
二人身上、头上、脸上溅满了狼血,每杀一只狼,那腥红的血,就像雨似地洒在他们身上。渐渐地,他们手酸了,眼睛模糊了!
“啊……振作一些,依梨华!我的妻……”
可是依梨华显然已支持不住了,一只狼抓裂了她的裙子,她大叫道:“哥……我……我不行了……啊……啊……”
接着她的剑也被狼扑下来了,谭啸大吃了一惊,他猛然分出左手,把她揽入怀中,可是恶狼跟着扑上来,依梨华一只鞋都被狼咬下来了,她惊叫着。谭啸奋力一剑,把那只狼刺了个透心穿,他抽出剑,一阵踉跄。四面八方全是狼,杀不胜杀,谭啸已不知杀死了多少只,他一只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剑刃都卷了,剑尖也秃了,他吁吁地喘着气,抱着依梨华向后面退;可是身后也是狼,四面八方全是发绿的眼睛,白森森的牙齿,喋喋的狼喘之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紧紧咬着牙,长叹了一声,猛地跺了一下脚:“姑娘!我们来生再见了!”
说着他猛地掉过剑尖,向自己心窝上扎去!依梨华死命地托住他持剑的手腕子,哭叫道:“不……不……哥!先杀我……先杀我!”
谭啸用最后余力,飞腿又踢翻了两只狼,可是他却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彷佛听到一种极为凄厉的啸声。
这叫啸之声,如同魑魅似的,荡绕在空中。
说也奇怪,这数以千计的野狼,一听到这声怪啸之后,竟立时停止了攻击和咆哮!
它们纷纷竖起耳朵,把头举向当空,像是在辨听这种怪啸之声的来处。
这么大片的狼群,突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在这个时候,第二次怪啸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可近多了,听起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狼群之中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它们纷纷低鸣着,疾速地向后退着,口中发出像狗似的“呜呜”的低叫声。
谭啸本来已存必死之心,想不到这怪啸之声,给二人带来了一线生机。
他猛然抱着依梨华站起身来,就在这时,他和依梨华看见一匹马,正由远处漠地里,以极快的速度奔驰而来。
马背上似坐着一个人,只是距离太远,天又黑,他们看不清那人是什么样子。
可是那凄厉的怪啸之声,却是由这人口中发出来的,眨眼间,这匹马打了个转儿站住了,马上人就像一只巨大的夜鸟,带着一片衣影,腾身窜上了一个大沙丘。
这时狼群就如同潮水似的,纷纷掉头鼠窜而去,那怪人双手比着喇叭口,在沙丘之上用一种低短的鸣声不时地叫着,那声音是:“虎……虎……”
声音虽低哑,却沉实有力。那大群的狼亡命似地向前方驰逃着,就像是遇到了最厉害的敌人。一时之间,漠地里黄烟滚滚,嗥声噪耳,群狼来时如潮,去势如风,转眼之间已呼啸着远遁而去。
沙地里留下了无数狼尸,有的拖着受伤的身子还在爬,有的却只能趴在地下凄惨地叫着,那种“呜……呜……”的哀嗥,听了真叫人起鸡皮粟儿!
谭啸和依梨华死中逢生,目视着这种怪状,几乎吓呆了。
他们四只眼睛一齐盯着那沙丘上的怪人,这时见他由两丈高的沙丘上,飘身而下,身后披着一块狗皮似的东西,飘起来就像一片云彩。
他落地之后,又“虎……虎……”地叫了几声。那地上被谭啸和依梨华砍伤未死的狼,听见他这种声音,挣扎着要起来逃跑,害怕地悲嗥着。
这怪人没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