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潜一面观测他如此移动有何用意,一面提聚功力,激发出一股森厉杀机,遥迫敌人。
但见宋炎往柱子那边移过了一点,朱宗潜立刻厉声大喝道:“别动。”
喝声中举步迫去,气势雄猛绝伦,果然使宋炎有透不过气之感,当真不敢移动分毫。
原来那宋炎身侧的巨大柱子,内藏古怪。宋炎只要能于敌人不知不觉中靠向柱上,便可掀动机括,柱上迅即出现一道窄缝,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进去,柱子下面是一条暗道,通到邻舍,因此宋炎只要有机会打开柱上秘门,便不须畏惧敌人势大,必能逃生无疑。
这一条逃生秘道当初设计之时,乃是故意把入口弄得那么狭窄,任何敌人眼见秘门如此的窄,定然不敢迅快追入去。朱宗潜及时喝止他移动,使他无法争取足够的时间打开秘门,宋炎既是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要知他出手去掀动机括,秘门启开以及侧身挤入去这些动作,都得花上一些时间。必须在敌人没有注意之时,把秘门启开,方有逃脱的希望,此所以他不敢动弹。
院中杀声震天,尤其是佟长白叱咤之际,声如雷动。
朱宗潜冷冷道:“宋二你休想在我眼前闹鬼,我这刀剑各十招之限,已经给你一个绝佳机会了。”
宋炎眼看当真无法遁逃,当即振起雄心,怪笑一声,道:“很好,我宋二爷今日非要瞧瞧你的真才实学不可。”
他举起那一双新月刀,刀身上发出森冷晶莹的光芒,显示出这一对利刃极是锋快,已不知有多少人丧生于此刀之下。
朱宗潜沉声喝道:“那么你小心了。”
右手长剑起处,迎面刺去,这一招出手时似是平凡无奇,但时间拿捏之准,劲道之强韧,以及气势之凌厉,都有令人叹为观止之概。
好个活骷髅宋炎,竟不着忙,双刀疾起,一攻一守,居然迫得朱宗潜长剑不能再进。
朱宗潜深知宋炎一身武功极是高明,除了本身另有师承之外,又尽得沈千机的真传。
因此他并没有一招就取胜的希望。但见他长剑劈出,剑上内力重如山岳。
他一使出这等招数,宋炎立刻晓得他乃是想设法拚斗内力,打算在十招之内拚掉自己的气力,再用长刀的十招解决自己。
这个打算果然高明之至,错非是朱宗潜这等聪明机智之人,可真不易想得出这等办法。
他那骷髅骨似的面部掠过惊凛之容,但他却无法改变这等局势,只好运刀招架。
不一会工夫,他们已拼了十招。
朱宗潜眼见敌人双刀已运转不灵,口中发出气喘之声,不由仰天一笑,迅快把芙蓉剑归鞘,刀交右手。
他测度对方断断不能在这片刻间恢复气力,是以一点也不慌忙,蓄势凝神,抱刀待发。口中说道:“宋二,还有十招,你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宋炎迅速地喘气,已无暇开口回答。朱宗潜举步迫过来,长刀未发,已有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涌到。
宋炎突然间抢先出手,双刀并出,凶毒无比。这一招刀法虽然不及雷霆刀法的威猛迅厉,可是论起凶毒诡变,却远有过之。
这一招已是宋炎一身武功的精华所聚,自从他出道以来,凡是施展这一招,没有一次失手的。
尤其是他这一招使得神完气足,全无气力衰竭之象,更足以令人讶疑不解。
朱宗潜不遑推究他何以尚有气力之故,长刀疾出,使出独步天下的“雷霆刀法”。
“呛啷啷”响了一声,宋炎瘦削的身躯竟被震退了两步,后背贴住柱子。他手中的新月刀其一已断了半截。
这一回他当真感到气力衰竭,一时之间无法恢复。而使他最震骇的是对方的刀招竟一如沈千机,恰好能破解自己这一招名叫“天翻地覆”的绝毒刀法。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已得秘传“七煞秘笈”中的武功,是以也识得他这一招“天翻地覆”的奥妙,晓得如何抵御。
朱宗潜胸中恶气难消,反而不急于出手,因为敌人已退无可退,绝不虑他逃走。
因此他举刀指住对方,森森刀气涌卷出去,只要敌人向左右一跃,他的长刀便受到感应而发出,定能立诛敌人。
他冷冷道:“好一个奸狡恶徒,竟敢在我面前施诡弄诈。我若不是有十分把握,焉肯说出二十招之数,你一定仗着尚是童身,内功精纯,是以顷刻间就恢复了气力,是也不是?”
宋炎宛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显出一副垂头丧气之态。他不但表情如此,连手中之刀亦都垂低,表示任由敌人诛杀,实是无力对抗之意。
事实上他还有最后一着,那就是柱上的机关,他只要争取到可乘之机,即可缩入柱内,逃得一命。
他十指一松,双刀都坠落地上,口中连连喘着,却暗暗移手摸到枢纽,但须一掀,即可打开秘门。
朱宗潜自然不晓得敌人尚有那么一着,他眼见对方连兵器也抛弃了,不知不觉松懈得多,气势略减。
他道:“说老实话,我真想不到你竟是童身,假如你不是如此的穷凶极恶之徒,冲着这一点,应当饶你一遭。”
宋炎感到对方刀气森寒,实是无法发动机关逃命。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试上一下的话,也难免一死。
他冷笑一声,道:“谁稀罕你的怜悯开恩?我目下尚有一口气在,仍难服输认命。”
这话当然使朱宗潜十分奇怪,皱眉道:“难道你能抵御得住我这一刀么?那也不妨试试看。”
宋炎道:“不错,我既不向左右闪避,亦不能后退,就站在这儿等你的长刀刺来。不过你必须退后五步,刀气稍弱,我才提聚得起功力。”
这话似无理而有理,朱宗潜估计距离,迅即确信自己一定能追得上他,假如他是向左右跃逃的话。但除了这一条途径,难道他真能抵御自己一刀之威么?这事自然万万不能置信,他非得找出答案不可。
他颔首道:“使得,我退五步,且看你如何抵御我的一刀?”当下连退五步,距离对方已超过八尺以外。
自然朱宗潜也估计过对方捡刀应战之举,但这一着他全不放在心上,即使宋炎已有刀在手,他也有把握一击成功。何况他捡刀须得费耗时间,反不如向左右跃逃更为上算。因此,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抵御他这一刀。当下大喝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活骷髅宋炎摇摇头,表示尚未准备好,朱宗潜只好暂时蓄势不发。
忽见他整个身躯陷入柱内,朱宗潜登时晓得上了当,怒喝一声,驭刀猛扑过去。
宋炎身子不但陷入柱内,而且迅即失去踪迹,那是窄门已极快地关闭之故。
朱宗潜已瞧不见敌人,其时他刀势已发,宛如雷霆迅击,霹雳横飞一般,自家既不容易在这等时候煞住刀势,亦不想煞住。
但见刀光如虹,挟着风雷之声,快如电掣奔雷般击中巨柱,如若宋炎尚在,这一刀便是刺入他胸口的部位。
那柄精钢百炼的长刀赫一声没入柱内,竟把那一层漆上同样颜色的薄钢门刺穿,刀锋深深地扎了入去。
要知他这一刀已运足了全身的精神气力,加上招式的势道,业已形成有去无回的局面。因此,他如若这一刀不能刺透钢板,自己将遭反震之力而受到严重的内伤。
幸而他功力精纯深厚,意志强毅无比,这一刀居然刺透了钢板,深深没入柱内。更凑巧的是他这一招称为“荆轲击柱”,事实上当真击在柱上。
他随手一拔,那口长刀嵌在钢板上,纹风不动,假如定要拔出,须得耗费许多气力。当即放弃拔刀之念,在柱上查看一下,找到枢纽,出手一按,那道钢门迅即移动,不过只开了一条数寸宽的缝隙,便因长刀所阻,不能再动。
朱宗潜从这道缝隙望入去,里面空空如也,底下一团漆黑,难以查看清楚。他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伸手入缝,在刀上摸一下。
须知朱宗潜乃是机智而又沉稳无比之人,从不轻易出手。刚才明明见到敌人隐没,仍然运足全身的精神和气力,驭刀猛击,其实大有深意。
他计算敌人隐入柱内,假如不能迅速离开此柱,则他一剑刺透了钢板,仍然可以取敌人性命。
反正刀势已发,纵使此举白费气力,亦没有什么损失。
现在他一瞧柱内的空间一直深深陷入地面之下,便料到很难如愿刺中对方。
因为宋炎一挤入柱内,身躯顿时向下跌坠,并非站在原处等他长刀刺入,不过朱宗潜这一刀迅快绝伦,说不定还赶得上刺中宋炎的面部。
假如他当初攻击的部位不是胸口而是小腹的话,那是一定赶得上,恰好在宋炎下坠之际,变成刺入他的面门。
除了这上下数寸部位之差,还有就是柱内空间不如想象中之窄,假如宋炎紧贴一侧,则他一刀亦将刺空。
朱宗潜手指摸过锋刃,心中微喜,缩手出来一瞧,果然有点血迹。
由此可知宋炎已经负伤,这一刀并没有白费,只不知宋炎伤了何处?会不会是致命之伤?
这个问题在别人定须寻思一下,方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但朱宗潜却毫不迟疑,一转身走到台阶上,就是宋炎刚才观战之处,瞧看院中的战况。
他晓得假如宋炎伤在要害,则已经死在底下的秘道。假如只是轻伤,此刻定必已经远逃,与其花费时间查证,倒不如先解决了那一群万恶凶手们,免得没有一件事办得好。
但见佟长白在分尸大阵之中,把钉锤舞得呜呜直响,凶厉异常,不过他这柄钉锤的威力却有大部份自动消失,根本没有威胁到敌人。
此是分尸大阵阵法的威力,能得抵消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剩下来一部份威力,他们刀光如潮,左拒右挡,亦全部抵消了。
因此佟长白已略显狼狈。这个分尸大阵发挥威力以前,他已击毙了三个以上的敌人。以他估计,此阵威力定必大减,殊不知居然全然没有影响。
他激斗至此,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并非没有击毙敌人的可能性,但目下想要击毙一人,就须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这么一来,照此推论,他击毙十名敌人之后,自家也差不多到了不能应战的地步了。
故此他迟迟不曾出手攻击,竭力维持现状。不过若然这样搏斗下去,终究会达到被敌人分尸的地步。
朱宗潜微微一笑,用传声之法向佟长白说道:“对付这个分尸大阵我有办法,你只须反应够快,听到我叫前,你就向前面猛攻,我叫左就攻左,如此类推,包管你连杀数人。此时敌阵一破,你就能痛痛快快地把这批凶徒通通杀死。”
佟长白大叫道:“好哇!你快说。”他声如雷动,把那十名黑衣恶汉全都骇了一大跳。
朱宗潜喝一声“后”,佟长白的钉锤本已向前猛攻,势式力道都无法逆转向后。但他是何许人也,一听朱宗潜的声音,登时吸一口真气,运足力量,硬是逆过来。
那柄钉锤呜一声向身后砸落。“砰”的一声,后面一名黑衣汉登时血肉横飞,尸横就地。
但分尸大阵并未因此而涣散,刀光从四方八面卷到,凶毒无比,教人不禁想到此阵取名“分尸”,真是贴切不过。
朱宗潜看了一会,拿捏时刻,口中喝一声“左”。佟长白反应之快,不愧是一流高手。钉锤呜一声横飞出去,击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他的钉锤立刻再向别人击去,锤上的利钉带去了一片血肉四下飞溅。
如此残酷的场面,连朱宗潜那么坚韧强毅之士,亦不由得暗皱眉头。他暗自忖道:“假如我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深知这一批人马没有一个不是恶性重大,死有余辜的话,此刻定必感到不忍而停止指点佟长白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复又忖道:“老天爷已安排了我的命运是在人生各种争斗的第一线,是以也赋予我坚强的性格,也给我得到绝世武功的机会。假如老天爷任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要哪一种命运呢?是平凡而安全的生活?抑是这种冒险忙碌的生活?”
他想了一会,还没得到答案。佟长白已经忍耐不住,大吼一声,钉锤过处,一个黑衣人应锤飞开老远。
但他身上也中了一刀,鲜血涌现。这一来激发起佟长白的凶恶之性,厉声喝道:“咱非宰了你们这些小子不可。”
佟长白这句狠话说得可笑得很,只因事实上倘若他能杀得死对方,不说出来更上算些,免得对方迫成困兽之斗。若然没有这等力量,说也是白说,反而显出他空口说白话,毫不实在。
朱宗潜微微一笑,心想老练奸狡如佟长白,一旦暴怒,也就说出真话了,当下朗朗长啸一声,引起佟长白的注意,接着连喝出“前、左、右!”三声。
佟长白钉锤应声疾出,砰砰砰三响过处,敌方又减少三名。
朱宗潜只停歇一下,又喝道:“后、左、后!”三下。钉锤呜呜破空之声更是劲厉刺耳,黑衣人竟又连死了三名。
这时对方只剩下九人,佟长白身上除了胸口受伤,涔涌出血迹之外,竟不曾沾污一点,可是对方的九人却满头满身俱是自己人飞洒的血肉,情状惨酷可怖之极。
他们都不禁心寒胆落,一则朱宗潜已经是他们黑龙寨的克星,心理上饱受威胁。二来这佟长白凶名极盛,更在他们之上,他那一股凶狠的杀气,早就压倒了他们。三来宋炎已不知去向,似是已被朱宗潜杀死,他们已失去了首脑,当然军心散乱。是以本来九人还可以布阵御敌,在这等情势之下,竟大大溃乱。佟长白怪吼连声,左一锤右一锤,顷刻间又击毙了四名。
朱宗潜发觉那佟长白的钉锤杀人之时,特别显得残酷可怖。当下不忍再看,跃上屋顶,放眼四望。
他此举十分突然,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正因此故,他一跃到屋顶,便彷佛瞥见对面的屋上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隐。
假如他没有服过“紫府禁果”,目力大异往昔的话,决计瞧不见这一晃的人影。但因此亦可以反过来推测出这条人影,必是一流高手,武功造诣决不下于自己。绝不会是活骷髅宋炎。
朱宗潜何等机警,明知急急扑过去,也很难再见得到那人踪影,倒不如装作不知,徐图良策对付。他在屋顶上呼吸着较为新鲜的空气,极力不去想及底下的惨状。
不过佟长白怪吼之声仍然往他耳中猛送,一听而知他杀得十分痛快,正在肃清战场。
过了一会儿,佟长白吼声忽住。朱宗潜道:“都杀死了是也不是?”
佟长白道:“当然没剩下一个,不过咱还要检查一下,若有尚未断气的,咱再补他一下。”
又过了一阵,佟长白跃到屋顶,满意地道:“痛快,痛快,你可曾杀死他们的头儿?”
朱宗潜道:“惭愧得很,竟被他使诡计逃掉了。”
佟长白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种惊奇和不能置信的表情,使得朱宗潜也感到不好意思。他道:“我等你收拾了残局之后,才开始寻觅那厮。”
佟长白伸出蒲扇般大的巴掌,拍拍他的肩头,道:“咱现在可有点喜欢起你来啦!咱知道你是忍受不住刚才的场面,才跑到这上面来的,对不对?”
朱宗潜并不隐讳真相,点点头道:“是的,其实我前后两次碰上黑龙寨人马,亲手所杀之人倍于此数。那时竟没有半点不忍之心,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佟长白道:“大概你不是这种材料,咱杀过不知多少人,从来没有起过不忍之心。”
朱宗潜缓缓道:“但你却看得透我的心情,这也是很奇怪的事,一个人自家不知怜悯恻隐为何物,却懂得别人内心的这种情绪。”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评论得对,我不是大量屠杀恶人的材料,而你却不管对方该不该死,都下得手,照理说你这种人在世上有害无益,但如今我却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的绝对。例如我查出一批该杀的人,便可以请你去执行,以这种最后手段阻止他们为恶作孽,因此只要把你的才能用到正当的情势之中,你便能对世人有所贡献了。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这话当真不假。”
铜面凶神佟长白哼哈一声,心想:“咱若是长久与你这种人厮混下去,真不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但他却没有说出来。两人一道跃下去,先拔起那口长刀,费了不少气力,然后把柱上秘门完全打开。
朱宗潜向他低声道:“我下去查看,你在这儿守着。但要注意的不是这儿,而是四下的屋顶。”他的话蕴含着深意,佟长白顿时又精神一振,晓得话中大有文章,说不定他是暗示沈千机赶到。
朱宗潜消失在柱内秘道之后,佟长白假装凝神望住那道秘门,其实全身都警觉地注意着四下的动静。
只片刻工夫,他忽然有所警觉,好像有人潜迫到附近。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声响,这只是他们这等一流高手,自我训练出来的一种超感觉的感觉。假如朱宗潜没有提醒过他,决计不会觉察出这等异样之感。
他迅速地转动脑筋,霎时已想出一个诡计。当下挥手踩脚,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此是他的拿手绝技,常常使人误以为他是个暴躁凶恶之人,并无心眼,而事实他却是个极为狡谲多计之人。
他表示等得十分暴躁不耐,然后向秘门内叫道:“朱宗潜……朱宗潜……”
柱内没有回声,他搔搔头,低吼一声,便挤入柱内。秘门关了起来,把他的身形遮没。
其实他不但没有滑坠下去,甚至没有让那道窄门完全关闭。还留下一条细缝,得以窥见走廊的一切。可惜位置不对,假如能见到整个院落,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过了一阵,一条人影映入他眼帘。使得这个大恶人为之极感兴奋,运足目力从缝隙中望去。
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肤色白皙,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面貌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征,虽在无人之际,仍然泛着满面笑容,给人的印象是达观和气。
他身披长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胁下挟着一把黑色绢面雨伞。佟长白忖道:“这厮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装扮是商贾,但当然不是真的买卖人。咱先前竟查听不出他的声息,可见得这厮武功极是高强,万万不可忽视。”
那人笑瞇瞇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会,目光转到院落间,很有兴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之中,流露残忍满足的味道。但佟长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味寻思此人是谁?何事来此?看他行动有点鬼祟,不敢现身出来相见,可知必定有什么图谋无疑。假如换了朱宗潜,一定可以从他笑容的意味转变,而推测出许多道理。
但见那人突然跃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闪电。佟长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跃出以前,竟没有丝毫迹象,谁也不知道他会有跃出去的动作。若是动手之时,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赶快推开秘门,挤将出去,急急跃到台阶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余具尸体,那个商贾模样之人已失去踪迹。
他登高四望,也没有发现那人踪迹,心头感到一阵迷惘,心想:“假如他是冲着咱和朱宗潜而来的,则此刻既是不见了我们,定必设法追查。但他却到哪儿追查?应当设法弄开这柱子的秘门,跟踪查究才对啊!”
× × ×
他正在发楞之际,朱宗潜早已从邻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秘道之中,他查见了一些血迹。却一望而知对方尚能飞奔,是以每一滴血迹相隔甚远。
他大吃一惊,赶快飞奔出秘道,从邻宅跃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他只怕宋炎怀着满腔怒恨,径赴褚宅,见人就杀以泄忿。
朱宗潜四下张望一下,记得褚玉钏说过,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下,共有六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这座深院大宅之内,她乃是四房长女,应当住在哪儿呢?
他根据自己猜想,找到一处院落,认为此处应当是四房的地方,便飘身落地。
忽见东首一间上房内似是尚有灯光,连忙跃离院子,绕到后面窗户外,一窥之下,但见一个美貌少女坐在灯下,手中拿着一卷书,但桌上又有女红等物。
朱宗潜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着,所以拿女红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书阅看。不过,看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书呢!”当下伸手在窗户上轻弹两下,褚玉钏惊讶地凝目向后窗望去。
她虽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显得十分雍容华贵。朱宗潜低声道:“我是朱宗潜。”
她轻呀了一声,满面喜色,奔过来打开窗户。
朱宗潜站在窗外道:“请你先熄灭灯火。”
褚玉钏如言做了,回头只见朱宗潜站在外面,顿时明白他是因为房内没有灯火,所以不肯进来。
她姗姗走到窗边,借着星月微辉,用神地打量这个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阵阵幽会的兴奋紧张和喜悦。
朱宗潜说道:“在下屡次连累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本来早就想踵府拜谢相助之恩。但由于迭连发生无数事故,以致一直没有法子抽身。”他这么一说,反而使褚玉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感觉到他们之间距离甚远,似是无法接近。
她一点也不怪朱宗潜连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龙寨之人捉了去,几乎送了性命,也没有丝毫后悔。反而觉得很喜欢为他而忍受了这一切危难麻烦。但她怎能向他说:“我很喜欢如此。”
她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懂得含蓄,并且以容忍为美德。在许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制自己的感情,决不能表露出来。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挂齿。”
两人这么一客套,可就显得更为生分疏远了。
朱宗潜道:“今晚大闹贵府的佟长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为黑龙寨那一帮人在贵府周围窥测,图谋不轨。在下接得消息,推测他们今晚就将下手,大为焦急。因为贵府长辈甚多,在下若然求见姑娘,未必就能如愿,且将惹起物议。更谈不到进入贵府设伏防御敌人之举,再说贵府人多族大,万一防范不周,以致让那些凶手们伤了府上之人,岂不罪大恶极,所以唯有使用那个方法,惊扰贵府,使黑龙寨之人无法下手而延期,在下趁这机会,寻觅他们的巢穴,一网打尽。”
褚玉钏一听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与朱宗潜有关,当下颇为欣慰地微笑一下。
但她当真想不到这桩事后面,竟潜伏着如此巨大祸劫,现在虽成过去,但听起来仍然不禁直冒冷汗。
朱宗潜又道:“黑龙寨的凶手们都没有漏网,独独逃脱了那个首领宋炎,就是上次那个像一具骷髅似的恶人,在下急忙赶到此间,查看情形。瞧起来他似乎没来过,这倒使在下甚感莫测高深了。”
褚玉钏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个冷颤。不过心中又感到相当安慰,忖道:“他一定认为我与一般女孩子不同,才会把实情告我。”
朱宗潜沉吟一下,又道:“在下本当即行展开搜索,但又怕一离开贵府,便发生惨剧。这真是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难题。”
褚玉钏芳心中陡然充满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难题,可见得他并非不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见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她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在这儿暂住几天?”
朱宗潜瞿然道:“这倒是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时候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藏起来,教敌人查不出他的去向。第二步我在贵府之内,尚须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时可以得知。”
他先去办第一步,回到尸体纵横的黑龙寨巢穴,见到佟长白道:“我非设法先杀死宋炎,以除后患不可,希望你能失踪四日,然后我们在南门外官道上见面。”
佟长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踪四日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藏身。”
朱宗潜笑一下,道:“随便找一处秦楼楚馆,醉他几天,岂不是一切都解决了?但须得先付足银子,否则定会传扬出去,全城皆知。银子我这儿有,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长白一怔,道:“咱从来不近女色的……”
他沉吟一下,才又道:“不过到那儿醉上一大场,却是个好主意。咱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喝酒了,就这么办,四日后咱在南门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潜迅即回到褚府,这一次不再避嫌,一径进入褚玉钏的香闺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