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门关里大小赌场不少,其中最大的一家,要算是红宝石俱乐部了。场子大,装潢好,门口挂着两粒大骰子画着红红的一点,就象情人勾魂的眼波,勾得人心痒痒的,就想往里钻。这家赌场的主持人,却是个女的,名叫艳红,提起这位大姐头,在这边陲的重镇,几乎是家喻户晓,黑白两道,没几个敢招惹的。
可是这几天来,艳红的心,象门口挂的骰子一样,天天在紧张,紧张得几乎吐血。就象今天晚上,八开间通敞的场子里,灯火通明,人头不少,赌的人却不多,这些赌客全都挤在赌骰子的台面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看一场大赌。
台面上庄家已赌得满面油水,臭汗浃背,坐在下家的一位于瘦的赌客,却气定神闲地望着庄家,嘴角有一丝得意的微笑,他面前的筹码已堆得象山一样高。
其实不用看台面,就看哪个头上冒汗,就知道输赢了。
旁边还有个紧张兮兮的小脚色,不时地跑进跑出,此刻他看看台面,又象老鼠一般地溜到后面一间去了。
那是间装潢得颇为富丽的客室,房间中,艳红发髻高耸,风姿不比杨贵妃差,可是脸上已没有平昔迷人的笑容。一直蹀踱着碎步,不安焦躁的神色表露无遗。
在—张八仙桌旁还坐着一个穿着羊皮大袍的大汉,这大汉正是红宝石俱乐部的总管,是艳红的亲信,一脸不怒而威的霸气,此刻竟也变成了苦瓜脸,陪着大姐头在干着急,房中沉闷的气氛因开门声而打破,只见那个象老鼠一般的小脚色又溜进来了,原来是在随时报信。“报告大姐头,外面的场面好象罩不住了,骰子李连输八把,已输掉了八万两银子,输得他满头大汗,快沉不住气啦。”
艳红跺了跺脚,对总管道:“吕老二,你不是说骰子李是边关里第一把好手吗?怎么也罩不住对方?”
吕老二皱着眉头,目注小脚色道:“他难道把把丢瘪十?”
小脚色忙低声道:“回二爷的话,骰子李每把都是豹子,可是那位赌客实在厉害,每把都压一点,始终是大豹子压小豹子,刚才骰子李丢了四个二,天对,哪知来人却丢出至尊豹子,结果还是通赔,邪门得很哪。”
艳红气得粉脸发白,尖声道:“已经接连输了三天,输的银子快到三十万两,三天换了三个好手当庄,仍旧是肉包子打狗,吕老二,这样下去,红宝石立刻会输垮关门,难道你没试过用别的办法?”
吕老二的头上也在冒汗,他先挥手让报信的小脚色出去,然后道:“大姐头,我当然想过,而且也做了,哪知挨了一记闷棍,平白损失了两个弟兄。”
艳红一怔,问道:“怎么回事?”
吕老二道:“昨天白天我就叫‘妙妙’小韭菜去摸摸他的底,那王八蛋口风紧得很,滴水不漏,小韭菜赔了身子无功而退,我只能下狠招,昨夜派了黑蛇兄弟去杀他,哪里知道今天下午,发现黑蛇兄弟两个已变成了死人,陈尸乱坟岗,我去看过,以黑蛇弟兄在道上的名气与身手,竟在脖子上同时挨了一刀。唉!看样子,他不逼死咱们是不会甘休的。”艳红听得粉脸变色,愤愤道:“说这话难道不害臊,平日老娘把场子交给你管,你是怎么管的?连来人的底细都摸不清,你是干啥吃的,难道要眼睁睁看红宝石垮吗?”吕老二举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假如能找到至尊王就好了,我看只有至尊王能克得住这王八蛋。”
艳红冷笑道:“江湖上谁都知道这位赌国老千已经死翘翘了,你说这话岂不等于放屁。”吕老二道:“我昔年跟至尊王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而且赌骰子的功夫,不输他老子……”
艳红一哼道:“还是一堆废话,就算有儿子,赌功不差,人在哪儿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
吕老二笑了笑道:“大姐头,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知道他儿子就在玉门关,现在就在城门口当城丁。”
艳红精神一振,道:“那就快想办法把他请来啊!还坐在这儿干嘛?”
吕老二道:“这事情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设想妥当,万一人家回绝了,事情反而难办。”
艳红冷笑道:“人嘛,离不开酒色财气,要多少代价,我给,甚至要我艳红倒贴上身子,我也干,你说,要准备多少代价?”
吕老二苦笑道:“我看酒色财气,一样都用不上,依他那手赌功,你见他来过赌场没有?”
“这倒没有。”
“所以财未必能打动他的心,我正在想,恐怕只有义气二字或可以请他出山。问题是咱们与他非亲非故,谈不上义气二字……”吕老二边说边在动脑筋。
艳红忿忿坐落当中的软椅里,一挥手就把桌上的茶壶茶杯扫落地上,跌得粉碎,火气冲天道;“你说了一晚上的废话,难道没一套真正有用的办法?”
她的火爆性子,吕老二不是没领教过,见状怔了一怔,倏然一拍桌子,道:“有了。”“有了什么?”艳红桃花眼圆睁,狠狠地盯着吕老二。
“我知道这位‘小至尊’跟回回木尔真交情不错,你大姐头不是放过一次交情给木尔真吗?这次就拜托木尔真出面说句话,‘小至尊’可能会听。”
艳红觉得吕老二这话不无道理,点点头道:“就这么办,明天一早,你带四色礼物去见木尔真,现在你出去把骰子档收了,告诉那位来人,叫他明天来决定输赢。”吕老二起身急匆匆出来,到了场子里,只见骰子档人山人海,正想拨开人墙叫停,倏见有个人走过来,似乎也想挤到人堆当中去。
总管吕老二呆了一呆,立刻改变了心意。
当小王看到鲁捕头的时候,鲁捕头正在大发脾气,蜡竿子张垂手站着,跟着倒楣,不用说是为着小王这档子事,落个办事不力之名,在听排揎。
此刻鲁捕头一见小王居然找上门来,以为他回心转意,顿时把怒火压了下来,跷起二郎腿,冷冷道:“你来啦,老子以为你不会来哩。不要以为我找不到人,想这份缺的人多的是,入行书起码有十几张,老子是看你年轻小伙子不错,想拉拔拉拔你。现在想通了没有?”小王淡淡道:“没想通。”
鲁捕头压下去的恼火又往上冲了,重重一拍桌子道:“没想通来干嘛?”小王抱拳道:“有件事相求。所以来拜见。”
“什么事?”
“小的邻居,有个姑娘以卖笋为业,到现在还没回家,小的替他来打听打听,是否被衙门征做了宫女?”
鲁捕头冷笑道:“我不懂你脑袋瓜子里是怎么想的?自己是个泥菩萨,还要管旁人闲事。”
小王知道非先解开鲁捕头心中不愉快的结不可,否则一定会碰钉子:“大人拉拔小的一番心意,小的心中感激,可惜小的也有苦衷。”
“啥子苦衷?”鲁捕头瞪眼而问。
“小的混在城丁班子里,两,三年来一直在等候一个人。
因为小的与那人生死相许,就在玉门关见面,不见不散,所以小的不敢离开城门半步。”蜡竿子张插嘴问道:“那人是谁?”
小王有点儿脸红,呐呐道:“是位姑娘,名叫艾梅影。”
鲁捕头哇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是个情圣,难道那位姑娘一天不来,你就一天不走,十年不来,你就当十年城丁吗?”
小王吐出一口气,坚定地回答道:“是。”
鲁捕头一哼,道:“既然这样,咱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请回吧!”
“可是……我打听的事,还请捕头大人帮忙。”
鲁捕头冷冷道:“你还想管闲事?”
小王立正垂首,道:“还望大人成全。”
“嘿,那卖笋的叫什么名字?”
“名叫周宝莲。”
鲁捕头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名册,翻了一翻,道:“唔!
是有这个人。回去告诉你那位邻居,征进宫里,是享受荣华富贵,叫他放心吧。”小王急急道:“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大人能不能帮帮忙,放了她。”
蜡竿子张叱道:“你要求太过分了,这是上面交代的公事,岂能说放人就放人,今天已被劫走了两个,不知道如何交差,你还来烦人。”
鲁捕头嘿嘿笑道:“没关系,大家都是当差的,行情也该清楚,小王,不是我鲁某人不肯帮忙,因为人由总兵衙门看管,不过只要你能凑个五百两银子,我不妨帮你打点打点,看能不能遂你心愿。”
小王一呆!心想一晚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银子?可是当他想到周大婶的苦瓜脸时,不禁又气馁了,如果空着手回家,怎么跟大婶说呢?
他咬了咬牙道:“那小的去想想办法,等会儿再来给大人回话。”
鲁捕头冷冷道:“要快喔,明日一早,总兵衙门就要派人护送上京喽。”
“小的知道。”小王行了一个二百五军礼,转身就走。
蜡竿子张望着小王背影消失在班房外,对鲁捕头道:“老大,万一他拿了银子来,你真的要放人?”
鲁捕头哈哈笑道:“一个小小的城丁,哪儿去凑五百两银子,老子不过在消遣他,让他死了那条心,他娘的,除了大老爷,还没人敢让老子碰钉子,不趁这机会修理修理他,修理谁呀!”
“老大。”蜡竿子张皱眉深思道:“最好小心点,我看这二愣子不是没有来历的人,他那手功夫不好惹。”
鲁捕头冷笑道:“你怎么啦,江湖愈混愈老,胆子愈混愈小,用粒骰子打乌鸦,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你也当真的破了胆啦!”
“老大……我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鲁捕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好啦好啦,时间不早,散班吧,你若不放心,何不到东街马大爷那边去问一问。马大爷的人面最广,消息最灵通,你去问问马大爷,摸摸那二愣子的底,准没错。”
说完伸个懒腰,呵欠连天地走出了班房。
蜡竿子张却精神一振,心想:这话不错,不妨跑一趟马府,当作闲聊,看看有什么消息。小王走出衙门,心里却在发愁。哪儿去弄五百两银子?
他不知道鲁捕头在消遣他,心中认了真,觉得能把宝莲姑娘弄回家,也算报答周大婶平日照顾之情。加上他原本个性就坚毅不拔,有任何困难,都要想办法解决。假如木尔真在,他一定肯帮忙,可惜木尔真已出关,时间上绝对来不及。就在他愁眉苦脸,边走边思忖,头一抬,—候然看到红宝石俱乐部的招牌。心中不由一动。借钱不如赌钱,借了要还,赢了连还都不必,自己有一手家传赌技,要想赢五百两银子。就象在地上捡破烂一样,为什么不进赌场去动脑筋呢?
但这刹那,老爸被人断手的悲惨景象又浮起于脑海中,老娘谆谆严训,此生不准再进赌场的戒条也在耳边响起,不禁使小王踌躇不前。
进赌场,或不进赌场,这两个矛盾的念头在脑海中经过了一番挣扎,小王为了要报答周大婶,还是低头冲进了红宝石俱乐部。
当红宝石总管吕老二一见到小王居然不请自来,心中不禁大喜,这比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元宝还要高兴,肚子里立刻打好了谱儿,上前一把拉住小王的膀子,笑道:“小王哥,今天怎么有兴趣来?”
—小王一怔,想不到进门就碰上了熟人,可是一照面,却不识对方,不由讶然,道:“老哥,眼生得很,咱们哪儿见过面?”
“哈哈!”吕老二笑道:“我常出关进关,你那站岗的姿势,直挺挺,雄赳赳的,帅极啦,睡觉都会浮起你威武的影子,说陌生不是太见外了。”
小王哑然失笑,在自己面前说这番恭维的话,吕老二算是头一个,心里难免有三分好感。于是含笑道:“老哥贵姓大名?”
“在下吕布,就是这儿的总管,再说一句你不见笑的话,木尔真老大跟我也算得上知交,听说你老弟跟木老大走得很近,应该不算是外人。”
小王听吕老二这么一说,又加上了三分好感,忙道:“幸会幸会。可惜我不来这种场所,不然早该结识你二爷啦!”
“千万别这么称呼。”吕老二鉴言辨色,话锋一转道:“老弟,你从不来玩,今天是哪阵风吹来的,居然也想来玩玩,是不是想赌二把?”
小王反而不好意思出口了,既然是木尔真的朋友,怎好意思说想来捞五百两银子?他涨红了脸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吕老二已把他拉住向里走,口中道;“来来来,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
小王只好跟着走。哪知推门进入那间会客雅室,艳红正在大发脾气,劈面就指着吕老二的鼻子骂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不把骰子档停下来,现在又输了八万两银子,真要老娘关门大吉是吗?”
小王吃了一惊,愣头愣脑地站着,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吕老二却脸不变色,吃吃笑道:“大姐头,我已经把救命菩萨清来了,前面输得再多也没关系。”
艳红怔了一怔,一双勾人魂魄的眼波扫向小王,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年纪轻轻,毫不起眼,几乎想骂吕老二是神经病,她淡淡道:“你说的是他?”
吕老二道:“刚才还在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姐头,这算是咱们红宝石俱乐部命不该绝。”
转首对小王道;“老弟,这位大姐头就是此地的老板娘,有个外号叫‘铁娘子’,个性豪爽,不让男子汉,大家热络热络。”
难道他真的是昔年号称“至尊王”的儿子?艳红不能不动容了,忙盈盈一礼道:“刚才失礼,对不起对不起,坐坐,小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玩?”
小王大大方方落座,叹口气道:“我直话直说,是想来赢五百两银子的。”艳红一怔,吕老二却哈哈笑道:“老弟,你要五百两银子开个口就行了,何必下场子,大姐头,去拿一千两银子给王老弟。”
艳红倒也看得出高低——二话不说,转身就出去拿银票。
小王忙急急道:“不要那么多,我是有困难,只要五百两就行了。”
“老弟,你也不用客气了,不要说区区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万两,咱们大姐头也不会说个不字,不拿是白不拿。”吕老二象有无限心思,说完了还轻轻叹口气。小王怔怔道:“初次见面,老哥这份情义太重了,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衷?”吕老二道:“不瞒你说,红宝石这场子,今夜就会输垮,所有的一切,已经都是别人的,趁这最后机会,帮帮你老弟的忙,有何不可。”
小王讶然道:“输给谁了?”
吕老二苦笑道:“不怕你笑话,就是刚才那档骰子摊,来人连赢了三天,咱们却还摸不清来人的底,传出去脸都丢光啦!唉!这叫技不如人,有啥办法?”
艳红此刻又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张银票,走近往小王手中一塞,娇声道:“拿去用吧,不必客气。”
小王低头看了一看,银票的面额是一千两整数,依他的个性,无功绝不受禄。可是不拿却解决不了周大婶女儿的问题,他想了想,道:“大姐盛情,我拜受了。不过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请二爷带我出去见见世面,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吕老二大喜过望,立刻站起来道:“我就知道小兄弟一定会仗义拔刀相助的,快请,快请。”
他说完与艳红施了一个得意的眼色,立刻又出了客房,急急向骰子档走去。现在骰子摊上的庄家已经是满头大汗,脸都绿了。那位干干瘦瘦,穿着一套黑缎长袍的汉子,正在点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一边点一边还斜上着眼儿望庄家,道,“再赌下去,你们红宝石罩得住,罩不住呀?”
看到他得意忘形的那股劲儿,骰子李输钱又受气,几乎要吐血,可是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正不知怎么回答,台边的人墙倏然分开,只见吕老二呵呵笑道:“在玉门关,红宝石罩不住,谁罩得住。这点儿筹码还输得起,朋友,你放心赌。”
“那好极了。”那汉子道:“我统统下,输赢一把,我立刻要换现。”
“行。”吕老二道:“不过我要换庄家。”
他挥挥手叫骰子李下去,请小王站在庄家位置,笑道:“就换这位老弟。”那汉子的三角眼看了看小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冷冷道:“可以,我先下这一点。”在面上推出一小堆筹码,就等小王丢骰子。
吕老二二一怔,道:“你不是统统下注吗?怎么只下这么一点点?”
“嘿!庄家换新人,我总得先摸摸底,你说是不是。”
吕老二没话可说,小王却发现对方不但赌得狠,而且赌得精,非常小心谨慎,不愧是赌台上的一把好手。
他没说话,捞起海碗中的骰子就丢。
得啷啷的清脆响声过后,骰子停住了,二个二点,二个四点,是副四六豹子。汉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也伸手捞起骰子往海碗里丢,骰子转了两下就停住了,四个一点,象四点鲜血,在白色的海碗中,分外鲜明。
“地豹子。庄家,你并不怎么样嘛,赔吧。”
四周哄然大笑,好象个个在幸灾乐祸。小王微微一笑道:“果然是高手,我若猜得没错,这是山西叶家的‘停风’手法,老兄莫非是叶家的人。”
那汉子吃了一惊,三角眼望着小王僻也不瞬,道:“你老弟手艺并不怎么样,眼睛倒蛮利的,你认识叶家的人?”
“不认识,我也不想认识。”
这话似乎是藐视的意思,那来人目光中立刻闪过一丝阴鸷之色,口中却冷冷笑道,“不错,我的确是叶家老七,你现在还敢做庄家吗?”
小王淡淡道:“素闻叶家七兄弟,无论在武功与赌技上都各有擅长,其中就算七爷的骰子功夫最高,今天有幸相会,错过了向高人请教的机会,岂不可惜了。”“行,冲你老弟这副胆气,我就把今天赢的都押上,输了不要叫救命。”小王淡淡道:“七爷,假如你真是叶家老七,出手就不该这么小家子气。”叶老七一呆,冷冷道:“台面上这些筹码,至少有二十万两银子,你还说我小家子气?”小王道:“听说七爷前三天还赢不少,何不统统押上去,输赢一次解决,岂不痛快,何必磨菇个没完。”
叶老七的八字眉忽然皱了一皱,他实在搞不懂小王是什么来路,居然有这么大的口气。吕老二见风辨色,却不容叶老七多想,哈哈笑道:“对,是死是活,也图个痛快,在江湖上叶家的名头不算小,这点胆气应该有的。”
俗话说,劝将不如激将,叶老七心中一想,反正是赢来的,就不信你小子有多大把握。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两张字条,扬了一扬道:“这是我存在场子里的银条,就冲庄家这句话,我全都押上了。小哥,这一把就看你的了,万一我还是赢家,立刻全部兑现。”小王转首望着吕老二道:“人家的话,二爷听到了没有?”
吕老二虽然有点儿心惊肉跳,但此时此刻,已没有考虑的余地,好歹孤注一掷,把一切希望赌在小王身上。
他故作爽朗地大笑道:“没问题,红宝石的金字招牌,也不是今天竖起来的,放心,丢骰子吧!”
小王伸手一捞骰子,乱哄哄的场子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几百对眼睛都紧张地注视着碗里。
这真是破天荒的世纪大对决,在边关地区,下这么大的赌注,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小王立刻把骰子往碗里丢,那只手在碗口上一放,那种姿势简直美妙得无懈可击,象仙女的兰花手,又象佛陀的佛指。啷啷一声响,震得每个人的心都在七上八下的乱跳。一旁的吕老二更不用说了,一颗心快提到了喉咙口,因为红宝石是不是破产让人,就看这一把要命的骰子是多少点子。
骰子没转多久就停住,点子是一个幺,两个二,一个四,正是最大的至尊豹子,叶老七竟连抓骰子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眼巴巴地输定了。
鸦雀无声的场面,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吕老二紧张.的脸色突然展露了笑容,哈哈笑道:“奇迹,奇迹,叶七爷,你没话说了吧。来,收台面。”
旁边的小脚色忙着七手八脚清台面。叶老七的脸色已经铁青,狠狠道:“一把算什么本事,瞎猫也会碰上死老鼠,再赌。”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狠狠往桌上一摔,目注小王道:“这里是二十万两,你再丢骰子。”
小王伸手把银票一推,道:“七爷,得让人处且让人,你先把银票收回去。”叶老七正自一呆,小王捞起碗里的骰子又丢了,一把一个至尊豹,再丢又是一副至尊豹,连丢八把,把把都是至尊豹,好象他丢出来的骰子再怎么丢,也就是幺二二四,别的点子都不会出现,使得场子中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叶老二蓦地想起了一个人,脸色大变。小王却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赢你的钱,告辞。”
拱拱手,拨开人墙,转身就走。
吕老二对叶老七哈哈笑道:“叶老七,你今天碰上‘小至尊’算你没长眼睛,下次别再来红宝石啦!”
说完急急转身去追小王。
叶老七气得脸都绿了,今天不但把三天来的成绩全都输光,而且脸更丢到南天门,他也一言不发,起身就走,出了红宝石俱乐部。
小王好不容易摆脱了艳红与吕总管殷勤的感谢与纠缠,匆匆走出了红宝石俱乐部,往衙门去。
他觉得今天这一千两银子拿得心安理得,现在该去交给鲁捕头请他放人。哪知才走出几十步,阴暗中倏响起一声阴沉沉的喝声:“姓王的,你慢步,好朋友已经等你很久了。”小王一惊,目光瞬处,阴暗中慢吞吞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刚才对赌的叶家老七。看样子麻烦果然来了,他细细的眼睛突然睁开,平日落寞委屈的样子在这刹那竟完全改变了,改变成了另一个人,无论他的耳朵、鼻子、眼睛及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变得那么敏锐、矫健。
当他目光四下一扫后,发现除了叶老七以外,暗中竟还有不少人。街角有二个,左边树上有一个,屋顶上似乎趴着三个。
一种除非绝顶高手,普通人感觉不出来的杀气,竟隐隐逼人而来。
麻烦不但来了,而且不小,这叶老七是赢得起输不起,还是另有名堂。小王皱皱眉头,觉得好象惹上了大麻烦。
东街的马府,是玉门关里的首富,提起马武马大爷,大家就想他的皮货与药材,在沙漠里他至少有七个骆驼商队,长年不停地在跑,中原至少也有三十家分号在销他的货,所以谁都知道,要打听各种道上的消息,非问马大爷不可。
而江湖上却知道马武是以前关东一带的顶尖高手,昔年提起“马蜂刺”,连武林排行榜上的名人都要头痛三分。谁要被“马蜂刺”刺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过自他退隐江湖,落脚玉门关做了生意,整天笑哈哈地收敛了不少。
蜡竿子张是马府的熟客,凭着衙门里的身份,马武也对他恭敬三分。
马府大厅里客人是不会断的,尤其是晚上,更是热闹。
马武坐在太师椅上,正与四周的客人打哈哈,高谈阔论,一见蜡竿子张走进来,立刻招呼道:“来,来,来,正在谈你们衙门里的事,想不到你就来了。”
蜡竿子张凑近马武旁边坐下,怔怔道:“衙门里什么事,值得马大爷谈兴那么好?”马武先为蜡竿子张斟上了一杯酒,笑道:“还不是谈白天抢衙门里宫女的事,嘿嘿,其实你们凑不上数,拉人也鲁莽了一点,怎么把回子姑娘也拉去凑数,在这个地区,汉夷杂处,是最敏感的问题,摘不好会出乱子的。”
蜡竿子张叹道:“所以咱们这碗饭难咽,捧着上头,难免会得罪下头,除非……唉!难道老爷子知道谁下的手?”
“哈哈,张捕头。”旁边有人在搭腔了:“这地方上有哪件事瞒得过马大爷的。”马武摸着山羊胡子道:“老弟,要不要透个消息给你?”
蜡竿子张求之不得,忙道,“好啊,得了线索,我明天就要拿人。”
“就是那吉尔布盟旗的回回旗主木尔真。”马武微微一笑道:“谁叫你们拉了他的两个妹子。”
蜡竿子张一呆。
别人他不怕,就怕木尔真,他那吉尔布盟旗,有勇士二千,搞不好可真要出大乱子。马武同时脸上浮起一丝揶揄的笑容道:“我看这案子就淹了吧!木尔真可不好惹。”“是,马大爷金言,在下焉能不听吩咐。”蜡竿子张一副拍马屁的神态,马武高兴地拍拍他肩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是为你老弟好。”
“是,是。”蜡竿子张恭顺地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顺便请教您大爷。”“什么事?”
“江湖上有没有用骰子当暗器的高手?他那骰子连天上的飞鸟也射得下来。”这次马武怔住了。
他想了一想道:“江湖上用骰子赌钱的高手我还知道一二个,用来当暗器,倒是头一遭听到。你知道那位高手的名字吗?”
“我知道他姓王名孙。”
马武一呆,道:“难道是他,他的暗器手法的确也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不过没听说过他的暗器就是骰子。”
蜡竿子张怔怔道:“您大爷是在说谁啊……”
旁边也有人起哄道:“江湖上不乏奇人轶事,这本账都在老爷子的肚子里,何不聊一聊,让大家增加一点儿听闻见识。”
马武的兴头也来了,拍拍身上的貂皮袍子,喝了一口酒才道:“张老弟问的这件事,我马武摸不到边儿,不过捉摸了半天,却有点儿像,所以说个故事,给大家解闷,顺便给张老弟做个参考。
大家都知道,泰山十年一会,都要搞一次武林排行榜,上一次的排行榜江湖上都称之酒色财气榜。名列第一的是糊涂老酒仙,一身先天真气,连败九十一名高手名列第一。第二名是好色书生,第三名却有二位,一个就是现在财大势大,在江湖上炙手可热的‘武财神’一个就是张老弟提起的,以骰子扫遍赌国无敌手的至尊王。
故事就在至尊王身上开始,他身怀赌技,到处赌博,有一天却进了武财神开的赌场,一场豪赌后,惹恼了武财神,派出了手下八大高手,狮、虎、鹤、豹、牛、神、鬼,蛇,把至尊王二只手砍了下来,还把血淋淋的至尊王抬送回家。回家就死在门板上。听说至尊王有个儿子,骰子上的功夫,不输于老子,一怒之下想要报仇,而他老娘阻止了他,绝对不准他报父仇,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却与武财神的宝贝女儿发生了恋情,勾引武财神的女儿私奔,一家子就在江湖上失踪了。
武财神气得跳脚,派出无数高手追踪缉查,可是到现在还没消息。”
马武一口气说到这儿打住喝了一口酒,缓过一口气,才对蜡竿子张笑道:“所以你刚才说的问题,有点儿像,又有点儿不像,像的部分,至尊王就是姓王,他儿子当然姓王,而且拿骰子当暗器,在赌上一定也有功夫,不像的是至尊王的暗器,一向是用铁弹子,没听说过用骰子,所以我马武吃不太准。”
蜡竿子张默默在琢磨,这城丁小王莫非就是“至尊王”
的儿子?正在把握不定,马武又接下去道:“老张,假如你说的那个家伙真的是至尊王的儿子‘小至尊’,那你可发财罗!”
蜡竿子张一怔,笑道:“我发什么财?”
马武呵呵笑道:“武财神已定下了巨赏,找到他女儿,赏白银五万两,取下‘小至尊’、人头,加送一万两,这不是横财是什么!”
蜡竿子张心里扑通一跳。所谓财帛动人心,假如城丁小王真的是“小至尊”,岂不就凭空发笔横财,不过想来想去,小王并不太像,他家里好像并没有女人,也没有姑娘家。马武看他沉思不语,笑着打趣道:“老张,莫非真有‘小至尊’的消息,想发笔横财?”蜡竿子张脸一红,尴尬地笑道:“大爷你说笑了,我哪有这种财运,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小至尊’,也不知道向哪位领赏啊!”
马武呵呵笑道:“老张,假如你真有线索,现在就可以领赏。”
他说着抬手指着左边一张八仙桌,坐着的八个穿着颇为称头的人,道:“你没见过那边几位大爷吗?就是武财神手下的八位高手,当年捉至尊王的狮虎鹤豹、牛神鬼蛇。”蜡竿子张吃了一惊,他还以为是普通人,原来风云聚会玉门关,八大高手都来了,他吃吃问道:“莫非武财神查到这儿来了?”
马武颔首道:“在中原查了二、三年查不出名堂,所以昨天才到,向我打听点儿消息。”蜡竿子张心中倏然一动。
小王不是要凑银子请鲁老大放人吗?凭一个穷哈哈的城丁,哪儿去凑五百两银子,莫非他上赌场去想办法?
对!只要到赌场去兜一圈,看到他上赌台,就不怕逼不出他实话。
想到那一万两银子的赏金,蜡竿子张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就告辞走出了马府,急急往街上跑。
他人还没到赌场,就看到了小王站在街中,也看到了紧张逼人的这一幕。面对着明里暗里这么多江湖人物,小王站得象岩石一样,望着叶老七冷冷道:“七爷,你等我有什么事?”
叶老七阴鸷地道:“老弟,你好功夫,叶某想盘盘你的海底。”
“海底”是黑话,意思是问姓报名。小王淡淡道:“有这个必要吗?我不过是受人相托,再说也没有伤到你七爷皮肉,何必赢得起输不起!”
叶老七冷笑道:“我不在乎这些银子,但是你却坏了我的大事。”
“哦?”
叶老七道:“红宝石生意太好,艳红那婆娘太嚣张,我叶某也是受人之托,准备今夜就要红宝石关门换老板,想不到全坏在你的手上,你说你该不该杀?”
小王淡淡道:“如此说来,你是非要我的命不可罗?”
“不错。”
“既然要杀我,何必问东问西,为什么还不动手。”
叶老七道:“我只想印证我心中的怀疑,你能一眼就看出我是叶家的人,又能每把都丢至尊豹子,想必与昔年横扫赌国的至尊王有极深渊源。”
小王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道:“至尊王早已死了。”
“但他还有儿子。”
小王冷冷道:“他儿子也死了,其实要杀人的人,是不必废话连篇的。”叶老七阴笑道,“老弟,你够爽快,希望你的武功比手上的骰子高明。”小王笑道:“赌命与赌钱的道理是一样的,只要有骰子在手,我从不认输。”“你手上还有骰子?”
“赌钱的人身上哪能不带赌具,你那么多朋友,谁先下来赌两把?”
“我先来。”
一条剑光自一棵白杨树上疾泻而落,象夜空的一道闪电,刺的方向,正是对着小王。躲在暗中观望,的蜡竿子张不由大惊失色。他的武功虽然不高,但眼皮子最杂,看得出这剑势不但凌厉,而且后面至少还有好几招煞手,这样的高手,在边关已经很少见了,小王怎么挡得住?
就在吃惊之际,却见小王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一丝白光一闪而没。
凌空出剑的高手,人在半空中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惨叫。身躯亦象断了线的纸鸢,一头栽了下来,正好落在叶老七的旁边。
叶老七慌忙叫道:“姜兄……”
就叫了两个字,就停住了,因为他骇然发现地上的人已经再也听不到他的招呼,咽喉上赫然多了一个洞,鲜血正象泉水一样流出来,只是看不到骰子。因为骰子已深深嵌进了喉头。好快的暗器手法!
好厉害的骰子。不但能赢钱,还能要人的命。
叶老七骇然望着小王,他愈来愈不敢相信,对方是哪一号人物。
暗中的蜡竿子张更是看呆了。
心中暗暗叫道:好一双无情手,不发则矣,发则必中。
这只手太可怕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他倏然转身就走。
小王看看地上的死人,叹息道:“没本钱,何必又下来赌,七爷,还有哪位想上来赌的,就请快出来,我可没时间等。”
“好,算你够种。”叶老七说完转身就跑,眨眼隐入黑暗,跑得无影无踪。小王静静地四下一看,那些埋伏在街角屋顶上的家伙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不由苦涩地笑了。
因为他想起了父亲,一直教自己玩骰子,正感到有成就的时候,父亲死了,老母亲严令不准赌。可是自己对骰子已产生了感情与兴趣,不玩手就会痒。
怎么办呢?只有改变方式,用骰子打鸟、打蛇、打虫子,反正只要是活的,除了人什么都打,年复一年,就练了这么一手功夫。想不到今天不但用骰子赚钱,还用骰子杀人,假如给老娘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气成什么样子?
但是这年头儿说话未必有用,倒是手上的骰子,比说什么话都来得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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