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樵子《杀魔求道》

第五章 神道伏魔令符

作者:武陵樵子  来源:武陵樵子全集  点击: 
  且说罗家父女俩跟随柳彤穿了几道走廊,来到一所五开间的花园书斋,说不尽的豪华富丽,两父女一生哪见过这等大富大贵的人家,登时膛目结舌。
  今天一早,柳彤早已差人收拾过,备置了被褥,差来一名小厮及两个小丫鬟,供罗氏父女使唤。父女俩从这以后,就住在这王侯般的深院中,锦衣玉食,享乐不尽。凤儿常至后院陪伴老夫人,倒也不觉寂寞,姑娘后来经老夫人作伐,嫁了个乘龙佳婿——金梭刘银龙,这父女俩才离开柳家,随“银龙”返里,罗老爹否极泰来,安享天年。
  且说柳彤将罗老爹父女安置了以后,匆匆来到后院,凤儿是放心不下姊姊,欲随老英雄去看看,还是罗老爹明白点事理,将她阻止住了。
  老夫人一生中非常倚重丈夫的谨言慎行,她也是一位明慧透顶的女性,在大厅中一领丈夫的眼色,猛的也想到小儿女这件上去啦!忙的一把拉起姑娘,揽入怀内,低头细将姑娘端详了阵,虽是带雨梨花,楚楚堪怜,但姑娘生得秀外慧中,是以心中确实喜爱。
  姑娘自小被师父娇纵惯了,月来受了多少委屈,被老夫人一揽,宛如倒入慈母怀内一样,将月来的幽怨情愁,一古脑儿的发泄出来。
  只见她双肩耸动,泪珠滚滚,老夫人似是知她受尽了委屈,是以抱着她,让她哭个够。好一阵工夫,这娘儿俩才万般亲怜的相扶相依,向后堂走去。
  两人也只是刚进来,柳彤已到,姑娘仍是倒在老夫人怀内,低头饮泣,好一阵方收泪止声,将背上长剑解下,上前两步,双手捧定,向柳彤双膝一屈“噗通”跪下,低头将剑呈上。
  柳彤接过宝剑,轻扶姑娘,说道:“姑娘请起,坐下来有话好说。”
  姑娘起身一拜,轻盈站起,秀立老夫人身侧,仍自垂首不语,老夫人舒手一扯,姑娘方挨身坐下。
  柳彤霍地抽出宝剑,弹指轻叩了一下,只闻一阵“嗤嗤”的刺耳怪声。他皱了下剑眉,踱到窗前阳光下,凝神一看,才见那颗米粒般的缺口。
  这是一种征兆,他心想:“这对小儿女,将来怕不要经过三波两折……”他不敢再想下去。
  晨间,他与老夫人相商,如果姑娘还未定有婆家,先赠给姑娘一件宝物,算是作为他日姑娘与爱儿的定情之物,此刻乍见宝剑残缺,又已打消了那丝念头,但他甚是喜欢姑娘,暗中在筹谋补救之策。
  柳彤还剑入鞘,踱到上首坐下,陡地想到“黄鹤三雄”,其中老二易峰也是天山弟子,一皱眉,点头笑说道:“我那雄儿的二哥易峰也是天山弟子,不知与姑娘怎样个称呼?”
  这几天,柳剑雄战四霸,挫双凶,已是名满武林,他可是打着“黄鹤三雄”老么的招牌,谁知不到一月,黄鹤三雄的招牌已是金光闪耀,辉照四海!
  不单是飞天玉龙名震天下,连带着人们也想到那个世人未谋得一面的易峰,定然也是个利害人物,是以一提到黄鹤三雄,就会联想到易峰。
  玉凤忙起身裣衽一礼,俏脸飞霞,欲语还羞的低垂下臻首,沙哑着声音恭答道:“侄女就是易峰。”
  老英雄“哦”的一声道:“这样说来,更难怪江湖中盛传姑娘了……”顿了一下又问道:“老朽很是感激姑娘月来关怀犬子,只是有一事老朽实在不明,不知为何雄儿的剑又会在姑娘身上?雄儿现在又去了哪里?”
  事到如今,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玉凤含羞的从她五十大寿如何探庄起,直说到呕血换剑为止,道来是凄怆万分。
  老夫人听得捏着一把汗,心惊不已,更为姑娘的呕血洒下了一把同情泪,柳彤是为眼前这位娇俏绝伦的姑娘的机智与绝世武功扣紧心弦,更为爱子月来在武林中的大显身手而喜不自胜,忙拱了下手谢道:“那晚若非姑娘援手,寒庄不知要糟到如何地步,姑娘大德,老朽就此谢过,那晚说来惭愧,老朽与我盟兄都喝醉啦!奇怪!我那雄儿为什么不知……”
  姑娘为之俏脸生春,红飞双颊的又低垂粉颈,含羞不语。
  过了好一会,柳彤一声轻叹方自惊觉,忙还了一礼说道:“些许微劳,侄女怎敢当得您老人家言谢,那要折杀侄女,倒是有一事侄女有点不明,只不知金弓三弹与三弟如何相识?他为何在君山作客?那妖媚女子又是什么人?”
  刚才姑娘虽未将掷巾、盗剑、赠珠等精彩情节说出,柳彤是老江湖,早知这对小儿女间必定隐藏着私情,这当儿,看到她述说陶玉兰的一股怨愤劲,早已猜到姑娘必是早已爱上了雄儿。
  柳彤笑答道:“秦猛月前来替老朽贺寿,是以小儿识得,想必是雄儿偶游洞庭,被秦猛邀去,依姑娘说来,秦猛现在已是徘徊歧路了!”
  一转首拿起桌上一柄银色丝穗的长剑说道:“今晨襄阳城内当铺收得一把宝剑名唤‘银阙’,与姑娘换给雄儿的‘青虹’正是一对雌雄双剑,姑娘既无称手兵刃正好用以防身。”
  按下柳彤如何招待姑娘留下不说。
  且说柳剑雄匆忙离开雷音寺后,在寺外四周寻找二哥,却是踪迹渺渺,他并未感到失望,忙慌不迭的向坡下飞扑,在他想来,只要赶到益阳,定然追得上二哥。</p>
  下得燕尾坡不远,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早晨上道的人还真少,这岔路生得恁地别扭,前不靠村,后不近店,距商阳城仍有三数十里。
  他也不知去益阳该走哪一条路?犹豫得一阵,左首道似乎不对正益阳城,就走了右首道。
  他拼命奔驰了一阵,前面看不见玉凤的俏影,已自有点累了,疾的放慢身形,在路旁一棵古槐树下歇歇。
  远处一个农夫正荷锄匆匆走来,忙起身迎了上去一拱说道:“老哥,益阳城离前面还有多远?”
  “你不正是从益阳来吗?”农夫诧笑年轻人有点神智迷糊。
  “老哥,这条路去哪里?”
  农夫笑意中含有讥讽的答道:“是奔长沙的官道。”
  柳剑雄“哦”的谢了一声。他本是生就了一副宁折不屈的脾性,叫他走回头路,那可不用作这种打算,心想:“二哥并没有说去益阳,她会不会奔了长沙?”
  天地间的事,就是怪,恰恰这段路拐弯抹角,两人在三岔路奔过之时,仅只差得一箭之遥,因为沿途浓荫蔽道,是以未能得见。
  玉凤是前晚蹑定双凶自益阳而来,是以轻车熟路。这一阴差阳错,徒自使姑娘跑了多少冤枉路。
  两三百里路,一两天工夫,柳剑雄已来到长沙。
  长沙自古即为三湘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扼水陆的要冲,人烟稠密,商业繁盛。
  才到长沙,柳剑雄陡然记起三月间在襄阳与小天星有约,正想去拜候他,蓦地又记起来自己是为了追二哥而来,他害怕小天星那股热劲,先去找他,怕被他缠上,不方便找人,是以终止了念头。
  自一进街,他留心上可能留有暗号的方,失望得很,到处都看了一遍,就是看不到那三只小黄鹤。
  又走遍了大半客店,就是问不出来一点影踪,逼得他只有先落下店再说。
  二更过后,他扎束了一番,问了问背上的宝剑。窜出窗外,展开绝世轻功,像大鸟般的掠地飞驰。
  眨眼间,来到西城,就在他才纵落一处高大屋脊后面隐藏的瞬间,蓦见对面一栋三层楼窗的微弱光影外,一条黑影,倏忽之间,一掠而没。
  他心中暗赞得一声:“好俊的功夫!”
  一念未落,那条黑影又已一长身,向上一鹤冲霄,凭空跃拔二丈,半空中一个倒翻,斜斜的向对面屋顶落去,快得似流星飞逝,脚才一着屋顶,又一点瓦面,向城外暴射。
  柳剑雄暗自又念了声:“罕见的身手。”
  他怎敢怠慢,猛展开“飞龙九式”轻功绝学,向前面飞奔的黑影电射猛追。
  两条身影,相距十丈,疾似划空闪电,均是一般的飞快,他又加了点力,一提真气,将轻功施展到毫巅,似乎在此同时,前面的人也一样的展尽所学,猛朝前奔,两人仍是相去十丈。
  他心中出奇的纳闷,暗思:“这人轻功强过二哥,不知是什么人?”
  他这里飞掠,前面的人又何尝不是急奔?那人也一样的施尽生平绝学,就是甩不脱人家。他怎不要急。
  两人莫名其妙的奔逐了好一程,彼此互为对方的轻功震惊住。
  约莫奔了半个更次,仍是相去甚微,前面那人已是早感不耐,猛的将前奔身形陡然停煞,一旋身,打路中心一横,睁着双精光闪闪的鹞眼,向狂奔来的人影怒瞪着。
  柳剑雄乍见前面疾奔人影忽的煞住,忙也一沉身,猛力收住前冲势子,说停就停,硬将势如奔雷的身形停下来,可见两人身手不弱。
  两人一对面,互为对方的眼神慑住,柳剑雄拿眼打量前奔的那人,年约三十五六,月光下,青惨惨一张马脸,浓眉高耸,偏又鹞眼亮如夜空中的寒星,颔下连腮虬髯根根直竖,两眼冷电外射,显得内功精纯,中等身材,一身黑色夜行打扮,背上斜插着一把铁柄丧门剑。
  这人形象,说不出的令人有一种冷森森、阴惨惨的感觉,更骇人的是这家伙在柳小侠刚停下身的俄顷间,一声碎绢裂帛的惨笑,宛若鬼哭狼嚎。
  柳剑雄登时心中冷凛,暗自一哆嗦。
  “呸!妈巴子的娃儿,你作何居心?深更半夜的追定太爷?”霍然这家伙操着一口关外土腔。
  这一问,真把他问得不知如何措词置答,心想:“对啊!深更半夜,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人追下,这算那门子……”毕竟他聪慧过人,心中打了几个翻转,忖道:“这等长像凶恶的关东客,看来功力不知高出双凶凡几?大概是长白派的什么人?”
  他一拱双手答道:“尊驾自关东远来江南地面,身手惊人,想必是长白派的成名高手,柳某是仰慕得紧,想一睹尊驾风采。”
  他这番话软中带硬,说得非常得体。对方陡的脸色微变,心想:“瞧不出这小子眼睛这般犀利。”
  那青面汉子似是稍为索思,陡然嘿嘿一阵冷笑,说道:“小子有点眼力,太爷确是关东来的,小子,你听过‘丧门剑’没有?”
  猛闻丧门剑登时心头一惊,皆因在江湖成名人物中,使丧门剑的除了长白派的极顶高手,名列当今剑林三龙之首的铁背苍龙古桧外,还不多见,是以他猜知对方是古桧。
  柳剑雄天性侠胆,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为青面汉子几声小子叫得恼怒十分,随扬剑眉叱道:“姓古的,小爷正要见识一下你的丧门剑。”
  眼前之人确是当今的一把使剑高手,他在关东跋扈惯了,生平以一柄铁背丧门剑纵横塞外,从未逢过敌手,狂傲得目无余子,自诩是天下第一剑,从不把三僧两道放在眼里,说实在的,古桧并非浪得虚名,确有过人的功力,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今晚也是他因身有要事,急着要赶往通州,因风闻妙清北上,怕老巢有失,心中急着离去,岂知巧不巧的被柳少侠缀上。
  他是生性阴沉,忌才妒能之人,今见有人轻功居然与他不相上下,就起了铲除的心,这一听少侠自报姓柳,登时心中暗念道:
  “莫非是那小子?”
  这几天,柳剑雄战四霸,挫双凶,名噪武林,传遍江湖,日前古桧亲听双凶述及少侠功力年貌,是以此刻一猜准像,这一摸清了底,恨得他牙痒痒的。
  为了柳少侠,使长白派威名丧尽。此刻,恶念陡生,一声震耳厉啸,跟着凶睛一瞪,厉叱道:“小子,拿命来!妈巴子的还不亮兵刃?”
  面对这位名震武林的绝顶高手,他衡量了一下,轻功上两人均等,剑术上岂能敌得过人家浸淫了十数年的丧门剑?是以他一扬剑眉,吭声答道:“久闻长白派的‘玄阴寒冰掌’堪称武林一绝,小爷想斗你掌上的功夫。”
  正中下怀,古桧嘿嘿的一声沙哑惨笑,随说道:“好!柳剑雄就叫你尝尝太爷掌上的味道吧。”
  柳剑雄吃了一次亏,学得一次乖,探手入怀,取出“雄精冰魄珠”纳放于舌根下。
  古桧虽是在笑,但这魔头功力盖世,在一阵惨笑声中,仍能暗中将真力聚于掌之上,陡然一声“看掌”一阵排山狂飙,挟着一股刺骨寒风,势如狂涛的向柳剑雄当胸推来。
  这一股挟着刺骨寒风的奇毒掌力,威势何等雄劲,柳剑雄怎敢轻挡锋锐,疾的倒踩九龙连环步,迅若电掣,藉掌风激荡力道,向后一掠丈余,总算躲过了如山的掌风。
  古桧是武林中的一代鬼才,功力何等老到,岂知竟然一击不中,登时心中发毛,为之愣住。
  柳剑雄脱出古桧掌风之后,暗叫了声“侥幸”,连忙提气凝神,运集真力戒备。
  一击不中,古桧满觉不是味道,乍一怔神,倏又怒焰陡升,阴森森的哼得一声,暗中运聚了十成真力,登时虬髯似刺猬般的根根直竖,左掌虚飘飘的推出,右掌更是疾若奔雷的自后向左,力道加速前冲。
  这一记毒着,是古桧一生中的成名杰作,须知,他已将他本门的掌力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当今之世,除少数前辈高人外,实难当他这一式绝学的双掌连环运用。
  别看他左掌虚推,那股阴柔掌力,足可开山裂石,右掌的劲道,纯又是阳刚至猛的外家硬功路数,刚柔互济,势若排山,威力何啻倍增。
  在他须发怒张之时,柳剑雄已自暗中盘算,他聪慧绝顶,准知魔头难斗,何不施出浑身解数,图个速战速决,是以,他早默运一口真气,倏的一顿足尖,“潜龙升天”,凭空拔起。
  千钧一发之刹那,那股飒然狂风紧贴着脚下扫过,右足仍是被掌风续扫着了一点,将他上拔身形带得歪斜侧倾,险险翻坠,可见毒掌劲道何道猛恶。
  “嘭”的一声震天价响,尘影蒙蒙,弥漫夜空,早先他立足的地上已被掌风击了尺许一个深坑。
  他身形被带得斜斜的上拔三丈,猛扭腰,一式“龙跃在渊”,一迳的向古桧身后纵落。
  就在他心中喊了声:“好险!”快逾电掣,变势斜坠之时,古桧岂是易与之辈,左掌才击空,陡然念转,硬将推出的右掌力道猛往回撤,中途变式比柳少侠快得分许,“单掌托天”,那股阳刚劲力迎着他下落身形狠劲猛推。
  这一下辣着,强如那三僧两道,只怕亦难逃得过这种刚猛劲道的险着,生死俄顷的瞬间,柳少侠身悬空中,哪能闪避得开,眼看这一下准得伤在古桧掌下,在旁人想来,惟有闭目等死一途可循了。
  谁知大谬不然,柳少侠身负绝学,禅门绝学玄妙无伦,他领悟了神拳法髓之后,虽受广惠律诫不得妄用神拳中的四招精髓绝学,但在生死一发之际,神拳妙招自发,只见双拳临空交错挥划,“天地交泰”一式绝学。竖起一道柔韧劲幕,硬将古桧的万顷阳刚掌力化尽。
  古桧吓得暴退丈余外愣住。虽说如此,他掌力劲道,能摧坚破锐,岂同凡响,掌力余劲,仍将柳少侠下坠身形向上硬托,疾地又已升高丈许。
  古桧确有过人功力,一身超尘绝世能耐,高出长白双凶不知凡几,而柳剑雄目前的功力,如论火候内劲,还要差古氏双凶一筹,他是全仗神拳妙招与绝世轻功击败双凶,眼前面对这种罕有的高手,真有点胆颤心惊。再说古桧不须凝神运劲,轻描淡写的微一扬掌,寒毒即能透肌而出,兼且能在举手投足间,将毒掌连环施为。
  才一飘退,乍见柳少侠被震上半空,登时一声刺声怪笑,心想:“我只须连上几掌,不把你这小狗震死才怪!”
  猛地,他双掌连环,向柳少侠空中翻滚的身躯劈去。幸而他口含神珠,倒不担心受到掌毒,不须运劲护穴,省却了一份顾忌,见古桧掌力猛递,连忙将轻功施展开来,踏着古桧劈来的掌力顶缘,就一沾轻点之势,借力提身,避过掌锋,斜斜纵避。
  古桧哪会让他逃出掌力范围,是以,专门找他纵避方向连环猛劈,一个仰天猛劈,一个在半空中轻登巧纵。
  这哪像是两个人在搏命恶斗,简直是两人在闹着玩,怕不有好一刻工夫,古桧已劈了三数十掌,他暴吼连连,诚心要将柳少侠伤在掌下,不惜损耗真元,连环将毒掌猛壁。
  这种掌力,非寻常掌劲可比,最是损耗真力,此刻,他已是额上微现汗珠,显得真力不继了。
  半空中翻滚的柳剑雄也好不了多少,身临虚空,全凭一口真气提住,虽说是有古桧上劈掌力可藉,但像这种藉力的方法,得拿捏正时间火候,一点都不能大意,如果一个拿捏不准,应变不当,非但藉不了力,反会引来杀身大祸,是以他损耗的功力也就可观了!因之他此刻已是气喘连连。
  无论从那一方面看,两人均也不能再长久的撑下去了,谁能多忍耐一刻,就会达到自己的愿望。两人均是全心全力的只顾小心应付,不敢稍为分神去看对方。大体上说,古桧耗力多些。
  柳剑雄虽说用力比较少点,但此刻已是身形的灵活程度大不如前了!连连遇险,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如何能落到地上,再筹谋退身的方法。
  照目前形势来说,退身一途谈何容易,可说是希望太渺茫啦!
  心中在思索退身的方法,一不留心,左脚踝险险被古桧扫中,吓得他心中一阵寒栗,暗中惊叫了一声,身形疾掠。猛地,一丝光影在眼帘闪过,心中登时有了主意。
  原来这两人边打边移,此时已是来到了条宽约四丈的大河岸沿上,月光被水波激荡,细碎交耀,射向柳剑雄的眼帘。虽是浮光掠影的一瞥,却带给他一线逃生的希望,猛的强吸一口真气。
  两人功力相去何止天壤,柳剑雄这种想法,何啻以卵击石,但在临危关头,男儿汉,大丈夫,岂能闭目等死!
  他疾的猛收前冲势子,抖腰滑步,斜刺里横闪两丈,朗目一扫身后,凝神戒备。
  就在他侧身横跃的当儿,一阵刺耳怪笑,如枭鸣,声震夜空,回荡不绝,足见这魔头内力深湛,古桧早已放慢身形,背着双手,阴森森的向柳少侠踱来,一副狂傲之态,他已将柳少侠视作砧板上的肉了。
  柳剑雄心情极端紊乱,七上八下的紧张万分,表面上,他们是渊停岳峙的傲然而立,不露怯色。
  古桧暗中为他这份镇静喝了声彩!
  古桧进到他身前三丈处停了下来,嘿!嘿!又是两声冷笑,扫了柳剑雄一眼。
  两人折腾了半夜,均是真力亏虚,互相对望着,暗中都在调运真力,不敢贸然出手。
  柳剑雄身后五丈,就是那片恶水,静荡荡的。大战将临的前夕,死寂的宁静慑人心魄。
  渐渐地,柳剑雄俊脸渐呈苍白,被古桧精光一闪的鹞眼扫了一下,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
  一阵感伤突然袭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想到双亲、师伯、大哥、二哥、一幕幕前尘往事,眼前唯有一个愿望,不管崩天塌地,只希望能立刻再见上二哥一面。
  他正默念着这一战之后,能否生还?得能再见上她一面,忽的又已到爱顾逾恒的伯父赵冲、广惠,最后,想起授业的师伯祖。
  在想到灵真道长的一刹那,一抹慧光打闪,疾探手入怀内一掏,摸出那只白玉瓶,两指轻钳,拔开瓶塞,以极快的动作将那粒仅有的续生救命丸服下。
  恰在此时,古桧强猛绝伦的一掌托出。
  他捏正火候,双足轻顿,藉掌风上冲劲力,两臂一张,弓身曲腿,猛长身,斜向四丈外的对岸落去。
  闪电似的向下斜射四丈,若在平时,极为轻易的就能猛扑得过去,此时因真力不继,相距只尺许就能落到对岸。猛的一脚踏空,疾探右臂,搭住岸沿,稍藉力,又自翻上河岸,他哪敢再怠慢,猛的提气顿足,展开脚程,向前猛奔。
  一尺之差,耽误了些许,像古桧这种塞外魔头,反应之快,与出手之疾,直若电光石火,他在一掌劈空,就已知不妙,展眼处,人影已斜射对岸,登时一闪之间,猛扑对岸,紧随在柳少侠身后,衔尾疾追。
  两人相去仅四五丈之远,狂奔猛赶,奔的如脱弦怒矢,尽力奔避,赶的如星丸泻空,誓在必得,这一舍命奔逐,全拼上了命。
  棋逢对手,追了一程,仍保持起步时的距离,追了个首尾相连。在轻功上,两人均有极深造诣,难分轩轾,一个是当今武林中拔尖儿的高手,一个是一代奇人的衣钵传人,且又屡获奇遇。
  一时俊彦,两人均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好手!
  就在两人拼命奔逐之际。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银波荡漾,原是一个港叉,三面环水,已然走到绝路上去了!
  这一下,把个智勇兼备的飞天玉龙吓得个胆裂魂飞。
  前有辽阔恶水阻路,后有绝世魔头追扑,处境险恶,真是不堪设想,纵然是想豁出去拼命,恐怕也是不成啦!柳剑雄心湖波震,猛咬了下牙,在心头转了半圈,想道:“看来只有与这魔头破釜沉舟的来上一个名副其实的背水阵,差强还可能有一线逃生的希望。”
  一股清香化涎冲肠,浑身抖了一下,骤觉气爽神清。
  说险真够险,一刹那间,古桧嘘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怪啸,想是他真力已自恢复,这一声厉啸,宛如大战将临的序幕信号。
  啸声才落,疾的一声震耳暴喝,道:“掌底游魂,屡屡与长白派作对,今日是你毕命之期,还不拿命来?”
  柳剑雄剑眉一挑,正义凛然的答道:“柳某岂是怕死之辈,只是……柳剑雄有一句不堪入耳之言,想奉劝尊驾……”
  古桧虬髯根根直竖的暴喝道:“你有何话说?”神情甚为粗旷。
  柳剑雄微拱手,俊目一扫古桧,说道:“武林中人,整日寻仇报复,恩怨相缠,何时方了!尊驾名播关东,盛名遍北国,何苦要与中原武林为敌……”
  “呸”的一声怒叱,打断了柳剑雄的话,古桧环眼布满血丝,像亢塞了两眶怨毒的怒火,冷笑一声,说道:“小狗伶牙俐齿,讲来动听,有道是百年的灭祖之恨,人子之道,只有血债血还,这且不说,本派两位护法,你竟然心黑手辣,伤了他二人,你今天就是舌灿莲花,说得死人翻身,太爷还是要你的命。”
  柳剑雄深知与古桧讲武林道义,无异与虎谋皮,他只是刚服下灵药,药力未行开,故意拖延时间。
  “百年灭祖之恨”,一句话把柳剑雄弄糊涂了,顿感大惑不解,口问心道:“什么?我与古桧有这样深的大仇?”
  他不敢再往下想,一睁朗目,说道:“姓古的,你不要信口开河的胡诌,古氏双凶与在下之间的梁子另有因果,一时之间难说得清,你说柳某与你有百年的灭祖仇恨,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柳剑雄祖上世代书香,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从家父起,方与武林朋友有所往还,也仅只是三数年间的事,至于你说的百年灭祖大恨,小爷愿闻教言。”
  古桧怒咬了下钢牙,一声凄厉的惨笑,如鬼哭狼嚎,良久方恨声说道:“好!小狗,太爷让你死得明白,两百年前,为‘神道伏魔令’一事,家高曾祖惨死在武当派的阴谋诡计下,如今,含恨两百年,你说古某该不该报此血海深仇。”
  乍闻古桧提及神道伏魔令,登时心中猛动,俊目放光的转了两下,泛上来一股念头,先一声冷笑,哼了一声,寒着脸道:“姓古的,你算得上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事有点太欠光明磊落,既是为了要报什么大仇深恨,武当山三清殿的大门开着,你可随时闯山,凭你这身惊人艺业,定可为所欲为,了却心愿,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在夜晚之间将神道伏魔令盗走,你不怕有损关东三雄的清誉,被武林朋友耻笑?”
  柳少侠心窍玲珑,拿话一激,真被他一箭中的,这几句话确实够厉害,古桧是响当当的汉子,被他一逼,心中惊诧至极,既不好承认,又不便否认,更不能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那张长长的马脸被窘得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手中失措。
  蓦然,他心想:“反正这小子死在眼前,何不故示大方的认下,免得在他临死前还受上他一顿冷嘲。”
  心念甫落,凶光一闪,嘿嘿冷笑道:“你死在临头,尚要饶舌,太爷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岂像小狗你想的来着!嗨!我让你死得明白,太爷是为了要羞辱武当那些杂毛一番,使他们在第三次百年论剑时丢个大人……”顿停,又一脸得色的嘿嘿两声接着:“说不定为了一只旗儿,会使那几个自命为名门正派的狗贼来个窝里反,大爷岂不……”
  柳剑雄陡然大惊,心中直冒寒意,心道:“这家伙行事够诡诈,这种武林盛衰关键所系的大事既已探明,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将信息传上武当山!”
  他不愿再往上想,暗中试一运气,周身脉穴已然通畅,精神觉得比前更见好点,功力恢复至速,心底下起了早摆脱古桧的念头,立刻不屑的冷嗤道:“你原来是这等狡猾,柳某往时到敬你是条汉子,哼!姓古的,你别做梦,中原武林中奇才异能之士,多如恒河沙数,长白派别想做好个清秋大梦。”
  古桧气得钢牙直咬,“啊呀”一声暴吼,“嘿”的连声怪嚷,叱道:“小狗,气死我了!拿命来!”
  一股刚猛劲道,如狂涛卷岸,遥遥一掌拍到。
  柳剑雄左脚圈滑,闪身避过掌风上锋,双脚一挫,疾踩九龙连环步,向古桧左胁揉进。“毒龙吐雾”一式神拳妙招,卷起一阵狂飙,向古桧猛击。
  古桧为他这着诡异刚猛的招数闹得悚然震骇,但他是武林中的有数高手,岂会为这一式难住?滑步后挫时,身躯半旋,右掌变招,大擒拿招式,向柳剑雄进攻的右腕缠拿,左掌更是骈指如戟,直点向柳少侠“气海”要穴。
  一招两式,毕竟是一代高手,逼得柳剑雄变时撤招,暴退五尺,险险的难逃这等重手。古桧这种避敌进招的动作,刹那间一气呵成,若非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实难臻此。
  谁知柳剑雄才一暴退,古桧已身如行云流水,点足疾射,指向腰间气海穴的两指,指风仅差三寸,仍如附骨之蛆,随定他后退的身形跟进。
  好柳剑雄,临危不乱,右步倒滑,脚踏九九,旋身圈臂,先御敌招,左拳更是猛勾,虚飘飘的向古桧面门递出。
  虚虚一拳,拳风不起,那股潜劲却能摧枯拉朽,古桧猛感右太阳穴压力骤增,心中大骇,忙缩臂撤掌,先缩颈,躲过拳风,顿出左腿,一式北派谭腿路数,已是连环踢出三脚。
  柳剑雄被这三腿迫得左避右闪,提心吊胆的让过三腿,怎奈他技逊太远,三腿才过,顿失机先,古桧又扬掌三招,柳剑雄已然连连遇险,迫的他连忙宁神静气易攻为守。
  古桧本想在三招五式之中伤得柳少侠,谁知柳剑雄心思灵慧,凭一套拳招的精妙劲力,连躲带闪地接了古桧十来招。
  古桧见十招过后他仍不能收拾下柳少侠,激得暴吼如雷,双掌骤紧,辣招绵绵,施出长白绝学的“玄阴寒冰毒掌”中的三绝招,“削壁插峰”、“怒龙舞空”与“冰山瀑泻”,柳少侠被逼得团团乱转,头两招他展开所学勉强化解,怎奈这最后一招太也凌厉,眼看古桧左掌下击小腹,连带进肘撞右胁,右掌更是五指如钩,抓向头部要穴,两式之中,随便挨上一下,也得废命当场。
  掌风及肤不到三寸,古桧嘿嘿一声诡笑,柳剑雄堪堪要伤在掌下之俄顷间,灵智陡增,猛的双臂一旋,“倒转乾坤”一招救命妙招,古桧狂吼一声,慌不迭的暴退两丈,一脸惊疑的怔立当场。
  千载良机,柳剑雄疾如惊电的双臂猛震,“飞龙在天”一顿足,平空斜拔三丈,拧腰变式,疾叠身,人已斜射出去五丈开外,一脱出魔掌,怎敢怠慢,又一提气跃步,向长沙电驰而去,瞬间人影已淡。
  古桧为柳剑雄出之神招惊得冷汗直冒,骇得魂儿都出了窍,到他醒觉时,敌人已自消逝在朦胧夜色中了,要追,已自无及,失神的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的向北而去。
  一路上,他直想着适才那记神奇的妙招。
  趁两人一奔一逸,作者且将“神道伏魔令旗”做一个简单的交待。
  神道伏魔令,是一面用天蚕丝精织的白底锦绣宝旗,长宽均为尺八,用三佛齐国朝贡的上品珍珠——赤血烈火珠一千二百粒精镶成七条火龙,嵌工精巧,栩栩如生,夺鬼斧神工之妙。
  旗符中心,用赤血珠精镶成一朵火云,另用一颗特号的价值连城夜明珠为龙宝,嵌在火云中央,毫光闪闪,与赤血珠辉映,异彩流转,夺人眼目,旗符牙角幡带,更是用金银线系锦丝湘绣,十彩斑斓,目迷五色。
  旗杆更是以武当派奇宝“万年温玉杖”配制,的是一件世间稀有的至宝。
  神道伏魔令的珍贵处不在于它镶有了价值连城的宝珠,而是这七条张牙舞爪从令符四缘向龙宝游近的火龙,象征着剑盟七大门派,夜明珠镶成的毫光耀眼的龙宝,影射着剑盟宗主的至尊宝座。
  神道伏魔令功能避火,隐含剑盟七门威镇武林伐邪弥劫之意,龙宝毫光照盖令旗,则暗合武林万流同光之意。这面令符的珍贵处,是在于七大门派中任何一派执掌令符后,即能发号施令,统率剑盟七门。
  神道伏魔令有一篇沧桑史,其由来有一番可歌可泣的悲壮事迹。
  原来在两百年以前,有一位名震江湖的侠盗——崂山孤雁李崇昭,为黄河决口淹没的哀鸣声困扰,那时候,凤阳、普城等廿余县,流尸遍地,饿殍遍野,百万生灵,嗷嗷待哺,元虏主政,草菅民命,竟然任令饥民哀号,不加闻问。
  李崇昭为眼前的凄怆景象所动,立下了为民请命的宏愿,毅然将身边余资万余金全部施舍给灾民,但粥少僧多,区区万金之数,哪能解百万生灵倒悬,急得他五内如焚,最后,他想到元虏来到中国后,搜括尽了民间的奇珍,因此,他摒当就道,要入京一趟,施展他那身日走千家,夜盗万户的能耐,往内府中盗几样重宝,也好救百万饥民复苏。
  天幸他在京中因机缘凑巧,获知喀王委托双龙镖局押送几件重宝至西藏法王府为喀王的小儿子行聘,起镖的前一晚,李崇昭在王府中盗得这几件奇珍,但王府之中,高手如云,内中就有长白派的秦嵩任王府侍卫领班。
  奇珍被盗,秦嵩职责攸关,尾蹑李崇昭穷迫不舍,追至京城外的大红门一片枣林外面,秦嵩抖手打了李崇昭一把长白派的独门暗器——五毒雷火针,李崇昭也还敬了秦嵩一枝燕尾透风镖。
  天幸甩脱了秦嵩的追蹑,但李崇昭因中毒太深,命在旦夕,他尽生命的余焰,一劲的向宛平城飞驰,想在死前将怀中抱定的宝箱交给住在宛平城的一位老友帮忙完成他救灾黎的志愿。
  岂知事与人违,在他奔驰到相去宛平二里地不到的一个杂林边沿,人已不支倒地。
  在一息弥留之际,突然来了两位武林高人,一位是武当掌门紫虚道人,另一位是少林五老的至仁禅师。两人一看,认出是李崇昭,紫虚费尽心力将李崇昭救醒过来,崂山孤雁乍见武当掌门人,大喜过望,忙将怀中盛藏奇珍的宝箱递过,并将自己的志愿及夺宝的前后始末详告紫虚。说完,他已是油尽灯枯,一代奇侠,两脚一伸,泯然长逝。
  紫虚与至仁动手埋葬了李崇昭,正作最后凭吊之时,另两位高人又已来到,一位是天山掌门人李道玲,另一个是崆峒掌门的三师弟,人称鬼面神判的褚一风,这二人生性怪僻,行事不分皂白,兴之所至,做了再说。
  两人一到就硬栽紫虚与至仁谋财害命,逼着两人分赃,气得紫虚动了真火,刚待发作,尚幸至仁从中解说,告以珠宝是救灾专款,两人不敢冒此武林大忌硬夺,最后将宝箱打开清点了一下,计特号盈寸夜明珠两颗,三佛齐国赤血烈火珠一千二百粒,上品猫儿眼十二对。
  李道玲与禇一风二人既不能豪夺,但话出口也是下不了台,只好硬说三月后到武当山要找紫虚还个公道出来。
  这一下,可把紫虚难住了!尽管他嘴里是非常硬朗的回两人的话,心里边可有点冒寒意。因为天山、崆峒两派在武林中也是两个大门派,一旦两派联合上得武当山,怕不要掀起来一阵腥风血雨。
  紫虚守着宝箱,坐镇开封一月,办理完了救灾的事务,担心武当山三月约期已是不远,为了要布置一番,专程上了趟嵩山,与少林掌门人作了一番慎密的商讨,决定两人联名柬邀武林七大门派掌门,中秋在武当山赏月。
  二老名重武林,望重四海,想约峨嵋、青城、昆仑三位掌门主持公道,压熄这次不必要的纷争。
  中秋之夜,七大门派掌门齐集武当山,当然至仁与禇一风也随同来到。
  紫虚设下盛筵款待这些高人,随将李崇昭的侠义事迹作了一番述说,并将救灾剩下的珠宝拿了出来,要几位掌门决定如何处理。
  一千二百粒赤血烈火珠与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李道玲确实眼红,他提出了由七派共分的意见,除了崆峒掌门外,其余五派均大为反对。最后,还是少林掌门提出了用余宝制作一面神道伏魔令旗的建议,并说明意义,立即获得赞同。
  七位掌门集会了三天,将细节磋商的结果,列了一个规章:
  (一)“神道伏魔令”为中原武林七大门派的武林令符,谁执掌此令符,即为七大门派盟主。
  (二)“神道伏魔令”由七派每隔百年论剑一次,论剑获胜的剑派掌门,即为剑盟七门的宗主,执掌此令。
  (三)第一次论剑期订在五年后之中秋,由紫虚道长柬邀,在武当山举行。神道伏魔令亦由武当派制作。尔后之百年论剑,则由剑盟宗主以神道伏魔令符召集举行,论剑的地点,亦在剑盟宗主的驻节地。
  (四)第一次论剑后,执掌神道伏魔令的剑盟宗主须完成两大任务。
  甲、替义侠李崇昭查明仇家,了此血债。
  乙、召集六派掌门。共商驱逐元虏,光复汉室大业。
  (五)遇天下有重大事故时,剑盟宗主得以神道伏魔令符召集其余六派掌门共商大计。
  中秋盛会,不但化戾气为祥和,团结了中原武林,兼且缩短元虏统治中国的寿命九十年,更替有明一代打下了一百七十七年的国运根基。
  诚然这次武当盛会之功不可埋没,便是奇侠李崇昭的不世功德亦应长存不朽。
  五年后的第一次论剑,武当派以“回环飘风剑法”技压六大剑派,荣获执掌神道伏魔令百年的大权,紫虚道长坐上了剑盟宗主的宝座,受天下武林敬仰。
  紫虚执掌神道伏魔令后,接着就要履行替李崇昭了却血海恩仇的诺言,以武当派在武林中的门人遍天下,追查秦嵩易如反掌折枝,很容易的就将秦嵩除去。
  秦嵩一死,长白派的一位早年名震武林的归隐长老,蓝天魔掌古振斌重入江湖,三上武当山,一把火将三元观烧掉,他这一挟怨替师侄秦嵩雪恨不打紧,掀起了一场武林中的空前浩劫,惹得紫虚道长传下“剑盟神道伏魔令符”,费时两年,挟中原武林七大派之力,方将古振斌除去,长白派亦跟着退出关外。
  古振斌一死不打紧,隐伏下了两百年后古桧洗雪灭祖之恨的借口,更因为这次浩劫的牵连,延迟了驱逐鞑虏的时间达二十年之久。
  古桧是古振斌的后裔,古家世代相传,遵照古振斌的遗命入关复仇。
  才有十年前古桧盗神道伏魔令的这档事,亦才有今天古桧要在飞天玉龙柳剑雄身上报仇的举动。
  古桧虽是功力盖世,奈何柳少侠身负绝学,兼且机智绝伦,是以逃出古桧魔掌。他展开飞龙九式轻功,人如流星飞坠,向长沙疾奔,跑得一程,贸然回头拢目一扫,未见古桧追来,登时心中大定,将脚程放慢了点,一面走,一面暗忖:“二哥芳踪虽渺,神道伏魔令的下落反而在无意中探得,只是……”他想到刚才与古桧的一战,余悸犹存,不敢再往下想。
  到他返回客店时,五更将残,晨曦隐露。一阵剧战狂奔,那粒灵丹的药力早已行开,遍及全身脉穴,精力顿觉比前充沛,毫不觉得疲累,索性推开门窗,迎着晨曦做起早课来。
  一阵运气调息,片刻工夫之后,真气已是运转了两周天。
  片刻工夫,令他惊诧不忆,他发觉自己功力又精进了很多,远非两月前在襄阳之时可比了。
  其实,他天生奇和,自幼习练的内功又是玄门正宗的炼气功夫,又巧遇广惠禅师得传神拳秘要。这套拳,在他这种领悟了正宗心法神髓的人练来,两月之期,无形中,连内力亦已大增了几成,只是他不明白这种缘由。
  再则,因为近三日中,他连服了两颗列为武林奇宝的回生续命丸,这种灵药,神效异常,巧合的在药力行开之际,配上他适时的运功调息,气贯周身脉穴,将药力完全引为调息之用,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是以,他的功力哪还不突飞猛进,真是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他运完功,走出屋外,迎着朝霞凝思,顿时索想如何寻找二哥,才想到二哥,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又已涌上心头。
  他心想:“神道伏魔令的消息,应该立刻设法禀陈父亲。”念起意决,返身进屋漱洗,叫来店小二算还房饭钱,打听了镇远镖局坐落的地点,一路的向西城走来。
  移时之间,来到西城,镇远镖局气派不小,西南的红漆大门,很远就已看到那块书就“镇远”二字的金漆招牌。
  门前正停着三数辆镖车,趟子手正在套挽车架,看样子,立刻就要起镖。
  柳剑雄紧赶两步,向一个正停立台阶上呼喝着的一个镖头模样的人抱拳问道:“镖头辛苦了!在下柳剑雄,前来拜见贵局的陆总镖头,相烦尊驾代为通禀一声。”
  那人乍然一脸惊诧,“哦”的一声,两只核桃眼暴睁,将柳少侠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一遍,忙慌不迭的轻声说道:“柳少侠,原来是名震武林的飞天玉龙,哦……请少侠稍待,总镖头现在后厅,我立刻命人通禀进去。”
  他话一落,躬身一揖向柳少侠见了礼,礼罢,侧转头向一个正在低头查看镖车的趟子手吩咐道:“陈二,快去传禀,襄阳柳少侠驾到。”
  飞天玉龙的名头,近月之间传遍大江南北,战四霸,挫双凶,盛名响透了半个天,镇远镖局的镖头,刀尖上舔血吃的人,这种轰动武林的人物,怎不想争睹风采,巴结一番。
  那镖头丢下了活,小心的陪侍着柳少侠。柳剑雄自离开家后,像这样上门拜候人,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弄得他不知道对那位镖头应该如何客气上几句,也只好凭由他乱恭维一阵。
  正当两人说话的当儿,小天星陆兆峰已莽莽撞撞的自里边奔了出来。
  老远就叫一声:“世兄。”
  柳剑雄疾迎着赶了两步,躬身说道:“侄儿给叔父请安来迟……”
  他话未说完,小天星已是轻身飘纵到柳剑雄身边,执定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连声的说道:“柳世兄,别客气,倒是你迟迟不来,朝望夕盼,真想煞了陆某。”
  小天星嘘寒问暖的透着一股子热劲,使柳剑雄觉得小天星为人真是热情感人,打心底就喜欢上他,不由俊目朗睁,向小天星扫去。
  小天星为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神芒一逼,脸上陡然泛上来一阵阴晴不定的神色,忙着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哦!我是老糊涂啦!世兄你远道而来,请先进去坐下好说话。”
  话落,伸手一拉柳剑雄,两人把臂往里走去。
  镇远镖局在江南道上,名头颇盛,只要看这局里人如穿梭的忙出忙进,便知生意不恶。
  两人来到第四进大厅落座,小天星笑脸迎人的与柳剑雄阔叙别情,对柳彤,在言谈间,更是备极恭敬,是以,宾主间极为欢洽,小天星更将柳剑雄近日在江湖中的侠义行径,大大的夸赞了一番。
  年轻人谁不想戴高帽子?
  小天星一阵恭维,柳剑雄私心舒畅,极端受用,眨了下大眼睛,起身一揖的带笑谢过,躬身说道:“陆叔叔,侄儿有一件事想请您老人家帮忙,不知是不是该说?”
  小天星充满得色的一声“嘿嘿”干笑,说道:“世兄有事尽管说,我与令尊的交情本非泛泛,你在江湖中闯荡,陆某能说不替我那老哥哥尽点心吗?
  再说,世兄你这样看得起陆兆峰,你有事,只管对姓陆的说上一声,水里火里,姓陆的绝不含糊,这条老命,冲着世兄你,姓陆的一准卖啦!”
  柳剑雄慌得立起身一揖到地,肃容说道:“叔叔您老人家言重啦!侄儿怎敢妄求!您老人家如此爱护侄儿,不知将来如何才能报答……”
  略为沉吟,抬头一扫侧立的下人一眼。
  小天星老于世故,随手一挥,一旁待立的下人悄声退了出去。
  他将坐椅向柳少侠挪近了点,低沉着嗓音,问道:“世兄,是什么大事?”
  柳剑雄先看了他一眼,然后神色凝重的说道:“叔叔可听说过武当山在十年前遗失剑盟令符……”
  小天星讶然失色的打断他的话头,急问道:“怎么?这事与贤侄有牵连?”
  柳剑雄轻点了下头,答道:“在两个月前,妙清师伯持着掌门师祖玉牒来到襄阳,命家父着意访察,此次小侄奉命历练江湖,也是为了奉家父之命出来探访此宝下落。”
  小天星鼠眉一挑,神情冷静的说道:“如此说来,贤侄对失宝的下落,业已探出来点儿端倪?”
  柳剑雄轻摇了下头,答道:“确实地点还没有踩实,谁盗去的?侄儿已知道啦。”
  小天星显得惊诧失色的问道:“是谁?贤侄,你说说看,他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这件事。”
  柳剑雄“唉”的轻叹了声,眨了下眼睛,说道:“叔叔可听过铁背苍龙古桧其人?”
  小天星乍然作色的问道:“你说的是那个使丧门剑的长白高手?”
  柳剑雄点点头沙哑着声音肃然道:“正是这魔头。”
  小天星追问一句:“你见过他?”
  柳剑雄茫然失神的轻叹了一下,稍作沉吟,方缓缓的说道:“岂只见过,而且还同他大打了一架。”
  小天星伸了伸舌头,显得不信的说道:“听说这人武功诡异,为当今武林中拔尖儿的有数高手,贤侄你与他可是打成平手?”
  柳剑雄莫可奈何的轻摇了摇头答道:“这魔头功力之高,简直是深不可测,招式不但奇诡,而且出手更是阴毒,最霸道的还是他那玄阴寒冰掌,真是奇毒无比,放眼天下武林中的人,能当得这魔头毒掌的,真是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略停,又是轻吁一声,接道:“说来惭愧,侄儿拼尽全力,免强在这魔头掌下走了二十来招,险伤在他毒掌下。”
  小天星“哦”的一声,沉吟了片刻,方茫然不解的问道:“古桧与神道伏魔令有何牵涉?”
  柳剑雄答道:“那令符正是被他盗去。”
  小天星陡然色变的颤声急问:“是谁告诉你的?”
  柳少侠似是愤恨至极的说道:“那魔头亲自说的。”
  小天星似是不信的轻摇了下头说道:“他会亲口对你说出来?”
  柳剑雄点了下头,随将昨晚与古桧相遇的经过,详说了一遍。
  随着他说话的神情,小天星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像是有多少隐忧,为之沉吟不已。
  须臾之间,他闪着双光灼灼的三角眼,似是分沾了柳剑雄的欢欣,说道:“恭喜贤侄探得失宝的下落,更可贺的是贤侄能接得下古桧的玄阴寒冰毒掌,错非是贤侄,若是换得旁人,怕不早已上鬼门关了!”
  柳剑雄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古桧功力之厚,艺业之高,确是中原武林道的一大劲敌。这魔来到江南,不无原因,怕不有什么诡谋。”
  小天星岔开话题问道:“你既知道这等重大消息,但不知你作何打算?”
  柳剑雄疾忙的躬身一揖,恭答道:“正因此事,目前侄儿有些俗务羁身。想偏劳您老人家派位人往襄阳走一趟,侄儿有封信禀呈家父。”
  小天星笑说道:“贤侄太见外了!派人送封信,小事一件,怎说偏劳?”
  就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从屏后传来,转出一个妙龄丫鬟,扭着腰肢来到两人身前裣衽一礼,笑意盈盈的说道:“主母请老爷立刻进去一趟,主母面嘱小婢转禀老爷,说有要事。”
  小天星忽追问道:“什么事?这等急?”
  妙龄丫鬟垂下眼皮答道:“这个……主母没有告诉小婢。”
  小天星一摇手,说道:“你先去说一声,我随后就来。”
  那妙龄小婢抬定双妙目,幽幽的瞥了柳剑雄几眼,悄退了出去。
  小婢一走,小天星向柳剑雄答道:“女人家就是琐碎太多,暂时失陪,只是冷落了贤侄,心中不安。”
  话落身起,柳剑雄忙拱手相送,谦逊道:“叔父有事请便,小侄在此恭候。”
  好一阵工夫,陆兆峰嘴角噙笑的从屏后转了出来,先投给柳少侠一个亲热的笑脸,方说道:“内人这几天偶感风寒,卧床已四天啦!她听到贤侄你到来,十分高兴,要我进去,为的是想看看你,只是她蓬头垢面的不成样子,叔父我强作主张,替你给婉拒啦!”
  稍顿,“嘿嘿”两声干笑之后,又接道:“女人们真是纠缠不清,她吵着要我好好的招待你一番。”
  人家欠安,而又记挂着自己,柳剑雄为之十分感动,忙笑说道:“婶娘欠安,柳剑雄是应前去问安才是,怎敢累婶娘惦念,小侄何安?”
  小天星哂说道:“贤侄不要理会那么多,女人们就喜欢这样婆婆妈妈的,倒是她要替你接风,还要我代她敬你三杯。”
  柳剑雄慌忙答道:“婶娘这等爱护,小侄感愧万分,侄儿虽不善饮,但拼着今天醉倒,也得将婶娘所赐的三杯喝下去。”
  柳少侠本是豪情爽朗,不折不扣的热血男儿,人家这份深厚情谊,他哪能拒却。
  小天星想是心中大乐,顿时一阵哈哈狂笑,说道:“贤侄快人快语,这份豪劲,不愧是侠门虎子,好好好,为叔已命人在书房备了一席淡酒。我们爷儿俩也别客气,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
  话落,人已站了起来,伸手一挽柳少侠,说道:“贤侄请吧!停会菜凉了吃着没味。”
  两人把臂走进左侧院中的一座精巧书斋。花厅中早已摆下了热腾腾的一桌珍肴。
  两人对坐,柳剑雄闪眼一扫花厅,倒真带点书香气,琴棋书画皆全,画卷琳琅,图书满壁,靠南首书案上摆着一张型式古雅的玉琴,琴旁焚着一炉檀香,清香满室,烟雾正袅袅上腾,壁端还挂了把黄穗飘垂的鲨鱼皮鞘古剑。
  显得小天星是个文武双修的饱学之士。
  柳少侠这一放眼浏览,对小天星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登时毫无拘束的相对痛饮。
  交杯换盏,谈些诗词典故,论些武林掌故,宾主极尽欢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酒逢如己千杯少,那消一阵工夫,柳少侠已自薄具醉意,小天星陡然立起来,筛满了三大杯,向柳少侠一拱手说道:“贤侄,难得有机会与你这般痛饮,放眼天下,尽多庸碌俗士,像贤侄这等高才文雅之人,愚叔是平生第一次碰到,是以,今天特别高兴,这儿有三杯酒,第一杯是祝我那老哥哥伉俪金安的。”话落,手中端定一大怀,笑望着柳少侠。
  祝双亲福寿康泰的酒,柳剑雄哪能不饮,连忙执壶替自己斟满一大杯,笑谢道:“谢谢叔父。”
  话落举杯陪着一口气喝了。
  小天星喝完第一杯后,嘿嘿干笑连声的端起第二杯,说道:“这一杯,算是愚叔替你洗尘。”话落,将酒递给柳少侠。
  柳剑雄双手接过酒杯,笑谢道:“侄儿怎敢当?”随捧杯一扬,又是一口气干了。
  到第三杯放在柳少侠手中的时候,小天星笑说道:“这一杯,祝你此去马到成功,立将那稀世奇宝寻回,贤侄名扬天下,愚叔也能沾光。”
  柳剑雄推辞不掉,也只得干了。
  三大杯之后,柳剑雄已是差不多啦!再喝,准得当场出丑不可!
  陆兆峰哪能饶了他,托言替夫人敬酒,又斟了三大杯放在柳剑雄面前。
  大丈夫言出如山,柳剑雄早已允诺过喝这三大杯。当然照喝了个滴酒不剩。
  柳少侠本已薄具醉意,似此连灌这六大杯,杯才离手,人已如倾金山、倒玉柱般的猛向座椅滑跌,软绵绵的靠在桃木太师椅上,鼻息重浊,不省人事。
  小天星嘿嘿几声诡笑,拍了两下掌,登时从屏后转出两个脸蕴怒意,生相凶恶的人来。
  到柳剑雄醒来的时候,只觉周身酸麻,胸腹饱闷异常.头脑晕涨,脸鼻一阵冰凉,微伸了下手脚,这才发觉被人捆了个结实。
  他费劲的侧转了下脸,睁眼一看,似是睡在一间昏暗的斗室泥地上,只感觉到一阵霉湿味冲鼻,壁端有一丝宛若萤火的残光,似是也快到油尽灯残了。
  游目四扫,四周空无所有,除了壁间有一扇不知是甚么质料做的黑黝黝的矮门,别无门窗。
  静得片刻,依稀记起来适才似乎是在喝酒,慢慢的醉了,登时失去知觉。
  他自个儿心中相问:“这是怎么回事?醉了为什么会被人捆着手脚放到这种地方来?”他努力的思索,想寻求解答。
  门外响起一丝声息,那扇黑漆漆的门“咿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人未现,一阵如芝兰的香风已自夺门而入。
  灯盏如豆,残焰一阵摇曳,一个背插长剑,一身青色劲装的苗条人影倏闪,纵步飘落他身旁,沙哑着声音急叫了声“弟弟”,俏眼中随着滚落两颗如豆泪珠。
  轻舒如雪皓腕,一把抄起地上的柳少侠,疾的搂入怀内,俏脸贴紧他冰凉的脸腮,深情无限的温婉安慰道:“姐姐该死,来迟了一步,太苦了你啦!这几个天杀的,恁地恶毒!”
  进来的人显然是位姑娘,万般怜爱的紧抱着柳少侠,她俏眼中的那层泪光,不知是为了得到安慰而兴奋?抑或是为了怜惜意中人而哀伤?
  柳剑雄虽是天生奇才,功力不弱,饮完那最后三大杯酒后,又中了烈性剧毒,不但记忆力减退,便是一身绝尘功力也失去了大半。
  虽说记忆力减退,但几件深烙在脑海中的事仍甚鲜明,一声“弟弟”,顿时想起二哥易峰来。
  这当儿,猛见搂紧自己的人,一口气连声的娇唤,泪染桃腮,一副楚楚堪怜的俏模样,在昏灯暗影下,依稀可辨认出来,这身形,俏影,不正是连日苦寻无着,如梦如幻的二哥?
  登时情激意动,颤声疾应了声“姐姐”,猛张双臂,一把向姑娘反抱。
  “啊呀”一声,柳少侠手足绞痛,痛得他呲牙咧嘴,泪眼闪光。
  姑娘正为他这声甜得心窝儿直痒的“姐姐”,叫得神飘魂驰的当儿,猛觉意中人在怀中扭得一下,接着痛泪失声,不由俏脸失色的低头一看,霍然入目的是一张尘土满涂,凄苦万状的俊脸。
  姑娘看碍一阵心痛,恰在此时,猛然觉得他反背在身后的两只胳膊在挣扎。
  姑娘“啊呀”失声的惊呼,失神娇唤道:“真该死,这半天,还没有替你解去手足上捆着的东西,这些天杀的……”翻腕探臂,剑光打闪,运剑向柳少侠背后连点轻划,十几道鹿筋已是应手碎掉,柳少侠顿时垂下双手。
  姑娘将剑还鞘,轻舒玉腕,执定柳少侠双手,替他一阵搓揉,在“腕脉穴”上拍了两掌,一双酸麻吃力的手臂,顿感筋舒血活,痛苦全失。
  她再次运掌,又将两只脚的血脉拍活。
  轻伸纤手,执定柳少侠的一双铁掌,就昏暗的灯光一看,霍然有七八道青痕,深深的陷进肉内,是得她怜惜情伤,泪影模糊,一声娇唤,两只玉臂疾张,倏又将柳少侠紧紧的抱了个满怀。
  他被姑娘抱住,虽是因记忆力减退,显得神情恍惚,但是,心目中的俏影早已深印心扉,尤其是那双泪光晶莹的大眼睛,似幻尤真,疾的右手猛抄姑娘腰肢,反将姑娘一个丰腴胴体抱了个满怀。
  姑娘似水蛇般的腰技扭动了两下,娇躯也就紧贴着柳少侠。这一刻,她似乎是获得了无限温慰,俏脸生春,嘴角间笑意盈盈,情眼生波,倏又轻合双目,微仰臻首,足尖轻垫,将两片殷红诱人的香唇送上去。
  她那个软腻温滑的娇躯在他怀中一阵扭动,使他骤觉胸前被两个坚挺如玉的东西一揉,顿觉周身似中电。
  更将搂着姑娘的双臂紧了一下,疾低头,将两片烘热似火的嘴唇阖盖上去。
  外边黑夜沉沉,出奇的静,听不到一丝声息,斗室内却是春意盎然。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连忙双手轻推,挣脱柳少侠的拥抱,怜爱横溢的俏声说道:“你现在中毒太深,需要静养几个月,才能复原,姐姐这就送你到一个地方去,陪着你养病,永远不再离开你一步……”她似是娇羞不胜的疾低下头。
  稍顿,又接道:“现下我们俩仍在陆兆峰这天杀的窝子里面,仍是十分危险,越早离开越好,走吧!我扶着你。”
  姑娘轻伸玉臂,扶着柳少侠的臂膀,另一只手翻腕一探,拔下长剑,挺剑开路,向门外冲去。
  两人相互依偎,走出门外,原来是条地道,门外躺着个汉子,一旁放着把大刀,一动不动的宛如被人点了重穴。
  地道长约二十来丈,尽头处石级重叠,两人摸索着把臂拾级轻登,上得三数十级,姑娘轻带了下柳少侠,倒转剑把,两手向上轻轻一托,蓦地,“呀”的一声,轻响过后,隐现一丝暗光,显然是地道门已被姑娘托开来。
  姑娘探步一挽心上人,轻挪身形,闪跃出地道,她悄声细语的向柳少侠耳语道:“你待一会儿,不要乱动,姐姐先把地道的门给关上,再来扶你。”
  她摸索着,轻轻的将门阖上,似是在搬动一件笨重的家具。砰然一声暴响,像瓦磁之类器皿落地摔碎,紧接着一声暴喝:“什么人?”
  喝声未落,破空之声飒然作响,三只镖类暗器,亦已向两人立身之处射到。
  漆黑中,柳剑雄骤觉两声丝丝微风射到,他虽是已中奇毒,功力失去大半,但他身怀绝学,一身能耐,岂能等闲视之。倏的滑步侧闪,左拳猛出,劲力外发,寒涛怒卷,呛啷两声,暗器坠地。
  向姑娘袭来的一只,因发镖之人劲力不大,被她滑身侧挽,接了下来。
  两人不再怠慢,互相移近了一点,挽手向窗外星光之处扑跃,出得窗外,才看清原是间堆放镖货的仓库。
  才立定身形,身后风声飒然,一条黑影拦在两人身前,说道:“姑娘请稍待,容总嫖头与两位当家的来后再走。”
  姑娘一瞪俏目,怒叱道:“邱成,本姑娘奉古堂主之命到来提取要犯,你敢违命?”
  那叫邱成的汉子躬身答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奉命行事,在此守护要犯,明日就是押解北上。如今姑娘将姓柳的给放了,弟子担待不起,还请姑娘明察。”
  姑娘一扬柳眉,杏眼含威的娇叱道:“这么说,本姑娘的话你都信不过了?”
  邱成躬身答道:“弟子不敢……”
  敢字未落,姑娘已自不耐,倏一扬腕,一粒如豆粉丸,向邱成箭射。
  他一抬脸的俄顷间,粉丸堪堪射向鼻端,忒也作怪,才一触鼻。就已飞溅,化作拳头大的淡淡一层轻雾,打得半个喷嚏,再未吭得一声,软绵绵的躺了下来。
  姑娘怎敢怠慢,舒腕一挽柳剑雄,正待提步纵去,陡的嘿然两声,扑扑跃落两条人影。打前之人,正是小天星陆兆峰,后面随定的人,是三日前在燕尾坡铩羽的古作义。
  柳剑雄乍见小天星,登时对脑海中浑浑噩噩的饮酒疑结打了开来。忙上前一步,躬身一揖,说道:“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未待他再问下去,姑娘倏伸纤手,一扯柳剑雄衣袖,错步横越,挡在他身前,向跃落的二人裣衽一记,说道:“陆舵主、古护法。陶玉兰这厢见礼了!”
  顿停,随又接说道:“是我奉了古堂主之命到来提取要犯,来时匆匆,未能面陈,唐突之处,还请二位多多见谅。”
  一副嗲声嗲气,又是往时的那副媚波荡态,大与适才的端庄丽容截然不同。
  “陶玉兰”三字才一入耳,柳剑雄陡然惊惧,心说:“不是二哥?”错把玉兰当玉凤,他搜索了下记忆,便已想起来有这么一个对他倾心的女人。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时之间已是想它不起。
  他深悔适才地窖中香艳的一幕,私心失悔愧对二哥。
  这也难怪,记忆力消失大半的人,对往事的记忆,大体就是一片模糊。这一在骤醒的顷刻,面对昏暗失色的如豆枯灯,怎能辨认得真切?陶玉兰可算是人间仙娃,美艳绝伦,婀娜妙姿,本就不输玉凤多少,难怪会把她给认错。
  这一怔神的片刻,陶玉兰已是同陆兆峰说僵了,小天星一声低叱,喝道:“贱婢,本舵主眼里揉不进沙子去,姓柳的小杂种是古堂主亲要的犯人,你休要做白日梦,凭丫头你那点鬼门道,瞒得过太爷?”
  陶玉兰担心的是心上人中毒过深,怕闹翻了一旦有失,岂不徒费心机?明知道骗不过两人,仍是打出古桧的招牌吓唬小天星,暗中怨责自己适才粗心大意,不小心推跌了一只古瓷花瓶。
  左一句贱婢,右一声丫头,陶玉兰被骂得愤怒交集,她一生被轿纵惯了,那受过这等辱骂,登时气得粉脸铁青,一脸威煞的娇喝道:“姓陆的,你口齿放清白点,姑奶奶岂是好惹的!哼!要不信,就尝尝姑奶奶的鬼门道如何?”
  陆兆峰真不敢答她的腔,皆因陶三姑极端护短,谁要想惹她,得估量着点。那陶三姑是有名的难缠,谁惹上她,明里暗里的准闹个没完,陶家的迷魂东西列入武林一绝。
  古作义一看小天星搭不上腔,连忙嘿然一声赧笑,冲口说道:“同是一家人,为了一件小事,何必伤了和气?陶姑娘不要这样说,是昨晚桧弟飞鸽传书到来,请陆舵主今晨亲自押送姓柳的,陶姑娘请不要坚持,让陆舵主亲自走一趟!再说,这姓柳的上路时,亦得用点什么东西给遮拦着点,免得漏了风声。”
  陶玉兰换上一副嗲声嗲气的调子,先瞟了古作义一眼,方哟的一声,慢悠悠的道:“原来护法也是帮着姓陆的说话。这么说,这桩官司一准是我输定啦!你还担心怕漏了风声,可惜人都快成了白痴,还劳你操心!”
  柳剑雄为三人的话闹糊涂了,他本已浑浑淘淘的,不明个中底蕴,是以似懂非懂的呆站陶玉兰身侧,转着双朗目,只管在三人面上溜。
  他本对小天星怀有极深的感情,此刻一听他骂自己小杂种,宛如跌入五里雾中,更糊涂了。
  玉面妖狐话中带刺,古作义听得冷哼一声,心想:“这鬼丫头不但可恶,亦可恨的紧,连我的帐都公然不买。”登时怪眼一翻,沉声说道:“望姑娘自重,请姑娘念在桧弟份上,替本派保留点面皮,古某是番好意。”
  看来已是势成骑虎,只有拼出去了,她岂肯乖乖的让小天星将心上人带走,倏地脸寒如冰的反唇相讥道:“姓古的!谢谢你这番教训,陶玉兰倒不知出了啥差错?姑娘我一生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没有开罪过你姓古的,更说不上暗中算计人,陶玉兰不知如何自重,还得你姓古的明说一声?”
  一阵冷讥热讽,道来句句中的,顿时将两个老江湖羞得一脸热臊。古作义气得怪眼怒翻,钢牙咬得“咯咯”暴响,蓦地,“嘿”的一声怪嚷,暴喝道:“丫头你找死,你不要认为依赖古桧犊护,就妄自大胆的连本护法也不放在眼里,哼!丫头,长白派的门规饶得了你么?”
  她冷哼了一声,不屑的冷笑,说道:“唷!护法大人,别拿贵派门规吓唬人好么?嗳唷!你这一说,我可想起来啦,你弄明白了没有?你那点子威风,只能吓唬那些披长白皮的兔子狐孙,姓陶的可是洁身自爱,没披那个皮,不受那份龟气。”
  她伶牙俐齿,一顿数说,将两人骂得体无完肤,古作义气得钢须根根直竖,小天星更是气得红了眼,大失往日沉稳常态,陡然威声说道:“古兄就不要再同这贼婢闲嗑牙,兄弟看还是把她一并拿下,连小子一齐送给古堂主处理。”
  古作义默不作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但两人都静立不动,互望了一眼。
  到底算小天星诡猾点,陡然翻腕疾探,“呛哴”一声龙吟,青虹暴射,点足飘身,“横断巫山”一招辣着,已自向柳剑雄一剑横扫,嘴里疾嚷道:“古兄,我先把这小子给擒下来!”话中含意是叫古作义动手拿陶玉兰。
  一剑才向柳少侠中盘划到,陶玉兰疾如飘风的乍闪纤腰,振剑直削小天星执剑腕脉。
  这一招骤出意外,陶玉兰心急柳少侠安危,拼尽全力使出了一记辣招,小天星悚然大骇,诚然,全然不顾的递满招,也许可伤得人,但是自己执剑腕脉也得卖给陶玉兰。他哪会出此下策,不待招老,硬生生的变扫为挑,寒涛疾卷,一式“举火燎天”,硬向姑娘的长剑削去。
  青芒冷电骤掣,陶玉兰心中一凛,哪敢让陆兆峰宝剑搭上自己的长剑,疾挫腕,长剑打闪,硬将递出的剑招猛撤。刹那之间,小天星中途变招改撩为刺,踏洪门,走中宫,一溜青芒,疾向陶玉兰双峰点去。
  他功力何等老到,且又是执着一柄宝刃,出招迅如匹练,陶玉兰怎敢硬架?退更是不及,眼看剑风沾衣,错眼之间,她纵然不死,也得伤在小天星剑下。
  千钧一发的俄顷问,陡然一阵虎虎风声,风生脑后,一股刚猛劲力袭到。小天星不待伤敌,扭腰侧步,一招“秦皇负剑”反手运剑向身后架去。
  青虹宝剑,前古仙兵,未沾肌肤,已是砭骨生寒,柳剑雄虽是突出奇招,怎奈身中奇毒,功力失去大半,拳风虽是狂猛无俦,哪敢硬碰小天星这种高手的狠力一击,忙不迭的猛撤拳招。
  陶玉兰本是吓得玉容惨变,因对手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使的又是宝剑,不敢硬架,缚手缚脚的弄得两招不到就险险伤在剑下,蓦见心上人出手解围,不由心中惊喜交集,眨眼的顷刻间,顿忘自身安危,替心上人捏把冷汗,虽说如此,芳心中掺杂了一份甜丝丝的惊喜。
  小天星仗着三天前夺自柳少侠的青虹宝剑,不但一招逼退柳剑雄,兼且震慑住陶玉兰,但他更是惊诧交集,心中嘀咕,忖道:“这小子中毒不轻,哪来这等非凡的功力?”他微一怔神,回头猛瞪古作义一眼,这横目一瞪,含了多少成份,将姓古的给怪上了,心说:“你这家伙够奸猾,隔岸观火,你怕将来得罪姓陶的老妖婆,哼!大爷偏要你趟这场浑水。”
  他心中暗自筹谋,古作义似是极端识趣的出声道:“陆兄对付那小子,这丫头交给我。”
  他老奸巨猾,已知今天不出手是不行的,适才见柳少侠排山倒海的一阵拳风,前些日吃过亏,险险将老命送掉。这当儿,旧伤未愈,柳少侠功力不可轻视,他哪敢再轻捋虎须?权衡轻重,打算让小天星去碰下硬的,自己乐得安逸的只绊住陶玉兰。
  两人互换眼色,齐出手闪电进招。小天星振腕一溜青虹,剑卷寒涛,抖手连绵递出五剑,招式奇快。青虹剑沁骨寒风,硬将柳少侠逼得连连后退,疾的展开玄门无上妙谛的“九龙连环步法”,忽而东,忽而西的飘若轻絮,在小天星剑影中窜跃,堪堪能避过小天星奇毒的连手恶招。
  那一边,古作义已同陶玉兰对上了手。这两人,谁都摸得清对方的底,古作义对陶玉兰的粉丸多少不无惮忌,陶玉兰更是担心古作义的“玄阴寒冰毒掌”。
  这两人,功力上如果古作义不是带着内伤,正不知要强过姑娘多少?此刻,只能拼个勉强扯平,谁也不能奈何对方。
  僵局没有持续了多久,二十招一过,柳剑雄身形呆滞,连避让的功夫都成了问题,勿论出手还招。这当儿,已是吁吁气喘,额上汗珠如豆,看来不出几招,他准得会被累坏遭擒。
  陶玉兰打来够胆寒的了,既怕古作义施出辣招,更心悬柳剑雄安危,不时拿眼瞄去。这当儿,陡见心上人连连遇险,芳心猛地怦然腾跳。她一面化解古作义的辣招,一面将俏眼珠转得两转,似是有了主意,“咯咯”敞声娇笑,媚眼一睇古作义,娇吁连声的道:“唷!姓古的,我怎会忘记啦!你内伤未愈,再一狠力猛碰,万一伤势恶化,陶玉兰岂不罪过?”她心思灵巧,急用攻心战术,点中古作义的致命伤。
  古作义登时一愣,手下慢得一下,被她腾出一只手来,向囊中一探,握定一把粉丸。她瞬眼一看,芳心猛跳,惊恐交集,忙的手上一紧,连施三招妙着,硬将古作义逼退五步。
  她紧握时机,抖手三粒豆大粉丸成品字形向古作义打到,吓得他横跃七尺,方才避过。
  同时之间,哈哈一声奸笑,小天星已自挺剑向柳剑雄左肩斜劈,想是柳剑雄已到了力尽精疲的地步,脚下一个跄踉,连晃得几下,剑风已是及体。
  一声惊惧失声尖叫,划破夜空。陶玉兰花容惨变,哪还顾得及追扑古作义,玉手一扬,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将一把粉丸运劲向小天星头胸部位洒落。
  小天星一代枭雄,身手不弱,对这种列入武林一绝的邪门道,早就提防。乍见陶玉兰粉丸出手,哪敢硬闯,硬将劈向柳少侠左肩的宝剑猛撤,剑振处,青虹闪划起一道剑墙,护紧身躯,滑步错身,想脱出粉弹雨阵。
  陶玉兰已用内劲控制粉丸炸裂,瞬息之间“咕咯”一声,小天星一跤栽倒。陶玉兰哪还怠慢,急跃两步,一把挽紧柳少侠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知她哪来这大的劲,跟身疾跃,冲出镖局,一路的向城外急窜。
  小天星陆兆峰,早年与唐山四霸情谊深厚,四霸投靠长白派后,奉命南来网罗人才。早在小天星赴襄阳之前,四霸已游说过小天星,怎奈他智谋过人,知道自己基业在江南,托庇武当,总比依附长白妥切,因此对四霸虚与委蛇,暗中却替柳彤贺寿。襄阳之行,他本存巴结之心,哪知一掌震乾坤柳彤不敢领教他,弄得他扫兴而归。
  在他回到长沙的旬日间,长白双凶兼程赶来,一阵威胁利诱,逼他欲拒不能,正自犹豫,古桧接踵到来,许以执掌江南大权,方将他的心说活络了点。又经双凶怂恿,慑于古桧的威名,穷途末路,最后只好乖乖的就范,说实在的,他可是不某心骥附,硬是被古桧胁迫笼络下来。
  长白双凶在雷音寺铩羽之后,一路的投奔小天星处养伤,恰巧古桧也在,手足情重,两位族兄罹难成残疾,可把古桧气得五内翻腾,登时代掌门人传下令谕,责成小天星负责擒拿柳剑雄。
  小天星本对柳彤忌惮十分,双凶要不在镇远,他天胆也不敢动柳少侠一根寒毛。古桧心机颇深,镇远嫖局内的镖头,早已安插下了七八名长白门人,是以在柳少侠才进大门,早有古桧心腹飞报双凶。
  古作信断臂之恨深如东海,主张将柳少侠立刻处死,说好说歹,古作义生拉活劝,说古桧另有用意,不可因私愤而误了大计,才将古作信劝住,也饶了柳剑雄一条小命。
  古作信怨毒太深,怎肯眼睁睁的饶了他?在小大星将柳少侠灌醉后,斟了一杯长白派的独门霸道无双的雪蛊药酒,硬给柳少侠灌了下去。这种雪蛊药酒,是用一种产于兴安岭绝顶的奇毒雪蛊泡制,一杯酒中只须倒上一滴,就足以使人服后记忆力顿失,变成白痴,有武功的人,更是一身功夫散尽,与常人无异,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厄难。
  如果能在一月之内得服长白派的独门解药,亦得要静养半年,方能恢复记忆及功力,的是霸道恶毒至极。
  也是柳少侠在三天之内,刚服过两粒“回生续命丸”,药力幸未全部消失,将毒性化解了一些,再就是在饮药酒的三个时辰之前,为了防避古桧的毒掌,含过奇宝“雄精冰魄珠”,口液内溶解了些药力,等到毒药一进口腔,毒性就被中和了一部分。因此,柳少侠得以中毒不深。
  吉人天相,柳剑雄不该遭难,鬼使神差的来了个玉面妖狐陶玉兰,色迷心窍的来个窝里反,将他救走。
  她虽是自小目濡耳染,从陶三姑习染上一副妖媚荡态,但她虽是双十年华,仍是冰清玉洁,依然处子,在洞庭湖得见柳少侠后,魂为之牵,梦为之索。
  心上人遽尔乍离,一去音讯渺无,使他心魂若失,有若怒海孤舟,空荡荡地无傍失依。
  在君山上,度日如年,夜静更深,常独对昏灯,情思昏昏,她怎能再守株待免的死等下去?狠狠的骂了秦猛一顿,沿江而下,追访心上人。
  上天不负苦心人,这日清晨,她来到距长沙五十里地的一个小镇,赶巧碰上一起刚从长沙来的镖车。敢情好,镖师正是新近从通州调来,两人早有个认识,乍见之下,大喜过望,少不了叙旧一番,古桧如何安插他?何时离去?双凶在镇远养伤,以及三日前如何擒得柳少侠,镖师都一一的告诉了她。
  蓦听心上人遭擒,陶玉兰惊喜交集,喜的是心上人有了着落,惊的是不知他中毒的轻重。他心悬着意中人,哪有心情再与镖师穷聊,匆匆别过,随即兼程赶到。
  途中,她低头赶路,筹思解救心上人的方法,想来想去,唯一的妥善办法,就只有夜间劫牢。
  好在镇远镖局,她已来过一次,还住过几天。囚禁柳剑雄的地牢,在镖师口中亦已向了个大概。
  因这一决定,她反不忙着赶路,硬挨到日落天黑,才进到长沙城内。找了家僻静小店养得一阵,初更天,方扎束了一番,问了问背上的宝剑,一路的向镇远镖局纵去。
  意外地竟享受了片刻温存,为了那声透心的“姐姐”,陶玉兰不但甘冒奇险,救出柳少侠,而且不惜与长白派闹翻,公然与古作义反目,冒叛派的大忌。
  她在这当儿,已是拼着把性命豁出去,甘愿为情而死。
  且说陶玉兰扶着柳剑雄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路飞驰,侥幸后面没有人追来,平安的逃出城后,仍是一股劲的拼命狂奔,柳剑雄虽说是有人搀扶,但已精疲力竭,脚下虚浮的着不上力,“呼哧!呼哧!”直喘。
  奔了六七里,不但柳剑雄气喘如牛,便是陶玉兰也疲累不堪,额上汗珠滚滚,双腮艳红似火。忙将疾奔的身形缓了下来,借着惨白月光,抬眼向前看去,五丈外正有一块青石横卧路侧。
  石后有个茅草搭盖的茅棚,是路人休息的茶亭,她兜臂一抄柳少侠蜂腰,半扶半抱的两人依偎着向青石踱去。
  想是他已脱了力,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只落得任人摆布的份儿,蹒跚着虚浮零乱的步子,将头倚在陶玉兰的香肩上。
  瞬息之间,陶玉兰轻悄的扶抱他坐在青石上,伸手掏出香巾,万分怜爱的替他擦了下汗,方轻吁了一声,又接着替自己擦了一把,方柔情万种的温言问道:“累不累?头晕吗?”一阵狂奔,她也是香汗淋淋,才一停下来就深情款款的嘘寒问暖。
  可惜他已是神情恍惚,对她的如水柔情,懵然漠视,虽是听到那声柔媚娇唤,但也只能腻着鼻,轻“嗯”了一声,算是他领受了她这份盛情。
  她急得芳心碎裂,“唉”的一声幽怨细叹,滚落两颗泪珠,疾的一伸臂,万端痛怜的将他揽入怀内,抱得紧紧的。
  一阵莫名哀伤,不禁悲从中来。双肩一阵耸动,悲恸失声,泪眼弹珠,如杜鹃啼血,哭得凄惋欲绝。
  一个身世多少有点凄怆成分的少女,心扉中本就积压着股如怒泉的哀伤,这一骤然间遭遇了这种莫名的变故,求天不应,叫地失灵,怎不教她柔肠寸断,唯有哭能暂时减轻她心中的郁闷。
  不知她哭了多久,想是柳少侠气力恢复得少许,倏地朗目电睁,眨了两下眼睛,看来是他此刻的神智已清醒了不少,一看自己倒卧在姑娘怀中,陶玉兰的晶莹泪珠,直若断了线的珍珠,正簌簌下落,一滴接一滴的正好滴落他脸上。
  不知是他是不好意思让陶玉兰抱着,还是怕姑娘累坏了,霍地挺身跃起,人已自站在她身前。转着两颗闪光的眼珠,凝注着她泪痕纵横的俏脸。
  他像是对她的悲怆无动于衷,更像是没有一丝同情心,竟然没有出声劝止,尚幸这种突变,使她疾收痛泪,愣着双泪眼,凝视玉立身前的人影,说不出的感觉,是喜悦?是哀伤?
  似是余怨尤在,她哪管垂立的柳剑雄,俏鼻抽搐了两下,轻抬玉腕,一只手掠了鬓边乱发,另一只手抽出腋下的香巾,揩抹了一阵。
  毕竟是心上人复苏,一阵冲眉浮喜,顿时将适才的情愁冲尽,“噗嗤”一声莞尔脆笑,又已将那双媚波横溢的俏眼斜乜了过去,这妩媚的一瞥,含了万千情意。
  这眼神媚波,真可倾城。
  他为这媚眼的柔波一睇,绮念顿生,心湖中顿时激起阵阵涟漪。
  仅是短暂的一刹那,他眼中的那股光的火焰,为另一重哀伤的情愁压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记忆所及,唯有二哥的丽影才会深烙在他的心版上。
  他轻念了声:“沧海桑田,心有所属。”
  他猛咽口唾沫,收敛了那阵绯色涟漪。
  陶玉兰正为他眼中那阵闪射的异彩感到暖烘烘的,心底甜丝丝的了正将心扉之窗大大的打开,期待着他吐出来的那些足以慰藉平生的字眼飞进去,也才不枉这次九死一生的冒着奇险救他。
  这种幻想短暂得瞬眼即逝,一幕幕前尘往事,使得他骤然想到二哥,更忆起来君山上陶玉兰那份可憎的丑态多么使人恶心,再想到二哥呕心沥血的玉惨花残景象,登时一阵寒噤,人又已清醒了不少。
  陡然想到适才在地牢中的那阵香艳镜头,愧疚于心,深觉对不起二哥的爱顾深情,急忙收敛眼神,将头垂下,别说是绵绵情话不曾说得半句,便连感谢的话也未说上一声。
  在她说来,颇觉意外,地窖中的片刻温存,竟然换来奇凉透心的冷漠,弄得她芳心欲碎,两眶情泪,摇摇欲坠,别提她心里有多难过。
  这种冷场面,相持了好一刻工夫,还是陶玉兰自作聪明的原谅了他,心想:“他中毒太深,神智不清。”
  想开之后,顿觉宽慰,挂满一脸甜笑,黛眉舒展。姗姗向他轻移了两步,缓伸玉手,紧握他的一双铁掌,甜柔的一笑,说道:“我来迟了一步,害得你多吃了些苦头。”
  他虽是愧疚难当的垂下眼皮,但却正在贯注全神的穷搜枯肠,整理那些积压心版上的杂乱往事,打心底上,他根本就厌恶她,哪还留意她在说些什么?
  想是思绪被她搅乱,心想斥责她几句,猛的一抬头,见她笑意盎然,俏眼闪波,一脸柔情,登时心头一软,不忍斥责她,赧笑说:“陶姑娘有什么事?”这简直是所问非所答。
  一声“陶姑娘”,在他已是非常尊重人家了,她听来,无异是掉落在万年玄冰之中冰凉透了心。
  刚泛上娇靥的甜笑,倏地罩上层惨淡的怨愁,目蕴清泪,但她仍是颤声儿笑说道:“你现下已中了长白派的雪蛊恶毒,短时间内已是难得复原,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服下解药,还要静养调理半年,才能恢复失去的功力。”这无异是个晴天霹雳,不禁悲从中来,打心底冒上来一股寒意,才知自己落得现下这副惨相的原因。蓦然又闪起一幕鲜明的记忆,赵伯父曾说过“雪蛊”的霸道,远胜过五毒百虫。不由轻声悲叹,低念道:“大概是我命中注定的魔劫。”
  他这种俊脸惨然失色的怔忡模样,又把陶玉兰吓得芳心突然猛跳,一脸关切的急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柳剑雄苦笑了一下,躬身一礼,说道:“我所中之毒,是不是列入武林一绝的雪蛊药酒?”
  陶玉兰鼻尖一酸,滚落两颗泪珠,咬着香唇,轻点了下头。
  猛的,柳少侠俊目射光,一脸威煞的怒叱道:“这么说来,敢情是姑娘的杰作了,你从洞庭湖起就死缠在下,到底安的什么心?”
  “哇”的一声娇啼,直如午夜猿啼,哀声震野,陶玉兰悲痛莫名,柔肠九转,哭得连一抹新月都为之骤掩在西天的一抹淡云中,回肠荡气,能不伤心不掉泪?
  陶玉兰在江湖中得了个“玉面妖狐”的恶名,人皆认为她狐媚成性,谁知她是自小环境使然,虽入污泥而不染,冰清玉洁,自见柳剑雄后,早把他给视作终身托靠的人。
  哪知好心未得好报,舍命相救的人,竟针对自己恶言指斥。
  她虽是伤心到了极点,仍颤声儿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出身低贱的苦命人儿,但姐姐是清白女儿身,自君山一见你后,此心也唯天可表,陶玉兰自知无福伴你一生,在土牢中的片刻温存,我知道你非是出自本心,但仅只这一刻享受,已不辜负自己舍命救你一场。”揩了下清泪,又接道:“姐姐便是下贱得使你看不起,又怎能忍心出毒手暗害你?好教你得知,害你的人,便是那小天星陆兆峰。”
  他虽说是记忆模糊,但是那个在花厅中与自己痛饮之人,影子甚为鲜明,即便是适才小天星向他狼命的出手,并以无边的恶语辱骂他,已使他大惑不解,现下骤闻那人竟然是暗中下手欲毒害自己的人,听得他毛骨悚然,对刚才的盂浪,无端的恶语辱及救命之人,深深的升起来一层悔歉之意。
  陶玉兰的剖心自陈,真是爱顾情深,说不尽千般哀伤,万种情愁,瞬息之间,表露无遗。歉疚往往会令人痛苦一生,即便是一时的误解所引起的轻微感怀,也难得使人或忘。柳少侠为之汗流浃背,心儿猛跳,神态间有点手足无措。
  他想说上几句动听的话道谢一番,又不知应该打从哪儿说起。
  像他这种侠骨柔肠的人,生来就怕看到女孩子流眼泪,陶玉兰这种痛断肝肠的凄怆模样,他真不知应该怎么做?急得在一旁搓手。
  陶玉兰悲恸一阵之后,轻抬泪光闪闪的眼波,向他深情款款的说道:“不管你如何讨厌我,你就是恨我入骨,但你目前中毒太深,如不急救,你会残废一生,不但失去一身武功,人也会变成痴呆。眼前最为紧要的是先替你找一处地方静养,我再赶到通州府去找解药,弟弟,你看这么办可成?”
  柳剑雄将低垂的头慢悠悠、怯生生的抬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眨了两下,随向陶玉兰拱手一礼,嚅嚅的答道:“小弟错怪了姐姐,尚请姐姐不要介意。这一刻,头有点晕涨,大约是中毒不轻,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切只好偏劳姐姐了。”
  几声“姐姐”无异使陶玉兰服下一副清凉剂,一扫满怀悲怆,轻伸皓腕,一扯柳少侠,满含深情的一笑,说道:“这倒没有什么偏劳,你也用不着跟我客气,只要你心中记着有这么个出身低贱的苦命人就够了。”
  柳少侠心地纯真,仁侠耿介,寸恩必报,闻言虽是心头一阵猛跳,但仍肃容恭答道:“小弟岂敢忘记这番救命恩德?”
  她心情顿时开朗,俏脸泛上来一阵爽朗笑意,向柳少侠凝睇了一眼,似是得意的脆笑一声,道:“弟弟,我们该走啦!”这女人是一个标准的女中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性情真够豪爽,与适才那副哭丧模样截然不同。
  她前此是受了陶三姑的熏染,以一副媚眼荡态游戏人间,自此以后,确已将那份邪行丑态收敛,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想博取柳少侠的欢心。
  这一阵,柳剑雄似是又已清醒不少,奔行神速,已不需姑娘搀扶,紧随她身后走了个前后脚。
  陶玉兰似是心花怒放,开心已极,脚下不觉走得快了点,边走边想:“只要寻得解药,相守半载,哼!加点水磨功夫,他还不是乖乖的跟在屁股后面直叫姐姐……”
  她想到开心处,登时展眼舒眉,倏伸玉臂,挽着柳少侠疾奔。
  第二天,他们找了只直放安庆的大船,改走水道,一路的向安庆而去。
  不几天,船已抵埠,寻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陶玉兰心悬解药,当天将柳少侠安顿下来之后,就辞别登程。临行依依,她一再叮嘱,每日在房中静养,轻易不出店门一步。
  好几次,他试着调息下真力,都失败了。原因是他发觉经脉局部凝固,精气无法运聚丹田,稍为勉力运动,周身登时酸软无力可着,便是头脑也觉得涨痛如裂,忙将功力散尽,不敢硬行运功。
  一连几日,独坐斗室,闷得发慌,逼着他不得不找排遣的方法,也好打发这段漫长的时日。
  起初,他叫店伙计买来纸笔,每日以书画自娱,岂知这种雪蛊端的霸道,中毒后连脑筋都不能稍用。
  慢慢的,忿事恼人,子午二时,周身不适,狂冷狂热,便是那手足四肢,也是颤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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