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6-27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点击:

  李益将嘴凑到她的乳房上,含着乳头,用力地吮了几口,霍小玉感到痒酥酥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十郎,你要干什么,别这么用力好不好,我的心都要被你抽出去了。哎呀!不好,要是我害了恶疮,流了脓,那有多脏,你怎么用嘴吸呢?”
  李益的舌尖上有一点甜津津的感觉,而且鼻中微微有一股奶味,不禁叹了口气道:“小玉,你真糊涂,你已经有了身孕了,自己都不知道保重。”
  霍小玉怔了一怔道:“我会有身子了?十郎,你别胡说了,你走后的第三天,采莲来看我,她才是有了身孕,犯心作呕,想吃酸的,我正好也不舒服,看她一吐,我也吐了两口,她就问我是不是,我把她的情形对比了一下,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犯心作呕,我是从小就这样的,嗅到不对劲的气味就会吐。”
  李益道:“一般妇人在妊孕初期,固然有那种现象,但也不是人人必然如此的,我母亲怀了我就毫无征象,直到四个多月,腹部隆起,还以为是得了膨胀呢。请医一把脉,才知道是有了重身。”
  霍小玉道:“可是我连肚子都不鼓,你看扁扁平平的,倒还小了下去一圈。”
  李益道:“还没有到时候,你的身子弱,发育较慢所以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我的判断不会错。”
  “你又懑什么判断呢?”
  李益笑笑,手指又轻叩她的乳房:“凭这儿,它无缘无故不会大起来的!”
  霍小玉不通道:“也许是里面长了痞块,也会红肿发胀的,我父亲有个侍姬就得过那种病。”
  李益叹了口气,“小玉,你为什么不信我说的呢?”
  霍小玉凄凉地笑了一下:“十郎,你说别的话我都相信,就是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相信。”
  李益愕然了:“你不愿意相信?”
  霍小玉的头低了下来:“是的,我不愿意相信,甚至于我一直在骗着自己,这不是真的。”
  李益更是一怔:“你是说你自己已经知道了?”
  霍小玉的眼睛眨了一眨,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是的!我知道了,也是在今天才知道,沐浴更衣时我触弄到胸前,当时就挤出了两滴乳汁,我很奇怪,心里想,我又没生孩子,怎么有乳汁!于是我记起家里有本书,是我父亲从一个御医那儿要来的抄本,那上面记的都是各种妇人特有的病征,因为这个御医是承值为宫中的嫔妃女官们治病的,所以他手录了这一册经验与心得,准备以遗子孙,结果因为为一位贵妃治病时,投错了药。害得那位贵妃死了,他自己也下了狱,亏得我父亲跟他平素还相契,使人情把他给救了,他立誓不再行医,为感我父亲的恩,把那册子抄本送给我父亲……”
  李益道:“我凑巧也是在今天才看过,那是我整理书信时发现的,随便翻了一下,刚好就翻到了那篇,说是妇人在初孕二三月时,或一无征象,且有月红如常者,唯有一法可验,试挤乳房。如有乳汁二三滴时,即为妊征,是谓之初乳,亦即该妇之体内已从事造乳哺幼之准备矣……”
  霍小玉叹道:“这本册子原藏在箱底下的,我就是找出来看看我的征象,忘记收了起来,想不到居然会被你看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李益道:“小玉,你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件事?”
  “是的!十郎,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也不愿意现在有孩子。”
  “为什么?小玉,为什么?”
  李益猛烈地摇着她的身子,霍小玉的神色更为黯然了,道:“十郎,说句老实话,我是不愿离开你,不愿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长安,我要跟你到郑州去!”
  “我没有要你留在这儿呀,你知道我们李家一脉单传,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孩子,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后,就不会带我一起走了,因为我的身子弱,在这个时候,最易流产,不能多作劳动的,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要我留在长安静养的。”
  “你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
  “不!我千万个希望为你生个儿子,但是我也不要与你分开。”
  李益叹了口气:“小玉,你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霍小玉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郑州再告诉你,那样我就不会跟你分开了。”
  李益望着这个娇小的女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霍小玉畏怯地望着他:“十郎,现在你不肯带我走了吧?”
  李益庄然道:“小玉,说句老实话,你想不想要孩子?”
  “为了你,我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不要为我,说出你自己心里的话。”
  霍小玉顿了一顿,良久才道:“我不想。”
  “为什么?”
  “为了很多自私的原因,第一、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健康,因为我有痨病,会遗传给孩子的。”
  “胡说,这种病不会遗传。”
  “会的!我就是得了我父亲的遗传。”
  “你父亲有七八个子女,他们都没得到遗传。”
  “那是他们生得早,在我父亲体健力壮时,病症未现,我父亲在生我的时候,已经有点病象了,所以我才禀受了遗传,而我又在发病的时候得孕。病根一定会传给孩子的,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生。”
  李益道:“你父亲的上一代也有痨病吗?”
  “是的!我的祖母就是痨病而死,我那些哥哥姊姊也不见得绝对没有得到遗传只是还没发而已,听说在我之前有个大姊,在十三岁时就病痨咯血而死……”
  “可是你父亲活到了八十多岁,已算上寿,可见这种病纵有遗传,也未必能促人早夭。我也知道这种病很讨厌,不但能遗传后代,而且还会传染给别人,但也不是全无预防之法,我跟浣纱整天接近你,也没有染上,可见它不是什么严重的威胁,十人中,总有一二人病于痨,那是个很通常的病症,不足为虑!”
  霍小玉又擦擦眼泪道:“十郎,只要你不把我孤零零地扔在长安,我说什么也会替你生下这个孩子,只是以后你要多疼他一点,而且要善待浣纱。”
  “小玉,你这是什么话?”
  霍小玉现出一个凄凉的苦笑:“十郎,以我的身子,如果生了这个孩子,还能活多久?浣纱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她会尽心照料孩子的,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求你善待浣纱,我不放心让别人来照料我的孩子。”
  “小玉,你想得太多了。”
  “隔层肚皮隔层山,这种苦况我已经领略过了,何况孩子又非正出,除了浣纱,别的人不会疼他的,要是没有浣纱,我宁可把他堕掉,也不让他出世!”
  李益不禁默然,霍小玉凄声道:“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已经十八了,看情形命是天定,无法更改的,我只希望上天垂佑,让我活满二十岁再死,只要再活两年,我就满意足了,我并不怕死,可是,我怕现在死,跟你相识一年,才是我真正生命的开始,我别无其他奢求,只盼有三年的相聚……”
  声调凄楚,泪落如雨,令人不忍卒闻,李益忍不住拥着她:“小玉,别傻,别死心眼,我那么爱你,你就忍心抛弃我而去吗?不要相信命,那是骗人的,相信你自己,只要你自己不气馁,勇敢地活下去,谁都无法夺去你的生命的。小玉,答应我,别转那些傻念头……”
  “我会的,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我可以不信命,但我也不信自己,我相信你,只有你能使我活下去,我原是为了你而活着的,我记得有一首歌──君是常青树,妾为兔丝草……没有了树,失去了树的依凭,兔丝草是无法独自生存的……”她的双臂又勾住了李益,脸贴在他的胸膛,热热的,湿湿的,那是她的泪!
  感人的情意,感人的缠绵,却使李益心头感到分外的沉重,因为他手中掌握着一条生命,不,现在可以说是两条生命,这个负担实在太沉重了。
  顿了一顿,李益才笑笑道:“小玉,假如我们的日子要这样过下去,那就生不如死,很可能我还会死在你前面,因为我最怕的就是愁容相对,最怕的就是眼泪,如果没有生之乐趣?生有何恋,如果死时能含着微笑,死有何惧,把心情放宽一点,高高兴兴地活着,那才是生活!”
  这番话使得怀中的霍小玉一震。
  她知通李益的喜憎,也明白李益的性情,这不是一个用眼泪能浸软的男人,假如用目前这种嘴脸去对待他,不必两年,也许两天就把他给逼跑了。
  霍小玉并不怨李益心肠硬,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早年受了命相的影响,养成她这种心情。
  生命已是如此短促,追求欢乐尚且不足,那里还有余暇让悲愁分去一半。
  生命之盏是这么小,即使满盛了欢乐,也不过才小小的一盏,怎么还能有空间去盛放悲哀。
  当初她托身求依时,不求身分,不奢望未来,只求一份爱情,一份能美化她剩余不多的生命的浓浓的爱。
  她已经得到了,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却要用眼泪来冲蚀生命的乐趣呢?
  于是她离开李益坐起来,把烛蕊剪了一剪,使灯光更亮了。移烛近妆台,卸下套着铜镜的布幔,拿起牙梳,先把零乱的鬓发梳整齐了。
  然后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扑上了粉,匀上了胭脂,剪了一方细巧的花钿,贴在唇角上,形成了一颗倍增妩媚的美人痣。对着镜子看看,觉得满意了,最后她拿起那支家传的紫玉钗,绾在高耸的发髻上,再插上一朵鲜紫色的绸制玫瑰花,嫣然地一笑:“十郎!我美吗?”
  李益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呆了,等她问到第二句时,才由迷惘中觉醒过来。
  “美!美极了,只是……小玉,我们要上那儿去?”
  霍小玉张开双手,轻妙地转了个圈子,把她致细美妙而又完全赤裸的身子飘近了李益,“这身天衣不供尘世穿着,那儿也不去,睡觉。”
  李益迷惑了:“你半夜起来,梳妆得整整齐齐,只是为了睡觉?”
  “是的!即使在睡觉的时候,我也要整整齐齐,不让你看到一点狼狈的样子。”
  她安详地在李益的身边躺了下去,口角带着一丝温柔而动人的笑,闭上眼,慢慢地睡去。
  望着她甜美的睡姿,也望着那较前隆鼓的双乳,因为她是侧身而睡的,使得看起来更为丰实了,但李益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绮念,代之而起的却是更多的虔敬,因为这里面孕育着一条新的生命了。
  李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不过他醒来时,已是日光满屋了,他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单被。
  对昨夜的一切,他有着依稀的回忆,去找枕边的人儿,却找了空,然后他没有再去找因为霍小玉正好掀开门帘从外面进来。
  头发梳得更光亮了,脂粉停匀鬓边插着一串丁香颗儿,紫艳艳的,使她那支紫玉钗,变得更显眼,也使她的那张脸显得更娇媚。
  李益忍不住问道:“小玉,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还早!已经快交午时了!”
  “不过你昨夜睡得迟,该多睡睡。”
  “我的精神好极了,昨夜虽然睡得晚,可是睡得熟,我从来也没有那么舒坦地睡过,你可以起来了吧!”
  “当然可以,好好的,为什么不能起来?”
  霍小玉笑着看看他的身子道:“我叫浣纱来叫你两次,她进了屋子两次,都没敢叫你,我只好自己来了。”
  李益道:“这妮子也作怪,有什么不敢叫的!”
  霍小玉笑道:“不过也不能怪她,今儿是她吃斋的日子,采莲还约了她一起上庙里去烧香。”
  李益开始穿衣服,然后道:“你打扮得这一身舒齐,也是要去烧香吗?”
  霍小玉道:“本来我是不要去的,可是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也闷,难得今天精神清爽,想出去走走!”
  “我不在家?我不是在家吗?”
  “你姨丈派车子来接你了,说是有事要请你去。”
  李益算算这正是退朝的时候,大概是跟王阁部商量过后有什么疑问,忙穿好衣服,怀着那封信,来到外面,果然是卢安在等着,就坐了车子走了。
  到达卢家,却是卢闰英在等着他,李益问道:“姨丈呢?他找我有什么事?”
  卢闰英笑道:“爹下朝后就上王老伯家去了,提到你的计画,大家都很兴奋,叫我用车子去接你来。等晚上他们商妥了进行的步骤,再跟你谈谈。”
  “那要等晚上才能见面了?”
  卢闰英笑道:“是的,不过我怕你的应酬多,晚上找不到你,所以用车子先把你接了来,再者娘也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慌,接你来陪我。”
  后面的那句话使李益很不高兴,因为他是个很自尊的人,既不甘受愚又不甘受妇人驱使,因此他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卢闰英发觉不对了,连忙道:“君虞,我是为了你而留下的,我怕你下午来了,没人侍候你。今天是我姑母的生日,虽是个小生日但是为了我,她特地请了不少人,昨天刘表哥来,就是邀我今天过去的。爹下朝回来,就打发我去给姑母叩头的,我知道这一去,给他们拖住,非到夜半不能回来。而爹又约了你下午来听回音万一你来了,爹还没回家,那不是太简慢你了所以我坚持不肯去,爹实在没办法,只好叫娘去了。看在我这份诚心上,请你早点过来,总不算是太冒犯你吧!”
  听她这么委婉解释,再看她今天刻意地修饰,李益的心软了,不快也消除了。早上霍小玉的盛妆他以为是为了自己,但是听到她要到庙里去烧香,心里总有点不自在,但是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自己的确不能在家陪她,小别归来一连两天都没在家陪她,而且忙着的却是在瞒着她进行跟另一个女子的婚事,李益更有着一份内疚。
  就是这份内疚,他不能对霍小玉作更多的要求。
  霍小玉要到下午才出门,而他却连早点都没吃,就匆匆坐了卢安的车子走了,也是为了这份内疚怕跟霍小玉作过多的盘桓。
  然而这儿却有一个女郎为他打扮得整整齐齐,急急地等着他。即使弄点狡狯,也是可以原谅的。
  轻吁了一口气:“闰英,你就说是你要见我好了,何必假了姨丈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卢闰英轻俏地一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了尊寓的那位玉娘子,你们小别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把你拉来了,对她太难堪,用爹的名义总好一点!”
  李益笑笑道:“你倒是很会替人设想。”
  卢闰英道:“我占了她的时间,再让她心里不痛快,那又未免太残忍了!”
  “那你就错了,小玉不是那种人,她若是知道我跟你约会,很可能一大早就催我过来!”
  “她真的一点都不嫉妒?”
  “不嫉妒,告诉你一点妙事。她把我以前相好的粉头儿还邀回家中来,让我们叙叙旧情。”
  卢闰英道:“高明,高明,她倒是深谙欲擒故纵之道,御夫比如御马,对一匹已驯的马儿可以用鞭策当锁,牢牢地控制住,但是对一匹无羁的野马不如踪鞭放辔,任其驰骋,跑累了,它自然会回来,要是控制太紧,很可能就一去不回头了……”
  李益笑道:“闰英,你很会绕着圈子骂人,把我比成一头野马!”
  卢闰英娇笑道:“妾身不敢,君若为马,就是一头行空天马,茫茫青云之端,才是你驰骋之处,妾身只能以心香一瓣,翘首天庭,虔诚祈祝,小驻尘间!”
  李益哈哈大笑道:“你拍马的工夫的确高明云端如果真有行空天马,也会被你拍得服服贴贴,留连人间,不思云乡了。”
  卢闰英道:“我可不是见马就拍,对那些驽马我会狠狠地抽上两鞭子,昨天我就抽过一头!”
  李益想起了刘平,倒是有点同情了,轻叹一声,道:“你对希厚也太过分了,昨天给了他一顿奚落,今天又不去给他母亲拜寿,这不是太使他难堪了吗?”
  卢闰英一撇嘴道:“活该,我就是借着这个题目,表示生了气,绝了他的来往最好。”
  “可是姨父还要他帮忙,过分冷落他也不好,无论如何,你们总是亲戚!”
  “十郎,你要我应酬他?”
  李益道:“我不是要你去应酬他,原本是亲戚,而且还是中表兄妹,就照常谊跟他维持个普通礼貌,也比大家像个对头冤家似的好!”
  卢闰英道:“不行,今天姑丈家派人来接我们的,我已经说了,他不来给我们磕头赔罪,我不上他的家门,话算是对娘说的,但我故意说得很大声,让他们家人听见!”
  “那不是胡闹吗?怎么说他也是你的表哥,比你大,怎么能叫他跟你叩头呢?何况那是你姑丈的家,又不是他的家,你跟他生气,可不能在长辈面前失礼。”
  卢闰英道:“刘平是脸皮厚,他不会生气,我这句话是说给我那位姑母听的,免得这位老太太以后还找我的麻烦,连姑丈都知道他的儿子配不上我,不肯为他求亲,偏偏姑母还不死心……”
  话才说到这儿,卢安进来了,脸上有点惶恐的神情道:“小姐,刘家表少爷来了!”
  卢闰英先是一怔,继而咬牙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回了他,说我娘已经去了!”
  卢安还没回身,刘平却自己进来了,先向李益一拱手道:“君虞!你也在这儿,那真好极了,刚才舅母在舍间说起吾兄已经与英妹定下了亲,珠联璧合,玉人无双,恭喜!恭喜!”
  李益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一句话,更没想到姨母会在刘家把婚事宣布了,尽管平时能说会道,这当儿却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幸而刘平也没期待他的回答,转而对卢闰英一拱手道:“表妹!昨天我实在该死,胡言乱语冒犯了二位,不过这也要怪二位,早知二位已经文定,我就不会徙自现丑,说出那些惹人讨厌的话。昨天回去,堂上二老交相诟责,就差没拿棒子打我,今天特地叫我来给表妹赔罪,望你不计旧恶,原谅我这个无状的表哥吧!”
  说着一撩衣襟,果然跪了下去,待要叩头了。
  卢闰英大感意外,连忙叫道:“十郎,你快拦住他……”
  李益没想到他真会跪下来,自己也十分为难,说什么也没有自己上前拦的份,因此在后面向卢闰英摇摇头,卢闰英也知道李益不便去拉他,只得自己上前,把刘平扶了起来道:“表哥!你这是做怎么?不要折煞我了。”
  刘平在她半拉半扶之下站起来,再度长嗟道:“表妹,说良心话,要我跪下叩头赔罪是没这个道理,可是我这一跪,也出乎真心诚意。”
  这是什么话,既没有道理,又真心诚意,卢闰英与李益都被引动了兴趣,便要看看他说出番怎么的解释。
  刘平苦笑道:“说没有道理是我昨天的那番话,思前想后,尚不至开罪你到那里,最多是我跟君虞兄开玩笑,言词有欠庄重,可以并没有牵扯到表妹身上,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表妹来教训我!”
  他看见卢闰英眉毛一动,好像又要生气的样子连忙道:“表妹,你不要生气,我今天是来赔罪的,既为负荆而来,就是自己承认错误,但我总要把道理说清楚。”
  卢闰英冷冷地道:“既然道理上你是没错,那么其错在我,表哥今天不是赔罪,竟是为兴师问罪而来了!”
  刘平轻叹一声:“表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假如不是知道了你与君虞已然文定,我就不争这个道理了。明知道争起来又会惹你不快的,那又何苦呢?因为不讲理原是女孩子的权利,可是别人要接受这种不讲理,只有三个情形,或有所爱,有所畏,抑或有所求。因有所爱,则有所包恤。有所畏,则不敢计较,有所求,则必有所容忍。”
  他又落寞地一叹:“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所以才敢对你说这些,希望你也能平心静气地接受。”
  卢闰英看李益连连点头,似乎十分欣赏的样子,心中纵然不快,也只好忍住了道:“表哥!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跪那一跪呢?”
  刘平道:“那一跪非为理屈,实乃情虚,我是表示对你的感激。”
  “对我感激,我有使你感激的地方吗?”
  “当然有,感激你给我的教训与启示,你昨天说得很对,君虞在背后夸赞我,而我却故意在你面前揭他的短,这才是愚不可及。我这个三十的人,在官场上混了也不少年,一向都很圆通,却做了这件愚不可及的蠢事,实在是该骂。因此我那一跪,是向你表示真心的感激……”
  这一说,倒使卢闰英不好意思了。她忸怩地道:“表哥,我也有不是之处,请你多原谅,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平笑道:“这是什么话,中表兄妹,算起来未出五服,实际上还很亲,那有这些个计较,何况我还大了你近十岁,对你这个小妹妹,纵然是得罪了我,也就只好笑笑。还能往心里放不成,那我才成个小人了,但你启示我的那些道理,倒是真值得我感激的。”
  卢闰英一笑道:“表哥,难怪你在长安博得个八面玲珑的佳名,你的确有过人之处。”
  刘平苦笑一声道:“可不是吗?尤其在内宅之间,很少有说我坏话的,对那些命妇闺秀,我一向都能曲承所好。刘家三郎,被公认是个很可爱的男人,但是在你面前,却留下一个如此恶劣的印象,说来实在惭愧!”
  卢闰英只能道:“表哥,我很抱歉!”
  刘平却又爽朗地哈哈一笑道:“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只怪我时运不济,如果你心中不是先有个李十郎,我还不至于成为那么讨厌的。不过,人贵自知,输了就要认输,跟李十郎相比,我是差得太远,如果表妹舍十郎而取我,连我都想骂你没有眼睛了。只是我很奇怪,听舅母说你们也是昨天才见面,怎么就相知如此之深了呢?”
  卢闰英一笑道:“表哥,那就怪你太孤陋寡闻了,天下人不管识与不识,有谁不知李十郎,何况我跟十郎又是亲戚,我们由河西进京,还特地弯了一下陇西,就是去看看十郎的,河西消息闭塞,我们不知道他还留在长安。”
  刘平点点头道:“是极,是极,李十郎名扬天下,青年才子,弱冠进士,更兼词章佚丽,风流蕴藉,谁家女儿不在偷偷地倾慕着他,刘平自不量力,该当受此一斥。”
  这一来连李益也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希厚兄,言重!言重!贵表兄妹这样一捧,李益汗颜无地了。”
  卢闰英笑道:“十郎,你别谦虚了,连我都内举不避亲,可见你是当得起的!”
  刘平道:“表妹,现在我们的隔阂已消,大家还都是好兄妹,而且我也赔过罪了,因此我再来重申前请!”
  卢闰英道:“姑母寿辰,我应该去叩头的,只是我还有事,所以才让娘去……”
  刘平笑道:“我知道,你要陪十郎,我也不敢叫你们分开,请十郎也去玩玩吧。”
  李益连忙道:“希厚,令堂寿辰,我也应该前去行个礼,可是我实有碍难之处,无论如何,请你原谅。”
  卢闰英道:“表哥,我好像听你说过,今天没有官客。”
  “是的!因为明天是王阁老夫人七十大庆,今天他家暖寿,家母是散生日,不好跟他竞争,所以多半请的是些女眷,不过那是家父身上的朋友,我们弟兄辈上的戚友,还是很多;十郎去了也不会冷清的。”
  卢闰英道:“十郎是有事,爹一会就要找他……”
  刘平道:“舅父跟王阁老他们都到我家,道过贺就走了,他们是忙,而且把家父都拖走了,莫非十郎……”
  卢闰英笑道:“既然姑丈也参与了,你迟早都会知道的,十郎的确有不便露面的必要,我一早就派车子把他接来,就是怕人家看见了他,而且爹要我跟十郎先做点事,所以没让我出去,否则我说什么也要跟姑母叩头去的,我们闹气归闹气,但长辈面前可不能失礼!”
  刘平道:“可是早上我家那个老婆子回去一多嘴,家母又骂了我一顿,当了很多客人,叫我再来接你,如果你不去,我岂非罪大恶极,人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坏事了,表妹,你帮个忙行不行,那怕是去转一下就回来,也让我好有个交代。”
  卢闰英十分为难,李益道:“闰英,那你就去一下吧。”
  卢闰英想想道:“好!我去叩过头就回来,表哥,这可是为了你,而且也跟你说定了,到了那儿即使姑母要留我,你也得帮我搪塞,否则的话,我拔腿就走,弄得大家不愉快就没有意思了。”
  刘平叹了口气道:“表妹,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如果娘要留你,你坚持自己要走就是了,何必拖上我呢!”
  卢闰英道:“因为我是为你而去的。”
  刘平祗得苦笑道:“好吧!表妹,祗要你去转一转,让我在人前好交差,然后我就送你回来,你也别告辞了,明着说,娘是一定不肯的,因为那些客人都是来看你的。”
  卢闰英一正神道:“这是怎么说呢?”
  刘平苦笑道:“还能怎么说呢,表妹,你到长安没多久,却已是长安的名人了,谁不知道新拜卢中书的小姐国色天香,是人间罕有的美人,有些见过的也交口称赞,所以有些平时极少来往的人家,今天都来了,为的是要一睹风采,你要是不去,我可怎么做人呢?”
  卢闰英愠然道:“表哥!我只不过是拜会了几家亲友,那里会有这么多人知道我,这一定是你在四处宣扬,拿我在现宝呢!我不去了。”
  刘平神色有点怅然地道:“我承认在人前夸示过,那对你并无损害。我有一个像天仙似的表妹,在人前夸耀,在我是一种光荣,对你是出自真心的赞扬,正因为我平时极少对女儿家称赞,才引起很多人的好奇,争以一睹为快。表妹,在知道你与十郎定情后,我已经不存奢望了,但是这一份亲谊总是事实,我刘希厚自惭福薄,无缘永侍妆台,不过就是这一点希望,你又何必吝啬呢?”
  看他那沉重与失望的神色,卢闰英又觉得心中颇为不忍,笑了一笑道:“表哥!缘分天定,那是无法强求的,不过我们还是好兄妹,不是吗?”
  刘平感动地道:“是的!表妹,我会永远感激你的。上我家转一转,然后推说不太舒服,我立刻送你回来。这样大家都过得去了。”
  卢闰英看看李益道:“十郎,我去了。”
  李益心中忽然感到很不自然,他希望有一个人人都夸耀的妻子,但是听见另一个男人当面表示爱慕他的妻子,就不是滋味了。然而刘平的态度是那样真挚,而且当他的面表示以显露其心中无私,自己就不能表现得太小器了,因以笑笑:“应该去的,希厚兄未来之前,我不是就在劝你去吗,姑表至亲,礼不可失!”
  卢闰英道:“我原准备今天再好好向你学琴的,屋子整理好了,香也焚上了,你可以在那儿先歇着,让雅萍侍候你,要什么尽管吩咐她好了,不待香尽,我一定回来。”
  说完她跟刘平走了m雅萍上前道:“李少爷,婢子引您上小姐的屋子里去歇着。”
  李益很不是滋味,淡淡地道:“不!小姐不在,到她屋子里去不太方便。”
  雅萍笑道:“您还拘泥这个,夫人已经说了!”
  李益仍是漠然地道:“夫人说归夫人说,但我自己应该有行事的分寸。”
  雅萍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多说了,顿了一顿才道:“那李少爷准备在那儿安歇?婢子侍候……”
  李益道:“不!我中午约好一个朋友在太白居见面的,因为卢安匆匆用车子把我接来,我以为有要紧事,所以先来了,现在正好赴约去。”
  雅萍道:“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李益淡淡地说:“不知道。”
  雅萍急急道:“小姐回来看不到您……”
  李益笑了一笑道:“我自己也很忙,不能专等着侍候你们家小姐!长安市上太白居只有一家,假如你家老爷有急事可以上那儿找我去。”
  说完他甩甩袖子也走了,雅萍想想情形不对,连忙找了个家人,吩咐他赶快上刘家去。悄悄告知卢闰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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