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见状都笑了起来,辛红绢却羞得一纵身,从溪面飞了回来,拖住老和尚道:“大师,你瞧瞧你宝贝的徒弟,嘴里不干不净的,那像个出家人的样子,你还不快打他!”
她这边吵闹不依,老和尚笑着没作声,大家越发的哄笑起来。
辛红绢见左棠也在那儿掀髯大笑,急得又过去拖他道:“爹爹,你也是老没正经,自己干女儿受了人家欺侮,你不说替我出气,还要帮着笑!”
这其中始终没笑的是欧阳子陵,他自已是当事人之一,自然笑不出来,再者他的精神注意力一直放在凝神思索上,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这时突然天际掠过一道流星,亮光曳着长长的银尾,划过黑暗的长空,一霎眼就隐没在夜空中了,他突然的叫着道:“对了!
我想出来了。”
左棠被他的突然高叫怔住了,但脸上随即泛出一阵喜色,笑着道:“贤任莫非对此桃花迷阵,已看出一些端倪?”
欧阳子陵点头道:“是的,我看出了一点头绪,但是我怀疑骑鲸客真能摆出这个阵,这是河图的章法,然后加上先天易数与易象图,支综错列,然后配以武侯八阵图的门户,如此看来,非绝顶智慧与数十年苦研,断难弄清其中的变化。
先师宁机真人精通奇门遁甲,所留青莲秘籍语之颇详,然而我看也无如此成就,方才我仰观天象,总算摸清他的章法,然而如何破阵而出,却依旧毫无方法,幸而天上有一颗慧星掠过,这才得到一个启示。”
说着兴奋的在身上找出宝剑,就地划出迷阵的大概形势道:“看这桃林虽然千树一律,然如细心注意,则可看花色红白不一,自右而左,必是每隔七棵红桃则植白桃一株,满七七四九之数,则有两棵白桃,此乃河图洛书所载七盈七虚之法,再纵实而看,则红白更易,每隔八株白桃,立红桃一株,八八六四,则有红桃两株,是为易数八阵图法,而空隙之处,正暗含上天星象。
刚才的那颗慧星,恰好自天蝎星座起,掠大熊座,傍南门二,切北斗而逸出天空,此中间星罗虽密,却正好寻隙而出,一丝都不冲突,是以小侄若能出得此阵,只好算是天意了。”
欧阳子陵指手划脚的解释了半天,把周围的人都听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他们当然都不是外行,可也想不到其中居然有偌多变化。
曹一江昔年纵横海上,认星座而夜航自是袖底工夫,却也不如天外玉龙精博,不由得翘起大拇指连声赞道:“少侠目光如炬,心细如发,更兼博学广知,设非预先概廓,纵有千百颗流星,又何足用,天助犹须人助,少侠几推宇内第一人!”
这是出乎真心的赞美,倒非客套之词,其他人又何尝不萌着同感呢?
阵势既然摸清,出阵当然也就容易多了。
欧阳子陵带着大家东折西弯,一面走还一面解说,什么地方逢三折五,什么地方遇六退一,果然没有多久,已经可以看桃林边缘以及外面的石路了。
辛红绢一方面是为了高兴,一方面也是憋了半天的气,玉手一扬,照准林边的一株桃树劈去,口中还骂道:“这片鬼桃林,不知道困了多少人,看我将它毁了去!”
掌才发出,却为欧阳子陵一把抓住道:“师妹,不可以,灵山胜景,破坏了实在可惜,再说其中还包含着鬼神莫测之机与天地之间的精华,毁之谨防天怒。”
辛红绢所发掌力,大部份被欧阳子陵所化,余劲仅将桃花震得花落如雨,而已然风愁雾起,雷声隐隐,大姑娘见险些闯祸,不由得把舌头伸了一下,还朝他顽皮的笑了笑,欧阳子陵对这个师妹也真是没办法。
穷和尚将头连摇道:“厉害!厉害,不瞒大家说,我刚才还想了一个臭办法,认为要是出不了阵,干脆大家一阵巴掌,把那鬼桃林毁了算了!”
说完咧着大嘴直翻眼,老和尚这次没骂他,事实上他也动过同样的念头。
出得桃林,前行百余步,迎面一座大厦,朱漆红门,兽头上镶着一副大铜门环,虽在深夜,可是兽眼中闪着四道紫色光辉,将四周照得毫芥毕现。
左棠笑着说:“好贵重的大门,这兽眼中的夜明珠,大概就是产自紫贝中的,世人若得其一,就可得毕生富贵,骑鲸客居然用来做门饰,未免太招摇一点吧!”
他说着就去读门旁的木牌:“游珠第七险:‘一舞剑器动四方’,这是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句子,骑鲸客把他这甲兵阵吹得那么厉害,莫非是弄了些木头人来舞剑不成?”
说完举手推门,双扉洞开,大家朝里望去,原来这屋子做直道形,一直通过去,两旁各站了五十四个木制甲人,合有一百零八之数,每个木人手中均持有利剑一柄,映着壁上的夜明珠,紫光辉眼,阵势的确惊人。
左棠口中虽说得轻松,行动却不敢造次,站在门口端详着该如何进去。
后面的老和尚却不耐烦了,抢先一步道:“既然来了,就是刀山地狱,也要闯它一阵,老纳权作先锋!”
说完单掌一撩,夜战八方,就冲进门里去了,穷和尚耽心师父,跟在后面也进了门,其他的人当然不容犹疑,先后窜进了门。
说也奇怪,欧阳子陵本来就留在后面掠阵,他乍一进去,两扇大门彷佛有人控制似的,砰然一响,自动关上,而屋中的那些木人,也开始活动了。
第一对木人呼地挡上来,两柄利剑朝着为首的老和尚,分心刺到,百了大师劲贯掌心,舌绽春雷,猛喝一声:“去!”
掌力分击两个木人,老和尚当年齐名东僧,功力虽较悟非大师略差,但宇内豪杰能与相抗者实不多,可是那击出的两掌,亦仅将木人来势稍阻,随又猛力刺到。
老和尚一见心中吃惊,口中叫着邪门,只好藏头缩颈躲过,木人一击不中,利剑交触,火光四迸,乍合又分,提剑又刺向后面的穷和尚,他见师父掌击无功,不敢斗胆抗拒,也照着老和尚的样子躲了过去,木人一一的刺过去,大家也如法泡制的躲过,而这时前面的老和尚已遇上第二对木人的狙击了。
这一次木人化刺为削,而且一前一后,右高左低,躲是无法躲,幸而老和尚应变得快,拔身飞起,避过前后对削之势,第三对木人也自攻到。
不一会儿,甬道中的木人已发动到三十几对,一时剑气烛天,铿锵之声不绝,众人中只有辛红绢与欧阳子陵带有武器,曹一江背后也插着两柄缅钢鱼叉。
天外玉龙生怕老和尚师徒空手吃亏,取出七情金环,奋起青莲心功,击向一对木人,佛门至宾,再加上无比威力,只听得两声巨响,木屑飞舞,那一对木人委然倒地,而欧阳子陵也感到手臂发麻,这是他出师以来,对敌何止百人中,从未遇到的情形。
当下他不敢怠慢,拾起两支剑,掷向前面,口中叫道:“老师父、穷师兄,这些甲兵乃海底铁心寒木所制,坚固异常,只可剑折招,千万不能硬碰,请接剑!”
两道寒光,如闪电般飞至,刚好为老和尚师徒抵挡了一招。
老和尚脸上一红,顾不得再骄傲了,俯身拾剑,立刻与木人又斗在一起,左棠则早接过欧阳子陵递过来的龙泉剑,迎杀起来。
大家都有了武器,接斗自是比较轻松,其中最为费力是曹一江,这些人都是剑术名家,论招数比功力都是他最差。
闹海蛟昔年称雄海上,今天反被闹个手忙脚乱,还亏身上穿着猩魑皮所制软甲,利剑不易刺透,所以肩背上虽是挨了几下,倒还没有受大伤,然而木人剑沉力猛,打在身上也不好受。
比较占便宜的是金儿,它一身皮毛不畏刀剑,四爪着地又矮得多,不时仗着天生神力,连冲带撞,还绊倒了不少木人。
几个人边打边走,慢慢已接近另一边甬门,木制甲兵为欧阳子陵击碎了几个,也被金儿碰倒了一些,辛红绢仗着身子轻灵,左闪右避,相机以剑猛削,倒也给她弄断了好几柄木人所持的剑,可是依然还有七八十个木人,围着他们猛砍直刺,招数怪异,不虞受伤,铁心寒木,质地坚硬,即使是龙泉名剑,也削它不断,因此把许多高手,围在中间,一筹莫展。
蓦而曹一江大叫一声,原来他腿上软甲遮掩不到之处被刺了一剑,本来已是疲累不堪,那禁得再受巨创,立即倒地,一个木人对他提剑就削,锋刀朝准颈项,其他人相隔既远,且又自顾不遑,眼见即将不救。
天外玉龙侠心仁慈,何况他是随自己前来破阵的,不顾本身危险,金环脱手而出,铮然一响,将木人长剑打断,侥幸救了他一命。
好个天外玉龙,金环掷出后,不敢怠慢,忙又自胸中取出玉制折扇,挥起自创大罗汉招,一招清风拂波,拍开攻上身来的两支长剑,飘身至曹一江身畔,保护着他不再受袭。
激斗仍在进行着,欧阳子陵对这么多没有生命的木人,一面打一面在想,他想到骑鲸客曾经留言,说甲兵乃诸葛武侯木牛流马的滥觞,那么一定有发动它的机钮,也一定有停止它的机钮,只要我们找到它的机钮,不就什么问题全解决了吗?
心里想到这里,眼睛就开始注意了,可是这木人全身雕制成一个甲兵形状,根本就找不到一丝破绽。
又游门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甲兵一招“力劈华山”,举剑向他头上砍下,欧阳子陵右手举扇迎上,左手却伸掌朝它肋下推去,陡而甲兵呼的一响,不但停止了攻击,而且退回壁间去了,原来被他无意间触到了机钮。
欧阳子陵心中这份一局兴就甭提了。
他慌忙大叫道:“师妹,注意,等它举手的时候,点肋下,那里是它的机关。”
少年侠士百忙中不忘谦虚,虽然发现了止住木人的方法,却借着通知师妹的机会告诉大家。
辛红绢这时正在空中,闻言纤手两摆“落雁平沙”,身体降落时,指触脚点,同时制住了两个甲兵,其他的人见状都心中大喜,抖擞精神,不到一会功夫,将七八十个甲兵一一都归回原位。
老和尚气吁吁的走到甬道门口,猛然一掌,将门把开,一丝曙光透进,原来他们在此跟甲兵斗了大半夜,天色已经亮了。
大家把受了伤的曹一江扶到外面,欧阳子陵朝天深吸了一口气,释然道:“七险山道总算全部走完了,不过照我来想,前途恐怕尚多艰险呢!”
语毕又是一声慨叹,这个年轻人虽说技艺通神,然而经过这一日夜的煎熬,几度生死脱勒,所以尽管英气透见眉宇,也掩不住那一种疲倦之色。
左棠一面替曹一江扎伤,一面笑着道:“贤侄别泄气了,经一事长一智,我老头子一生傲啸江湖,手头大大小小的狠仗也不知经过多少,眼皮子底下瞧得起谁来,想不到在这一夜之际,却让我闹了好几个灰头土脸,要不是仗着你,恐怕十条老命也送了。
吉人自有天相,七险已渡,曹兄的伤势也没有多大妨碍,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几步,告诉骑鲸客那免崽子,他以为天罗地网的七险山道,已被我们闯过来了,也让他开开眼界,莫以为宇内无人,一味自尊自大。”
老和尚也为左棠引得豪气干云长笑道:“左老檀樾快人快语,老纳敬为先报捷音!”
说完,一声长啸,清厉激越,震得山谷回响,树枝瑟瑟,山间有晨起觅食的苍鹰,也被惊得引翅远扬。
清啸乍歇,远远的山道上,拥过一大群人,接着有一个清亮的嗓子,夹着极为深厚的功力喊道:“诸位大侠功力盖世,连渡七险,冠绝古今,独醉生敬代岛主落宾!”
语音方落,人群中飘出一个黄服儒冠的中年人,面如美玉,数绺长须,直若松风水月,风度异常高雅,再一看他走路时的身法就更令人惊异了。
原来他每跨一步,望似幅度不大,可是身子就移前丈余,欧阳子陵诧异道:“这是缩地术,此人不惟身藏秘技,恐还胸罗奇学呢?”
老和尚合什当胸,轻念一声道:“阿弥陀佛,此人貌似子都,胸怀奇学,应是蟠桃会上人,惜乎眉带凶纹,声音中含有豺意,恐怕府城颇深,不好相与。”
辛红绢不相信地问道:“老师父,隔得这么远,你就把人家给看清楚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老纳平生阅人多矣,姑娘不信,日后必知的。”
就在他们说几句话的时间,来人已行至身畔,施了一礼道:“七险山道自设立至今,尚无人渡得,诸位得于一昼夜之间,安然而过,确令在下佩服之至,岛主以诸位一夜未睡,难免旅途劳顿,特命在下先引至厅中精舍休息用餐,午后当于招贤馆中设盛筵接风,诸位如有所命,亦请于斯时一并赐示。”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一讲,知道此时说出来意也是没用,事情虽重要,倒不必急在一时,姑且等见到骑鲸客后,再做区处罢了。
遂也他抱拳作答道:“欧阳子陵后生末学,此次追随两位师门前辈,冒昧造访,殊感不安,更蒙岛主隆情招待,尤为感激,既是岛主有所指示,某等一切如命就是。”
说完又施一礼。
中年儒士也很客气的还礼,同时转身道:“欧阳大侠大客气了,独醉生敬请带路!”
说完起身走了,依然是用那套缩地术。
欧阳子陵知他存心考较,默运佛门青莲心功,身子平空御虚而起,走在他身旁道:“兄台如此客气,欧阳子陵担当不起,如蒙不弃,大家并肩而行吧!”
人在说话,脚步可不见动,可是说来奇怪,身形却始终贴在独醉生的旁边。
独醉生抬起眼睛,朝他看一下,那目光中显然的有一种诧异的神情,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微笑道:“欧阳大侠好妙的水云功!”
欧阳子陵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道:“独醉先生好精的地行术!”
独醉生哈哈长笑,笑声中伸出一只手来与欧阳子陵握了一下,那一握大家都没有运功力,然而确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一行人走过山口,那儿停了许多劲装的汉子,见他们来了,都肃然垂手侍立在一旁,可见骑鲸客对他们的礼遇的确不差。
又走了一会,就到了一座大厅前面,厅上一块横匾,草书金龙堂三个大字,笔力雄浑,独醉生用手一指道:“这儿本来是于堂主执事,于堂主昨日下山迎宾,诸位大概已见过了,此刻尚未回来,兄弟只好代为招待了,内厅已备汤水,请诸位稍事梳洗,就到厅前用餐。”
说完击了一下巴掌,遂有几个黎装少女过来侍候,独醉生又交待了几句话。
他告声得罪就到前厅去了。
大家都进到内厅,那些侍女立刻捧着几盆热水来,跪在地上,双手持盆,请大家盥洗。
穷和尚半天没说话,这会见他的幽默感又来了,嘻着大嘴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穷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师父,你看这脸盆还是金子做的妮,水也是怪香的,咱们好好的享受一下,也洗洗身上的穷气。”
老和尚狠瞪了他一眼,才对少女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劳侍候,女施主还是请将盆放下,老和尚自己会照顾。”
可是那些女孩子如若未闻,依旧木然的跪在那儿。
左棠心知必是岛上的规矩如此,遂劝他道:“大师还是将就擦把脸吧,不然她们恐怕永远跪着不敢起来呢!”
老和尚这才连呼罪过的擦了一把,穷和尚生性诙谐,放浪不羁,可是看到自己洗下满盆黑水,不由得也红了脸。
然而那些女孩子满脸恭敬,了无嫌恶之态,穷和尚讪讪的向老和尚道:“师父,咱们以后跑江湖,也把行头换干净点儿吧,要不然再遇上这种场合多难受!”
老和尚本来已满肚子不是味儿,听见这句话更生气,大喝一声道:“咄!住口,孽障,出家人四大皆空,那能着相,你要是嫌脏,赶紧还俗,别再做我的徒弟!”
穷和尚几时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吓得闭口不敢做声,倒是辛红绢看不过意,她随清昙大师多年,佛理精深,这时眉绍春花笑道:“大师父,我有句话您别生气,你们空门中人,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实你照样吃肉喝酒,怎能说无,你是个和尚,人家看来是个和尚,自己摸摸头还是和尚,怎能说空呢,除了一个光头,您和俗人有何两样?一个人既有感觉,断不能说空,若无感觉,何必要分干净龌龊,自己弄舒服些,人家看来也顺眼些,所谓心中有佛,这才是成佛作祖的真正途径,您说对不对?”
老和尚被她抢白得两眼直翻,苦在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欧阳子陵怕她得罪了老和尚,正想说几句话来转转圆,不想门口有人接腔道:“好道理,透辟之至,此足可为讨曹檄,治头风,憾在无酒,否则我定浮一大白,各位且莫忙于讨论空不空问题,一夜劳顿,腹中一定是空的了,前厅粗食已备,还是请用餐吧!”
大家回头一看,独醉生已笑吟吟的站在门旁,这才顾不得说话,随他到前厅去了。
可能是顾虑到大清早,也可能是顾虑到他们彻夜未眠,所以并未备酒,然而菜肴却很丰富精致,独醉生陪着大家用过,那些夷装少女又端上茶来,这才开始谈话。
独醉生首先清了一下喉咙,然后庄重地说道:“山道七险,泰半为岛主经营,惟桃花迷宫及甲兵二险,系出自在下布置,虽未敢云夺造化之工,然放目当今之世,知之者实无几人,诸君无恙而来,确令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位高人所为,独醉生极冀一为识荆,达者满天下,知我有多少,若此番失诸交臂,恐将抱终身之憾。”
大家听完,都把眼睛看着欧阳子陵,天外玉龙本不欲出头,处在这个情形之下,知道推托不掉,乃谦虚的站起来道:“欧阳子陵幼禀师训,略知河洛易数及星象之学,然若比及先生之才,不啻云泥之别,此次得侥幸出阵,实乃天意,至于识得甲兵肋下机关,更属无心之举,盛赞不敢辱承,若先生不弃愚劣,敬请不时赐诲。”
独醉生一听又是欧阳子陵所为,不由得把眼睛盯在他含有深意的望了一下道:“大侠人中麟凤,陆地神仙,无怪乎金陵一举而为天下魁,独醉生今宵得见,无憾生平。”
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整衣起立道:“诸位一路辛苦,在下亦不再多作打扰,请稍事休息,午后申刻,岛主设筵招贤馆,斯时兄弟再来相邀。”
说完拱手作别,带着一脸莫测高深的神情告辞而去。
大家目送他离开后,百了大师微微一叹道:“此人相貌阴沉,对欧阳公子却是一片至诚,以德化人,人定未必不能胜天,但看公子如何努力了,若将此人渡化,不但这次取贝救人可省事不少,即日后武林,亦可免无穷杀机,此功德兹大,愿公子能好自为之!”
欧阳子陵见老和尚一反平常嬉笑之态,忙憬然应道:“晚辈以身许道,即滚汤鼎镬亦在所不辞,只缘技疏艺浅,不克当此重任,既是老前辈能预测先机,尚祈有以教之!”
老和尚合什谢道:“老衲不过粗知相人术而已,那里谈得上什么先机,公子一身所学,老和尚师徒委实望尘莫及,何云指教,公子只须上体天心,下启人怀,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必老纳多饶舌了!”
欧阳子陵还待谦逊,左棠已伸手拦住了:“老和尚不过读了几天麻衣相法,那里就能通神了,目前事情正多,晚上还要赴筵呢,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我看大家还是休息一下,免得临时精神不济。”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到为他们预备好的房子里休息了。
其实他们都身怀绝技,休息不过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坐,只有曹一江,他上了年纪,又受了腿伤,先前因为忙累,人前还强撑着,这一躺下去.身子立刻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
直到将近申时,才被一阵谈话声惊醒过来,腿伤因为左棠给他服了武当无非道长所炼的玉芝大还丹,早已不觉什么痛苦,而且精神也好得多了,立即披衣走到前厅,只见听水飞鱼于钧正陪着大家在厅上谈天,一见到他进来,大家都客气的站起来。
于钧更是恭恭敬敬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老英雄您起来了,您腿伤怎么样,不碍事了吧?”
诚恳之色溢于言表,曹一江在山下就是为这汉子的义气所感动,尤其是他宁可违背禁例而把一支通讯示警的银箭强塞在自己手上的事,更令人佩服。
所以他也激动的回答道:“没有关系,左老英雄喂我服下的大约是什么灵丹仙药,这会儿不但不觉得痛,精神反而好得多了……”
他木来还想说几句感谢欧阳子陵和左棠的话,但一想到他们是跟自己一路来的,当着于钧反而不便,遂住口没说下去,遂暗中掏出那支响箭,偷偷塞在于钧手中,眼光中透出一阵感激之意。
于钧接在手中,脸红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诸位侠士功力无双,一昼夜间闯过七阵,足以睥睨当世,于钧山下之举,反嫌画蛇添足矣……”
大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正想解说一下,于钧忙使眼色止住,厅前黄影一闪,独醉生的身形已飘然而入道:“甲刻已到,岛主夫妇正候驾招贤馆中,独醉生奉命偕于堂主迎宾。”
于钧也连忙抢至门口,伸手让客道:“诸位大侠请!”
欧阳子陵等人见状,也只好将话咽下肚去,纷纷起立,逊谢一番,朝门外走去。
由金龙堂至招贤馆,约得百十步路,而且都是山坡,均以白石为砌,雕银作栏,端的一派气象,沿阶都站满了着锦装的侍女与手执金钺的武士,见众人行至,低首垂臂屏息而立,在恭敬中透着无限威严。
独醉生在前面陪着欧阳子陵,少年侠士虽然行道不久,却接连的见过不少大场面,所以尽管这一阵迎宾的仪式是如何的庄重,少年侠士却依然谈笑自如,恍若未见,这种镇定功夫是半丝都假装不得的,独醉生看在眼里,敬服之心就又加了一成。
眼前一座朱楼,金碧辉煌,欧阳子陵心知必是招贤馆,朗声朝独醉生道:“欧阳子陵武林末进敬谒璇珠岛主,请先生代为先容。”
他的话是朝独醉生说的,其实中气内涵,数十丈方园但可听闻,独醉生笑着尚未开口,楼中已传出一阵雄壮的笑语道:“欧阳大侠远来是客,请不必客气,愚夫妇恭候多时了。”
语毕金锣两响,就在白羽宫旄的簇拥下,自楼门口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壮年约四十多岁,涧口虬髯,黑脸膛遍体绮装,俨然王者威严。
女的满头朱翠,耳垂明珰,面目姣好如二十许佳人。
这一亮相,倒使欧阳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赫赫不可一世的璇珠岛主竟是猛张飞似的人物,更想不到他的夫人会如此年轻。
不过这种惊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即恢复了一往的从容风度,深作一揖道:“欧阳子陵冒昧造访,承蒙岛主以重仪相邀,实愧不敢当。”
骑鲸客亦卑亦亢还了半礼,然后圆睁着彪眼,盯了他片刻,突而哈哈大笑道:“风闻欧阳大侠扬名中原,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何快平生,更想不到大侠竟是风秀儒雅的人物,与公瑾交令人自醉。
今日方知古人设辞立语,确有一番道理,薄肴水酒,村歌俚舞,本不足待佳宾,权表海外之人一点迓客情意,请!”
说完举手礼客,这时其他人都已来到,欧阳子陵一一为己方的人引见,骑鲸客夫妇对大家的礼貌还不差。
虽然曹一江的脸上隐隐已泛起愤怒之色,骑鲸客直如未觉,欧阳子陵见他那样沉得住气,心知此人必不易与,一面在谦让入座,一面在心中暗暗沉思对付之策。
再看左棠面色庄重,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地打算盘。
老和尚师徒两人成了没嘴的葫芦,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响。
曹一江瞪眼干生气。
只有辛红绢,大姑娘今天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她觉得怪有意思,一双活溜溜的眼睛东扫西扫的最不安份。
骑鲸客等大家都坐好了,才开始为自己一边人介绍。
总护法独醉生是大家都见过的,以下则为五龙堂主,大家只认识听水飞鱼于钧是金龙堂执掌人。
其他为银龙堂主三绝手罗天生,玉龙堂主追魂燕子沈述民,灵笼堂主岭南畸人郑永南,天龙堂主一筹莫展毕又民,这些人轮到介绍的时候,多半站起来抱拳说声“承教!”便又傲然地坐下。
骑鲸客介绍完毕五龙堂主,遂又笑着道:“本岛地小事烦,尚有几位护法因另有职务,此刻未能入席,以后再为介绍吧!”
语毕挥手传令开宴。
遂听得一声锣响,进来两列少女,一列侍觞,一列呈肴,席后细乐声起。
这些宫装少女,因平时训练有素,脚步都按照音乐节奏,进退合拍,动作一致,美妙非常,而那乐声非丝非竹,更是悦耳。
其他人听得倒无所谓,欧阳子陵入耳心惊,见独醉生脸上含笑,知他又在卖弄胸中才学,当下不作声,徐待发展。
果然酒过三巡,乐声更为动听。
独醉生忍不住开口道:“下里巴人之音,不知可能入诸位高人法耳?”
欧阳子陵笑道:“先生何谦逊乃耳,此碧海青天古调,只应天上有,我们得饱耳福已属三生有幸,不过女子吹奏,总嫌中气不足,若能补以铁板铜琶,恐怕连凤凰也引来了呢!”
独醉生本来脸上是一片得意的,直至欧阳子陵说出曲名,他已够惊奇的了。
等到他不需目睹,仅凭听觉就说出这早已失传的乐器,吹奏人甚至缺点也丝毫不爽,足见比自己高明甚多,失望之色现于眉宇。
半晌,才废然地叹口气道:“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能者有几人,就这几个女优训练起来已费了我不少心血,再叫我上那儿去找通窍的顽石呢!”
语毕居然有点感伤的意思。
欧阳子陵倒深深后悔不该刺伤他的。
沉默地又喝了一阵酒,欧阳子陵见骑鲸客始终不问他的来意,只是一味的劝酒让菜,他实在忍不住了。
端了一杯酒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骑鲸客就拦住他道:“欧阳大侠,你的来意我已经非常清楚。
诸位千山万水,迢迢赐顾敝岛,目的共是两个,一是求紫贝,二是要放回曹老英雄的两位令郎,这两件事都不成问题。”
骑鲸客的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欧阳子陵等人脸上浮起喜色,他们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就解决。
可是骑鲸客笑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本岛一向也有个规矩,就是凡能通过七险山道而到山上的武林朋友,都可以向本岛提出一个要求,本岛也有义务绝对允承,你的目的有二,我只能允其中之一,你选择那一个呢?”
此言一出,席上掀起一阵吵杂之声。
欧阳子陵木然而立,没想到这骑鲸客老滑头耍出了这一手。
最难的是曹一江,自己跟着上来一趟,却给欧阳子陵惹来这么多麻烦。
老和尚也感到很为难,因为曹一江的事是他引来的,乃合什致礼道:“岛主难道不能通融通融,使能两全其美吗?”
骑鲸客不去回答他,却把眼睛看住欧阳子陵道:“难道欧阳大侠要我当着全岛弟兄自坏规矩吗?”
这句话够厉害的,武林中门有门规,党有党纪,局外人绝对不可以逼着人家改变规律,否则即违江湖道义,为武林所不耻。
欧阳子陵当然不能那么做,可是他心中实在为难,两件事论轻重实不能比拟,可是既然答应曹一江,武林中千金重一诺,岂能临时掉头不顾。
少年侠士沉思有顷,猛一咬牙道:“那么请岛主释放曹老英雄的两位公子。”
一语既罢,举座动容,悚然敬服少年侠士的义薄云天。
曹一江急得连连摆手道:“欧阳大侠,这事千万不可,通过七险山道,完全是你的力量,还请以点苍山几十条人命为重。”
欧阳子陵苦笑的摆手道:“曹老英雄你别说了,要是你处在点苍山上中毒待救,也不愿意如此偷生全命吧!”
曹一江感动得老泪交流,怔在那儿做声不得。
骑鲸客彷佛早已料到这种结果,满脸奸笑的将面前小罄敲了一下道:“传令立即释放曹老英雄的两位公子,请他们即来入席。”
随有侍卫领命而去。
不到一会工夫、曹化鲛、曹化鲳兄弟相继被领到席上,显见骑鲸客早就准备好了。
曹氏兄弟看见父亲与一些人在这儿喝酒,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曹一江巍巍地站起来道:“岛主请将他们两人仍旧绑回去,换取紫贝!”
骑鲸客笑道:“这个碍难从命,刚才你说通过七险山道,完全是欧阳大侠的力量,因此这个选择之权,不在你我,而在欧阳大侠了!”
曹一江知道欧阳子陵绝对不说出交换的话,又急又愧,学掌击向自己天灵穴,惨声道:“曹一江自愧无能,负已累人,愿一死以谢天下英雄。”
话是说完了,那只手硬是拍不下去,原来已为欧阳子陵凌空拂穴,把穴道给点住了。
左棠过去给他拍开穴道,附在耳边轻轻地说:“老英雄你别想不开,事情并未到绝望关头,紫贝依然有希望可以取得,你这么一来非特与事无补,反而辜负了我那老贤侄的一片苦心。”
阔海蛟一想,果然不闹了。
欧阳子陵只是低头喝闷酒,反是骑鲸客兴高采烈,不特殷勤劝酒,一下子召乐,一下子命舞,好像是真心地款待这批佳宾。
左棠倒底人老经验多,看欧阳子陵闷闷不乐,遂低声劝他道:“骑鲸客此举早有准备,分明别具居心,我们一时大意,坠其阱中。
不过他挟紫贝做威胁,恐怕另有所求,我们以后还有办法可想,此刻何必放在脸上留人笑柄呢?不如干脆高高兴兴的吃他一顿!”
天外玉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透,果然收起愁怀,放情的吃喝谈笑起来。
妙舞清歌,最是宜人,天外玉龙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酒量既豪,吐语如珠,三文五典,罔不精熟,他这一放情,更是光芒万丈,与独醉生谈得更是投机。
酒至半酣,他忽然问道:“先生名独醉,不知是何用意?”
独醉生饮了门前一大杯,笑着道:“屈原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世界上什么事都好办,只有清醒最难过,所以不免沉江而死。
醉乡不住住何乡,醉里滋味最销魂,我为了想高高兴兴活一辈子,惟有众人皆醒我独醉了。”
欧阳子陵那一问似乎触动了他的心事,所以发表完他的独醉理论后,埋头喝酒不再出声音了。
子陵知道他心中有难言之隐,没再去撩拨他。
辛红绢听完他的独醉论后,觉得新奇,意有未尽,忍不住道:“先生刚才讲得很热闹,怎么忽然不开口了呢?”
独醉生长叹一声道:“酒还没有喝够,醉话讲不出,醒话是不会讲,不愿讲也不屑讲,所以我没有话讲了。”
语毕片刻,忽然击桌长歌道:“盛岢酒醉鞭名马,莫使多情累佳人。”
璇珠岛上的人是看惯了他的样子,都不觉得奇怪,东来群侠也是脱略中人,不以为怪。
只有欧阳子陵心细,看到璇珠岛夫人脸上隐隐有一阵痛苦之色,心中在奇怪:“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吗?”
他在暗中猜测着,随即想到这是人家的隐私,自己不该乱加猜想,想到这儿,他的脸不自主的红起来,幸好有酒盖住。
这一顿酒吃得很久。
筵后,骑鲸客希望他们能在岛上居留一两天,紫贝没到手,欧阳子陵当然不能走,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各人在自打主意中,宾主很客气的告别了。
大家依旧被招待在金龙堂中安歇。
于钧这汉子的确是够坦爽,他明确的承认今天骑鲸客手段过于狡猾,也坦白的说出骑鲸客之所以吝紫贝而不与,一定是想要邀请欧阳子陵等人参加逐鹿王位,以逞他君临天下的野心。
这跟欧阳子陵心中所想的相同,因此并不表示惊奇,倒是他看于钧这个人实在不愧为热血男儿,不知他何以能甘心为骑鲸客所用,忍不住出言相询。
谁知道于钧听罢,长叹一声道:“士各有志,兄弟也知道所附非人,怎奈恩怨所系,说不得只有走到那里是那里了!”
欧阳子陵见他不肯说出与骑鲸客究竟有什么恩怨牵缠,当然不能强问,话题一掉,转到独醉生身上。
于钧脸上遂现出一股不屑之态道:“这个人五年前才来到岛上,一身技艺业颇高,腹内所学更是广博,岛主的野心也是他给引起的,阴沉凶险,城府颇深,所以不到两年,就得到岛主的倚重,升为总护法,言听计从。
最近他又不知从那儿找来一批武林高手,担任银玉灵天四龙堂主,同时连结倭人,以增加岛上力量。
目前看起来,好像璇珠岛实力雄厚,足可称霸一方,可树大招风,再加专以巧取豪夺的作风对付武林同道,看来覆亡之期,已在不远,反不如以前偏处一隅,得保自在逍遥……”
大家看他牢骚越来越多,恐怕此地耳目众多,被人听去,对他不利,逐出言劝止,信口又胡诌了几句,大家都告散了。
欧阳子陵回到房中,胸内百思交集,想到紫贝尚未到手,点苍山上,无数英雄及几位义兄都亟待拯救,不禁忧从中来,在床上更睡不稳了。
辗转反侧,又是良久,心思始终不能平复,干脆披衣起身,开门外出。
虽说南海四季如春,夜寒依然如水,深夜中他发现这个岛防备得很周密,火把光中,身穿甲胄,手持长茅的武士不停地走来走去,间而还送来一阵巡夜的更鼓声。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应该是绝塞苦的战地风光,他想不到能够在这小岛上领略到了。
弯弯的新月斜挂上天幕,夜空中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在眨眼,除了武士们走路时振动衣甲的响声外,这儿应该没有别种声响。
可是他敏锐的听觉告诉他在右侧的竹林中有着金刃劈风的声响,他觉得很奇怪,难道有人在这儿拚斗不成。
他蹑起脚步,轻轻的转进竹林,顺着声音朝前找去,终于他看见了。
是一个人在那儿练剑,那个人身法轻灵,剑法极其怪异,根本说不出是那家的路数,可是一招一式都极其狠辣。
他在旁边观察了一下,脸上不自而然的浮起一阵笑意。
原来他看出这套剑法虽然狠毒凶险,可胜过天下任何一家的招数,然若与自己的大罗剑相较,仍觉火候不够,相差甚远。
又看了一下,那个人忽然收势,轻啸一声,回头望着,似已发现欧阳子陵来临,月光照着那人白色的面容,赫然是独醉生。
欧阳子陵知道行踪已现,不能再隐藏下去,遂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空山明月,一鹤独舞,先生真好雅兴!”
独醉生发现在旁窥视的人是欧阳子陵时,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现出欣喜的神情道:“愁绪万千,谁知我心,在下一时无眠,深感岑寂,这才想起举剑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意惊动侠趾,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大侠累了一天,不好好休息,莫非也是爱月眠迟么?”
欧阳子陵正因为偷窥人家练剑,很是失礼而感到不好意思,及见独醉生笑容相向,全无愠意,倒觉得此人尚为可亲,不像百了大师及于钧所说得那么阴险不近人情。
遂也他笑笑道:“那里,那里,在下可没有先生这么高雅的情趣,只不过是一时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扰了先生雅兴。”
独醉生见欧阳子陵眉头深锁,想到他是为什么而烦忧,遂笑着道:“大侠心中郁结的,莫非是为紫贝的事。”
欧阳子陵被人家一言道破心事,深服此人果然心智过人。
他慨然地道:“先生察微知著,洞见肺腑,在下此次冒生死之危而来,就是为了紫贝之事。
不想碰上了曹老英雄的事,为全江湖道义,只好先放下自己的事了,然紫贝势在必得,岛主以礼相待,欧阳子陵当然不便多作要求,是以感到心中忧虑不决。”
独醉生听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你我虽属初会,倒是颇获我心,托大叫你一声老弟吧。
我说老弟呀,你虽然身负绝学,艺高天人,可是要论到心机和阅历,可实在太差太差了吧。
你连闯七关,普天之下可说很难找到这份身手,岛主现在正在求才若渴的时候,自然想拉你为用,为己张本了。
闹海蛟父子的事只能说适逢其会,岛主抓住了机会,既应了规条又买了人情,让你老弟白忙了一阵,可还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摸到。”
独醉生见他听得出神,也得意的继续说道:“曹一江父子早年的海上名头,的确颇有一点作用,所以岛主先前是想将他们不择手段地拢络过来。
可是跟你老弟一比,他们差得太多了,干脆藉此恩将他们放了,也正好抢过你老弟一个要求的权利,此一为二鸟之计,不可谓之不妙。”
欧阳子陵听到这儿,不禁愤然作色道:“那么你的意思倒底要我怎么办呢!”
独醉生眼珠一转道:“老弟,你别忙,听我慢慢的道来,岛主既然挟持紫贝不与,当然是想以此要胁你跟他共襄大举呀。
紫贝虽然宝贵,他还是会给你的,可是你必须先答允他的条件,纠合中原武林人士以及各门派的好汉助他攘夺王位,有着那么大助力,这件事当然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你可是开国功勋,少不得裂土分疆,位极人臣,衣朱带紫了……”
欧阳子陵脸上勃然色变,摇手道:“先生别在说下去,我辈行侠仗义,视功名富贵如草芥,此事断不可为,欧阳子陵可不要紫贝,也不能答应这种条件。”
独醉生冷冷的追问道:“那么你是存心不顾那么多人的性命,忍心看他们毒发身死了,是么?”
欧阳子陵为难的低下了头,独醉生呷呷冷笑地望着他。
片刻之后,少年侠士凛然地抬头道:“死生有命,我不能将那些人治好后,再陷他们于不义,明天我就告辞回去。
先上天山找到七毒天王拚斗,偌能获胜,我就带着他的头回到点苍去送那批朋友回去,后事俱妥,我再自刎以谢知己,明天我也不见岛主了,就烦先生代为告诉一声!”
说完回头就走,被独醉生一把拖住了。
欧阳子陵朗眉一扬道:“先生莫非想强留在下么?”
青莲心功发出,周身自然地逼出一层劲气,振开独醉生的手指,独醉生想不到欧阳子陵已有顾念却敌的功力。
独醉生又惊又急地喊道:“老弟,等一下,再听我几句话!”
欧阳子陵闻声站住道:“先生要是再替岛主作说客,请恕在下不恭陪了!”
独醉生笑笑道:“老弟肝胆照人,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大轻,遇事急躁,这毛病可先万万不行。”
接着又放低声音道:“你已通读九书,颇治杂学,医卜星相,无所不能,拳棒刀枪,莫不熟精。”
欧阳子陵见他称兄道弟,款待亲热,先批评自己冒险,又吹嘘胸中学问技艺,一时弄不清他在搞什么鬼,也只好让他说下去。
独醉生却将嗓子压得更低道:“我在这岛上是另有用意的……那个告诉你也不妨,紫贝,骑鲸客把它视同拱璧,藏在极严密之处,从无第二人知晓。
今夜的谈话只有你知我知,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夜已深了,我该回去了。”
独醉生轻轻拍拍他的一肩膀,一掠身就走了。
独醉生的最后这番话,欧阳子陵感觉到非常意外,因此反而愕在那儿,半晌都没动弹,突而人影一闪,来到欧阳子陵身边。
欧阳子陵心头一惊,劈出了一掌,那人也举掌相迎,想是功力略逊,闷哼一声道:“老弟,是我!”
原来是独醉生去而复返,欧阳子陵苍猝中出手,用的是十成功力,见独醉生居然能硬接,倒是有点愕然了。
想不到独醉生比他的惊异心还大:“老弟,真了不起,你是怎么练的,愚兄要是差点劲,这一条命呜呼哀哉了。”
欧阳子陵自己差点误伤了人家,心里十分抱歉,正想开口说两句道歉的话,独醉生已压低了嗓子,在他的耳旁说:“老弟,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回来告诉你的,愚兄以前曾经给骑鲸客引见了几个扶桑的剑士,谁知道他因人成事太急,对那几个倭人敬礼有加,比对我还亲信呢!
明天他恐怕会唆使他们跟你挑战的,扶桑剑法别成一派,颇有几下煞着,方才我在林中所练的几招,就是跟他们学的,那几手攻势凶厉,我一时还没想到破解之法。
明天你要小心点,最好不要大贴近,用轻身工夫游斗,等他疲倦了再设法挫败他们,我真不愿意你这本国第一高手吃了他们的亏,这一仗关系我们华夏令誉,你可大意不得。”
独醉生说这番话时,语调非常诚恳,使欧阳子陵倒是十分感动,不自而然地对面前这个怪人,产生了不少亲近的感觉。
所以他激动地道:“谢谢兄长关心,扶桑剑招传自我国的,唐代倭国曾派了不少士子留学长安,不但学文,而且也学了很多武事。天下武学本来就源出一宗,他们再厉害,小弟也有应付之道,到时必定不致令兄长失望的。”
独醉生见他已改口称自己为兄长,显然十分开心,再见他说得那么轻松,心中虽不敢全信,可是他接过老兄弟一掌,知道就凭功力,这位年轻高手必定吃不了亏,遂放心叮嘱两句珍重,这才真正的告别走了。
欧阳子陵目送他的身形在林畔消失,心中也摸不清是什么味道,面对这一个行为乖张莫测的怪人,的确感到无限迷惘。
照于钧的说法,他应该是骑鲸客的心腹,然而听他对自己谈话的口气,却又不十分正确,他们两个人都不像在说谎,他应该相信谁呢?
少年侠士一个人静静地思索良久,依旧找不出一丝头绪。
晚风中又送来一阵金柝,欧阳子陵不禁抬眼朝身披甲胄的执戈卫士看了一眼,心中开始替骑鲸客悲哀了。
这位野心的岛主还梦想着占有天下呢,殊不知他倚为基业的小岛上,已经开始有不稳的征象了。
“唉!名利二字误人啊!它葬送了多少英雄豪杰!”
少年侠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满腔纷扰的思绪,缓缓地移动脚步,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又是一个早晨了。
有人说过南海的鸟不语,花不香,这句话并不确实。
欧阳子陵由于昨夜睡得很迟,这时在床上刚合眼,就被窗外一阵啾瞅的雀语吵醒,还没有睁开眼,鼻子里就闻到一阵清香。
他慌忙睁开眼一看,桌上花瓶里已不知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束红梅,红艳欲滴,而鸟声舌燥,就在床头,虽然婉转悦耳,总觉得有点不自然。
所以他笑着道:“师妹,你怎么那么促狭,专喜欢扰人清梦。”
绿影一闪,辛红绢俏妙的身影飘来道:“你还好意思呢,太阳都老高了,赖在床上那象个练武的人。这儿的晨景真是妙极了,你不起来欣赏可是错过了。”
她说着,笑着,手上还拈着一株梅花,那模样天真煞,也令人爱煞。
欧阳子陵昨晚回来很晚,本是和衣而眠,此刻翻身下床,望着她拈花巧笑的样子,心神不禁也微微地泛起一阵涟漪。
他也笑着道:“大清早,你就顽皮起来了,这花是刚折的吧,我们现在是作客异地,一切行动都不能大自由,要不然犯了人家禁忌可不大好意思。”
欧阳子陵因为她是本门师妹,尤其这一路行来,看她天真的样子,处处都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所以语言中随时都带着一种大哥哥似的关切。
辛红绢心中一方面把师哥当神人,另一方面又把他当作情人,是以她的爱中总是渗杂了部份敬的成份。
因此听了这番话后,依然笑着道:“知道,跟着你天下第一大侠客出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你惹祸丢脸呀!告诉你吧!这是听水飞鱼于大哥陪着我采的,该不会出问题了吧!”
他们在房内的谈话,早惊动了外面的人。
接着就有倩妆的侍儿送洗脸水进来。
于钧也含着满脸的笑容跟在后面进来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红梅在岭南一带早就开过了,岛上因仗着地气之灵,所以还留住了十几株,令师妹一定要采几朵来送给你,我这个做主人的当然也借机会借花献佛了。”
欧阳子陵向他一面问候,一面让坐。
辛红绢已红着脸出去了。
于钧摆手说道:“欧阳大侠,你别客气招呼我,快梳洗一下,岛主已经在招贤馆候驾了,说是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在下是奉命催驾的!”
欧阳子陵一听,胸中早已了然。
明知骑鲸客必是要那批所谓扶桑剑士跟自己较量一番,口中还装着毫不知情,诧异地问他道:“还有那些朋友,岛上的各堂堂主昨夜不是都已见过了吗?”
于钧见问,面上浮起怨色,愤然道:“还不是总护法引进的一些日本人,唉……愤急行事,引狼入室,我看岛主迟早会吃他们的亏,只希望大侠天威,能杀杀他们的傲气,也免得夷蛮之辈,笑我华夏无人。”
欧阳子陵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一定在那几个倭人手下受过挫。
再者昨天独醉生也把他们说得很厉害,心下不敢怠慢,匆忙的梳洗一下,就跟于钧一起到外面。
在外面会合了左棠与百了大师及徒儿,闹海蛟父子等人,随便用过早点,又朝招贤馆而来。
今天的招贤馆,气派又不同于昨夜,甲士罗列,斧戈映日生辉。
骑鲸客夫妇都是劲装佩剑,四龙堂主,各自束装,只有陪他们来的金龙堂主于钧穿着大袖客服。
独醉生还是儒服依然,与欧阳子陵两目相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在骑鲸客夫妇两旁,站着四个和服束髻的扶桑剑士,腰跨倭刀,面目狰狞,神色傲然,一派飞扬拔扈的样子。
骑鲸客笑着迎客,见礼已毕,然后宏声笑道:“大侠一代奇人,左老英雄与百了大师蜚声宇内,昨夜幸接华轩,荣辉蓬壁。
今天有几位海外朋友,亦想一赌丰采,敝人幸为引见!”
说完用手一指四人道:“这四位是扶桑岛青木门下四位剑士,铃木、官木、小男次郎、龟山。”
欧阳子陵举手一拱,四人亦颔首为礼,不过桀傲之态未减。
大家分宾主坐下后。四人中的铃木,最是性躁。
他站起来道:“我们弟兄四人,久仰贵国能人辈出,高手如云,所以浮海而来,希望能取他石攻错,以资进益,各位既是武术名家,还请不吝赐教为荷!”
这家伙一口中国话说得倒是很流利,就是语气太狂傲,璇珠岛上的几位堂主,脸上都有不愉之色。
只有骑鲸客毫无动静。
东来群侠大部份的人涵养都很好。
曹一江父子则是自知技不如人,怒在脸上没出声。一旁晃出穷和尚,他想是来此做客两天,在人家富贵的环境中没好意思太随便,所以衣服手脸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不过嬉皮笑脸的毛病未改,走前两步道:“向来两军交锋,都是扛旗的先行,小僧这次跟着出来,一路都管的打杂事务,您老兄第一个出阵,跟我大概也差不多,咱们练两手让大家开开胃吧。”
铃木听了他这番连损带骂的话,差点儿气炸了肚子。
原来四人中论本事,也数他略逊一筹,不过人家损是损,礼数上并不差,只好忍气道:“很好,就请师父赐教吧!”
说完拔出剑来走到场中,倭剑与我国剑略异,只是一面有锋,钝面尖头略朝上翘,如刀而窄,似剑偏厚,色泛秋水,亮铄银光,一望而知系为绝佳宝刃。
欧阳子陵想不到穷和尚会第一个上场的,碍了百了大师在场,他师又不出头阻止,自己当然不能拦挡。
只好解下腰间龙泉古剑递上,关心地道:“师兄愿打头阵自是好极,只是人家为东瀛名手,所持必非凡铁,请用小弟之剑。”
谁知道穷和尚把宝剑推回来道:“大侠不必耽心,我们这种掌旗兵打架,那里配使用前古名刃。
穷和尚出家人,不敢用刀使剑的,还是靠我的这破破僧袍,陪人家大剑士走几招吧!”
欧阳子陵见他不肯接受,只得回来。
穷和尚却飘飘摇摇的走至厅中,合什为礼道:“阿弥陀佛,小僧贫无立锥之地,衣食不全,全靠着这一身破僧袍做幌子,在外面化缘渡日。
等一下比划时,还请大剑士剑下留情,皮肉厚处剁两刀都不打紧,这僧袍要是给你割坏了,可是断人生路,死后要坠入阿鼻地狱的。”
玲木虽是精于我国语言,却不懂如此伶牙俐齿的骂阵,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再多作虚套,挺剑一挥,就斜跨过来。
他倒不是浪得虚名之辈,锋刃未至,劲力先达,一股激风已将穷和尚的僧袍刮起。
这下子穷和尚的一张破嘴也顾不得再说笑了,缩颈凹胸,将极为凌厉的攻势躲过,两臂突扬,一双僧袖劲力贯注,反向铃木胸前击去。
铃木虽含怒出手,心气并未浮躁,他也知道眼前的一干男女僧俗无一易与,招数并不用老,长袖将至,反刃一撩,拍的一响,两方碰得结实,铃木不过手颤了一下。
穷和尚却被带得身势朝前一倾,不由得暗中伸了下舌头,心道这倭狗看他不出,内劲倒充沛得很,今天如不用心应付,只怕等一下要大丢人,忙稳住身形,不敢再打硬碰硬的算盘了。
他遂将身子一转,展开滑溜的身法,在一旁游斗,间或以破袖作刃,攻出几招,这种打法本来极耗力气,尤其是遇见东洋剑法,更是吃亏。
东瀛剑道,一向讲究以静制静,以逸待劳,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所以任你穷和尚鸢飞兔跃,人家在中间总是峙如山岳,然而只要一攻出手,还是被人家抢尽先机,往往被迫得撤招自救。
如此斗近百招,欧阳子陵这边的人莫不焦形诸色。
骑鲸客及三个日本人脸上都浮起一阵笑意。
又斗了一阵,穷和尚也看出自己吃亏了。
心想这一路上来,欧阳子陵出尽风头,自己师父当年也齐名东僧,虽说技差一筹,但自己第一次出手,也不能给师父丢脸呀!
说不得只好拚上一拚了,一面飘身迎斗,一面乱翻眼睛打主意,突然他想到了,这时刚好自己放出一袖“冷梅飘香”,铃木横剑来挡,机不可失,连忙撤回袖子,脚踏中官,“稼桃呈芳”另一只衣袖抽空直指铃木前胸。
铃木在同来四人中虽讲是最差劲的一个,然而淫浸剑道数十载,大小身经数百战,临阵经验极为丰富,所学剑法又极为诡异。
早在穷和尚怪眼直翻之际,心中已经提防,所以穷和尚淬然出手,虽然出乎意料,倒是不觉慌忙,只在毫厘之差,躲过柚刃,手中剑也同时撩了上来。
穷和尚是存心要将他收拾下来,以免折了头一阵的威风,一击无功,再踏前一步,“翠云出岫”依然单袖劈下,心想你身向后仰,势已用老,总躲不过我这一击吧!
旁观的人也都是这么想。
只有几个扶桑剑士不动声色,独醉生与欧阳子陵暗叫不好,而场中已发生变化了。
铃木直立飘身后退,穷和尚则木然而立,脸色苍白,胸前宽大的僧袍被划开一道口子,隐隐有血水渗出。
原来他跟招进招,眼看着就快要击到铃木之际,蓦觉胸前一凉,铃木往上撩起的剑,忽而在半途变为平削,扫上穷和尚的胸前.还亏他只想将人家点到为止,没有欺身太近,否则必至剖膛而死。
这一切均是刹那间的事,欧阳子陵飞身而出将穷和尚扶持回来,左棠掏出玉芝人还丹,半令内服,半敷伤处。
老和尚寒着脸没出声,良久才道:“孽障,平时叫你练功力总当作耳边春风,只学些嚼舌根子贫嘴,又不懂得藏拙,损兵辱师,死不足惜。”
欧阳子陵听着虽不以为然,却无法开口。
只有左棠道:“老和尚,你别那么说了,功力这玩意可要循序渐进,不可能一步登天,再者也怪人家剑招实在太奇,方才一招换在你我,不是照样没办法,你别不服气我讲这些话,试问到现在为止,你想出破招的方法了没有?”
老和尚起失的确是面泛怒色,听到这儿立即把刚要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实际上他的确还没有想出化解之法。
稍停片刻才缓缓地道:“那一招的确无法可解,不过换了我老和尚出场,准保他没有用这招的机会。”
左棠知道他是说将凭深厚的功力取胜,鄙夷地笑了一笑,不再出口驳他了。
铃木胜了一场,站在那儿并没有退意,依旧笑吟吟的面露傲然之态。
辛红绢实在看不顺眼,悄悄一拉欧阳子陵的衣襟道:“师兄,你看那家伙狂得厉害,我出去接他一阵行吗?”
欧阳子陵目凝片刻才道:“你去也行,不过要小心,最好是使用清昙师伯的伏魔剑,假若遇上方才的情形,你用‘卞庄刺虎’去削他的腿就稳可操胜券了。”
辛红绢应命束装整剑,左棠与老和尚在旁听着,立刻变得异常惊奇,“卞庄刺虎”是寻常的招式,双腿后蹲,举剑斜刺,刚好能避过那恶毒的一削而置敌于创,天衣无缝而妙到绝顶。
左棠朝老和尚望了一眼,意思是说:“如何!灵巧的心思不比高深的功力更好吗?”
辛红绢翩翩绿衣走至厅中,冷冷地说道:“我们中原武林高手比划,向来讲究点到为止,至于伤人流血,那是市并无赖的拚斗。
铃木先生既是来自扶桑东瀛,方才我穷师兄受伤是难怪了。
小女子辛红绢还想领教一下东瀛绝学,不过铃木先生要是认为车轮战不大光明的话,就请休息一下,换别位也是一样。”
大姑娘的话才叫真的厉害,一骂一贬,那些扶桑剑士个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四周的人多少都有些民族观念,这番话真说到他们的心窝里,暗呼痛快不止,连骑鲸客都面浮赞许之容。
钤木当然是最生气的一个,不过人家讲的是事实,辩也辩不过来,干脆在手下教训她一顿吧!
想到这里,长剑一摆道:“刚才敝人收手不住,伤了那位小师父,非常抱歉,不过只怨他学艺不精,姑娘若是替他报仇,只要有本事,砍下敝人的头来也无怨言,请快赐教吧!”
辛红绢见他已然动怒,心意就是要他如此。
她忙又笑道:“铃木先生你别忙呀,刚才你的话又有了毛病,要是我真砍下了你的头,你就是有怨言也无法说呀,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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