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樵子《征尘万里江湖行》

第九章 火焚狐鼠,计救蝉娟

作者:武陵樵子  来源:武陵樵子全集  点击: 

  乐扬穿窗而出之际已瞧见一条长长黑影,只见那黑影倏然一动,飞掌劈向乐扬。
  这一掌却是虚招。只见黑影一鹤冲天拔起,迅疾无伦,弓腰穿出七八丈外。
  乐扬让开他那虚攻一招,身形沾地,大喝一声,衔尾追去。
  繁星满天,夜色凄迷,两人先后掠出巨宅,迳向一片矮树林奔去。
  近日,乐扬武功精进,一日千里,轻功身法快捷如电,与那人距离越来越近。
  蓦地,前逃那人疾转身形,断喝一声:“打!”右掌一扬。
  乐扬心头一惊,深恐这人打出什么歹毒暗器,急运右掌,展开“弥勒神功”震字诀,吐掌外挥。
  那人惊觉不妙,急双腿一顿,冲霄拔起,半空中仍被劲风边缘波及,身形被撞得似风车般坠地。
  “弥勒神功”威力真的惊人,四外一片松枝纷纷折断,卷飞半空,地面刮起团团黄尘漫天。
  乐扬身形如电,飞掠至那人身前,右手疾伸,那人忙道:“且慢!”挣扎坐起。
  乐扬喝道:“你是三元帮遣来的么?”
  “非也。”那人答得异常干脆,身形缓缓立起。
  乐扬不禁一怔道:“那么尊驾定是黑旗会了?”
  那人摇摇首:“也不是,且莫问在下来历,少侠,你方才所施掌力,在下昔年曾见识过,酷似在下救命恩人独门绝学。”
  乐扬闻言大感惊讶,仔细打量这人两眼,见这人约莫四旬开外,双眸湛朗,透着精明老练神态,乃缓缓说道:“尊驾在何处见识过?”
  “边外承德布达拉宫。”
  “尊驾是谁?敢请赐告。”
  “在下野人山智狐常柏呈。”
  “尊驾前说救命恩人是谁?”
  “昔年名震天下,才华盖世的怪手书生苏雨山。”
  乐扬恍然忆起师母曾与他说起失陷布达拉宫后经历详情,智狐常柏呈之名似曾听过,当下情不自禁答道:“苏雨山乃在下恩师。”
  常柏呈大惊,忙道:“少侠请随在下来!”疾转身形,矮身纵窜出去。
  乐扬闻言一呆,不知何故。未及深思,随影赶出。
  到达一处山凹,野草长及人肩,常柏呈停住身形,回首笑道:“此处并无三元帮黑棋会暗哨,大可安心叙谈,无人打扰。在下受令师救命大恩,时刻在念,无日不思图报,风闻令师在玉钟岛遇难,在下难受已极,最近又听说令师重入江湖,不禁雀跃欣喜。令师现在何处,可否一见?“
  乐扬摇摇头道:“恩师行踪不定,不知现在何处?”至此一顿,又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昔年恩师闯入布达拉宫,施救贵山主曹方出险,发现曹山主烈性不辱,自碎天灵而亡。怎么最近天南道上又闻曹方山主露面?”
  常柏呈微微一笑道:“这个倒真个瞒过了令师,曹山主所囚石室中本有一道复壁,闻听令师自报姓名,想起普祠挫败之辱,羞于被救相见,佯作自毙,其实死者另有其人。”
  乐扬长长哦了一声,道:“那死者是受曹山主掌击毙命的?”
  “死者乃江湖凶名久著、罪恶难书的采花大盗王嘉,敝山主一时权变之计,杀之也不为过。”
  乐扬道:“那么曹山主何以失陷布达拉宫?因尊驾着年守口如瓶,家师也不便追问。”
  常柏呈低喟一声道:“曹山主失陷布达拉宫实为乃师而起……”
  乐扬不禁一愕,只听常柏呈接下说道:“因敝山主在晋祠挫败于令师,自知艺业远逊,又订下翌年版泉古战场之约,倘再不胜,将无颜立足于江湖矣。敝山主听闻布达拉宫金龙法师呼克图‘流云七式’剑法精奇玄奥,乃亲身前往求教,怎奈坯未见到呼克图,就被首座喇嘛诱囚于石室……”
  说着又是一笑,道:“此后,在下及点苍高手神剑羽士江义平于寺外相遇呼克图,江义平与呼克抡抢剑相持,发现呼克国始终只使出一式‘排云驳电’,威力不象所传,江义平正要得手之际,突有一双尘俗到来,武功极高,在下多人危急之际,令师暗中施教,引去一双尘俗扑入林中,这时,敝山主忽出现,挟着呼克图与在下急急离去,回到野人山后,才发现呼克图为阴手所伤,记忆力全然丧失,敝山主五年以还,无时不在想法恢复呼克图记忆,时时不忘勤练武功,在偶然机会中获悉野人山中留有广成二宝……”
  乐扬失声道:“广成二宝!”
  常柏呈目注乐扬道:“少侠想是已听说广成二宝!”
  乐扬灵机一动,点头答道:“不但耳闻,且知此物现在何人手中!”
  常柏呈眉宇一阵飞动,掩不住内心欢喜,急急问道:是否落在贺束兰姑娘手上?”
  乐扬道:“常老师是受了传闻之惑,广成二宝现为一个姓罗的江湖小辈得手,他名叫罗泰!”
  常柏呈愕然瞠目,道:“少侠,你此话可是真的?”
  乐扬暗道:“事关整个武林至宝,不得不如此?”遂正色道:“怎么不真?”
  便将罗泰如何奉命去天南,以偷天换日手段在高天爽怀中将二宝窃出,罗泰得宝后又如何心生贪欲,杀害同行八人,不慎与孤云道长撞见,引起一场拼搏,罗泰三人不敌而逃,以及罗泰本欲远道,不料洞庭湖主事先在酒中放了一种心神受制药物,此时药性突发,硬着头皮回转洞庭,谎说孤云道长从自己手中抢去二宝,他骗服解药后即刻逃去。如此这般,扼要说出。“常老师此来莫非为那广成二宝吗?”
  常柏呈一脸懊丧道:“在下一时不明,被传言所误。有少侠在此,在下也当袖手,不能助纣为虐。眼下这座大宅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少侠若再前行三十丈许,那里有如天罗地网,可说少有逃出之望。但是,孤宅难守,坐以待毙,深为不智,可惜!”
  乐扬道:“望常老师教我,最好化干戈为玉帛。”
  常柏呈叹息道:“据在下所知,三元、黑旗两帮对贺束兰姑娘恨之入骨,此仇恐不可解,待在下思出一良策,暂解大宅之危……”说着,低头沉思起来。
  乐扬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常老师,大宅中防护周密,为何你能入而无阻,如人无人之境?”
  常柏呈哦了一声,微微笑道:“双方陈兵,鹿角森严,旷时日久,必有一天懈怠下来,终遭败灭,三元帮副帮主深知在下对战略谋计方面颇有心得,故请在下潜入大宅,探明虚实后再发动猛攻,在下发现宅内虽防卫严密,却百密一隙,尚有空隙可入……”
  乐扬道:“常老师业已探明?”
  常柏呈笑道:“少侠放心,既然恩公高足于此,何况与贺束兰姑娘又是一对爱侣,回见董金荣,在下决不为一谋……”
  说着压低嗓音附在乐扬耳旁密语许久,从怀中取出一个桐油纸小包,递与乐扬手中。
  乐扬目露喜色,问了几句。常柏呈沉吟道:“这个在下倒不知道,不过少侠只需依在下计策行事,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乐扬还未答话,蓦地,几声刺耳的啸声随风传到,划破夜空。
  常柏呈忙道:“来人乃在下同门,见在下未归还,故此寻来。”
  只见四条黑影疾如劲风般在一处山阜上出现,常柏里撮嘴吹一声胡哨,指明自己存身之处。
  四条黑影晃眼即到,身子一停,常柏呈忙道:“这位少侠就是当年布达拉宫救命恩人的高足。四位贤弟可认真了。”
  四个人人道目光打量了乐扬一眼,露出了友好之色。
  常柏呈道:“少侠请速回去!”
  乐扬想起出来太久,兰姑娘她们必悬念焦急,遂即抱拳一拱道:“容再相见。”转身疾速回宅,转眼已奔近大宅,相距仅几十丈远,忽见一株合抱的榕树下站立着沈逢春,那如电的目光四处顾盼。
  沈逢春一见乐扬,纵身一跃,迎着乐扬道:“少侠怎么去了这么久,敢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人物么?兰姑娘为此放心不下,特命沈某来寻少侠。”
  乐扬道:“并未遇到什么难缠人物,在下追踪潜入大宅之人,却被他逃出去了。沈大侠,你呢?”
  沈逢春摇头道:“沈某与少侠一样扑空,匪党如此作为,乃大举进攻的前兆,眼前虽说如此平静,只怕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我等无法抗拒咧!”
  突然,树顶传出一声冷笑,笑声虽不大,但惊魂动魄,令人心悸,笑声未止,即见三人飞泻而下。
  这三人高矮不一,都是轻装,肩上兵刃丝穗迎风飘动。其中矮小老者冷冷说道:“沈老师,别来无恙,可记得我这故人么?”
  沈岳两人各自闪离树下丈余,沈逢春一听深深注视那矮小老者两眼,不禁一怔,继而又笑道:“沈某只道是谁,原来是杨雄老师,韩江一别,迄今十载,英风盛名胜如往昔,可喜可贺.杨老师也托身三元帮下么?不想豪雄如杨老师者也屈居人下,岂不令人惋惜。”
  杨雄面上一热,道:“沈老师,草木分植,各有所长,你不用冷讥热讽,杨某今日在此,一来叙叙阔别之情,再则要奉劝沈老师几句话。”
  沈逢春朗笑道:“杨老师盛情,令沈某感动,有什么指教,沈某洗耳恭听。”
  杨雄道:“沈老师现在处境如累卵之危,大丈夫行事自当权衡轻重,如今沈老师田守弹丸之地,内缺粮草,外无援兵,三元黑旗两帮高手如云,尚有峨嵋及黑白两道高手能人参与,一旦发动攻击,这宅内恐无人幸存,如此深为不智……”
  沈逢春微笑道:“沈某正踌躇之际,希有以教我。”
  杨雄眉宇一皱,朗声道:“三元帮帮主之意,只要沈老师交出贺束兰及广成二宝,城下之围自解。”
  沈逢春闻言仰面大笑,笑声若雷,声震夜空。
  杨雄及同来二人面色大变,目光中凶芒逼射。
  乐扬只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沈逢春笑声一住摇首道:“杨老师,你太强人所难了,在贺姑娘手中的广成二宝,你从何得知?”
  杨雄方冷笑一声,乐扬已自沉声道:“尊驾何不回去,命罗泰来此说话,立辨真伪,徒饶口舌作甚。”
  杨雄闻言不禁一怔,转目逼视乐扬,阴恻恻笑道:“你怎知罗泰现在我方?”
  乐扬笑道:“这有什么不知,广成二宝就是罗泰得去,所以诿祸于贺姑娘,乃欲置身事外,依我看来,尊驾不如疾速赶回,不然,罗泰已逃之夭夭了,尊驾如此见事不明,未免愧对故人。”
  杨雄先是一呆,继而冷笑道:“纵你巧舌如簧,老朽怎会信你。”
  乐扬一笑道:“信与不信,听凭于你,沈大侠,我们走吧!”
  话才落音,杨雄及同来两人同时挽剑出手疾向岳沈两人而去,大喝道:“你们能走么?”
  沈逢春哈哈一笑,疾飘后三尺。乐扬却面对来剑不闪不避,右手折扇疾点对方“左心俞”穴,左手三指同时飞出。
  那人见乐扬十分镇定,不禁剑势一缓,乐扬扇锋迅疾点到,忙滑开一步,恰在此时,剑尖已被乐扬捏住。
  乐扬冷笑一声暗展出“弥勒神功”震字诀,只听一声惊叫,一柄利剑立断两截,脱手飞出,那人身形亦被甩得翻出三丈开外,摔倒尘埃中不起。
  杨雄不料乐扬武功如此卓绝,不禁心惊起来。
  那边沈逢春已与另一人动手拼搏,剑气森森,光华炫目。
  乐扬迅疾如电闪在杨雄身前,手中折扇轻轻一挥,道:“尊驾如若不知进退,今晚留下的恐怕就是尊驾!”
  杨雄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叫得出字号的人物,闻言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色变,大喝道:“凭你这无名之辈也配留下老夫!”
  他劈掌、挽刀、长身、出招、踢腿,简直是一气呵成,分不出谁前谁后,无愧于“闪电神刀”的称号。
  乐扬暗惊杨雄武功,不敢大意,足下展出“玄天七星步法”。
  杨雄只见眼前一花,对方身影已是不见,刀势走空,不禁身子向前一冲,突感胸后劲风袭体,心神大震,右腕一招“玉带围腰”,急挥出去,身随刀旋。
  这时,沈逢春一剑逼开对方剑势,剑尖一振,疾点对方前胸,高唤一声道:“杨老师!”
  杨雄身在半空,闻声疾沉落地,见乐扬并未再追袭,心头略定,应声道:“沈老师有何话说!”
  沈逢春微笑一声道:“你我本属故交,沈某实在不忍眼见杨老师走上覆亡之途,广成二宝乃罗泰私据,又谎言耸动天下英雄们自相残杀,沈某本知无不言,待友唯诚之旨,奉劝杨老师速回,严询罗泰,不难真象大白。至于贺姑娘与三元帮帮主杀子之仇,恩怨难辨,是非难明,不似传闻如此简单,杨老师何不置身事外,免伤了你我之间和气。”
  杨雄心中畏惧乐扬武功惊人,动手恐难取胜,加以同行三人已有二人落败,再若逞强唯恐落得个灰头土脸,身败名辱,不由暗中踌躇不定,忖道:“沈逢春之言未必虚假,以他二人之力夹攻自己易如反掌,他如不看在旧交情谊,恐怕用不着多与我费唇舌了。”
  他越想越有道理,不禁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如此说来,杨某此举未免鲁莽,但受人之托,不能不重人之事,谨劝沈兄,弹丸之地,不可恃凭,须及早设法。”
  沈逢春撤剑松开受制那人,道:“多谢杨兄指点恕不远送了。”转对乐扬道:“我们走!”
  双双掠向巨宅而去!
  两人一翻入宅墙,只见贺束兰与梅儿罗衣飘飘立在廊下,一见后洋,贺束兰目露幽怨,嗅道:“你这人真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害得人家好等!”
  乐扬连声致歉,并说出遇上常柏呈详情,不过讳言常柏呈真实姓名。
  贺束兰及沈逢春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乐扬将常柏呈所赠之物送与沈逢春,沈逢春接过后立即离去。
  贺束兰深情款款,诅:“奶父伤势渐见好转,人也已清醒,刚才还问你哩!”
  梅儿接口道:“小姐,萍妹掌伤……”
  贺束兰惊哦了一声,睁着一双星眸望着乐扬,满含乞求之色,道:“我倒忘了,萍儿伤势沉重,烦你与她诊视好么?”
  乐扬不禁面上一热,道:“兰姐,男女授受不亲,这怎么行?小弟拿一粒丹药交与萍姐眼下吧!”
  贺束兰娇嗔道:“书呆子,世事总有轻重缓急你怎会不懂?”疾伸纤手一把抓住他左臂,用力一带,道:“走!”
  乐扬猝不及防,脚步一浮,一个前冲,与贺束兰撞了满怀。
  梅儿在旁吃吃娇笑不止。
  贺束兰低嗯了一声,拉着乐扬径往内室走去。
  巨宅之外——
  忽地,宅墙之上现出一排人影,隐隐听得沈逢春低喝一声:“走!”
  只见数十条身影如离弦之矢落于墙外,然后便往东南方向奔去。
  片刻,宅中跃出乐扬,贺柬兰一双身影,也是奔往东南方向。
  月黑风疾,东南方约五里外一座山岗下草长及腹,数百株杨树枝叶繁茂,迎风摇曳起舞。
  三支弩箭从山岗上分射而出,蓦地,远处三道火焰腾腾升起,风助火势,立时蔓延开来,顿成燎原之势。
  天干物燥,沾火即燃,转眼之间,烈火已扩及数里方圆。
  红光烛火中传出一声声惨叫,人影纷纷四下乱窜。
  乱坟岗上,沈逢春率着数十人扑出,不时有十数支弩箭升空射去,势尽落地。火势愈发蔓延,红光闪闪,照耀着整个荒野,有如白昼一般。
  烈焰中突然窜出十数人,衣衫多处着火,焦头烂额往迎风方向奔去。
  孰料祸不单行.仰而草丛中跃出两人,剑气旋绕,寒芒吐露,七八人只惨叫半声,已经横尸就地。
  其余四五人见势不妙,夺路而走,怎料到一双人影身法如电,出手迅快凌厉,两股匹练飞卷之下,悉数就戮。
  继见一双人影矮身一挫,形影顿失。
  这栋巨宅周围潜伏着三元黑旗半数精锐及高手,总共不下数百人之多,只待翌日三元帮主一到,即发动总攻,不幸智狐常柏呈为报苏雨山救命之恩,尽泄机密,并赠一包极毒易燃之磷硝,授予策略机要。
  此刻,火势蔓延东南两方,西北方向潜伏匪党知情势不妙,纷纷赶往施救,不意途中遇伏,毒弩齐射,折伤大半,幸免之人不禁胆战心惊。既知大势已去,赶去只是送死,于事无补,只得望火兴叹。
  此刻,火势更旺,令人窒息。
  黎明之前,天空突现一大片乌云,遮天盖地而来,雨点倾盆而下,火势立时受阻,逐渐弱小。
  一双人影向巨宅之前掠来,正是乐扬与贺束兰。
  乐扬目中泛出敬佩的神采,暗道:“这智狐才华非常,非但心计谋略卓绝,而且深明天文,竟算准在黎明之前定然有雨,这等人才让他沉沦黑道中,未免可惜。”遂起网罗常柏呈的意思。
  他们尚未到达巨宅,宅门突然开启,一辆骡车如飞冲出,随后又是数十坐骑,坐骑中尚有数匹骏马鞍上无人。
  贺束兰与乐扬双双拔起,跃上空鞍如飞奔去,转眼即杳无身影。
  东南两方十里方圆一片焦土,污浊雨水由高处汇聚成渠,洼地积水已成汪洋,不时冲下一具具尸体,惨不忍睹。
  蓦地,正北方向现出数十黑点,来势极快,转瞬可见是数十坐骑如飞奔来,荡起一片水花白雾。为首两人,形貌威武,颔下长须飘拂。左侧一人紫脸膛,他对眼前景物,极为震怒,浓眉一掀,望着右侧之人,冷笑道:“董贤弟,如非巡舵上弟兄酒醉误事,耽延了智狐常柏呈老师紧急羽书,岂能葬送这多兄弟性命?”眼中怒芒慑人,长叹道:“此事如传遍大江南北,我江胥卒颜面何存。”
  右侧之人正是三元帮副帮主豹掌董金荣。闻言只好劝江胥卒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帮主不必气忿,姓贺贱婢迟早必落我等手中。唉,她虽貌美如花,风华绝代,但冷面手辣,心如蛇蝎,可从暴胥之子惨遭割鼻及太阴穴受制之事看出。倘不是有这场大雨,火海蔓延无可阻遏,遭其涂炭的恐不只是我三元帮及黑旗会弟兄了!”
  忽听身后有人传报道:“黑旗会主到!”
  只见一骑如飞赶到,马上人是一面目森冷中年,坐骑尚未止蹄那人即道:“贺姓贱婢逃掉了么?”
  江胥卒道:“小弟等一步来迟,谅贱婢业已进去!”
  那面目森冷中年人目光四下一扫,道:“这多人命岂可白送,不知贺姓贱婢由何方向逃去,循迹追踪胜于在此呆候。”
  江胥卒闻言不禁大感不满,强耐着气忿,笑道:“小弟如知道贺姓贱婢逃向何方,也不劳洪兄催促!”
  黑旗会帮主自知说错了话,干咳一声,手指向那所巨宅,道:“空中已无人了么?”
  江胥卒道:“小弟还未进入宅中,进去也是多余!”
  “何不进人搜索,看有无蛛丝马迹留下。”黑旗会主神色不悦说道:“瓮中之鳖会让她跑了,岂非怪事!”
  江胥卒闻言浓眉一展,眼中突泛怒光,但倏又敛去,冷冷笑道:“小弟指挥无方,致遭惨败,愧疚不已,洪兄大才非常,今后小弟愿退麾下,以供驱遣。贺姓贱婢侍女尚在小弟手中,他们必不甘休,定会自投罗网,此地久留无益,我们不如转回共议大计。”
  大凡武林黑道中人均以利害相交,表面同舟共济,其实骨子里无不匀心斗角,暗中倾轧。
  黑旗会主不曾料到江胥卒如此谦让,自不便再说什么难听的话,略略沉吟,道:“无论如何,此所巨宅理当先行搜索!”说着丝缰一带,就要奔入。
  豹掌董金荣忙道:“洪令主且慢,贱婢赋性毒辣,事必在室内安排了诡计,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洪会主冷笑道:“这话洪某难以相信,他们意在逃命,尚有余暇从容安设毒计么?”
  董金荣道:“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且容在下遣一弟兄前去察机,我等随后进入也不为迟。”
  洪会主点点头道:“这倒使得!”
  董金荣将手一挥,立有一骑驱驰奔向巨宅而去。
  马上人是一三旬劲装大汉,逼近宅门,纵身离鞍,掠入宅中。
  因董金荣说贺束兰在宅中安有毒计,所以这大汉未曾入宅就心存三分畏惧。此时已大明,在他眼中的巨宅却是鬼气森森,草木皆兵。
  大厅门敞开着,厅内光线暗谈,他轻身掠入宅内,目光-扫,见厅内一桌一几秩序井然,丝毫不乱,只是空无一人。
  不知怎的,他心头只觉一阵发怵,沉咳了声,壮着胆子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忽地,只见他浑身一震,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一张茶几上,原来几上平放着一只信封,上书:
  留呈
  三元帮主江台启
  那人暗道:“看来这宅中并无人在了,不然何必留下书信,董副帮主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未免也太胆小了。”
  想着胆气陡然一壮,右臂一探,就向几上去拿那书信。
  手指着看触近信封,怎料信封被他指风所通,竟滑下茶几,飘落厅中。
  大汉正俯身去拣,耳闻哗啦啦一片声响,不由大惊失色,顾不得信件,忙回首张望,只见一排太师桌椅全数坍下,不知何故。大汉惊得一呆,未及思忖,接着又闻“擦”的一声,跟着一声大响。
  抬头望向厅外,不禁睑色大变,只见大厅门上落下一扇铁栅,忙窜身过去,这时才发现铁栅全以粗似儿臂的铁条铸成。
  他意识到其中必有恶毒的诡计及自身的危险,忙用重手法扭那铁栅使之松动,怎知祸变却已迫在眉睫。
  宅外群豪久候那汉子不出,不禁面面相觑,暗中惊疑,董金荣眉头一皱,立即命五人进去察机。
  五人如飞掠入宅中,须臾,“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巨宅炸得粉粹,火光硝烟冲霄而起,那砖石梁木送上半空,又如骤雨般纷纷落下来,声势极是骇人。
  群豪一见大惊,同时拨转马头往后急撤。马匹受惊嘶声不绝,起步受阻,不少人被半空坠下的砖石砸下马鞍,惨叫之声迭起。
  侥幸来伤得以逃身之人,哪里还敢回身,恨不得马生双翅,拼命前奔。
  群豪驰抵江边,心悸才定。江胥卒恨恨说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回去将那女婢严刑酷逼,务必问出贺胜贱婢……”
  刚说至此,忽见江边苇草中“泼啦”驶出一条小舟,舟中一黑衣汉子放桨点足-鹤冲天而起,弓腰平身而来。
  这汉子身形一沾地,欠身道:“禀帮主,罗泰三人并何姓少女潜逃不知下落?”
  江胥车及董金荣闻言面目一变,呆呆地半晌不语。
  董金荣微叹了一声:“悔不用常柏呈之言广成二宝如不在罗泰手中,便为贺姓婢所得,何姓婢女被点麻款穴道,单独逃去必不可能,定为罗泰挟走。罗泰心术素来不端,挟走何姓少女,必欲从她身上找出贺姓贱婢所在!”话声一顿,又道:“看来,广成二宝在贺姓贱婢身上成分居多!”
  江胥车面色一阵白,一阵青,腹内那种难受滋味自不待言。江湖中人最是惜名,一再受挫,威望何在?何况又当着黑旗会主之前出现了。
  董金荣忙道:“帮主,事不宜迟,罗泰等人逃出不久,速回船传令缉捕,若再耽误,恐将不及了!”
  黑旗会主似自言自语,冷笑道:“妄想绿林盟主位子,既无谋略,又无才华,事后张惶失措,如此之人,怎能使天下群豪心悦诚服?”神色异常难看。
  江胥卒闻言大怒,杀机毕露,正待发作,董金荣忙用手拉了江胥卒衣袖一下,道:“谅罗泰也逃不出多远,帮主,我们快回!”
  引一声长啸,菜叶中立时飞矢般穿出十数只大船。
  三元帮帮主江胥年强按住满腔怒气,佯挤出一副笑容道:“常兄不要以一时之得失轻动无名。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传扬出去,岂不贻人笑柄。”
  黑旗会主尚不愧为枭雄人物,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之理,遂转颜道:“小弟痛心手下遭遇奇祸,一时气忿失言,望江兄恕罪。”
  江胥卒道:“你我本是知交,小弟也知洪兄心情,哪有见怪之理!”
  群豪翻身离鞍跨入舟中,驶向水流中游而去。
  智狐常柏呈等人别过乐扬后疾向大江奔去,途中常柏呈默不作声,似在沉思着什么大事似的。
  盖多林深知常柏呈习性,平时谈笑风生,遇有重大之事,即深思熟虑,表现得异常沉默。他目光掠了常柏呈一眼,笑道:“常兄,你又有什么是疑不决之事么?”
  常柏呈道:“当年我等五人在承德府长兴记饭庄,如非苏恩公相救,早与木同腐,哪有现在?是我常柏呈曾向苏公说过,日后如有驱使我常柏呈之处,虽万死不辞,大丈夫立身处世,应远恶近善,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之势!”
  盖多林点头道:“所以常兄设计帮助岳少侠,聊以报德,小弟等也认为理该如此。常兄智计无双,不知思得什么妙计?”
  常柏呈遂压低嗓子如此这般细说了一阵,盖多林等四人连声称好。
  须臾长江已在眼前,常柏呈打了一个胡哨,江边苇丛中疾穿出一条小舟。
  五人如箭离弦,纵身跃上小舟。常柏里即问道:“巡江舵如今何在?”
  舟夫乃一矮小汉子,答道:“现在下游十五里处傍岸,船上弟兄均傍岸饮酒了。”
  常柏呈心中暗喜,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这等贪酒误事!”
  那矮小汉子道:“对方已是网中之鱼,合击之期据说并不在今晚,是以他们安心纵酒寻乐去了!”
  常柏呈冷笑一声,道:“有劳兄台将我等急送过江后,再通知巡江舵主,现常某有事要请巡江舵主转告帮主,常某在江岸上一家利通客栈相候!”
  那人应了一声“是”,奋力斜渡长江。
  水急舟速,半刻工夫已抵对岸,五人飞掠离舟。
  常柏呈五人飞登数百级石阶,利通客栈门首两盏油纸灯笼射出的昏黄灯光已可望见。常柏呈道:“不知罗泰他们还在利通客栈否!”
  盖多林道:“大概还在,他们为求容身之地,尚不致急于离去。”
  利通客栈明是招商客店,暗是三元帮眼线。五人疾如飘风,直向自己等人居室而去。
  五人一进房中,闪开了火折子,燃着油灯,常柏呈即向盖多林道:“盖贤弟,烦请你叫罗泰三位来!”说后,即就案上纸笔,孺墨挥毫.书呈江胥卒密函。
  盖多林闪出室外而去。
  须臾,常柏呈已将书函写就,装入信封揣入怀中。
  忽听室外步覆踏入,人影纷问,盖多林领着罗素三人进入室中。
  常柏呈忙离座起身施礼,面带笑容。
  罗泰拱手道:“如此深夜,常老师召唤我等,有何事吩咐?”
  常柏皇神色严肃,故作危言道:“罗老师尚不知自身之危,常某天明即离此他往,不忍罗老师三位身遭不测,故此通知三位!”
  罗泰三人闻言不由面色大变,脸色苍白。良久,罗泰始道:“常老师未免危言耸听,罗某为何有杀身之祸?”
  此时,盖多林飘然离室外出。
  常柏呈正色道:“方才兄弟五人在对江,发现洞庭湖主台正廷率手下多人与三元帮能手拼捕。台正廷声言,贺束兰与三元帮私怨不可与广成二宝混为一谈。因二宝实是罗泰裹走,如贵帮不信,请交出罗泰等三位当面印证……”
  罗泰闻说面色大变,目吐凶光,急道:“岂有此理。在下如身怀‘广成二宝’怎会寄身三元帮,早就远走高飞了,台正廷未免欺人太甚了。”由他的脸色来看.显然有点色厉内荏。
  常柏呈笑笑道:“事实真象如此,兄弟乃局外人,不能辨明,但据兄弟所知,三元帮已允信台正廷之言,现已传禀江帮主,三位危机即将迫生,兄弟或有故作危言之嫌,可信与否,仍在三位。”
  罗泰这时已是沉不住气了,霍地起立,微一抱拳道:“常老师忠言相告,容后图报,在下告辞了……”
  忽地,盖多林闪身掠入室中,神色惶惶地道:“巡江四杰八十余名高手散布利通客栈驻守,小弟出外被阻,一问四杰为了何事,四杰称不知,只待帮主前来便知。小弟心想或系冲着罗老师三位而来。”
  罗泰三人心神大震,目现惊容。
  常柏呈忙道:“事属紧急,三位逃离必被擒无疑,不如藏身兄弟榻下,待兄弟善为应付,或可幸免被擒之辱!”
  罗泰此时已无主意,深知常柏呈智计百出,忙道:“一切均仰仗常老师了!”说时,三人转身向榻前掠去,矮身屈膝,钻入榻下。
  常柏呈向盖多林一示眼色,四人迅疾扑向榻前,伸指飞点罗泰三人后胸命门穴。
  罗泰三人闷哼了一声,昏倒榻下。
  常柏呈忙道:“四位兄弟将罗泰扶出栈外,在蛇山之后等我回转。”身形一闪,出得室外而去。
  客栈门前,一个魁梧劲装大汉正靠着门缘与店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酒气冲人,口齿不清,已是七分酒醉。
  那大汉一见常柏呈走来,即问道:“常老师有何要事?”
  常柏呈忙取出事先写好书信,递与大汉手上,道:“尚副舵主,事急不客在下细说,此信烦速面呈帮主拆阅,帮主在天明之前务必要赶至对岸,不然,贵帮数百兄弟都将惨死!”
  大汉一怔,醉酒登时惊醒三分,道:“真有如此重要么?”
  常柏呈正色道:“在下怎可欺骗尚副舵主,如误了事,尚副舵主恐担当不起。”
  大汉愕然变色,转身疾奔而去.
  常柏呈微微一笑,身形疾展暗暗跟定大汉身后。
  三元帮近两年崛起大江南北,比当年红旗帮气势尤甚。
  帮主铁翅神燕江胥卒雄才大略,抱负非常。他本人声望之隆,一时无双,只可惜辅佐失人,帮内良莠不齐.江湖道上对三元帮毁誉参半。
  江胥卒鉴于当年红旗帮总坛惨遭覆灭,因而将三元帮总舵不设在固定地点,而且隐秘异常,不仅外人难以获悉,就是本帮人除了几个首脑及巡江舵外,也不知总坛所在地。
  常柏呈一路流星闪电般紧随那大汉,大汉因酒醉耳目比平常昏蔽,对身后紧随的常柏呈丝毫未觉。
  片刻之后,循着江边奔出十数里,到达一处河汊出口处,芦苇几乎遮蔽了整个江面,风动苇叶,飒飒有声。
  只见那大汉止步停身,双掌交击了几下,便听苇中送出一声低喝道:“什么人?”
  大汉答道:“巡江舵尚江,有要紧事面见帮主!”
  “原来是尚副舵主,请上舟吧!”
  接着自芦苇荡中如矢般穿出一支小艇,艇首孔明灯开启,射出一线强烈黄光。
  尚江提身跃下舟中,孔明灯光复又关闭,只听舟穿苇叶,双浆泼水之声隐隐入耳。常柏呈隐在暗处,窥视得真切,心念急转之下,已想出一个计策
  他此来用意,为救出贺束兰贴身侍婢何凤儿,他与贺束兰井无交情,实为感谢当年苏雨山救命大恩,以此报在乐扬身上。
  约摸一顿饭光景.忽闻沙沙之声噪杂盈耳。常柏呈穷尽目力注视河汊出口处,只见十数艘巨形快艇,出得河汊进入大江,横驶而去,艇上黑影幢幢,不下数十人之多。
  常柏呈心中狂喜,仰面看了看天色,知大雷雨应在半个时辰以后降临,侧面眺望对江远处,只见远处红光闪了两间,知道乐扬等人已如计施为,东南风劲疾,可收全功。
  他鼻中低哼一声,疾跃而出,掠抵对岸,效尚江双掌交击了几下。
  须臾,苇中送出一声断喝道:“什么人?”
  常柏呈答道:“巡江舵上李二虎。适才在江心遇上帮主座舟,帮主令兄弟持令前来,将何姓婢女送去。”
  舟上应声道:“如此交出令箭查验!”言毕,一线强烈孔明灯光倏然射出。
  常柏呈道了一声:“兄弟遵命!”说时涌身泻落舟中,右臂迅如电光石火伸出,道:“请查验令箭!”突然手腕一翻,并指点出,指劲透风,迅疾无伦。
  那人瞧也没瞧清,应指倒下。常柏呈双手一捞,轻轻搁下,将孔明灯光关闭,抄起双桨,轻轻荡离,驶入河汊深处。
  深人数十丈,隐隐只见三条巨舟联锁在一起,舟上一片漆黑,灯火俱无。
  他踌躇了一下,弃桨双足疾点一式“黄鹤穿云”冲天拔起,身化“大鹏展翅”,轻似落叶般落在一舟船枪上,凝目倾听一阵,只觉三舟中悄无声息,暗中惊疑道:“难道他们倾巢而出了不成?”
  思忖之际,已探身而下,矮身蹑足走进舱门,忽闻邻舟中间哑的语声道:“打车!”继而传出一阵嘻笑声,但音量甚微。
  常柏呈不禁一怔,继而恍然道:“帮主离此,他们无事,安逸得在下棋观战,似此疏忽懒散,怎成得什么大事。”
  他认为机不可失,轻轻拉开舱门,首舱中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灯光下,只见何凤儿云鬓蓬乱,憔悴苍白,圆睁一对失神的眸子瞪着常柏呈,露出仇恨怨毒之色。
  一个胖妇倒在何凤儿脚下沉睡,口张涎流,两颊胖肉随着鼻息上下跳动不止。
  显然何凤儿受了无尽折磨,并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常柏呈从何凤儿眼中察知她认为自己也是三元帮匪党中人。
  他无暇解释,两指飞点在胖妇胸前死穴上,单手一抄何凤儿柳腰,一把挟住,激射出舱,双足飞起,落在原先的小艇上。
  常柏呈将何凤儿平卧艇中,双臂轮浆一送,如矢离弦般穿出三丈开外。
  他抡桨如飞,舟行似箭,不到片刻,已抵河汊出口处。
  何凤儿忽出声道:“尊驾是何人所遣?”
  常柏呈微微一笑道:“老朽受你家小姐之托,待老朽解开姑娘穴道、”
  何风儿神色惨变道:“解不得,此是独门阴毒手法,穴道一解,必会五官喷血而死,只求见上我家小姐一面,死也甘心。”
  常柏呈微微叹息一声,道:“何姑娘无须气短。虽然老朽功力不够,似这独门点穴手法未必天下无人解得,现急须离此,恕老朽放肆了。”双手一托何凤儿娇腰,电掣般离去。
  途中远眺对江远处,只见红光烛天,夜空乌云狂奔,金蛇电闪,雷声隆隆。心料江胥卒赶至巨宅之前,已是焦尸遍野,贺束兰等人早已逃离无疑。想到此,常柏呈脚下愈发加疾。瞬间,豆大雨点倾盆而下。
  常柏呈脱下身上长衫,披盖在何凤儿身上,托着她往蛇山奔去。
  云开天晴,空际泛出一丝鱼白。夏口对江现出贺束兰、乐扬一双身影。
  贺束兰已改了男装,与乐扬俱带人皮面具,冰冷面孔,使人生畏。
  两人并肩眺望对江天际,江水浩荡,远山若有若无。
  忽地,岸柳之下走出一个汉子,笑道:“两位可要过江么?”
  贺束兰仔细打量了那汉子一眼,见这汉子虽威武壮健,却不似练家子模样,定不是三元帮手下,遂点点头。
  乐扬道:“渡资多少?”
  那汉子答道:“小的不敢多要,客官随意打发!”
  乐扬掏出一块碎银子约值五钱,递与那汉子。
  汉子接过,忙道:“太多了,太多了,谢谢,两位客官请随小的上船!”
  两人随着汉子上舟,往夏口驶去。
  舟至江心、旭日升起,江面金霞万道,泛出异采。
  这时,江心又出现一条小舟,也是渡向对江夏口,舟中端坐一老者,鹞目鹰鼻,目光凶狠,不时瞥注乐扬舟上。
  两舟并行,相距不过四五丈左右,乐扬与老者目光相接,不禁一怔,鼻中低哼了一声!
  贺束兰发觉乐扬目光不对,遂也望了舟中老者一眼,低声问道:“此人是谁?你认得他么?”
  乐扬摇首未予置答。贺束兰冰雪聪明,知乐扬必认得此人,说不定还结有前仇,怎肯就此作罢。乐扬经不住贺束兰逼问,苦笑一声道:“此人名栾丁鬼!”
  贺束兰哦了一声,玉婉轻抬,理了理为江风吹乱的青丝云鬓,嫣然娇笑道:“他就是在勒竹镇上,为凤儿无知阻拦,致被其逃去的栾丁鬼么?由你目光中看出,你必与栾丁鬼结有不可解的宿怨,是吗?”
  乐扬摇摇头,答道:“兰姐,你猜得不对。小弟与栾丁鬼在勒竹镇上初次见面,怎能说是宿怨,不过他与小弟仇人王声平曾在岷江共事过!”
  贺束兰笑道:“原来如此,现在就令舟子靠近栾丁鬼的船,不怕栾丁克飞上了天!”
  乐扬略一沉吟,摇首道:“不,此时我们不宜暴露形迹,引人注目,救何姑娘要紧,栾丁鬼既在夏日露面,必还有几天逗留。”
  贺束兰斜睨了乐扬一眼,笑道:“看来,你对凤儿不无耿耿。”
  乐扬微笑不答,目光不再掠向栾丁克舟上,转而凝向蛇山重檐叠角,金碧辉煌之黄鹤楼。因为乐扬与贺束兰均带了人皮面具,栾丁鬼只觉两人面色冰冷,别无可疑之处,心无警惕遂种下日后杀身之祸。
  舟行甚远,驶抵夏口江岸,栾丁鬼已驶向下游江岸,乐扬与贺束兰双双登岸,乐扬忽见常柏呈身影一闪不见,下由暗中一怔,突由人丛中钻出一个白发衰迈老头,拉着乐扬道:“你才回来,你姑母病已垂危,想在临终之前见面,快随我来。”
  说时眼皮眨了几眨,转过身去。
  乐扬当即会意,知是常柏呈遣来的,与贺束兰打一眼色,低声道:“我们随着他走。”
  乐扬,贺束兰默默随着那老汉走去,穿过江边大街,绕至蛇山之后登山.行人已渐行稀落。
  老汉突然止步转身,迅快地递与乐扬一个纸卷,即向路侧穿林拂叶而去.
  乐扬不禁一惊,心知必有原因,四顾一望,见附近无人,遂打开纸卷。
  贺束兰也把头伸了过来,四目同注,观看纸上字迹。
  大意谓何姑娘业已救出,寄居于蛇山之上一个姓张的樵夫家里。何姑娘被辣毒的独门手法点注穴道,因功力不够,不敢妄解,恐淤血逆冲喷血而死,又因恐三元帮主起疑,却难留此,所以急急返回,天黑之后必来陈明详情。
  落款“知名不具”,不言而知,是智狐常柏呈所书。
  贺束兰眸中显露惊喜,道:“这人是谁嘛!怎么不具名字?”
  乐扬笑道:“此人才智非常,我等能逃出重围,也是仗他援策!”
  贺束兰嗔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他真实姓名嘛!”
  乐扬故作神秘道:“法不传六耳。兰姐,我们去看过凤儿再说吧。”说时,已领先登山如飞而去。
  贺束兰望着岳祥后影白了一眼道:“死人。”柳腰一提,莲步如飞尾随乐扬之后。
  一间简陋石屋,深处于山后密林悬崖之上,外人不知者甚难找到。乐扬循常柏呈信上指示走去,犹如轻车熟路。只见这间石屋筑在一块突出的断崖上,屋外是一间六七丈方圆土坪,坪下峭壁如堑,屋后亦是数十丈高陡石壁,流泉飞溅,幽静无比。
  坪上植有数株柿树,青柿累累压枝,门外堆置着一束束山柴,几只鸡在坪下游走寻食,静悄悄地一无人声。
  两人尚未到达门首,突然一小女孩由门内探出脑袋来,一头黑发束成两条小辫,一见二人沉冷的面庞,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跃了出来道:“哪位是岳大叔?”
  乐扬笑道:“就是我,小姑娘是在等着我,是吗?”
  那女孩天真无邪地瞪着双眸,望了望乐扬、贺束兰面孔,问道:“岳大叔,是一位胡叔叔叫我等你,他说岳大叔面孔是冷冰冰的,使人可怕,其实心肠十分善良,怎么这位大叔面孔也是冷冰冰的呢?”
  乐扬不禁一笑,知道小姑娘所说胡叔叔就是智狐常柏呈化名,伸手摸了摸小姑娘面颊,问道:“你爹在吗?”
  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点头道:“我爹我妈都在,还有一位姓何的姑娘真可怜,病得都快死啦!”
  贺束兰闻言大为焦急,道:“小妹妹,这位何姑娘能说话吗?”
  女孩摇摇头:“她不说话,也不饮食,躺在我家楼上,只与胡叔叔说过两句话,一直闭着眼睛呻吟……”
  石屋内又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年在四旬开外,一身粗布短裤褂,壮健异常,面象透出相豪爽直,女的也是农妇装束。
  那壮汉向女孩喝道:“丽儿,不准向客人无礼。”
  小女孩小嘴一撅,道:“爹,我没无礼嘛!”
  乐扬跨前一步,抱拳笑道:“阁下可是姓张吗?”
  壮汉拱手相答,笑道:“不敢,小的张福,胡先生叮嘱小的,请二位先去救何姑娘要紧!”
  乐扬道:“就请阁下带路。”
  壮汉道:“二位随小的来。”转身向门内走去,乐扬与贺束兰紧随身后。
  穿过厅堂之后,顺着扶梯登楼。其实这楼根本算不上楼,仅有三尺来高,上下均须曲腰而行,平常为堆置杂物粮食之用。
  何凤儿平卧在稻草垫上,身旁点着一盏油灯,昏黄暗淡。
  壮汉道:“阁下请自使吧!”
  壮汉深明武林中人行事诡秘,不容人窥见,便说:“客官如有急需之处,只管呼唤,小的命小女送来。请恕简慢。”说罢,转身下得楼去。
  何凤儿睁着双眸注视着乐扬,贺束兰,似不识他两人是谁。
  贺束兰揭下人皮面具:“凤儿,你怎么样了?”
  何凤儿一见是贺束兰,悲呼道:“小姐,凤儿是不行了,能与小姐见上一面,死也瞑目安心了。”说时,珠泪夺眶而出。
  贺束兰蹲下身来:“凤儿,快别说这些丧气话,我就不信不能解开你被点的穴道。”
  何凤儿摇摇头道:“小姐,你无能为力,江胥卒手法极为阴毒,正反逆用,解开此一穴,另一穴道必起变化,凤儿只想说出所见所闻,求小姐点上死穴,免得多受痛苦。”
  贺束兰道:“胡说,你告诉我被封穴道,让我设法解开!”
  何凤儿叹了一口气,说出被点穴道。
  贺束兰面色通红,眸中杀机吐露。原来所点的却是女儿家隐秘之处,阴辣歹毒不可解救。贺束兰银牙猛挫,咯咯咯作响,骂道:“江胥卒,有朝一日作落在姑娘手中,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见乐扬垂面沉思,不声不语,犹如痴呆,用纤手推了乐扬一把,嗔道:“喂,你倒是想想法儿呀!怎么尽在旁装聋作哑。”
  乐扬如梦方醒,尴尬地笑了笑道:“何姑娘被点穴道阴毒已极,小弟是在想如何解穴才不致丧命或致残。”说时长叹一声道:“纵然思出解救之道,小弟又怎能出手,何况兰姐更不能代劳,因分寸轻重极难把准,万一有失,反催何姑娘速死,小弟委实为难之极!”
  贺束兰白了乐扬一眼,嗔道:“你这迂腐气何时才能脱掉,这是什么时候了,萍儿不是你解救的么?快想法子试试。”
  凤儿望了小姐一眼,道:“小姐,这位是谁呀?”
  贺束兰抿嘴笑道:“你不认得他吗?他就是你在勒竹镇上无端伸手所迫的岳公子,他心内还在恨你咧,你求求他吧!”
  凤儿憔悴脸色上不禁泛出淡淡红晕,张口欲言。
  乐扬忙道:“何姑娘此时不宜多说话,蓄余一分元气,即增一分治愈希望!”说着取出一粒长春丹来,放入凤儿口中。
  凤儿知乐扬说话是真,目含感激之色,闭目养伤。
  乐扬向贺束兰说道:“小弟尚须穷索解穴之法,非片刻可以想出。兰姐,你先陪何姑娘一会儿,小弟在此打坐吧!”
  贺柬兰点点头。
  乐扬立即盘膝坐好,闭目沉思。
  要知乐扬虽只学了轩辕十八解及素问九针,但轩辕十八解乃前古绝学,义理深奥,夺天地造化之奇,临别之时,苏雨山曾嘱道;“你生死玄关被我打通,武功与日增进,自不能与往昔相比,不过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学无止境,我所传你四种武学,均是非凡绝学,其中义理博杂,你能穷究其境,则一生受用不尽!”
  乐扬如今已将四套绝学烂熟于胸,他只觉轩辕十八解象长江大海般广浩渊繁,不绝长流,难穷其境,但每悟出一分穷奥,即获一分进益。
  他复忆起其师苏雨山名满天下之故,与其说他武学卓绝无论,毋宁说是医理渊博,凤儿倘遇恩师,解穴治伤不过举手之劳,因而悟出其师所传之轩辕十八解内必有能够救凤儿之道。
  贺束兰在旁凝视乐扬,只见乐扬面上渐渐透出一片清气,望之俨然仙风道骨,令人惊喜。
  惊的是乐扬自离开玉钟山后,必获奇遇,问他又坚不吐实,避重就轻,定有难言之隐,假以时日,冠冕武林已勿庸置疑,若与其父逐鹿中原,成败未可逆料。
  喜的是自己未走眼,岳郎才华盖世,不负自己一片深情,不禁又泛出患得患失之感,因有英香插在其中。
  她注视乐扬半晌,转眼又瞥向凤儿,只见何凤儿原来毫无血色面庞又现出一层红晕,知药力已见功效,不由心略宽慰。
  此刻的乐扬,已臻物我两忘境界,参悟轩辕十八解玄奥大有所获,他本已探出相救何凤儿之道,为不舍此融汇轩辕十八解精华之良机,是以迟迟仍未收功。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乐扬才睁开双目,贺束兰正与凤儿娓娓而谈。
  凤儿瞥见乐扬睁开双目,眸中陡露欣喜的光采,道:小姐,岳公子已行功完毕!”
  贺束兰迅即转目注视乐扬:“想了这么长时间,总该想出救凤儿之法了吧?”
  乐扬点点头,道:“只是难以出手!”
  贺束兰格格一笑,戴上人皮面具,道:“我知你是碍着我在旁,这样吧,我下楼去,不过,稍时你要还我个活跳新鲜的凤儿来!”说时已窜至楼梯口,下得楼去。
  厅堂内桌上已摆上三大碗菜肴,均是山禽野味,香味扑鼻,隐隐可闻窗下炒菜声及小女孩话音。
  贺束兰目光瞄向屋外,只见张福弯腰立于坪上,东西盼望,不禁走了出去,站在张福身后,道:“张大叔,叨扰你了,不必为我们破费,使我等于心难安!”
  张福竟不察觉贺束兰来到身后,闻声吓了一跳,惊惶四顾,见是贺束兰,方始神定,逊笑道:“客官说哪里话来,小的怎能不款待胡先生好友,粗茶淡饭,不值一提!”
  继又面容严肃地说道:“客官你来看,这山后原本极少有人往来,怎么如今竟会有许多江湖英雄人物现身?胡先生曾叮嘱过,万一有江湖人物侦问何姑娘下落,叫小的沉着应对。客官,你看他们可是寻找何姑娘的么?”说时,伸手指着密林丛中。
  贺束兰不禁一怔,果然人影晃动,一闪而隐,料知是三元帮匪徒,不由暗中冷笑一声,杏目泛出无限杀机.须臾,答道:“这倒不一定.江湖中尽多光怪陆离之事,他们不找到此处,是他们万幸,不然.坪上就是他们溅血横尸之处!”
  张福暗道:“这位客官好大的杀气!”他本非江湖中人,茫然不知所答,片刻才想出一句话来,道:“那位何姑娘好了么?唉,请他们下来吃饭!”
  贺束兰忙道:“不敢劳烦,待会儿他们自会下楼来!”
  张福道:“如此,小的不奉陪了!”转身快步入屋。
  贺束兰望了望崖下人影,粉面罩霜,缓缓走向屋内,一步跨入,只见乐扬已下得楼来,缓缓走入厅堂,不禁一喜:“洋弟,凤儿痊愈了么?”
  乐扬答道:“尚未出差错,好是好了,不过她仍要调息养功。天黑以前,凤儿不能行动自如。”
  这时,张福走出,笑道:“二位想必腹中饥饿了,快请人席用饭!”
  乐扬道:“这如何敢当?”
  张福道:“说哪里话来,只请二位不嫌简慢就是!”
  乐扬谢道:“既是如此,就请大婶及今媛一同进餐吧!”
  张福道:“他们方才已与小的用过,二位不必多礼!”
  贺束兰与乐扬一笑,双双坐下。饭中,贺束兰说出方才所见崖下人影之事。
  突然厅外传来一声冷笑,只见檐下一列站着三人。
  中立者紫脸膛,浓眉虎眼,貌相极其威武。
  右侧一人与中立者年岁相仿,面目阴沉,望而生畏。
  左侧一个劲装大汉,两手横握一支金软鞭。
  乐扬微微一笑,缓缓立起离座,走出两步,冷冷说道:“三位无故光临民舍,不知为了何故?”
  中立者朗笑道:“老朽也不瞒你,老朽是三元帮帮主江胥卒,因门中一人逃走,是以来蛇山搜捕!”
  乐扬面目森严,哦了一声:“原来是江帮主。帮主既已探明此人逃来蛇山,但不知此人相貌如何……”
  手握长鞭大汉冷笑道:“帮主,属下进去搜捕,与这无名小辈绕舌作甚?”说着,一步跨入门内。
  乐扬目中寒光逼人,朗笑一声,轻拍一掌,道:“三元帮又非官府,你也太目中无动人了?”
  虽乐扬掌不带力,执鞭大汉却也识货,迅疾退出门外。
  江胥卒惊异之极,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已从适才一掌中看出乐扬不是等闲之辈,由不得眉头一皱。
  右立老者微笑道:“原来阁下也是武林中人,老朽董金荣。敝帮逃走人物干系重大,只须瞧瞧有无,于阁下无损,为何见拒?”
  贺束兰此时已立在乐扬身后,冷眼旁观,不声不语。
  乐扬纵声大笑:“在下武林末学,从不招惹江湖是非,更与贵帮井河不犯,根本用不着庇护来历不明之辈,既已说明屋内并无贵帮叛徒,阁下如再欲恃强,断然不行!”
  执鞭大汉道:“不行也得行,与本帮作对,无异以卵击石,阁下何不思量些?”
  乐扬大喝道:“三元帮虽然势大,但在下可没放在眼内。”
  江胥卒冷冷说道:“如此说来,阁下是存心与本帮作对了?”
  乐扬道:“那就要看江帮主了!”
  “阁下豪气非常,想必身蕴绝学,也好,老朽正想借此见识见识。”说着喝了一声“退!”三人疾退跃落于坪中。
  乐扬低声道:“兰姐只护着住宅,以防有失!”双足一提,疾落坪中,姿势妙曼至极。
  江胥卒心头微微一震,望了豹掌查金荣一眼,只见他也是面色微变。
  乐扬道:“三位无故登门欺人,今日难免带一点公道回去。”
  执鞭大汉大喝道:“招子放亮些!你瞧瞧四外,便知谁难逃公道!”
  在大汉说话时,乐扬已发现崖上人影来往,隐现林中,当下仅冷笑了声,目注江胥卒道:“请江帮主赐教!”
  执鞭大汉道:“杀鸡焉用牛刀,待俺会会这小子!”
  乐扬冷冷望了他一眼,厉声道:“你是何人,请见告!”
  一旁的董金荣道:“他是江湖上人称‘金鞭玄坛’、大江之南无人不知的——周号男!”
  乐扬道:“怎么在下入游江南,竟从未听见过‘金鞭玄坛’之名?”
  周号男激怒得面红耳赤,暴雷似地大喝一声,呼的一式“横扫千军”拦腰卷去!
  虽是急急出招,其中变化竟是奇诡凌厉,手振处,只见百道金虹横成一堵金墙推去,鞭过处呼呼带风,真是名不虚传!
  乐扬视扫来的软鞭若无睹。鞭梢将至胁下,脚步滑开三尺,鞭势立告走空。
  周号男冷笑一声,鞭梢回卷,威势未敛,仍然金虹闪眼!
  乐扬身形右挪,右掌虚空一弹,斜弧半圈,迅疾舒指抓出,一把竟将鞭梢抓住,其动作快如闪电。
  周号男心神一寒,猛力回腕后撤!谁料一扯之下,乐扬身形如山,动也未动。周号男却震得虎口裂开,鲜血进溢,闷哼了声,身子不由自主冲出数步,鞭梢犹自紧握。
  乐扬冷笑了笑,五指加力,捉紧鞭梢,往外一甩一拧。
  周号男只觉一股奇猛之力由鞭梢透来,竟松手不及,身形登时翻至半空,大叫声中,往崖下疾翻落去。
  这声大叫,随风传扬,山谷回应,动心惊魄。
  周号男这一坠下崖谷,如不碎骨粉身,定也重伤致残。
  江胥卒、董金荣不禁相顾失色,自知遇上了棘手人物。
  董金荣眉头微皱,轻咳一声,强作笑颜道:“阁下做的也未免太过份了?”
  乐扬道:“一经动手,就难免有生死之别。在下并未触犯贵帮,是贵门欺人太甚,在下为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董金荣干笑了两声:“好说,好说。董某敢请阁下赐告大名。”
  “武林末学,何必多问。”
  董金荣冷笑一声,左足点地,两指弯曲如钩,飞抓而出,一上一下,分袭胸腹两处要害重穴。
  乐扬在楼上力求解开凤儿穴道之法,参悟“轩辕十八解”精华,短短两个时辰潜移默化,武功何啻增进一倍,目睹董金荣掌势猛狠,淡淡的一笑。
  董金荣已知对方身手异常,双掌一出,左足疾点,身形嗖的拔起丈余,化为“大鹏展翅”,双掌一并,吐出一股巨大无朋的罡力,以泰山压顶之势罩下。
  乐扬自幼受欺凌,不由养成偏激之性,遇上恃强凌人之事,立泛杀机。豹掌董金荣此种招式,无疑必置自己于死地,当下冷笑一声,施展“玄天七星步法”,玄奥无比地脱出掌风之下。
  只见乐扬手掌一翻,暗展“弥勒神功”震字诀,一式“天王托塔”猛往上扬。
  董金荣只觉胸前为一股无形潜劲所击,如中千斤钢锤,痛得禁不住惨叫一声,下飞的身形反被弹起半空。
  此刻的江胥卒看出情势不妙,身形划空抢出,迅疾攻出几掌。
  江胥卒不愧为一帮之主,一身绝学并非等闲,出掌投式令人意想不到,变幻莫测,精奇无比。
  乐扬不想江胥卒身形如此之快,立被逼退了三步。
  江胥卒似乎存心不让乐扬有缓息之机会,掌法变幻,幻起漫天掌影,电掣击来,跟着左指又出,手指抡处,乐扬全身三百六十大穴,无不被罩在指影之下。
  乐扬心头一惊,脚下飞快移动,“玄天七星”步法奇奥无比,掌风指劲着着击在他身上,竟滑步闪开了。
  可是江胥卒掌风指影犹如附骨之蛆一般,追袭而至,居然使乐扬展不开手脚,逼得身形连连转动。
  那董金荣早已旋身落于坪沿,看出他受伤不轻,呛出一滩鲜血,面色灰白如纸,胸前起伏不定,满眼怨毒之色,正立若暗中调息。
  突然,乐扬大叫一声,仰面望后倒去。
  江胥卒不禁一怔,暗道:“我并未伤他,怎会倒地,分明有诈。”
  姜还是老的辣,心念电转之间,右掌已随着乐扬的后倒的身形压下。
  只听乐扬冷笑一声,身形暴起,两指迅如电光石火般疾点向江胥卒压来手掌的“腕脉”穴。
  江胥卒大惊,浓眉上剔,下沉的掌势飞快地向左一移。
  哪知乐扬两指就象长了眼睛似的,随江胥卒手腕移去。
  江胥卒面色大变,掌式向他处移去。
  可是,乐扬两指始终不离江胥卒腕脉之间。
  以牙还牙,乐扬也不让他有缓手之际,心中暗暗思量:“自己不能锋芒太露,恩师临别之际有言,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丧其生,天下之大,奇才异士辈出,不可自满招致横祸。”
  心念及此,更知三元帮匪徒满布蛇山,一声号令之下发动猛攻,恐何凤儿将无法逃出重围,想着手法不禁缓了过来。
  江胥卒趁此寸隙,急奋力后跃,翻身落于文外。
  他目光一动,见乐扬并未追击,知再动手定将自取其辱,虽未见落败,但威望大损,连遭挫折,多树此一强敌,无异自掘坟墓,不如自找台阶下,掌下拱手微笑道:“老朽业已相信阁下不会庇护一叛帮之徒,权此别过,容再相见!”
  说罢,用手一招,豹掌董金荣伤势稍愈,一闪而至。
  突然,两声长啸随风传来,清越响亮,声播云空,山谷鸣应。
  只见一双人影电泻而下,疾若鹰隼。
  啸音未绝,那双人业已落地,现出一双风姿英爽,鸢肩蜂腰少年。
  右侧少年面目逼视江胥卒,鹰扬虎耽,锋芒逼露,嘴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冷笑。只见他打量了乐扬一眼后,走向江胥卒身前躬身施礼:“爹,孩儿回来了,奉师尊之命协助爹成就雄图大业。”继而左右顾盼了两眼,道:“听说爹在此擒拿叛帮之人,不知擒回来了没有?”
  江胥卒面现苦色,道:“孩儿,走,此地叙话不便!”
  少年又向董金荣施礼道:“董叔父,近来可好。”
  董金荣微笑了笑道:“尚好。”笑容极是勉强。
  少年见其父与董金荣神色有异,心中业已瞧料了五分,回面怒视乐扬冷笑一声,大跨步向前去。
  江胥卒忙道:“孩儿,不可无礼,这只是一场误会。”他连遇挫折,厄运有增无已,不想另树强敌,是以有此一说。
  少年听得一怔,止步转身道:“孩儿谨遵父命。”
  江胥卒立向乐扬抱拳笑道:“老朽误会冒犯,望宽谅是幸,容再相见。”
  乐扬道:“不敢!”
  江胥卒率三人如飞离去,接着山谷响起一声哨音,尖啸穿空,崖下三元帮众纷纷撤了个干净。
  乐扬身形不动,临风仁立良久,才缓缓转身走进门中。
  乐扬一进来,贺束兰便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娇躯斜倚桌旁,纤手略理云鬓,神情姿态,无不美极。
  乐扬见了一呆,若有所感地道:“兰姐,你这笑里面大有文章呀。”
  贺束兰笑道:“方才,我上得楼去,凤儿说你肆意轻狂。”
  乐扬闻言涨得满脸通红,急道:“兰姐,这冤枉如何受得了,是你逼我做的吗,这……这……叫我如何说起。”
  说着,脑际倏又涌起方才替凤儿宽衣解带的诸般情形,自己几乎把持不住,百脉奋胀,欲火猛炽,难道这情形被凤儿瞧出来了,思索方才情景,不禁羞赧难止。
  贺束兰一半戏弄乐扬,一半藏了深心,此时见乐扬如此面嫩,为免他着急借故离去,只好暂且隐忍不言,一转正色道:“怎么,江胥卒还有次子?事先无听闻。”
  乐扬道:“江湖枭雄,行事高深莫测,他心术如不过人,焉能成为一帮之主?”
  贺束兰轻笑了声,含有轻蔑之意,略一沉忖,道:“你瞧见了江胥卒和另一少年的武功身法么?”
  “这倒未曾注意,难道兰姐你认出了他们的身法吗?”
  贺束兰一掠云鬓,轻声笑道:“峨嵋嫡传心法,火候已达九成,其长子江吉灵为我杀死,其次子必找我复仇,是以今后的祸患会有增无减。”
  乐扬一听两少年是峨嵋出身,心知金顶上人痛恨当年折在恩师苏雨山手下,居然倒行逆施,为害武林,不禁暗叹了口气,不便明言自己来历,只道:“兰姐武学旷绝,何惧他这一双少年?”
  贺束兰斜眸一笑道:“你别尽替我戴高帽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你的武功已凌驾姐姐之上了。”
  正说话间,蓦地,一支小箭由户外射入,“笃”地一声钉在桌上,箭身尚束着一个纸卷。
  两人不禁一惊。乐扬疾伸手拔下小箭,解开纸卷,竟是常柏呈所发。
  上书江胥卒猜疑并无全消,山上犹留有高手监视,嘱两人静守如动,待他设计将之引开,再行通知离去。又言江胥卒坚信罗泰三人及凤儿为贺姑娘掠走,怨毒更深,已定下借刀杀人毒计,诿过于贺束兰姑娘云云。
  贺束兰柳眉倒剔,冷笑一声,道:“先发制人,叫他知道姑娘的厉害。”说时,面上如罩一层秋霜,杀气森森。
  乐扬心头一惊,道:“兰姐何必与这些江湖小人计较!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难得有好下场。”
  贺束兰怒意未敛,道:“任由他们茶毒武林么?善恶报应丝毫不爽,我又不是不知道,但在他们未获报应前,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未免无辜。你不知情尚有可恕,否则眼睁睁望着那些无辜受害么?”
  乐扬默然无语。
  这时,张福一家藏在厨下未出。贺束兰上楼看视凤儿,乐扬感觉不好意思登楼,立在门外回溯往事,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