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贝尔湖奇人奇遇
2025-03-03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点击:

  黄面客无意探秘境 鹰爪头失足陷流沙

  金钱是万能抑是万恶,这问题直到今日还没有一个圆满的答案。
  且看本书里黄面怪客的宗流,就因为万恶的金钱,弄到他整个噶叶部落的族民流离迁徙,他的父亲噶叶土司也因他被明和番僧骗去了五百斤金子,自戕身死。
  后来他逃出关外当马贼,多年劫掠所得,大部散给当地贫民;直到救出了金刀狻猊孟英那一次,才分得到一部份金宝,他预计那笔财富可以回到青海去重建噶叶部落,那料行到榆林镇外,又给一个蒙面大盗劫去。
  他感到了幻梦成空,只有跑回关外去,这不是为着金钱吗?细想他是个本领高强的侠士,还会受到金钱驱使,千辛万苦地去追寻失物;这样,金钱似乎比生命还宝贵,是不是算得万能呢?
  且说宗流回到关外红城子,那天他刚走近一道小河,突然飞来两把短剑,他连忙施出“摘星换斗”的接暗器身手,一连把剑接着。
  细看那剑的剑衣有字写上,原来是通知他在半月之内,往甘珠寺把失物取回的。这时他心里十分狐疑,不知应该去与不去。
  那甘珠寺是在呼伦贝尔地方的哈尔哈河畔,附近都是大森林,人烟稀少。
  他思量了久久,最后还是觉得取回这笔金宝要紧,便决定冒险前往一行。
  “呼伦贝尔”是满蒙人民叫黑龙江的名字,因为那地的北方有一面呼伦池,南方就有贝尔池,而当地人都是叫湖泊做池的。
  且说宗流乘了一匹蒙古大马,那时正是六月天气,呼伦贝尔是内陆气候,又近着蒙古大沙漠,暑天时比南方还酷热,风沙障天,遍地黄土,牲口热得把舌头伸出来。
  宗流由辽宁起程,到了索伦,便沿着哈尔哈河岸前进。
  甘珠寺又叫作寿宁寺,附近有一小镇名叫大市集,再南行便是贝尔湖。
  往日甘珠寺是一所荒废了的小庙,只有几个蒙古游方僧驻足。
  但自从前次天池怪侠带着洪成栋到来,把孟英从史云程的黑狱里救出,当时就是借甘珠寺驻足的。
  后来天池怪侠和孟英又在寺里歇了一夜才离开,这事给史云程知道了,便索性把甘珠寺原有的僧人都逐出了,又将寺里兴建一番,派几个党羽扮作僧人驻守;很多远方行客还未晓到内情,常常到寺来参谒借宿,史云程的手下藉此也查探了不少消息。
  宗流来到甘珠寺,看见庙貌也颇庄严,不时传出了木鱼磐声,他把马拴过,便踏进庙来。
  二门处早有僧人出来接待,让到客室。
  宗流是个眉目挑通的人,他看到僧人不停的向他上下打量,早就醒觉了几分。
  这时进来了一个像是知客僧的,向宗流合什问道:“难得施主到来,请问贵姓?是进来参拜佛祖吗?”
  宗流见那知客僧眼神收敛,步履凝重,举止有些不像出家人,分明是个身怀武技的。
  便答道:“大师好说了,在下俗姓黄,路过宝刹,一则进来参神,二则想拜贵寺主持,有事求他指引!”
  那时小沙弥递进茶来,知客僧接过,奉到宗流面前。
  宗流暗暗施劲一按,便觉对方也发出内劲来抵着,颇有功夫。
  他连忙接过,那知客僧又合什道:“施主请在此盘桓片刻,我家主持刚有事出外了,不久便要回来。”
  他非常谦恭地请宗流坐下。过了片刻,小沙弥摆出斋菜来,菜色丰盛,不像是招待普通檀樾的供奉。
  知客僧请宗流入座后,他便退出,留下小沙弥在处侍候。宗流觉得肚里也饿了,便坐下来饱餐一顿。
  饭罢,知客僧又进来,小沙弥端上茶果,款待无微不至。
  将近黄昏,又见一个僧人进来,向知客耳边说了两句话。
  那知客僧便向宗流道:“方丈回来了,请施主见面。”
  说毕行前引路。宗流随着他转过一度月门,那里是一所大院子,沿着长廊走去,知客僧来到一间静室前,向里一指,宗流踏脚便进。
  他一见云床上坐着的人,不禁愕住,原来长老不是个僧人,而是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
  宗流这番前来,明知是身进虎穴,所以他一点也不畏惧;老道已走下云床,向他稽首,宗流也回了一揖。
  老道移过一把椅来,请他坐下,宗流故意谦让,争着要移那椅子,却发出内劲来,暗中向老道推去。
  若果是平常人,这一发内劲触到时可以仆倒丈外。
  只见老道伸出两指来,把椅子傍着回推,双方劲力一抵,那檀木大椅就像悬空不动一般。
  这里所说的不过是一忽儿的动作,宗流见老道内劲比自己还强,知道是个本领了不起的人,立刻把椅子接过,想乘势放到地面,不料他虽然用力,椅子还是黏着老道的两个指头,动也不动。
  老道跟着开言道:“施主不必拘礼,让贫道来罢。”
  说了才把椅子放下。宗流这时猜老道就是蒙面大盗化身,心里料得八九。
  宗流坐落后,便单刀直入,说自己就是榆林镇失去金宝的关外黄面客,飞刀有字叫他来甘珠寺把失物领回,请老道成全,永远记着大德。
  老道听了,只是微笑,一会才答道:“壮士请放心,那笔金宝始终会交还你的。现在请你答我几点问题:壮士高姓大名,原是那里人?令师又是那个?恕贫道多问。”
  这个把宗流一时愕住了,幸好他还能够镇定应付。
  当下答道:“说起来十分惭愧,家师就是雍和宫章克呼图克图大喇嘛,在下是西藏人,姓呼和,名叫浩特,自小随大喇嘛进宫,一时不守清规,犯了黄教教条,才逃到关外来混的。这次的金宝,是和孟英合伙劫到的官物,正想回西藏去建大庙,中途却被蒙面人夺去了。”
  原来宗流这时还是个钦犯,如果说出自己身份来,又未知老道是个什么人;所以他只说是雍和宫大喇嘛的弟子。
  那大喇嘛章克呼图克图是黄教上苑主持,大弟子就有几十人,不易查得清楚。
  老道听了,微微点头,说道:“我也疑惑到了,你的拳技完全是青藏派的功夫,原来是大喇嘛高足,怪不得出手那样到家。”
  宗流见老道相信不疑,胸里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
  但老道说话间,明明承认和自己交过手,这不是蒙面盗是谁?当下便道:“仙翁过奖,弟子这番前来,只求取回失物,还望指点则个。”
  老道并不作答,只道:“你和金刀狻猊孟英是贫道的对头吗?你这金宝……”
  宗流不等他说毕,立刻答道:“弟子和他全没交情,那次只不过初次合伙儿干这买卖。”
  老道又道:“这点我全清楚,否则也不会约你到来。你且安心在此住上几天,到时定给你拿回原物,一件不少。”
  说了,也不等宗流答复,他咳了两声,便有两个身材雄伟的僧人走进来,向宗流稽首道:“施主,客厢预备好了,请随小僧前往休息。”
  老道也站起来相送,说道:“呼和檀樾请便,贫道有消息时再来相请。”
  宗流知道再问也是无益,只得随着两个僧人离开了静室。
  宗流所住的客厢,原来是寺后的静室,有一度大铁门隔开,但环境却十分清幽,园里植满了树木,竹林假山,建着几幢房子,窗门几净,壁上尽是名人书画,案上焚着一炉沉香,令人神清气爽。
  宗流进得屋来,便有小沙弥侍候,这时他只有随遇而安。
  书中交代:宗流虽然在关外日久,但他也和别个武林中人一般,只晓到满洲地面有个秘密黑狱,却不知道主持的就是铁马神功史云程,而且他两人之间向来未谋过面。
  因此,这时只猜到老道便是劫夺他的金宝的蒙面人,至于老道本身是个什么人,却是不知。宗流住在甘珠寺客厢里,天天有酒食供奉,款待得异常周到,就是衾枕被褥,也是舒适非常,令到他迟疑不定。
  这几天里,宗流每次想踏出园门到外间走动,总是给小沙弥劝止,说是奉了祖师爷命令,恐防施主外出会遇到了危险,因此把园门关上,非经祖师爷的许可,不能擅启。
  宗流听了,知道无非要把他软禁,为着要得回那笔财物,横竖是好食好住,姑且等候几天再说。
  瞬又过了几天,那日晚饭之后,那个知客僧忽然走进园来,对宗流道:“施主,师傅派小僧到来通知,今夜同施主前往取回失物,请快些准备。”
  宗流应了一声,问道:“大师,请问令师尊法号,弟子应该怎样称呼?”
  那知客僧答道:“施主,这点恕小僧不便奉告,如果你喜欢时,就叫他仙翁也可,道长也可。”说罢回身出门去了。
  宗流稍事结束,带了随身暗器,跟着小沙弥来到前厢,远远便看见廊下站着一人,穿了一身白衣夜行衣服,头上扎了武生巾,双目炯炯,满面须髭,细看时那人便是老道。
  他今天面貌虽然无改,但须发都变得不乱了。
  他一见宗流便道:“呼和老弟,现在我同你到外间走一遍,给你多一些见识。你如果不计较的话,就呼我做大哥罢,这样给外人听了,不至生疑。”
  宗流只得陪上笑容答道:“大哥既是不嫌弃,小弟就大胆的照样称呼便了。”
  作书人从这里起,也暂时称这个史云程的化身叫做“大哥”,以便读者易于记忆。
  宗流跟随大哥出到寺门,已备上了两匹马,他们跨上马鞍,向南直驰。
  那时月出东方,朦胧夜色,但听一阵马蹄声起,两条黑影倏忽的消失在黑暗里去了。
  他两人风驰电掣的走了一程,已来到贝尔湖边,那面大湖一望无际,湖水静寂,映着月光,如同一面大镜子。
  大哥下了马,拿起他那缀满了铃儿的马鞭,很有节奏地摇了几遍。
  水声响处,芦苇丛中出现了一具羊皮筏,筏上有两个人掉着桨,缓缓地靠向岸来。
  那种羊皮筏,是北方很普遍的舟楫代用工具,凡是急流河水或浅滩湖泊就用得着。
  因为它是用十二张至十六张大山羊牯的皮,完整地缝着像个浮水篙,鼓满了气,那些羊皮涨起,浮力很大。
  羊皮气鼓两边缚了竹木,钉上木板,像是跳水的浮台一般。
  这羊皮筏虽在急激湍流里也不易沉没,而且吃水浅,载量多,浅滩沼泽也可以行驶。
  且说宗流随着大哥踏上羊皮筏后,那两个舟子一路掉向湖心,渐渐地看到湖里有一个小滩,建筑起围城子,微有灯火射出。
  宗流正看得出神,骤觉得羊皮筏搁了浅,两个舟子换上竹篙,插进水里把船推开,但久久仍推不动。
  宗流见舟子推得汗流气促,于是把竹篙接过手来,向水底撑去;那料湖底尽是浮沙,整根竹篙子没进了,还未到底。
  那舟子便道:“这处湖面到处是流沙,也不知有几许深,常常一夜下过雨,第二朝流沙便变动了。有时看到的只是几寸深的浅水,估不到下面就是流沙,人马陷进,便缓缓的沉下去,脱身不得。”
  舟子说时,大哥已站起来,骂舟子道:“没用的东西!”
  他拿起一根绳子,又从腰间拔出短剑,缚在一端,跟着执起来飞舞了几匝,向前一放,那短剑引着绳子,直插进湖里。
  他拿起绳子牵了两牵,口里说道:“那处没有流沙了。”
  用力把绳子一收,羊皮筏顺势一滑,便脱开流沙的搁浅。
  瞬已掉到滩边,大哥忽然回顾宗流说道:“呼和贤弟,这里是一个隔离了人世的地方,你要随在我身边,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可理会。”
  宗流连声应诺。这时围城上面射出几道强烈灯光,照着他们登岸。
  只听号角三声,城楼之外放下一度吊桥,宗流随着进了围城,只见城里静悄悄地没个人走出,他心里颇觉奇怪。
  大哥领着他走到一座房屋面前,一按壁间,倏忽现出一扇门来,他们沿着石级到了阁上,那座楼阁像乡间的质库一般的矗立着,阁里陈设布置,都十分华丽,四壁锦绣帐幔,玻璃格子,令到宗流一时目眩五色。
  大哥款他坐下,便从柜里倒出酒来,宗流沾到唇边,觉得一阵酒香,中人欲醉,他平生从未喝过这样的美酒。
  这时宗流的心里已没有先前那种忐忑不安,他无意中拉开了身旁的帐慢,向窗外俯瞰,不禁惊得目定口呆。
  原来窗子下面就是围城里的广场,那里有几百个人影走动着,一片暗淡灯光照射之下,映出每个人的面孔都非常可怖。
  他们乱发蓬松,裸着一半身子,行动呆板,活像一群鬼物。
  他定着神,忽然肩膊上给人一拍,才醒觉大哥站在他的背后,说道:“呼和贤弟,这一群都是穷凶极恶的东西,愚兄把他们收禁到这里来,虽然还留存着一具肉体,但已是界于人鬼之间的了。他们没有思想,也没有反抗,只是还懂得痛苦。”
  宗流听了,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口里只得连声“是是”。
  原来这处是史云程暗设的秘密黑狱,下面来往干着苦工的便是经过他把灵魂剥夺去的“行尸”,因为上文已经提及过了,这里不必多述。
  大哥又把宗流领到一间密室,向壁上一按,那小室缓缓地下沉,门扇打开,是一所地下机关。
  内里有很多人在处操纵着各种键门,宗流知道这些人是大哥的手下,他们藏在这里管着各处机关的枢钮,怪不得围城里看不到一个人。
  再进便是地窖,大哥在门上叩了两下,铁门里有人伸出首来,呀的一声把门打开。
  宗流放眼看时,地窖里放着一列石床,已有五个人锁在床上,四肢张开,给铁环箍着。
  这几个人面上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在处辗转呻吟。
  大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把衣袖卷起,在墙角拿出一瓶药水来,倒满了五杯,药水即时在杯里喷起泡沬。
  大哥向身旁手下打了一个眼色,他们立刻把药水灌进床上五个人的口里,只听到一阵惨叫声音,石床上的犯人全身痉挛着,血管涨起,有些在处拚命的抵抗,锁着的手足都磨擦到出血了。
  宗流见此情状,惨不忍睹,正想退出门外,那时大哥接近石床,伸出两臂来,运起内劲,向五个犯人身上轮流按去。
  宗流往日在铁隐禅师那里也学过了点穴的功夫,现时看到大哥的按穴手法,一拂便压遍了三十六处人身要穴,那迅捷运行的手法,把内劲透进人体,直达脑筋,宗流自问功夫还距离得很远。
  这时才明白大哥所说,狱里的人只留得一个肉体,已是界于人鬼之间的东西,就是将生人变成了行尸。
  看他刚才把药水灌向犯人,定是先使他们经过了一番剧烈痛苦。
  当他们用尽了全身气力来抵抗的时候,就乘这一忽儿将他们的重要穴道封闭,一方面施出暗劲来摧毁他们的脑筋,造成那些犯人没有了思想,简直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和世上癫痫的人或是神经病者无异。
  当宗流想到这处,他便不寒而栗,大哥已收拾完毕,偕他一同走出石窖来。
  大哥在地下室里巡视了一番,刚想离开,便见甬道里走进几个人来。
  宗流细看时,有一个人给抓着,一直走近大哥身前,那几个人把他一推,倒在地上。
  原来这个被抓的是狱里第一号室的监督,他偷偷将一壶水给一个行尸喝了。
  这行尸每天只饮食一两次,如果喝得水太多,会渐渐恢复了记忆和理智的,所以凡是擅给行尸饮食的,算是犯了死刑。
  这时大哥顺手接过一根皮鞭,狠狠地在那人身上抽了几下,吩咐道:“先把他押进地窖里,明天才把他干掉!”
  宗流听了,才晓到大哥对待手下也绝不留情,明天狱里又多了一个行尸,心里不觉吃惊起来。
  那晚宗流和大哥两人,就宿在铺陈华丽的高阁上;宗流因记挂着他那失去的金宝,又不敢向大哥追问,想念之间,刚才狱里的恐怖情形又现出眼前,因此久久不能入寐。
  将近五更,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偷偷一望,那暗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黑影提着一柄短刀,像摄青鬼一般闪进了内室,那处正是大哥的寝所。
  宗流一挺身子,就在榻上腾起来,一个“螳螂捕蝉”的窜势,箭一般跃到那人身后,把扫堂腿踢出,那人扑冬一声便倒,看榻上时,却不见了大哥的踪迹。
  正觉得奇怪,忽然笑声起自榻后,那榻背迅速转动过来,壁里那部份伸出,大哥却是睡在这里。
  他笑道:“呼和贤弟,你才是我的忠实朋友。那厮是伤不到我的。”
  一面翻身下床,从壁上取下一项铁盔来,向那刺客顶上一下子便套落。
  那刺客当堂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地下乱滚,细看时这人就是先前犯了死罪的那个第一号囚禁室的监督,不知怎的会给他逃脱了,上来行刺。
  这时给铁盔套着,辗转了几下,便流得满面鲜血。
  一忽间那人渐渐倒在地上,像蜕化一般,只剩下了一袭衣裳和一滩血水。
  大哥把头盔放好后,掀动铃子,便有人上阁来把地面收拾干净。
  大哥又命令查究地窖里那个失察,让这死囚逃出来,那部下应了一声便走出室。
  大哥回身对宗流道:“贤弟不必惊恐,方才的头盔就是真正‘血滴子’的本来面目,只要套上一忽儿,人体立刻化成血水。贤弟看刚才情形,如果我没有几下厉害的手段,怎样驾驭得这班三山五岳人物?”
  宗流故作伸出舌来说道:“大哥不只武功出人头地,就是创出种种新奇的刑具,也是没人能及;刚才那件铁帽子,竟是这么的厉害,但未知大哥从那里得来?”
  那老奸见宗流对他赞赏,不觉掀须微笑,他附着宗流耳边说道:“贤弟不要对外人说出,这东西是当今圣上亲手赐给我的,厉害无比。听说当初是一个大内喇嘛僧制造出来,献给圣上使用,杀人不露一点痕迹。”
  宗流跟着又赞颂一番,大哥以为宗流对他真的折服了。
  便把睡榻旁边那黄绫帐子拉开,露出一口宝剑来,金光灿灿。
  他把剑从壁上摘下,递给宗流道:“贤弟你看,愚兄还掌握着先斩后奏的大权,就是当今宰相,也得畏惧我几分。”
  宗流小心翼翼地捧剑在手,映着灯光细看。
  只见剑鞘镶满珍珠宝石,刻上“清宫之宝”四个篆文,那剑柄处缚着黄绫带,他展开一看,黄绫织了九个团龙暗纹,写着八个朱字:“除奸诛逆,先斩后奏”。
  正中盖了大印,文曰:“康熙御玺”。
  宗流诈作手颤起来,大哥将剑取回,说道:“贤弟,你我一见如故,方才你出力相救,可见对我一片忠心。我不妨把真相告诉你:当初愚兄也是武林中人,半生蛰处深山,绝没一些人生乐趣。
  “后来我想就算武艺出人头地,大丈夫应该出来建功立业,如果不趁着壮年,博取功名富贵,那就很容易老死一生,到头来与草木同腐,和虫蚁有什么分别?
  “我又看到我师傅和很多武林前辈,都是贫困一生,到老还是吃苦,因此才决定要把我平生本领,择主而事,胜过半生奔波,一事无成。后来果然给我如愿以偿,由一位宫里大喇嘛引我谒见皇上,即日就委我重任。
  “愚兄非不知今时异族入主,但你看像洪承畴,吴三桂等人,难道不是边疆重臣?他们到头来也不能不应顺天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地位既比不上他们,而且也不是明臣,就算受满清俸禄,于良心亦过得去。
  “所以这十几年来,愚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国上下,只有一个皇帝是我所畏惧的,余都不放在我的眼里,就是大小文武官员,对我也要另眼相看。
  “大丈夫不能留名后世,也要遗臭万年,这虽是过甚的言词,但愚兄觉得大丈夫应该有此本色,才不负人生一世。”
  他说起来像是兴奋已极,忽又把壁间一按,隆然一声,露出五个大柜来,都载满了黄金白银,珠宝玉石不计其数,宗流一眼看到自己被劫去那一袋金宝,也放在柜里,但比起那五光十色的金珠宝物来,便觉得黯然失色,他诈作看不到那袋失去的金宝,只是吃惊地道:“啊,大哥,你放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几时用得去的!”
  大哥道:“这些都是王公大臣们馈赠的,还不算多,须知宫里年中毁损和妃嫔宫人丢失的,就多过这里的几倍了。贤弟如觉得需要时,只管向愚兄取用,将来你跟着我,也不愁没享受的日子呢。”
  大哥这一席话,宗流心里暗暗骂起来:“你这老奸想用金钱把我收买吗?须知我宗流不会像你那么良心尽丧,认贼作父,看几时把你这个奸贼碎尸万段!”
  不说宗流在处暗骂,且说那史云程的确算得老奸巨猾,他虽然认定宗流化身的“呼和浩特”已经对他服从,但仍然没有把真姓名说出,所以宗流也实在猜不到他是什么人。
  他随着大哥住了几天,食则同桌,寝则同室,其间大哥尽量表示出享用的奢侈和权力的至上:希望宗流由羡慕而生出效力的死心理。
  那天大哥忽然对宗流说道:“贤弟,说来请你勿怪,我自从听见那次你救出了孟英父子之后,便晓得你是个本领高强的人物,所以才扮作蒙面盗试一下你的功夫,果然如我所料。
  “现在我们狱里像你那样武技高超的,还是没有。如果贤弟不弃,愚兄想同你结成异姓骨肉,今后同享富贵,患难相共,未知贤弟意思怎样?”
  宗流心想推却不得,当下便道:“这正是小弟求之不得的,但恐怕辱没了兄长。”
  大哥应道:“那是什么话,贤弟有心,我们今天便当天盟誓,向各部众宣布,大家畅饮一番。”
  当下两人叙过年岁,大哥比宗流长十几年。这晚就当天叩拜,焚过黄纸。
  宗流跪下誓愿时,口里说一句,脚下就暗暗画个“不”字。
  晚上在地下机关里盛排筵席,大哥的部众纷纷敬酒,宗流想起外间那几百个行尸,正在冷风澈骨里裸着身子干苦工,便食不下咽。
  第二天,大哥又同宗流来到机关,今天地下室里设了一张公案,似乎有事要举行一般,一会大哥升了座,他着宗流坐在案旁。
  便见有几个汉子押着两个人进来,都锁上了手足。那两人一见大哥便跪下。
  宗流听大哥审讯,知道那两人就是大哥最亲信的手下,一个管着地窖,一个守卫阁下,前晚那个一号囚室的监督犯了死罪,关在地窖里,掌地窖的一时徇情,没有把他锁上,因此给他开了地窖的铁门逃出。
  那守卫睡阁的也因偶然腹泻,走到阁外去大解,不料给刺客摸着暗键,把通到阁上去的秘门弄开了。到现在才查个清楚,所以拿到大哥面前审问。
  大哥讯问过后,面色一沉,回头向左右亲随喝道:“拿我的血滴子来!”
  看这情形是要立即处刑了。那两个待决之囚,一听到血滴子三字,惊至面无人色,不断向大哥叩头,额头也叩裂了,宗流看到眼前惨状,心里有些不忍。
  他虽然面貌古怪,却是心地善良,否则他后来也不会把王春明在病危里救活。
  当下他站起来对大哥说道:“这两人虽然罪有应得,但小弟刚和大哥结盟,未过三天,不想开刀。请大哥暂饶过他们,算是给小弟一点薄面!”
  大哥听了,想了一下,便点头答道:“贤弟说得也有理,且把他们关起来,改日再行治罪。”
  宗流更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又说道:“不如给他两人一个机会。将功赎罪,且看能否努力干去,报答大哥不杀之德。”
  大哥又点点头,向随从道:“拿狱里的职掌册子来。”
  一会,手下递上一本簿子,大哥翻检一下,便向那跪着的两人厉声说道:“现把你两人头颅寄下,派往看守八号地道和水牢,每天当值八个时辰,倘有疏虞,便将你们转到鬼仓去!”
  所谓鬼仓,便是黑狱里对囚禁行尸监牢的称呼。那两人立刻叩了几个头,又向宗流注视了两眼,像是从枉死城放出一般,由几个汉子将他们押走。
  这样又过了半月,宗流虽然食宿都非常舒适,大哥对他也十分客气,每日里无非跟着大哥四处巡视,没什么事要他干的。
  可是他却如坐针毡,心里只是惦念着自己失去的财物,又不敢多问。
  一天,大哥似乎要到甘珠寺去,早上吃了饭,着从人往备好羊皮筏,又吩咐宗流在阁里等他回来,叮嘱不可到外间走动,说了便走出地下机关。
  宗流听到外间轳辘骨骨的响,知道放下了吊桥,大哥已出围城子去了。
  他躺在阁上沉思,这样未知要守候至何年何月,如果要自己跟大哥去干这惨无人道的勾当,就是将来荣华富贵,他不稀罕,何况每天听着锁链声音,看到围城里面种种阴沉的景像,再住多些时,神经会抵受不住。
  他一双眼不断地向壁间游移,想了一会,便起来摩着壁上,记忆着当晚大哥启开暗柜那处部位,轻轻用劲四边熨去。
  忽然触到一处,有些儿陷下,他更用力一捺,果然露出一个小穴,伸指向里一揣,原来有一枚锁匙。
  他拿烛子一照,小穴旁边有一匙孔。他连忙拿锁钥放进小孔一转,的嗒一声,两扇柜门打开,珠光宝气,射到眼前。
  宗流先把自己那一袋子金宝拿出,打开检视,果然原封未动。
  他心里便道:“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是大哥知道,我一些也没拿去他的珠宝,谅不会奈何我的。”
  他把喑门关上,稍一结束,携回随身兵器行囊,便想上楼。
  他忽然停步自言自语的道:“使不得,大哥手下众多,我怎样踏得出围城子?”眉头一皱,有了主意,便走下石级。
  原来大哥居住那座楼房,是能够俯瞰全个围城子的,有一秘道通到地下机关;另有一扇暗门直达外间,宗流往常随大哥出入,知道那暗门每一启开,地下机关就有铃声响起。
  他本想守候到夜里才出走的,但又恐大哥回来,只有冒险从暗门走出。
  那知出入暗门才几步,地面忽然裂开一个地穴,宗流冷不防向下便坠,幸他足下轻功超卓,一贴着土壁便滑起,那扇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他已纵出半个身子,手里轻轻一按飞出陷阱边沿,全身已窜出。
  他正想向大门逃出,立刻听到空间有人喊道:“二爷,那里去!”
  宗流四望不见有人,又举步奔前,骤觉眼前一簇东西射来,飕飕连声,十几根弩箭一排地插在他面前,像篱竹一般挡着。
  跟着又有声喊道:“二爷说明了才好走,再前便有危险了!”
  宗流还是看不见人。他把心一横,猛的从背后取出他来时带着的那柄铁伞子,把铁骨子张开,展起八步赶蝉绝技,向前滑纵。
  那时围城上铃声大起,矢石四边投射,都向他身上射来。
  他舞动铁伞子,把矢石纷纷挡开,如挡雨箭,足下不停地一滑一纵,像燕子掠地,一瞥即过。
  一时城墙上都弹起了铁网,把墙顶掩蔽了,使他无法扒上。
  他跟着城墙走了一会,见没法缘得上这七八丈高垣,正在心急,忽见近城墙处有两个石拱门,像是隧道出口,可以躲避一时,他一闪身便站到拱门下,向里一望,石拱下有两扇铁门,关得很紧。
  于是把铁伞放回背后,施出掌力来向铁门推去,听到沥一声,门里的铁闩曲了,露出一隙。
  他再运掌连劈几下,那铁闩断门了,推门便进。
  那里有石级通到下面,微微看出是个水牢。
  这时宗流恐怕有人追来,只有沿级走下,但自己不谙水性,水牢中又没些浮水东西,面前一片漆黑,心里念道:“这番怕逃不出了。”
  就这当儿,牢顶突然露出一穴,有人轻轻的道:“呼和爷,你想离开这里吗?”
  宗流吓的一跳,那人只露出面目,看不出是谁。便问道:“你是谁?”
  那人应道:“二爷,我就是你救回性命的人,请不用迟疑,现在我把羊皮小泡子放下,你向前浮去,便会看到一度水闸。
  “我本来可以搅起水闸来放你出去的,但怕将来总爷加罪,不如由二爷自己去寻开,免小人受罪。出了水闸;便是湖上了。”
  说罢,扑通一声投下了一个水泡来,那暗门瞬已复合了。
  宗流纵身水里,抓着羊皮水泡,一路浮前,果然有一石拱的水闸,有铁枝隔着。
  他双手双足绕在铁枝上,出力撑开,仅可容身,便立刻浮着水泡穿过。
  泅了不久,已看到光线,渐渐见到湖水,心花怒放,那出口原来是个大渠道,直通到岸边。
  那时正是夏末秋初,湖水干涸,有些地方只是没胫水深,可以涉渡,近着围城子处,更是积溷污泥,直涸到湖心,只有两丈宽的水道,可以行船。
  宗流觉得浮水不如涉渡,这样比较快捷。他立刻展开绝技,借浮泥滑走,这正配合他的“八步赶蝉”功夫,走得非常迅速。
  他滑走了一程,脚下尽是浮温积水,忽然走到一处,脚下感到有些异样。
  那浮泥轻松绝不受力,几乎把足陷过,若不是他练成“八步赶蝉”的足下绝顶轻功,便会连人掉到浮泥里,幸而他一足陷进,另一足借势滑起,才把那陷进的一足抽出。
  他想起当初随大哥乘羊皮筏来时,那船夫说过湖里随处有流沙地域,那些流沙轻软如无物,深不见底,就是放进最轻的东西,也要下沉,他正在思量,眼前人影一幌,几十丈开外已有人追来,也是涉渡,看看那人原来是大哥,不免暗吃一惊。一会渐近。
  那人口里叫道:“呼和弟,快随我回去,你走不得!”
  果是大哥的声音。宗流只得回应道:“大哥请见谅,小弟实因有急事要回去一两个月,便当再来。”
  大哥喝道:“使不得!这里来去都不能够随便的,你勿太过放肆。”
  说时,几下轻功,踏着湖上浅水,已追近来。
  宗流拚命的逃走,后面风声传来,知道愈追愈近。
  忽然衣领上给一种大力挡着,人形随来,宗流藉着身躯矮小,他向泥浆上一滚一滑,身躯急向前倒,俯身窜开,果然给他挣脱了。
  后面的大哥也估不到他脚下滑得那样快,只是执着了一片撕下来的衣领,愕了片晌,便又飞身追来。
  宗流猛然省起刚才走过湖上一处流沙地带,浮泥轻松,绝不受力,只能凭脚下功夫滑过,料想大哥未必练过“八步赶蝉”绝技,就算有轻功在身也不能走进,否则便要沉在流沙里了。
  当下不敢怠慢,一转身便向流沙地带走去,后面大哥将迫及时,见宗流又转身窜走,他定要截回宗流,一时便忘记了湖里有流沙地带,以为宗流能够走的,他定然也可以插足。
  他见宗流愈跑愈快,也暗暗佩服宗流的滑纵功夫了得。他知道这些干涸了泥掉,不易置足,平常人便会把足陷进泥里了。
  但他那里知道浮泥和流沙性质绝不相同,浮泥下面是泥土,而流沙底下是很深的含水幼沙,绝不受力。
  前面宗流脚步忽然缓下来,他正在心里欢喜,以为这番定可抓到了。
  立刻提气上升,飘身向前,脚下窜高,一落便到了流沙地带里去。
  当他双脚一点,想再纵身飘起时,不料足下全不受力,一陷便是几寸。
  他心里一急,连忙再提起身躯,可是脚下被幼沙吸着,他想一点双足窜出,那知稍一用力,脚下又沉下几寸。
  他还是不服气,一时用尽平生轻功本领,那料愈陷愈深。
  他这时才知道流沙的厉害,任你有绝大武功,如果未曾像宗流那样,昔日曾经苦练“八步赶蝉”功夫,(把塘底浮泥堆成小丘,再浇上了滑油,天天练习。)然后才能够在流沙渡过。
  这时大哥身体已渐渐下沉,他惟有喊起救命来,希望围城里他的部下听到,赶来救援,但这处离滩上鬼墟很远,声音不易传到围城。
  他喊了一会,流沙已淹没了他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头未沉下。
  他把双臂用力拍着浮沙,想支持着一刻,可是还抵抗不住身躯重心的下沉,瞬间只露出半个头颅和一双手,眼看要全部没进流沙里去了。
  正是:盖世英雄 濒于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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