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石夜上的生意愈来愈好,这是因为岭南赌场的槟榔蔡一死,垮台关门的关系。吕总管在场子里逛了一圈,笑歪了嘴,匆匆走到后面起居室想跟铁娘子讨好邀功,哪知脚步跨进门,却见铁娘子魂不守舍地踱着莲花步,瞪着眼睛问道:“你又进来干嘛?”“外面场子热闹透了。”吕老二笑嘻嘻地道:“我来报告喜讯。”
“滚出去,少来烦我。”铁娘子艳红叱喝着,一脸的不耐烦。
想不到热屁股贴上了冷灶,吕老二一怔,呐呐道:“老板娘,你今天莫非吃错了炸药?我又哪点做错啦?”
“你没错,是我错了,回来得晚了一点。”
话声是背后门外响起的, 吕老二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苟二爷,只见艳红愁容顿展,道:“狗子,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狗子摊摊手道:“莫法度,小王不肯留,非要在我面前露一手‘骰子招魂’,碰上他这种二愣子,我想早回来也走不成啊! ”
吕老二怔怔道:“骰子招魂是怎么个招法?”
狗子做了个挥手的姿势,却有点四不像,他道:“就是这样,挥挥手,活人就变成了死人,永远不再相见。”
艳红扑哧一声,笑得如牡丹盛开,啐道:“哪有那么厉害,你别逗啦!”狗子却一本正经道:“我一天一夜没闭过眼睛,哪有精神逗人,事实就是这样,没半点儿虚假,不过我总算能交差了。”
艳红急急问道:“他人呢?”
“回家了,他要先看看老娘。”
艳红脸色立刻又变了,顿足埋怨道:“狗子,你累了这么久,样样安排得滴水不漏,就是最后没搞妥当。”
“怎么啦?”狗子怔怔地望着艳红,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
艳红却道:“我没空对你说,吕老二,你告诉他。”
说完话,人却像风一般卷出门外。
狗子伸伸舌头,问吕老二道:“她哪根筋又不对劲了?”
吕老二叹道,“可能今天外面的消息对小王不利吧?”
狗子一怔,问道:“什么消息?”
吕老二拉着狗子道:“坐下,坐下,我慢慢为你道来。”
小王回到家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院中的鸡鸭在呱呱乱叫,屋子里却没露出灯火。他觉得奇怪,加快脚步推门冲了进去。阴暗的茅屋中没有灯火,空荡荡的也没人,连墙角的灶头都是冷的。
咦?老娘上哪儿去了?他心里有点儿慌。但是看到炕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炕头上的棉衣不见了,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因为屋里没乱,表示老娘走得很从容,不像发生什么事故,莫非到周大婶那儿去了?他立刻又冲出茅屋,向半山腰跑去。
周大婶的茅屋就在山腰上,由于是山坡地,外面连院子也没围,老远望去,也没灯火露出来。
小王推门叫周大婶,这才发现茅屋中也是空空的没人,连周大婶都不见了。这时他心中才真正慌张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慢慢地走下山坡,心中在百般设想可能遭遇的情况,回到自己的家中,摸黑正想打火石点灯,陡然发觉炕边上坐着一个人影。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火石已准备当骰子,紧紧捏着,还没发问,对方已开口道:“不要点灯。”
竟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口音好像蛮熟的。
小王怔了一怔,失声道:“铁娘子,是你?”
“是我。”艳红已站起来,走近道:“快跟我走。”
小王道:“你知道我老娘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艳红道:“但是我知道你现在处境很危险。”
小王问道:“有什么危险?”
艳红叹息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你已变成了官府要抓的通缉要犯,听说明天就有通缉海报公文张贴出来。”
小王这才吃惊道:“我犯了什么法?”
“杀人。”
“你是说杀了武财神手下那批爪牙?”
“不是。”艳红道:“衙门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你因不满朝廷征求宫女,杀死卫兵,反出了衙门,知府老爷已下令三班捕头,各派兵丁,查你归案。”
小王一呆,愤愤道:“岂有此理。”
艳红叹道:“我知道没道理,但官衙的一角公文会压死人,所以我才来接你去我那儿避一避。”
小王失神地跌坐在破竹凳上,一言不发。
他实在没想到,一夜之间,他已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而且见不得人的人。往昔所以能够坚强,能够撑下来,因为还有个家,还有个老娘。回到家里,母子相依,还有一份温暖。而观在又该何去何从?
他倏然感到,这个世界好残酷,身上好冷好冷,心中好傍徨。
一双带着香气的手臂,轻轻地围住了小王的脖子,一阵温柔得能使婴儿沉睡的语声,同时在耳中响起:“小王,无论有什么事,我这个大姐一定在你身边,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有什么问题,到了我那儿,姐姐替你一样一样地解决。”
小王突然也抱紧了艳红,当一个男人正在失意傍徨的时候,怎么能抗拒一位女性温柔的关怀呢?
艳红也有点激动了,她虽然在混世面,却从没被男人这么抱过。
小王抱得她好紧好紧,几乎抱断了她的柳腰,但是她却感到好充实好高兴。这两条有力的手臂,何尝不是她日夜思念,梦寐以求的?
两人默默地相拥着,小王感到一阵温暖,他心中并没有绮念,只是在傍惶之下,一种下意识的举动,而对艳红来说,心儿早已溶化了,此刻的意念完全落在小王的身上。只要小王要的东西,她都可以给他,当然包括了她的心和情。
然而两人却不知道,门外正有人在偷偷张望着。
茅屋中虽然漆黑无光,可是门外那人似乎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他突然掉头风掠离开,转眼不见了人影。
衣袂飘风之声进了小王的耳朵,使得小王突然惊醒过来,当他发现自己竟紧紧抱住艳红时,脸上已热到耳根子后面去了,他轻轻推开艳红道:“外面有人。”
艳红也是一惊,道:“是谁?”
小王早已扑到了门口,推门向外望去,黑夜沉沉,哪有半丝人影,可是当他正要转身时,才发现地上有块雪白的绢帕。拾起一看,失声叫道:“是梅影!梅影……”他刚狂喊了一声,突被艳红的小手捂住嘴巴,低声道:“别忘了我刚才的警告,走,到我那儿再慢慢说。”
苦等了三年的人突然出现,小王哪儿肯再慢慢说,他不顾一切就窜了出去,飞掠狂追。追过了竹林,追过城墙。却已看不到影子,艾梅影惊鸿一瞥,不知又躲到哪儿去了。“梅影……梅影……你这是何苦……为什么要折磨我……”小王停了下来,对着漆黑的山林旷野,喃喃自语,犹如低泣。
英雄生死不惧,只怕伤情,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感情更可贵。
正当他颓然转身,举起沉重的脚步,暗中倏然有人沉喝道:“小王,我已经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小王吃惊道:“是哪一位?”
对方没回答,但漆黑的山坳边突然亮起了火把,一支、二支、三支,竟有八九支之多。火光把一条羊肠山道照得通明,个个头戴官差帽子,为首一人正是知府衙门的鲁总捕头,手中横着厚背长刀,冷冷道:“是我,乖乖就擒跟我回衙门打官司吧!”
麻烦来了,艳红姑娘的警告果然没错,小王伫立着似乎在发呆。
他突然行了个二百五十的军礼,道:“鲁大人,我犯了什么法?”
鲁捕头冷笑道:“你做的事还来问我?”
小王道:“我自信没犯什么法, 自然只能请教大人。”
鲁捕头一哼,道:“我可以数一遍给你听听。第一条:挟恨泄愤,杀死哨兵。第二:贿赂上级长官。第三:弃职潜逃,此地是边关,以阵前逃亡论,不论哪一条,都是死罪,你还有什么话说?”
——该死的蜡竿子张,竟然咬了我一口,这是为啥?小王心中一肚子怨火,沉声道:“这都不是事实,我没杀哨兵,要钱打点放人,也是你自己说的……”
“住口!”鲁捕头厉声道:“我奉命逮捕你,若有冤情,你可以在公堂之上,对大老爷申诉。”
小王感到进退维谷,他不怕江湖高手,可是对这些有理说不清的官爷们实在头痛。现在他知道理再直,气再壮,已没有用,束手就缚又十甘心,正在思索之际,、—·阵脆铃般的娇笑声响起,只见艳红倏然出现了,踩着莲花步,一摇三摆地走到鲁捕头面前,双手叉着腰,挺着高高的胸脯,娇声道:“唷!鲁捕头,你数了小王半天罪状,是你亲眼看到的?”
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鲁捕头一呆,等看清是红宝石俱乐部的大姐头,不由沉声道:“你来这儿干嘛?这儿没你的事,你快滚开!”
“鲁捕头,你少神气巴拉的,老娘今天要说句公道话。”
艳红居然有恃无恐,跟鲁捕头耗上了。
鲁捕头的脸色立刻一变,变成了铁板烧,厉声道:“你再敢嚣张,老子先拿下你,控告你妨害公务。”
“好啊!老娘就等着你拿人。”艳红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硬是对上了:“不过,鲁二爷,我艳红一向直来直往,把丑话说在前面,你真要这样做,铁定会砸了你自己的饭碗,甩掉头上的乌纱帽,不信你就试试。”
鲁捕头一愕!
按理说,艳红开的是赌场, 自己正是她的土地公兼衣食父母,平日拍足马屁,今日怎会翻脸不认人,硬是插手胡搅?
他第一次觉得铁娘子名不虚传,的确不好惹。不得不克制一下官火,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艳红格格娇笑道:“我想说的话只有三句,你宣布的罪状根本是放屁,小王根本没有罪,了不起小王是不假外出,关一天禁闭。”
鲁捕头冷冷道:“说完了?”
“不错,三句话统统说完了。”
鲁捕头厉声道:“你的话有分量?还是大老爷的话有分量?”
艳红道:“有没有分量得看证据,没证据大老爷的话一样是放屁。”
“你是说,你有证据?”
“没错,我就是亲眼目睹的证人。”
鲁捕头冷笑道:“在公堂之上,你这个证人管用吗?”
艳红笑道:“说实话,的确差了这么一点点。”
鲁捕头厉声道:“那你还放狗屁干嘛?想讨打?”
“我虽人微言轻,假如有第二个证人,而且这个证人还是你们衙门里的官爷,你怎么说?”艳红在“将”鲁捕头的“军”了。
鲁捕头一怔,道:“你把这证人叫出来看看。”
“行。你跟我到红宝石俱乐部,我立刻叫证人出来对质,小王也一齐走。”鲁捕头眼珠子紧紧盯着艳红,心里却在骂臭婆娘,老子倒要看看你玩什么把戏?“好,弟兄们,把嫌犯看紧一点,一齐上红宝石。”鲁捕头已被艳红将了军,不能不答应这番天公地道的要求。
小王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艳红一个人在唱戏。
他心中有一份感激,可是也不知道艳红这么做有没有把握?却见艳红转过身来,表情坦然而温柔地道:“走吧!一齐到我那儿去,我要唱一出‘审郭槐’,不过最后还得靠你自己,用骰子吓他一吓!”
“审郭槐”是包公案中,“狸猫换太子”的一出戏!
然而用骰子又要吓谁?莫非就是蜡竿子张?
不错,正是蜡竿子张。
鲁捕头带着人马办差,这位张老哥坐镇班房,静候佳旨,正跷起二郎腿喝老酒,一万两银票已经拿到了手,所以也现在已不喝土制的二锅头,已经喝波斯商人带来的“拿破仑白兰地”了。
边喝还边哼“十八摸”,正哼在兴头上,门口人影一闪,却进来一个短小干瘦的黑衣汉子,一张脸比狗还难看,正是艳红手下的王牌——狗子“苟二爷”。
狗子在红宝石,没必要是绝对不露面的,所以蜡竿子张并不认识他,一见他进来,立刻喝道:“你找谁?”
狗子哈着腰,一副卑微恭敬的模样,道:“我找张捕头老爷。”
“我就是,找我干嘛?”
狗子急急道:“我是受鲁二爷的差遣,请张爷赶快去一趟。”
蜡竿子张一怔,道:“鲁老大不是在办差吗?”
“没错。”狗子道:“鲁二爷找到了嫌犯,却要另外查案,听以叫小的来请你快去,先把人犯押进大牢。”
蜡竿子张精神一振,鲁老大去打埋伏抓小王,他是知道的,如今听到小王就擒,兴头立刻来了。趁着酒兴,站了起来,歪戴帽子,斜挂刀鞘,道:“快带路,明天又是功劳一件罗!”
狗子嘻嘻笑着在前引路,走出了衙门。
到了十字路口,蜡竿子张见狗子没去城门那条路,不由招呼道:“你要上哪儿?”狗子转身道:“鲁二爷正在红宝石艳红姑娘那儿等你呐!”
“怎么在那儿?”蜡竿子张怔了一怔。
狗子却回答道:“听说鲁二爷要问问艳红姑娘银票的事。”
蜡竿子张不由点点头。
一没错,银票是自己呈上堂的,这是证明贿赂的证据,以坐定小王要求赎宫女而不遂,愤而杀哨兵的死罪。而银票上有红宝石的水印,按查案程序, 自然得录取艳红的口供,以证明是小王赢的。
这样一想,合情合理,疑心尽去,跟着狗子直奔红宝石。
一行公差走进红宝石俱乐部,场子里早巳没有赌客。
小王在奇怪,看情形似乎早已有了安排,艳红是怎么布置的?
他却不知道,铁娘子到任何地方,暗中都有保镖,传个讯息,作个安排,轻而易举,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于是场子权充公堂,艳红却把鲁捕头一行人让进了会客雅室。
这时候艳红拉下了粉脸,沉声道:“鲁爷,为了公正公平,等一下你只能听,不能说话,等真相大白,你爱怎么办都可以。所以你静静坐着,若是乱动,休怪老娘不客气,要点你们的血穴。”
说到这里,娇喝道:“来人啊!好好侍候这些爷们!”
里面门里立刻涌出十个大汉,一看就知道是铁娘子手下的小脚色,他们一对一把鲁捕头这票官差看得死死的。
鲁捕头气得脸都绿了,倏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蜡竿子张跨进红宝石的大门,跟着狗子走进场子,心里就感到不对劲。
场子里灯火通明,却空荡荡地没半个人,一种空洞而压迫的气氛,立刻把埋藏的心病引了起来,他停步道:“今天怎么没人赌?”
狗子冷冷道:“今天你们官爷查案子,别人怎敢上门,张爷,你请吧!”蜡竿子张想想也对,向前又走了几步,突见会客雅室的布帘一掀,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城丁小王。
蜡竿子张整个人倏然僵住了,两只脚似乎已被钉在地上,只觉得背脊在冒凉气。小王慢慢地上前几步,道:“姓张的,你想不到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吧?”蜡竿子张不是笨鸟,转身想逃,却见狗子已挡在门口,刚才那种卑微恭敬笑容没有了,两只眼珠子里已换上冷冷的杀气。
耳中却听到小王道:“你最好不要动,我骰子若是出手,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清楚。”蜡竿子张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了,他的脸变成了烤焦的苦瓜,额上却在冒油。呐呐道:“你想干嘛?”
小王冷冷道:“我只想你说老实话,当我拿着一千两银票去拜托你,你叫我拿去找鲁大人,门外却有武财神的八大高手在等我,把我掳去关外,可惜我没死,回来却听说我是双哨命案的凶手,还说我贿赂公差,这些都要你来解释个一清二楚。”
蜡竿子张脸色发绿,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额上的冷汗,像黄豆一般,滚滚而落。小王冷笑道: “你若不肯解释,嘿嘿!我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他手已作势微微抬起,蜡竿子张吓得狂吼一声:“我说……我……”
“说呀!干脆一点,我不会为难你。”
蜡竿子张急惧交进,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是我不对……我只是受了马武之托。”布帘又掀起,只见艳红闪身出来了,娇笑道:“张二爷,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何苦矮了半截,把话说开了,没人会为难你……到底马武给了你多少好处?”
“一……一万两银子……”
艳红故作惊讶道: “唷!这么大的数目,正好是武财神悬的赏格,难怪财帛动人心啊!”
话刚说完,门帘晃动,只见鲁捕头带着一干手下涌了出来。他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冲到蜡竿子张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你简直把老子的脸丢尽了……”“老……大……”
“不要叫我老大,来人啊!把人给我押回衙门。”鲁捕头转首大喝:“我要在大老爷面前参你一本。”
“喳!”一干手下吆喝着,把跪在地上的蜡竿子张架了起来。
艳红却在一旁道:“鲁爷,张爷既说了实话,你也甭为难他了,不过小王兄弟的黑锅,你要把他洗刷干净。”
小王接口道:“我要请鲁大人帮忙,替我辞了城丁的缺。”
“好,一切包在我身上,弟兄们,回衙门。”
鲁捕头表现得很干脆,带着人架着蜡竿子张,匆匆地走了。狗子敞开大门恭送,高声道:“各位慢走,有空再过采玩玩。”
艳红风采迷人,得意极了:“狗子,辛苦你了,叫人把灯火熄了,去休息吧!小王哥,屋里坐。”
表面上一场风波已经平息,可是小王心里还有一片情涛在翻滚,他跟着艳红进入雅室,倏然向艳红半跪叩首道:“承你一再援手,无以为报,只能向你磕个头。”艳红一惊,慌忙把小王扶起来,道:“你这是干嘛?我只是报答你挽救红宝石的大恩大德……好了,好了,咱们不该聊这些废话,你坐下歇歇,我叫人弄些宵夜来!”“不。”小王阻止道:“我立刻要走。”
艳红吃惊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我还要找人。”
艳红一怔。道:“你能确定那块绢帕真是你相好的?”
小王从怀中取出绢帕扯着二角一扬,灯火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下角绣着一只金黄色的元宝。
没错,武财神所有的店铺东西,都挂着“元宝”标帜,在江湖上没有第二家。艳红轻叹一声道:“我真羡慕那位妹子的福气,竟有你这样的男人,死心塌地爱着她。”她顿了一顿又轻柔地道:“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爱着我,我艳红就是为他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番触情伤感的话,却使小王怔了一怔。因为他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知道她在感情上,必定有过一番沧桑,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是他默然无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怜何必相慰。
艳红却又道: “小兄弟,我是女人,太了解女人的心理,一个女人若要躲着你,你就很难找到她,能不能把你与她相识的经过说一说,让我这个过来人替你分析一下,或许对你找人有所帮助。”
小王暗暗一叹,颓然坐落椅中,望着跳跃的灯火,往昔与艾梅影相遇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事情应该从我父亲说起……”
艳红点头道:“这段江湖恩怨我听人说过,令尊到武财神的赌场去,一手赌技,连丢五十六把‘至尊豹子’,几乎在一夜之间把那间赌场赢垮,武财神一怒之下亲自带了高手,把令尊架出赌场,砍断双手,以致伤重不治。”
小王接口道:“那时我苦练武功,矢志报仇,却被我老娘教训了一顿,阻止我报仇之念。”
“那是为什么?”艳红感到诧异不解。
“我老娘数说我老爸不务正业,靠赌为生,咎由自取,叫我汲取教训,从今以后,订下了二条诫规:一、不准报仇,二、终生不能涉足赌场。”
艳红叹道:“这位老人家的气度胸襟,的确非常人可及。”
“但是我的心理却极不平衡,以致终日酗酒,时常深夜不知归,有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还付不出酒钱,结果被酒店伙计打一顿,把我摔在路上,我浑身污秽,躺在水沟边上,却遇上了贵人搭救,等我醒来,才发现一个秀丽的姑娘,正在侍候我,她就是艾梅影。”艳红注意地听着,这时问道:“你当时不知道她是武财神的独生女儿?”“不知道。当时我心情坏透了,一直有一种逃避的感觉,所以我既没问她身世姓名,她居然也没问我,我们就这样的畅游江南,等我想与她分开时,彼此都已发觉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
“结果呢?”
“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有了解彼此身世的必要,当我发觉她竟是仇人的女儿,那时的惊愕与痛苦,是无法形容的,可是她在想了一夜后,毅然告诉我,不管上一辈的恩怨,要跟我厮守一辈子。经过一阵感情上的挣扎,我无法挣脱这张网,只能答应。
她为此写了一封长信禀告她父亲,希望求取她父亲的谅解,哪知却招来一波又一波的追杀,于是她毅然陪着我老娘,三个人开始流亡生涯,一直逃到这里。”
艳红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问道:“你老娘知不知道她身份?”
小王叹道:“我始终不敢告诉老娘,这件事她老人家至今还蒙在鼓里。”艳红叹息道:“那你们又怎么分手的?”
“到了此地,刚住满一个月,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要到关外某一处去拿一株千年何首乌,可以治好娘的病,我当然高兴,嘱她早去早回,哪知就这么一去三年,为了等她,我只有去当城丁,希望能够早些看到她……”
整个故事已经结束,小王也浸润在无边的忧郁中。
艳红道:“小兄弟,有些话我不忍说,说了会伤了你的心,但是老姐姐有句话要告诉你,经过考验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小王怔怔道:“你是指梅影经不起考验?不会的,我相信她不会的……”“唉!你太执着,所以伤害亦深。”艳红不但在叹息,而且充满了怜悯:“其实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奇迹式的爱情,必须要有条件来支持。”
“条件?”
“嗯,你是应该知道的,武财神富可敌国,这位大小姐的生活不想可知,一定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这样的身世,又怎能耐得住长期清苦。生活的变质,逐渐侵蚀了感情,你只是没有发觉其中的变化,所以她离你而去,是理所当然的事,唉!小兄弟,你应该想开一点,执着下去,只有苦了你自己。”
“我不信……我不信……”小王喃喃说着,脸色在灯火下,倏然苍老了十年。艳红看到他那种萧索落寞的表情,更加怜惜,想起自己当年,何尝不是跟他一般痛苦过,走近用无限温柔的语气道:“不论你信与不信,你找不到她的,依我之见,何不让她来找你。”
小王抬头道:“她会来找我吗?我要等到几时?”
艳红叹息道:“情之为物,最是伤人,你又何苦,现今之计,你应该在这儿住下,好好休息一阵子,我下面的人手多,先帮你去打听你老娘的下落,顺便也查访她在何处……”“他娘就在我那儿,用不着你派人找。”
这是女人的声音,话声从门口响起。艳红吃了一惊,蓦然转首,只见一个俏丽而充满冷峭的姑娘,掀起布帘,正倚在门边。
她秋水为神,冰雪为肤,七分秀丽中却有三分傲骨,那深邃的眼波中,似有无限的魅力,是以让任何男人倾倒、迷恋。
“你是谁?”
艳红刚出声叱喝,小王却已从椅子中跳了起来,叫道:“是你……梅影……你快进来……”
他想迎上去,但看到她那寒霜笼罩的脸色,却又举步维艰。
艾梅影冷冷道:“这儿有我的位置吗?”
最尴尬的是艳红,但她终究老于世故,格格笑道:“说哪儿话,大妹子,请快进来坐,只怕我招待不周。”
“免了。”艾梅影冷冷道:“我也要讲个故事给你听。”
艳红笑道:“好啊!”
“故事就从他故事的尾巴接下去,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了昔日的侍儿妮妮,她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爹手下的高手已风闻我在玉门关,正往这边追查过来,这种事只有我自己去解决,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只能找个借口,独自去布置疑阵,两年之中,我跑遍了中原与大江南北,故意到处暴露形迹,与我爹的人马捉迷藏,不久前才回到此地。”小王急急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见面,不回家……”
艾梅影冷冷道:“我的住处就离开你不远,但我不能露面,因为我爹在玉门关也有眼线,我不露面,你还能隐姓埋名地混下去,我一露面,我爹的人马立刻会追踪而至。除非再亡命天涯,但你娘的身子能支撑吗?我也过厌了居无定所的生活,你现在分析一下,我是为了谁?”
艳红暗暗一叹,这真是孽缘。
小王亦听呆了。
艾梅影又接下去道:“今天你没站岗,我就知道必定有事故,为怕你娘担心,我立刻去把她同周大婶一齐接过去住……”
说到这里,目注艳红道:“这位大姐说得没错,没经过考验的感情,的确不能算爱情,才不过离开三年,你们二位就这么亲热,如今我又算是什么?”
艳红脸色象一块红布,想不到刚才的话,都落在对方的耳里,急急道:“大妹子,你千万别误会。”
小王也急急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与艳红姐认识才不过一天……”“嘿!一天就这么亲热,那岂不是抵过了我跟着你三年。”
“这就叫一见钟情嘛!哈哈哈!”
这次说话的又是另一个人,三个人齐都一惊,转眼望去,只见在里面那扇门户出来一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手执玉骨折扇,俊朗丰神,犹如玉树临风,那副风流潇洒的神态,不输于百年前的妙僧无花。
小王与艾梅影虽然吃惊,可是艳红的吃惊程度,不知超过了多少倍,粉脸变成铁青,又惊又惧地喝道:“你来干嘛?”
白衣人哈哈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别忘了,你还是我的老婆,我的情人,我不能来,谁又能来?”
“不要脸,谁是你的老婆?谁是你的情人?”艳红气得脸色发绿:“我的丈夫早已死了,情人也死了,你给我滚!”
白衣人又是哈哈一笑,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而今天我来,也不是想找你叙谈旧情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艳红厉声道:“那你来干什么?”
白衣人目光却望着小王与艾梅影,道:“我似乎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昔年酒色财气榜上,区区名列第二,二位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小王心头一震。
从刚才他跟艳红的谈话,他已知道这人就是艳红的伤心往事,但绝没料到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而且排名尚在武财神之上的“风流才子”唐寅。
脍炙人口的唐伯虎点秋香,连娶九房娇妻,绘了一幅九美图,唐伯虎的名字就是“寅”字。
小王倏感到滑稽,对方取古人之名,莫非也要效法唐伯虎,到处风流?难怪艳红感触良深,碰上这种花心萝卜的男人,只能自认倒楣。
只见“风流才子”唐寅刷地一声,摇开折扇,扇上一幅裸体美女,在灯火照映下,鲜滴得透纸欲出。
他轻挥折扇,神态潇洒已极,笑道:“听马武说,今天这里热闹得很,果然一场好戏在上演,所以我也想凑凑热闹。”
小王怔怔望着“风流才子”,艳红心头却一震,道:“原来你是为他们来的,莫非也贪图武财神的赏金?”
小王再笨也听得出话头,心头不禁一沉。
第一次他感到真正的压力,虽说手中的骰子,发则必中,可是面对酒色财气榜上,列名比武财神还高的唐寅,有必胜的把握吗?
他不能确定,因为他头一遭碰上这种高手。
却见唐寅已道:“这种银子不赚白不赚,六万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我与马武是朋友,又想攀攀财神这条阶梯。”
艳红一哼,道:“既然你不是来找我的,我走!”
她说完话,转身夺门欲奔。
可惜她刚转身,“风流才子”就已身影闪动,横扇拦住艳红,脸色一沉道:“你不能走。”
“这可奇了。”艳红道:“我让开地方让你办事不好吗?”
唐寅冷笑道:“你肚里有几条蛔虫,我岂能不清楚?”
他顿了一顿,接口又道:“别人不知道你的秘密,我可知道,你是不是要去搬人马,把你手下的‘三子’狗子、钩子、驼子,统统找来?”
心事既被揭穿了,艳红也不否认,冷笑道:“你怕了?”
“无所谓怕不怕。”唐寅道:“不过多几个人在乱搅,总是伤脑筋的事,所以我劝你乖乖待下来,若非念在昔日之情,我会叫你先躺下。”
艳红骂道:“你真不要脸。”
唐寅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冷冷道:“你切莫再出口伤人,要知道我唐寅虽然风流,却不会怜香惜玉,逼急了我,还是会出手无情的。”
小王突然沉声道:“艳红大姐,你请让开!”
艳红一呆,转身望着小王,见他双目神光毕露,那种坚定倔强的神态,使得她情不自禁地退了开去。
唐寅嘿嘿笑道:“小老弟,你是不是想通了,就是动手也绝非我的对手?”小王冷冷道:“不见得。”
唐寅哈哈笑道:“够种,听说你骰子出手,从不虚发?”
小王道:“不错,我有这份自信。”
唐寅道:“那你此刻手中有没有骰子?”
“有。”小王一反手,两指夹着一点普通赌钱的骰子,抬手扬了一扬。
正对着唐寅的那一面,正好是一点,在灯火下,仿佛是一点鲜血。
唐寅的目光倏然收缩,手中的折扇,情不自禁地挡在胸前,扇面正好掩住了咽喉。他脸上充满自信,能令任何女人着迷的笑容,似乎已经僵化,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因紧张变得僵硬起来。
为什么有惧怕的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亡来,但他仍要充壳子,笑道:“昔年至尊王一手神技,横扫赌场,想不到他儿子把骰子运用到赌命上面,唐某今天正要开开眼界。”小王冷冷道:“你最好不要看,看了以后,后悔已来不及了。”
唐寅道:“听说你的骰子专打人的咽喉?”
“不错,骰子太小,非攻要害,不能致命;不能致敌之命, 自己难免会陷入险境,所以我手中的骰子,不发则已,发则必杀,咽喉是人最弱的部位,也最容易致命。”唐寅大笑道:“我这柄扇子也是兵器,而且专克暗器。”
“哦?”
“只说我这扇面,是金银之丝加上天蚕丝织成,刀剑不入,现在我正挡住咽喉,看你怎么能打得到我咽喉?”
小王微微一笑,道:“我攻击的部位,不是一成不变的,何况我并不想要你的命。”“哦?那你想攻击我哪里?”
“眼睛。”小王回答:“只有这个部位,才能使你失去战斗力。”
唐寅瞳孔又在收缩了。他不肯相信小王真有这种本事,可是他的第六感,所感到的杀气,觉得小王并不是嫩鸡,而且是个可怕的对手。
于是他静静注视着小王,他想看出小王的弱点,先下手为强,小王也静静站着,那自然的姿势,就像亘古以来,久远不变的岩石,纹风不动。全身上下,像是空门大露,也像根本没有一丝空门,令人摸不清攻何处最有利。这岂不正是武学中最上乘的功夫,空即不空,不空即空?
小王又冷冷对唐寅道:“你走吧!看在艳红姐的份上,我不想为难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番充满自信, 目中无人的话,不但使唐寅难看,而且也激起了唐寅的怒火。当初华山争武林排行,并不是凭嘴巴的,而且经过大小八十余战力拚得来的,就是当年“至尊王”,见面也要客气退让三分,这小子算什么玩意儿?
但是他虽怒而露,微微一笑道:“你的确很难缠,这样吧!我跟你打个商量。”小王道:“你说。”
唐寅道:“你的事,摆开一边,让我送艾大小姐回去,反正你有了我那双破靴,大家不伤和气。”
艳红气得几乎想杀了这个负心汉,但是她不敢动,双方一触即发的杀机,使她知道,动了只有乱了小王的阵脚,没有帮助。
小王一哼,道:“你连我这边一万两银子都赚不到,还想赚那五万两?做梦!”唐寅道:“这情形不同,让不让我赚的决定权不在你,而在艾大小姐,艾姑娘,你说是不是?”
艾梅影突然接口道:“我跟你回去。”
小王大急,转首道:“梅影……”
他这一失神,唐寅岂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突然出手攻击。
这间雅室的空间并不大,他与小王的距离只隔了一张八仙桌,不过五六尺,身形略动,就可以够上部位,“风流才子”早巳存下必杀之心,这一出手,必然石破天惊,凌历无比。哪知他身形方动,小王右手突然挥出。
就这么轻轻的一挥,唐寅一声惨叫,左手捂着左目,刚起的身形,踉跄地退了六七步,差一点摔倒地上,一丝丝鲜血已从他掌缝中渗出。
没有人看到那粒骰子是怎么出手的,但那粒骰子的的确确已在唐寅的左目中。可惜貌若潘安,俊朗潇洒的“风流才子”将会变成独眼龙。
“好小子,你记住这笔账!”
唐寅语声凄厉,人已转身冲出这道门户不见。
“好功夫,好一招‘挥手无情’,想不到三年不见,你竟练成这手绝技。”艾梅影似在赞叹,又似在讽刺o小王呐呐望着她,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艾梅影道:“你现在跟我走。”
小王点点头道:“我正想看看我娘与周大婶。”
艾梅影道:“你莫搞错,我要回财神府,不是回你娘那儿。”
小王一惊道:“你真的要回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当然要回去说清楚。”艾梅影似乎下定了决心,道:“你若是真的爱我,立刻跟我一起走。”
“这……”小王不禁犹豫了。
武财神的暴躁脾气,霹雳手段,江湖上没人不知道的,这一去岂非又是一场生死决斗?而且闯到人家窝里去,一定是输多赢少。
艾梅影冷冷道:“你怕了?其实你有这手功夫,我爹也不敢轻易动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艳红倏然在旁边插口道:“小王哥,你绝对不能去。”
艾梅影眼波一挑,道:“为什么不能去?”
艳红正色道:“你若爱他,绝不能让他去,他跟你爹比一比,无论财与势,哪一样比得上,此去岂不是送死?”
艾梅影冷笑道:“依你这么说,我叫他去是害他,并不是爱他?”
“不错。”
艾梅影道:“你简直是在放屁,我若不爱他,为什么要跟他逃亡三年,逃到这里来,吃这种苦?”
她顿了一顿又道:“现在我只是想通了,我爹的固执绝对不会改,这样的局面,逃避不是办法,只有面对现实,去跟我爹沟通。王哥,假如你真的想娶我,就不能再偷偷摸摸,只有堂堂正正去面对现实,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艳红叫起来道:“大妹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老爹非杀他不可,一个死人,怎么能娶你做老婆?”
艾梅影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死?他这手‘挥手无情’的功夫,绝对不输给我爹。”艳红一哼,道:“这么说,你要小王哥去杀你爹?杀了你爹,你还会嫁给他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分析道理。”
艾梅影冷笑道:“道理我自己会分析,我也有我的盘算,我看你是在挑拨离间我们的感情,想趁虚而入。”
艳红一呆!
她是直性子的人,碰上这种误会,她没话说,也失去了分辩的余地。
艾梅影转首对小王冷冷道:“我不会勉强你,你自己去考虑。”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飘然出门。
小王大叫道:“梅影……梅影……等等我……我跟你去……”
艳红呆如木偶,目送小王急急离开,泪珠儿像珍珠一般流下来,滴湿了衣襟。她觉得心中好苦,想好好大哭一场。可是她却哭不出声地,她顿了一顿脚,向后面走出。“风流才子”刚才就是从后面那道门户,掩进来的。
现在,她出了这道门户,是一座小小的天井。
走过天井,一道圆门,紧紧闭着。
圆门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任何人非经准许不准擅入。
这块警告牌是她亲手钉上去的。
不但红宝石上上下下的人遵守不渝,就是连她自己,除了一年三节,不会轻易进去。现在已是深夜子时,她却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是一个幽静的院子,完全是北方三合院的形式。
正厅的门虽已深闭,却还有灯火透出,显然屋中的人还没有睡。
艳红紧走几步,推开正厅的门户走了进去。
厅中右边靠窗有张桌子有两个人,对面而坐,正在下棋。
这两个人的形状非常奇特,看过的人,绝不会忘记。一个背突驼峰,把他的脑袋压得低低的,脑袋上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张脸却像个猴子,另一个人的像貌却普普通通,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但他却没有手。
双手已经齐腕而断,却装上了二只铁手。
不,也不能算手,那铁把子上,只有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铁钩子。
他就是用铁钩子夹子下棋。
唐寅说的,正是他们两人,一个是驼子、一个是钩子,与狗子正好是艳红最秘密的三张王牌。
此刻他们一见艳红进来,都停弈抬起头来。
驼子笑笑道,“红姑娘,请坐。”
艳红的神态,却显得恭敬无比,上前盈盈一礼,才说道:“深夜打扰二位老哥哥,不好意思。”
钩子道:“不用说这些废话,平日你不会进来,既然深夜来此,一定有什么紧急大事,说吧!要我们怎么帮你?”
驼子道:“我们吃了你这么多年闲饭,也需要动动筋骨了。”
“二位老哥千万别这么说。”艳红道:“否则我更开不了口。”
驼子目光在艳红脸上一扫,虽这样轻描淡写地扫过.艳红却感到如同刀割过一样,情不自禁地低下了脑袋。
“是不是那个风流才子又来了?”
艳红点点头。
钩子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说句话,我就把他钩起来风干当猪肉卖。”
艳红抬头道:“我倒不是为了他。”
驼子道:“那是为了谁?”
“小王。”
驼子望了望钩子,道:“你知不知道谁是小王?”
钩子摇摇头,却道:“既然红姑娘看得上,想必差不到哪儿去。”
驼子点点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大妹子,你说清楚一点。”
艳红道:“小王就是昔年名噪赌国至尊王的儿子,武财神一直在派人追杀他。”驼子道:“为什么要追杀他?”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武财神的女儿也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钩子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艳红脸色酡红,呐呐道:“因为小王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见他去送死。”驼子问道:“去哪儿送死?”
“他要去见武财神。”
驼子道:“把他拦下来不就没事了?”
艳红叹道:“没人能拦得住他,因为武财神的女儿要他一起去解决两人的婚姻问题,他深深爱着她,所以不能不走。”
驼子道:“勇气可嘉。”
钩子道:“我却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假如武财神不放过他,人死了还能娶老婆吗?”
艳红道:“刚才我就是拿这番话劝他,但他还是走了。”
钩子道:“这种死心眼的家伙,既然自讨苦吃,就让他去吃点苦头。”
驼子笑道:“钩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假如大妹子肯让他去找死,现在又何必上门来见咱们?”
钩子会心一笑,道:“大妹子,莫非你也爱上了他?”
艳红的脸色更加红了,呐呐道:“我还没想到这一点,他跟武财神的女儿在一起,我只希望他们两个不要出事情。”
驼子道:“依你看会出什么事情?”
艳红道:“武财神眼高于顶,绝不会允许女儿嫁给小王,何况小王的父亲就死在武财神手中,所以这一定是个悲剧。”
钩子道:“莫非你要我们帮他去杀武财神?”
驼子却问道:“钩子,你若去杀武财神,有几成把握?”
钩子道:“五成。”
驼子道:“我自信有六成半,由我去。”
艳红道:“我并没这个意思,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外人插不进手。”钩子道:“大妹子,这番话才有点儿道理,外人夹在中间,会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
驼子道:“那我就不懂了,大妹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艳红道:“我只想请二位帮忙,跟我一起去,暗中一路上保护他,使他与武财神的女儿不会受到其他骚扰。”
钩子叹道:“我现在才发现,感情这件事,实在伟大,它能使人进入忘我境界。”艳红低首道:“老哥哥是取笑我?”
驼子却问道:“会有人骚扰他们吗?”
“当然会。”艳红道:“武财神悬下巨赏,想发财的江湖朋友多的是。”驼子道:“所以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武财神既然决心要杀他,你却要平平安安保他去送死,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艳红道:“假如屏除其他因素,仅是武财神,以一对一。
小王不一定会死,怕只怕好汉挡不住人多,双手难敌四拳。”
钩子道:“哦?他有这种本事?”
艳红道:“刚才唐寅来过,他就是想发横财,小王只挥了挥手,就打瞎了他的眼睛,打得他夺门而逃。”
钩子动容道:“竟有这种事?他用的是什么暗器?”
“不是什么暗器,只是普通赌钱的骰子。”
“骰子?”驼子这时才真正动容道:“这倒稀奇,赌钱的骰子居然能要人的命,武林中倒是首开先例,空前绝后。”
艳红道:“武财神手下的八大高手,昨夜就死了三个,武财神的女儿说他挥手无情,这种消息早晚会在江湖上传开,他的麻烦也会愈来愈多,所以我来请二位帮一次忙。”钩子笑道:“好,我对这小子愈来愈有兴趣了。”
驼子道:“什么时候走?”
“就是现在。”
驼子立刻站了起来,道:“现在就现在,钩子,咱们这趟出门算是散散心。”艳红欣然道:“我代小王多谢二位前辈,现在我去招呼一下狗子,请他打前站。”当风流才子唐寅回到马府时,马武吃惊地招呼他,并且立刻找大夫为他疗伤止痛,心中却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
可是当大夫从唐寅的左眼中钳出一粒血淋淋的骰子时,马武不禁脸色大变。以唐寅的武功,仍逃不过小王的骰子,那他手中的骰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惹上了大麻烦,说不定金盆洗手十余年,所保持的声名会毁于一旦。趁着大夫还在替唐寅包扎伤口,他立刻到了自己的起居室,召来了总管马文才,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迅速以飞鸽传书,向财神府通报警讯,立刻派人侦查小王下落,同时注意红宝石俱乐部的动静。”
马文才平日挺着个大肚子,笑呵呵的样子,十足是个生意人,但他的机敏却出乎任何人的想象,在不到两个时辰内,立刻有了结果。
已经三更。
马武还陪着受伤的唐寅,在问着当时的情况。马总管走进来报告结果。
“小王走了,是跟艾梅影坐着马车一起走的;红宝石的艳红也走了,她带着两个人骑着骡子走的。”
马武心中有了疑问:“他们会去哪里?”
“一定是财神府。”唐寅肯定地回答:“马老大,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他长身而起,抱拳一揖而别。
马武也没有挽留,却对马总管道:“再用飞鸽传书,通报财神府,同时去请玲玲两姐妹,说我麻烦她们走一趟,找适当的时机下手。”
“是。”马文才又匆匆出去了。
那玲玲姐妹又是谁呢?难道她们的武功比风流才子唐寅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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