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去,都有人出来拦路问话,但是在马武的前导下,他们很顺利地通过了,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直到峰顶入口,天色已暗,几十支火炬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马武进去通报後,赵文会很快地迎了出来。
年羹尧赶上去低声说了一阵。
赵文会连连点头,然後走过来拱拱手笑道:“尹大侠,不,现在该称为四公子了,公子答应为敝会争光,赵某十分感激。
赵某为了身份所羁,不便对外公开活动,所以山东分会的会友既少,人才更是缺乏,一向不受总会重视,这回全仗公子替我们出这口气了。”
尹正清也拱手道:“客气!客气,尹某恐怕才疏技浅,不足以符员外所期,求荣反辱。”
赵文会道:“公子说那里话,济南一事,敌首胆寒,府城中虽然张文通辑,但形貌图说都与三位不符,足见公子之神威,已震慑颜铭,惊动四海了。”
尹正清心中暗笑,这都是他暗中密令颜铭照办的,却真的哄信了赵文会。乃笑道:“尹某本来不在乎被通缉的。
但想到以後在江湖上活动的方便,不能多惹麻烦,所以威胁了那家伙一番,他为了保全性命,不敢不听话。”
年羹尧道:“尹四哥的意思是要宰了那狗官的,但是我想到对员外可能不利,才劝阻了四哥,只叫那狗官变更我们的形貌图说,我们走了之後,他没有来找麻烦吧!”
赵文会连忙道:“没有,他吓破了胆,竟连济南府的公人都没有来追问究竟,这件事全得三位仗义,否则赵某真不知如何才好。
本会的弟兄知道了,还想杀到总督府去逞技一拚的,赵某拚死劝阻,说有三位已足够应付了。”
年羹尧道:“这倒是鲁莽不得,时机尚未成熟,牵一发而动全局,那个祸就闯得大了。”
赵文会道:“正是这话,三位快进去吧,赵某已经对大家说过三位的侠举了,大家都等待着瞻仰三位的风范。”
将他们让进了山口,但见广场四周或坐成立,聚集了不少人,文的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富的贫的。
各种形色不一,约莫有七八十个。
赵文会是会首,也是召集人。
他选了一块大石台,上面还设了几把竹椅,请三人登台後,就开始向群众介绍道:“这就是前些日子威震济南,义惩恶督,解救赵某危难的燕京三侠,相信各位都风闻这项侠举了。”
人潮都围了过来,纷纷道及仰慕之忱。
赵文会又连忙道:“年大侠与孟女侠是天山总会的专使,同盟弟兄,我不再说客气话了,尹四公子是孟女侠的夫婿。
本来孟女侠要他到天山去入盟的,赵某得知公子祖籍为济南本府,力恳公子在本会入盟以增光桑梓,经蒙尹四公子首肯。”
台下一片掌声,表示热烈的欢迎。
尹正清也说了几句客气话。赵文会再次道:“本次聚会的目的是选出一位新任盟主,代表本会参加总会聚盟,赵某想尹四公子是最恰当的人选,相信各位也会表赞同的。”
台下一片热烈拥护之声。但是有一个大汉越众而出,朗声向赵会首道:“听说这次选出的盟主是要武功最高的,不知是为了什麽原故,请你解释一下。”
赵文会笑道:“不错,因为四个月後,江湖各大宗派以及武林各名家在云南昆明池畔举行大会。
选出武林盟主以求一统武林,总会除了选派高手参加外,也希望各地分会选派一位高手与会共争此一荣衔。”
那大汉道:“尹四公子是燕京三侠之首,侠行义举风传天下,以声望而言,自是本会盟主最恰当的人选,但这次盟主既以武功为主,似乎应该派个武功较高的人前去。”
赵文会道:“尹四公子的武功还会有问题吗?”
年羹尧笑道:“这倒不尽然,兄弟虽知尹四哥的剑法武功已得真传,但贵处高手很多,也许有更高明的人,怎可剥夺了别人出头的机会呢?”
那大汉笑道:“年大侠说得有理,三位只杀退了一些官军,吓倒了一个饭桶总督而已,这点事我们也办得了。
只是离得太远,不知道消息,赶不及前来替赵会首分忧,一次机会错过了,第二次可不能再错过。”
尹正清微微一笑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大汉傲然道:“兄弟鲁直,现在蒙山落草。”
赵文会道:“鲁氏九雄是山东闻名的豪杰,这位是九雄之长,他们昆仲在蒙山有百名弟兄,规富济贫,侠名远播,本会的经费有一大半是他们负担的。”
尹正清拱手道:“失敬,失敬,不知贤昆仲来了几位?”
鲁直昂然道:“五个兄弟都来了,这种事我们兄弟是向不後人的,只留下三个妹妹看家。”
尹正清笑道:“兄弟久居燕京,不知道家乡还有这麽多英雄豪杰,盟主之事是赵员外抬举的。
兄弟倒不是非争取不可,但是会会故园高手,却是兄弟之愿,请贤昆仲六位一起出来,让兄弟讨教一番如何?”
鲁直一怔道:“什麽,你是说要向我们六兄弟同时挑战?”
尹正清跳下石台,拉出肩头长剑道:“不是挑战而是切磋,大家都是兄弟,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鲁直怒叫道:“你这家伙也太过于瞧不起人了,我们兄弟从不倚多为胜,大太爷一个人就够你瞧的。”
话方落口,尹正清忽而欺身前去,长剑归鞘,拳进如风,急速无比地攻向他的前胸来了。
鲁直还来不及回手,胸前已挨了一拳,连退几步,破口大骂道:“兔崽子,你敢打老子,大太爷不摘下你的瓢儿就是你养的。”
尹正清再度进招,一面一式虚晃,跟着一记霸王进酒,打在下巴上,将他打得仰面跌倒下去。
鲁直翻了个身,厉声叫道:“兄弟们,宰了这王八蛋。”
人群中冲出五条大汉,五般兵器一涌而上。
尹正清从容挥拳,连剑都没拔出来,身子像穿花蝴蝶般,几下急转,只听得噹噹的拳头着肉有声,眨眼间,六条大汉趴下了三双。
尹正清神容泰然,拱手笑道:“兄弟虽然新加入本会,但有一点建议,像这种绿林草寇,吸收他们入会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报国虽然不限身份,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掠人自肥的盗贼,绝不知有民族大义。”
话才说完,一个青衣老人徐步而出道:“阁下技艺不凡,只是口气太狂了,他们都是劫富济贫的义士。”
尹正清见那老者像貌清癯,两眼闪烁有神,步履沉稳,毫无老态,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呢!
他乃拱手问道:“老丈高姓大名,与他们是什麽关系?”
赵文会连忙代为介绍道:“这位是高则明先生,是本会建会元老之一,鲁氏九雄都是他介绍入会的。”
高则明冷冷地道:“老朽不但是他们的介绍人,还是他们的授业老师,公子骂他们等於是骂老朽督导不严了。”
尹正清微笑道:“高老先生言重了,晚辈绝无此意,晚辈既为会友,为爱惜羽毛计,不得不倡此自清之议。
乃因本会的宗旨,首在光我华夏,为民造福,令高足等爱国之心可嘉,但残民之举实不可恕。”
高则民怒道:“你是说我的弟子有残害良民的举动么?”尹正清一声冷笑道:“不错,而且罄竹难书,他们把持山寨,对过往客商抽取佣金,值十取四,以至怨声载道,而老先生可曾耳闻过吗?”高则明哈哈一笑道:“原来说的是这个,这正是老夫的主意,那些奸商剥削民众,应该好好惩罚他们一下的。”
尹正清冷冷地道:“老先生但见其一,不见其二,商人抬高货价以牟重利,其心固然可诛。
但令高足们抽取他们四成的货价,迫使他们以六成的货物,售十二成的价格,而且又都是民生必需之品,羊毛出在羊身上,倒楣的还是升斗小民,这一点老先生想到了没有?”
高则民为之语塞。尹正清神色一寒,以凌厉的声音继续道:“何况这还是对成队的客商而言,有些单身的负贩小民路过蒙山,令高足们手段残忍,尽取其所有,稍加违抗就伤害其性命,二三年来,被杀者不计其数。
最惨者莫如半年前,劫持一赵姓布贩,尽取其多年血汗所得,害得他全家陷於绝境中,一家七口老少俱投河自尽……”
这番话一出,全体动容。
连赵文会都变色道:“高老先生,鲁氏九雄真有这种举动吗?”
高则明涨红了脸愤怒道:“胡说,这完全是血口喷人。”
尹正清冷冷地道:“我所说的话都是有根据的,那姓赵的布贩乃是历城县人,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
高则明恼羞成怒叫道:“这家伙一定是官府的爪牙,大家千万别上他的当,否则他对我们的行动怎麽调查得如此清楚,赵会首,你对他的底子盘清楚没有。”
尹正清哈哈一笑道:“你这才叫血口喷人啦,尹某虽是新进入会的,但拙荆孟丽丝却是天山独臂神尼的入室弟子。
神尼是本会的发起人,又是前明宗室,崇祯天子长公主,尹某如果身份有问题的话,拙荆会嫁给我吗?”
赵文会忙道:“这点绝无可能,尹四公子曾经在寒舍剑斩总督府的文案师爷,燕京三侠更曾公开杀伤许多官军,如果尹四公子是官府鹰犬,怎敢有此举动。”
尹正清微笑道:“尹某是山东人,对桑梓父老的疾苦自然特别关心,游履所及,总要打听一政,所以才搜集得许多有关的资料,而有关于鲁氏九雄者,更是人神所共愤。”
赵文会见情形闹得很僵,忙加转围道:“今天聚会的主要目的是选本会参加总会的盟主,其他的事暂且不谈。”
尹正清正色道:“赵会首,日月同盟的意义在唤醒国魂,自以收拢人心为第一要务,如果允许鲁氏九雄这种人在会,使一般民众视吾等如蛇蝎,则失其根本矣!还请赵会首再三考虑为要。”
赵文会皱眉道:“尹四公子的意思如何?”
尹正清沉声道:“开除他们的会籍。”
四周一阵鼓噪,多半是附和赞成。
高则明变色厉声叫道:“大家别忘了,本会多年来的活动经费,有一半是我这九个弟子供给的,这些血腥钱都是为你们而赚的。”
四周又陷入默然。
尹正清道:“以後不必了,每年由尹某提供十万两银子作为本会的基金。”
高则明冷笑道:“你那来这麽多钱?”
尹正清微笑道:“尹某为了团体,毁家在所不惜,况且寒家亦薄有资财,这一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高则明冷笑道:“这可不是说说就算了,要真捐出来的啊。”
尹正清一笑道:“年二弟,先缴出本年的会金。”
年羹尧伸手入怀,取出一把银票,点了几张,交给赵文会道:“这是常厚银号的票子,保证一定可以兑现的。”
高则明道:“常厚银号掌管皇银,如果他不是官府里的爪牙,怎会与常厚号来往的呢。”
年羹尧笑道:“正因为常厚号掌管皇银,各省都有分号,便於融通,我们才使用常厚号的票子,总会的大笔资金流转,都是用常厚号作往来,高先生这一赃栽得并不高明。”
高则明恼羞成怒道:“我也是本会创始人之一,要开除弟子的会籍,必须取得我的同意。”
孟丽丝道:“为团体前途计,高先生应该同意,否则我禀明恩师,由总会来促成这事。”
高则明冷笑道:“各地的分会自成系统,并不受总会辖制,我相信神尼也不致於干涉本会业务。再说这种情形每处分会都有,不限于本会一处,你们也不想想,有身家的人,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还敢加入本会吗?
会友们都是些苦哈哈,为了发展会务,刺探搜集官府动态,甚至於结交公门中人,没钱行吗?会友们的生活都依靠会中来供养的,谁又有这些闲钱,还不是靠着干没营生的买卖!”
尹正清忙问道:“丽丝,这话当真吗?”
孟丽丝道:“我不清楚,我们不管这些事的。”
赵文会轻叹道:“这倒是事实,各地分会中固然有几位富户,但他们的资产多半在入会之初,就献给总会作为成立勤王军之用了,以赵某本身而言,一些可变用的家产都捐输出去了。
目前亦仅靠一点田地,用以支持着一个空架子,所以大部份的经费,全靠鲁氏九雄所供给的。”
尹正清道:“像这样子能办得好事,不要再谈了,本会以後由尹某负责,绝不要这种血腥钱,靠害民来救民,这不是剜肉补疮吗,那後果将导致整个的毁灭。”
赵文会用最低的声音道:“公子说得太严重了,任何事情的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掠夺亦在所不免,太祖元璋出身草莽,也当过一阵子的强盗,这只是过渡时期的求生手段。”
尹正清却正容朗声道:“那时候行,现在却不行,太祖生逢乱世,起始也没有拥有天下的大志,所以才不择手段。
现在的朝廷却正励精图治,争取民心,我们用残暴的手段岂不是自绝於天下,当人心都站在敌对的立场时,光靠一些口号,能把他们拉拢过来吗,老百姓不懂得汉夷不能两立的道理。
他们只知道谁好谁歹,前明之亡,人人都归咎吴三桂引狼入室,却不知症结全在於朝廷本身的腐败与流寇的横行所引起的,所以,人心都对他们起国反感,才会灭亡得如此之快。”
这番道理精辟而有力,使得周围的人都恍然而悟,沉默片刻後,高则明才赫赫一笑道:“阁下这番道理不错,但山东分会是我们棒起来的,你用十万两银子就想把我们全部一脚踢开,未免太过便宜了。”
尹正清冷笑着道:“尹某的银子是作复兴的基金,不是用来收买人作为自己的势力的。”
高则明道:“可是你却想把我们踢出去。”
尹正清庄容道:“日月同盟中,不需要盗贼草寇,你们假公济私,每年拿出几万雨银子,实际上你们历年掠夺所得不下千百万之数,都变成你们的私产了。”
高则明哈哈一笑道:“阁下调查得很清楚。”
尹正清从容道:“尹某既然入会,自然要对本会作一个深入的了解,以免误交匪人,有污我的名节。”
高则明冷笑道:“如果我这些弟子是真的想籍此发财,乾脆当强盗好了,为什麽还要把白花花的银子送上来。”
尹正清冷笑道:“那是为了自保,如果你们不是仗着会友的身份,托出日月盟的招牌,江湖上的正人侠士还容得你们如此猖獗吗?早就有人来收拾你们了。”
高则明怒声道:“那麽阁下是存心收拾我们而来的了?”
尹正清淡淡地道:“尹某志在复国,并不想将精力用在行侠上,所以只请你们退出会盟。”
高则明怒道:“笑话,日月盟不是你一个人的,岂能由你一个人作主,想怎麽样就怎麽样?”
尹正清笑笑道:“我代表的是公意,你不妨问问大家,有谁欢迎你们继续留在会中的。”
四周默不作声,但从神色上看,支持尹正清的人居多。
高则明脸色一变,沉声道:“姓尹的,如果你胜了老夫手中这枝剑,老夫立刻率同门下弟子脱离本会就是。”
年羹尧呛郎拨剑道:“何必要尹四哥,我来斗斗你好了。”
孟丽丝也抽出长剑道:“你这种言行已是同盟之羞,我代表总会来制裁你。”
赵文会连忙道:“本会今日乃选盟主,不可演为同室操戈之争,再者各地分会行政自主,总会无权干涉,二位绝不可介入,还是由尹四公子来解快吧!”
尹正清执剑正色说道:“对!年二弟,丽丝,你们是总会的人,不要管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好了。”
年羹尧低声地说道:“此人乃形意门高手,四哥恐怕对付不了,小弟有专门制他之策。”
尹正清微笑道:“如果我制不了他,也就无颜再作本会的盟主,让他去代表了,你放心吧,我对付得了他的。”说完泰然举步,用剑一指高则明道:“请。”
高则明眼中喷火,挺剑直进,起手就是杀着。
尹正清从容应付,气势磅礴,俨然大家风范。
孟丽丝担心地道:“师哥,你看他行吗?”
年羹尧低声道:“我也不晓得。”
孟丽丝道:“你们这麽接近,怎麽会不晓得呢?”
年羹尧笑道:“我们虽然接近,只知道其人可取,并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师妹,你怎麽对他关心起来了。”
孟丽丝脸上微红道:“我以前还不太相信他,但是今天看他的作为,似乎确是性情中人,为了大局……”
年羹尧心中略有一丝惆怅,虽然孟丽丝是他硬推出去给胤祯的,虽然他的功利心将儿女私情看得很淡,但眼见曾经全心爱过自己的师妹渐渐转向胤祯去,到底不是滋味,但他表面上,全无形色。
他只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四哥不是莽撞的人,没有相当把握,他不会冒险的。”
孟丽丝听了略为安心,但仍切齿道:“如果这老贼伤了四郎一根汗毛,我非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不可。”
年羹尧听了更不是滋味,忍不住冒了一句道:“师妹,别忘了他是什么人,这姓高的才是我们真正的同志啊!”
孟丽丝反而瞪了他一眼怒声道:“师哥,这是什么话,当初是你硬要我嫁给他的,你是为了什么呢?”
年羹尧自知失言,连忙笑着掩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责任,别为柔情所误。”
孟丽丝肃容道:“我知道,我也不会忘记的,假如他不遵守诺言,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年羹尧不作声。
赵文会却凑过来低声道:“年大侠,如果尹四公子败了,自然没话说,如果他胜了,二位必须当机立断,将鲁氏兄弟一举而歼,否则机密外泄对本会将是绝大的威胁。”
年羹尧笑笑道:“他们这么靠不住吗?”
赵文会轻叹道:“这很难说,江湖草莽那里懂得什么民族大义,一旦失势,很可能会投向向官府告密。”
年羹尧微笑道:“赵会首放心,尹四哥早有安排,日月同盟在山东的地位固若泰山,虽然不能公开活动,但官府绝不敢动你们一下,除非是山东总督换了人。”
赵文会惊喜地道:“难道颜铭也被三位感化了,那可是好消息,我们可以把山东的驻军控制在握了。”
年羹尧哈哈地笑道:“颜铭是满人,怎么会投到我们这一边呢,只是他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不敢惹我们而已。
今後本会的活动仍然要暗中进行,而且不宜太积极,使大家都过得去才能相安无事,如果整垮了颜铭,换个不怕死的顽固家伙前来,对你我都有妨碍。”
赵文会这才略感失望地退去了。
而场中决斗的两个人,已交了五六十招。
高则明剑术造诣不差,精招迭出,只是求胜心切,气性浮躁,反而不易收功。
尹正清剑招平稳,出手凝实而又有力,虽是守多攻少,却毫无败象。
沉不住气的是孟丽丝,几次她想抽剑上前帮忙,都被年羹尧止住了,轻声道:“师妹,这是四哥踏进江湖的第一步,在济南府的那一战是他扬名之始,但那是见不得人的。
只有这一战才是他扬名江湖,你必须让他自己发挥,创下名气,将来才能踏上武林盟主宝座,你一帮忙就砸了。”
孟丽丝只得强捺住紧张不安的心情,一步不放松地盯着。
年羹尧也十分关心,因为这一战对他的关系更大,异日封侯拜相,平步青云,也系乎这一次的胜负。
最沉得住气的还是尹正清本人。
他使的巨阙剑,却不想以兵器之利克敌,而且避免与对方的兵器作正面接触,多半是以剑的平面来封架。
交手至近百招时,高则明慢慢发现自己的缺点所在。
他不再急躁求进了,剑势一改为平稳,准备以丰富的经验与长久的耐力,慢慢消耗对方的体力,再蹈隙取胜。
他慢了下来,尹正清就变快了,攻多於守。
熬到一百二十招时,尹正清忽然举剑当头砍下,高则明心中大喜,因为这是剑家之大忌,一个高明的剑手绝不会用这一招。
这一招剑势虽猛,却很容易招架。
而且容易为对方控制住下面的变化,只要抬剑向上一撩,将剑撩到顶上,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任由对方攻击。
所以高则明将剑往上一平,力量用到恰到好处,剑身粘上剑锋後才产生反劲,奋力往上一挤,跟着抽剑横砍。
挤得很轻松,砍得也很顺利。
只是他没料到对方使的是一柄宝剑,剑锋贴着剑身一拖过去,悄然无声,剑已断了半截了。
剩下半截的剑在尹正清胸前擦身砍削过去,还差了两三寸。
尹正清丝毫无伤,姿势不变,锋刃直落而下,等高则明发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顶门一寒,剑刃由额头劈了下来。
将人整个劈成了两半,血肉横飞,尸身终於分成两片倒地,染得地下一片腥红。
众人也都大吃一惊。
最急的莫过於鲁氏兄弟,齐声呼喊,各挺兵器再度围上了。
这边年羹尧与孟丽丝唯恐有失,双双挺剑迫进助战,他们上得快,尹正清也不慢,横剑圈扫。
只听见一片叮当之声,鲁氏兄弟六人,除了年羹尧砍倒一人,孟丽丝搠翻一人外,其余四人都在尹正清的剑下饮刃而死。
刹那间,地上摆满了尸体。
师徒七人无人幸免,众人虽然不齿鲁氏师徒的所为,却也认为尹正清出手太狠毒了一点,所以没有一人说话。
尹正清看了看地上的残尸,收剑一叹道:“各位别怪兄弟手狠心辣,鲁氏兄弟死有余辜,高则明纵徒为恶,都该杀。
然而尹某不是为了自己而杀死他们,只是怕他老羞成怒,到官府去告我们一状,那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
四周还是默然。
尹正清庄容地道:“我希望各位弄清楚,日月同盟是一个秘密的结社,尹某杀了他们,乃是为了各位的安全。
要是他们要告密,以尹某的身手,尚不致受到威胁,尹某曾经有过杀死官军的事实,山东总督颜铭对尹某也不敢再追究了,这一点赵会首是知道的。”
赵文会连忙道:“是的,尹四公子侠怀义举,忠心国事,实足为吾党之楷模,现在赵某推选尹四公子为本会的盟主,相信大家也不会有意见了。”
四周这才响起了一阵掌声,渐变为热烈。
尹正清的脸上掠过一阵微笑。
口口 口口 口口
趁着剪剪的轻风,尹正清踌躇满志地跨在马上,玩弄着悬挂在颈上的一条丝縧,丝縧下系着一块巴掌大的金牌。
铸成锁片之状,一面镂着日月的图形,另一面则是四海一心四个篆字,那是日月盟分会的盟主表记。
孟丽丝策马并肩走在他左边,右边的年羹尧。他们的心情也是同样的激奋。
盂丽丝道:“四郎,前天我真替你担心,没想到你的剑术造诣那么深,使我很奇怪,你一向居住在京师的深宫禁苑,从那儿学来这些武功的。”
尹正清微笑道:“你别以为能人都在江湖上,大内有不少供奉都是武功盖世的高才,只要肯用心学,机会比在江湖上闯荡还多,而且不止光练一家的功夫……”
年羹尧笑道:“四哥,这下子才算见到你的真功夫,看来第一次在围猎时,我叫师妹故意相让是多余之举,凭真本事你也可以胜过她的。”
尹正清道:“那倒未必,我知道你们天山的弟子都有一套绝技,尤其是雪山派的剑法,更是无人能敌。”
孟丽丝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尹正清笑道:“如果我不知道,还敢娶你吗?我很奇怪你有着那么凌厉的杀手,为什么不施展出来?
就像在济南颜铭的家里,你如施展雪花神剑,那两个番僧必然胜不过你,可是你偏偏要用最冒险的方法苦斗。”
孟丽丝正色道:“你知道雪花神剑,我也不妨对你说实话,天山门下的弟子都会这套剑法,却严禁不准施展,即是在最危急的时候,宁可送命也不准使出。”
尹正清道:“为什么?那学了有什么用?”
孟丽丝正色道:“雪花神剑的唯一用途是用来行刺。”
尹正清一怔道:“行刺,刺杀谁?”
孟丽丝道:“自然是你们满族的皇帝了,当然现在是你的父亲,将来可能是你,不管被刺者,武功多高,有多少人护卫,神剑一发,绝不落空,这是万无一失的绝招。”
尹正清脸色微变。
年羹尧笑道:“四哥别担心,现在你们已经是夫妇了,你还怕孟师妹会杀你不成。”
尹正清讪笑道:“我倒不怕,丽丝要杀我,随时都有机会下手的,何必要用到雪花神剑呢,我担心的是父亲……”
孟丽丝笑了笑道:“那你也不用担心,你的父亲是我的公公,说什么我也不能做出逆伦弑上的悖举。”
尹正清道:“我自然不担心你,但你的师兄弟们可就不同了……”
孟丽丝笑道:“目前也不可能,因为你父亲算得上是一代明君,连我师傅也认为他是个治国的贤皇,力诫门下弟子别去伤害他,否则他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年羹尧道:“这话是可以相信的,刺杀一人无助於大局,我们的事业当从根本着手,何况世局的演变已使我们有了认识。
我们的要求不再是争夺大宝了,而是汉家子弟的合理生活与平等的待遇,这也是我们所求於四哥的。”
尹正清笑笑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你们不会明白的,一个人只有做了皇帝才能具有大公无私,四海一家的胸怀,我父亲是如此,我将来也一定会如此,只是那些王公权贵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老以为满汉之间,不应该平等,满人应该高高在上,享有特权,目前我父亲的江山还仗着他们扶持。
所以不能过份地拂逆他们,改变他们的观念,如此一来,更使他们不可一世,等我登基後,这些观念,都要加以改善了。”
孟丽丝道:“你可以全权作主吗?”
尹正清道:“如果我靠着他们而登上宝座,自然还得受他们一点压力,所以我完全不理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出来打天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不必理他们了。”
孟丽丝轻声一叹道:“但愿如此,否则就算你笼络住了我,天山门下有几十个之多,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的。
四郎,希望你不要让我为难,更不能使我失信於同门,到那个时候,我会站在他们一边的。”
尹正清微微一笑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也立过重誓,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发个誓好了,日後我如负你,必遭天谴,身首异处而死。”
孟丽丝连忙掩住了他的嘴,道:“别发誓,我相信你就是了,别老把死字挂在嘴上,也要图个吉利。”
尹正清趁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是个武林奇女子,怎么还这么迷信,说死就会死吗?”
孟丽丝因为年羹尧在侧,有点不好意思,抽回手道:“这不是迷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天的眼睛无处不在,他会看着你的,天理昭昭,果报不爽。”
尹正清抬头望着天空,那艳艳红日亮得刺眼,虽是骄阳正炽,却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彷佛冥冥之中的确已记下了他的誓言,勉强地一笑,道:“当然,当然!人可欺天不可欺,但我言行如一,天也会保佑我的,是不是?”
孟丽丝温柔地一笑道:“是的,天保佑诚实的人,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所谓得道者多助。”
尹正清笑道:“善良正直我自信居之无愧,所以高则明与鲁氏九雄,我不怕引起反感,也一定诛杀他们。
我虽然出身皇族,却天生嫉恶如仇的个性,绝不容许恶人当道,宵小横行,这一点你们也可以看出来的。”
孟丽丝道:“是的,这件事你做得很对,所以你揭穿他们的假面具时,大家都支持你。”
年羹尧道:“四哥,你杀死高则明虽为行侠,但效果却非常大,对你的声望尤为增加,我相信这件事会流传开去,对你争取武林盟主之举大有裨益。”
尹正清笑道:“这件事我不想有太多人知道,所以我对赵文会再三嘱咐,叫他保密,我杀高则明是为了他行有可诛,并不计较後果,善欲人知,非为真善。”
年羹尧微笑道:“四哥真是侠义作法,而且善行如风,并不是可以掩得住的,又何必故意去遮盖呢?”
尹正清叹道:“鲁氏九雄,只来了六个,还有三个姐妹尚在蒙山,我听说这三个女的武功,比他们兄弟还高,又善施计谋,我们要从蒙山经过,恐怕不得平安了吧!”
孟丽丝道:“怕她什么,你现在是山东分会的盟主,她们不敢动你的,否则就是与整个同盟为敌了。”
尹正清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年羹尧想想道:“这也是实话,蒙山鲁氏九雄在绿林道中,很得人缘,他们是一个体系的。
日月同盟目前还在秘密活动中,不能公开与绿林道中翻脸结仇,为了预防麻烦,我们总还是想个法子,躲躲他们。”
孟丽丝道:“对了,避避他们也好,反正我们刚开始创名立业,认—识我们的人不多,随便乔装一下,就混过他们的耳目,四郎,最要紧的是把你这块牌子藏起来,这太显眼了,让别的人看见了也不好。”
尹正清笑笑摸着牌上的穗子道:“我不是爱亮出来招摇,实在是喜欢上面的穗子,丽丝,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巧的手艺,这个同心结打得雅致玲珑,我忍不住想时刻掏出来看看……”
孟丽丝娇羞地说道:“我的人整天都跟着你身边还不够吗?”
尹正清笑道:“怎么看得够呢,人可爱,手艺更可爱,你这双使剑的手,还有这么细巧的女红怎不令人爱煞。”说着又牵过她的手。
年羹尧识趣,一个人策马在前先跑了。
孟丽丝感於他的温情,也不再害羞挣扎,让他握着抚摸。
尹正清怜惜地道:“照这双美丽的手,应该是在深闺拈花添香的,为了我,害得你游浪江湖,舞刀弄剑。”
孟丽丝在柔情的包围中,一颗心慢慢地溶化了,轻喟感叹道:“一个女孩子的归宿不是江湖,我在小的时候也常做些美丽的梦,梦想着一个美丽的归宿,我并不企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嫁一个知心的人。
蒔花、种菊,相伴着读读书、吟吟诗,所以我虽然练剑,对女孩子本份的工作却并没有放下,刺绣、烹调、缝纫,我都做得很好的。”
尹正清温柔地道:“那太好了,将来我要在宫中搭一座竹楼,靠着山,依着水,等我处理公务罢朝归来,我们就摆脱一切,也不要人侍候。
你为我锄几枝新笋,钓两尾鲜鱼,亲手烹调,两相对酌,然後我们煮一炉好茶,谈谈诗,看看书,过真正属於我们的生活。”
孟丽丝不禁神往地说道:“那办得到吗?宫里的礼法很严,那能容得你如此自由自在?”
尹正清道:“我为什么办不到,我是个最讨厌礼法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出来闯江湖了,那是礼法不许的。
我不管,到那个时候,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谁跟我噜嗦,搬出祖宗的那一套来压我的时候,我就……”
孟丽丝道:“你要怎样?”
尹正清一个杀字已经冲到喉头,忽然觉得在孟丽丝面前绝不能流露一点凶残的本性,乃笑道:“我就罚他去扫太庙,他尊重祖宗,就为祖宗多出点力。”
孟丽丝听了笑起来,而且显得非常高兴,於是娇媚地道:“四郎,你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历史上最特出的皇帝,而且也是个最懂得风趣,最会享受生活情趣的皇帝。”
尹正清温柔地笑道:“那是我的运气好,皇帝代代有,能够娶到一个文武双全百艺精通的皇后,却是千载难得其一。
史册上懂得生活的皇帝不多,一代词王李後主,风流天子隋炀帝,他们只是在脂粉丛中风流而已,那里能领略到井臼亲操,布衣白首之趣呢。”
孟丽丝的整个身心都溶化在他美丽的言词中了,将马匹的距离拉得靠近,斜斜的倚着他。
尹正清伸手揽着她的腰,乾脆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鞍上道:“丽丝,纵然终日相处,但未必都能像现在彼此心神相通,为什么还要用两匹马来分开我们呢?就让我这样抱着你走吧。”
孟丽丝轻轻挣扎一下道:“这不好,让人瞧见了不好意思,况且年师哥还在前面呢。”
尹正清低声道:“别去理会人家,此刻那怕有千万人在身边,我的眼睛只看得见你,你也只看得见我。”
孟丽丝终於不挣扎了,紧紧地贴着他,就这样两人一骑,後面牵着一头空马,缓缓地进入一座小镇。WAVELET扫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