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影大师也炼过这等以上乘气功贯注衣袖,拂击敌人之际宛如兵刃一般的功夫。但他自问,若是碰上朱宗潜这种掌力,也定要抵御不住,整只衣袖软垂下来,决计不能还有小半边衣袖继续拂击。因此他才会怀疑自己功力造诣,竟比不上一个年纪未超二十的美女的想法。
朱宗潜右手长剑从中盘迅挑疾刺,快逾闪电。果然迫得冰宫雪女移宫换位,避过这一剑。
但她丝毫不惧,袖影一朵朵飞击,又快又密,竟是伺瑕抵隙,诡奥无匹。不过看起来却极是悦目美观,一点也不急骤凶猛。
她一连攻了十一二袖之多,朱宗潜险险站不住脚,不由得心头火发,大喝一声,长剑划出无数光华,竟也施展出迅快肉搏的手法,一轮抢攻,竟把对方迫退了三步之多。
这一场激战,只瞧得一影大师慈眉直皱,心想以朱宗潜这种硬骨豪侠之士,怎会肯以长剑对付一个女子的双袖?此举岂不是弱了名头?
正在想时,朱宗潜唰唰唰斜退七步,招手道:“到这边动手如何?”
此举又使得见多识广眼力过人的老和尚弄得莫名其妙,暗忖朱宗潜若是有意击败对方的话,为何轻轻舍弃了主动抢攻之势?而为的只是换个地方动手?
冰宫雪女呆了一下,随即一跺脚,恨声道:“我早先不该把秘密告诉了你……但我还是能够杀死你!”
她话声冰冷之极,一听而知不是开玩笑之言。但见她右手一抖,衣袖飙然翻到臂上,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臂,玉掌之中,有一口小剑,长仅五寸,用食拇二指捏住剑柄,宛如玩具一般。
一影大师双目大睁,口中轻噫一声。原来他习武多年,感觉反应极是敏锐。那口小剑虽不经眼,但他却已发觉具有一种异常的威力。同时他又恍然明白了她的衣袖何以能有一小半不被掌力击退,敢情是因为她手中这口小剑,在袖影之内,暗暗破去朱宗潜的一部份掌力。
那冰宫雪女跃向空中,宛如一头白鸟般迅快扑落,这一起一落之际,快若飘风,手中的小剑洒出无数细碎银芒,有如百数十点光雨向朱宗潜洒下。
朱宗潜挺剑迎击,一口气变化了五招之多,仍然封架不住,只好左窜右避,好不容易才把对方这种连绵不断的怪异剑式和身法摆脱,因此心中大为惊讶不已。
殊不知那冰宫雪女心中的凛骇比他还甚,因为她这一路剑法已是她平生所学精华所聚,乃是冰宫秘传三大杀手之一,称为“冰花剑雨”。
据她所知,武林中能够抵挡得住这一大杀手之人,当真寥寥无几。
此外,这朱宗潜强毅的意志以及过人的机智,也令她十分震惊。即如刚才她发挥“冷剑”的奇异威力时,朱宗潜竟能事先窥破其中秘密,退出那一处范围。这才迫得她使出冰宫绝学,那知仍然不行。
朱宗潜见她凝眸寻思,立即趁这机会向一影大师问道:“大师可知道她这一路武功是什么门道吗?”
一影大师沉吟一下,才道:“惭愧得很,老衲竟认不出来。”
朱宗潜道:“在下正要大师说出这话。”
他这样说法,不但一影大师感到稀奇,连冰宫雪女亦大感兴趣,脱口问道:“为什么?”
朱宗潜冷冷道:“因为一影大师这话,足以证明你门中之人定然极罕得在江湖走动,再证以你自称是‘冰宫雪女’,可知不是胡乱捏造。”
冰宫雪女道:“一共三个嘴巴子啦!”
朱宗潜向一影大师笑道:“这姑娘好没来由,竟不准别人提及冰宫雪女这四个字,一提就要打人嘴巴,你老评评看可有这等道理没有?”
他平日也不是爱说话之人,这刻向一影大师说这番话时,其实却是暗暗窥察一影大师的表情,想知道他是当真不知“冰宫”来历呢?抑是有所顾忌而诈作不知?
以他观察所得,那一影大师似乎是真的没听过冰宫一派的来历。当下故意又向她叫一声“冰宫雪女”,她道:“一共五个嘴巴子了。”
朱宗潜道:“且记在账上吧!我说你莫以为我查不出你的来历,我若是真的想知道,毫无困难。”
冰宫雪女冷笑道:“你真是我平生所见最骄傲最自负的人。”
朱宗潜傲然道:“要不要打个赌?”
她立刻欣然道:“好极了,赌什么?”
朱宗潜道:“我若是查得出你的来历,那么我问你任何话,你都得据实回答,不准违背。”
她点点头,道:“很好,若是你查不出来,我也不罚你,反而把我们冰宫的秘密告诉你,这样好不好?”
朱宗潜心想:“天下间那有如此占尽便宜之事?这里面必有古怪。”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有什么古怪,冰宫雪女却迫着他答复行不行。他只好点头答应了。
冰宫雪女又道:“那么你要多久的时间查探?三年够不够?”
朱宗潜决意使个狡猾,仰天冷笑道:“太长,太长!”
冰宫雪女道:“一年吗?”
他又摇头,她一直减下去,直到减剩三日之期,朱宗潜才点头。
冰宫雪女怒道:“好!瞧你三日之内,如何查得出我的来历?”
一影大师说道:“朱檀樾虽有神鬼莫测之机,可是这等事不比等闲,三日只怕不够用呢!”
老和尚出身于名门正派,所以就事论事,并没考虑到一点,那就是朱宗潜纵然三日内查不出来,也没有丝毫损失,反而可以从她口中得知冰宫的秘密。
朱宗潜拱拱手,道:“这事不劳大师挂怀,目下此寺之内,不知还有没有黑龙寨之人藏匿,我们非搜查一番不可。”
一影大师点头道:“那么咱们就在大殿前的广场中会晤,老衲先从这一边搜查。”说罢,迅即去了。
朱宗潜也要举步,冰宫雪女却伸手扯住他的衫角,道:“等一等,你非告诉我用什么法子查出我的来历不可。”
朱宗潜笑道:“在下炼过一种奇异功夫,只须打坐一昼夜,一切疑问皆可从心灵中找到答案。”
她闻之一怔,道:“真的?”
朱宗潜反问道:“若然不真,我还有什么法子查得出来?”
她疑惑地道:“若是当真如此,你就是十分了不起的人了,但不管是真是假,你也是我生平所见到最奇怪的人。”
朱宗潜道:“你加诸我身上的形容词太多了,一会说我最骄傲自负,一会又变成最奇怪的人。我可受不了这许多衔头。”
冰宫雪女被他取笑得忽喜忽怒,跺脚道:“你太可恶了!须知我一辈子也不愿跟男人说话,只有跟你说了这许多。”
朱宗潜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我还得感激你跟我说话之恩了?”
冰宫雪女气得摔开他的衫角,但朱宗潜向广场奔去之时,她又在后面跟着。
这刻她已被这个英俊轩昂而又骄傲不群的少年征服了,自然她自己还不知道,甚至想着各种方法报仇出气。
她当真从未碰到过一个男人胆敢这样对待她的,他既如此机智,武功又高,对她好像不大放在眼中,态度很坏。不过他又是个守礼君子,这从对她的行动和言语中都如此的表示出来。
像这种条件十足的男人焉能不受女性垂青?可惜的是他那种不在乎的态度,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她跟着他的背影到了广场,朱宗潜一直奔到角落上的古井,俯首一瞧,突然惊得跳起数尺,迅即奔向那堵残垣,叫道:“李兄……李兄。”
李通天跃出来,道:“恩公回来啦,真急煞我了。”
朱宗潜指住古井,道:“屈罗的尸首不见啦,敢情他尚未死。”
李通天道:“在下早先窥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蒙面人跃落井底,带走了屈罗的尸身。他的动作迅快之极,功力之高,竟是在下平生仅见。”
朱宗潜和雪女闻得此言,都不禁惊讶四顾。
李通天又道:“还有就是那黑衫蒙面人抱住屈罗尸首出来之后,沉思片刻,便仰头四顾,随即发现了恩公挂在树上的镜子,他在底下瞧了一会,便跃起取下镜子,迅即离开了。”
冰宫雪女皱眉道:“那是我的镜子,你快还给我。”
朱宗潜道:“在下马上就购买一面还给姑娘。”
冰宫雪女皱眉道:“不行,我非要回那面镜子不可。”
朱宗潜颔首道:“这也不难,但李兄的话中有一点难解之处,想必是当着别人不敢说出,待我私下查问一下,便晓得如何取回姑娘的镜子了。”
他拉了李通天走出七八丈,但仍不停步。
李通天道:“恩公有何话要下问?”
朱宗潜道:“就是要问你关于这个蒙面黑衫人之事,不过在问你之前,我得想个法子不让你说谎才行。”
李通天怔一下,忽见朱宗潜连打眼色,便点点头,道:“在下倒想知道恩公有什么手段,可以使人不说谎?”
朱宗潜道:“简单得很,那就是说谎者死!”
他加快脚步,心中很为李通天的机警而高兴。
此刻已奔出十丈以外,两人停在殿阶转角,可以瞧见远处的冰宫雪女,而不虞对方瞧见自己。他这才说道:“那冰宫雪女炼过‘心视神听’之术,所以要在十丈以外方可交谈。又须得监视着她的行动,免得被她偷偷移近听到,现在请李兄告诉我她的来历吧!”
原来早先李通天正要向他说出冰宫雪女的来历,但他急于出战屈罗,只听李通天说了一句就扑了出去。
正因此故,他才敢向冰宫雪女夸称很容易查出冰宫之秘。当然若不是李通天自称得名缘自博知天下武林秘事,他也不敢如此肯定李通天当真得悉冰宫之。
李通天面色变得十分严肃,道:“恩公幸好问到在下,方有答案,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在下知道。但如在下不是深信恩公为人光明磊落义心侠骨之人,亦不敢说出。”
他的开场白如此奇怪,更惹起朱宗潜的兴趣。
李通天又道:“这冰宫一脉,传说出自藏边喜马拉雅山脉中一座刺天峰顶之上,该处终年冰雪峨覆,称为圣母峰。”
朱宗潜颔首道:“原来是乌斯藏境内的山峰,怪不得如此神秘而又从来不为世知了。”
李通天道:“恩公年事甚轻,居然对乌斯藏亦有所知,当真是出类拔萃之士。那乌斯藏共分四部,圣母峰乃属藏札什伦布部,自从元代忽必烈封萨斯迦为大宝法王之后,红教大盛,原本信奉黑教之人大减,多数迁移居地。这冰宫中的圣母便是黑教中一个支派的领袖,至今已达数百年之久。在下因为略通藏语,昔年又曾碰上一件奇事,所以才对这神秘无比的冰宫略知梗概。假如那位冰宫雪女得知在下晓得秘密,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朱宗潜若有所悟,道:“原来知道冰宫之秘的人会有祸事,无怪乎她要亲自告诉我了。”
李通天知道时间宝贵,很快地接口说道:“总而言之,在下昔年曾经因受人之托,前赴西川的唐古拉山以及乌斯藏一行,费了在下两年时间,交上无数藏人朋友,也学晓了藏文。其中一位藏人朋友便是信奉饶丹巴熹的黑教教徒,是他临终之际,把这件秘密告诉我。据他说那冰宫圣母掌握该派数千人的生死之权,她命令一下,数千人皆争相为她赴死,而毫不后悔。该派有一条极严厉的规定,那就是任何得知冰宫之秘的外人,都须杀死灭口。但若是有用的人,则收禁为奴,终身不得自由。据说那圣母法力广大无边,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是以数千教徒视她如神明,敬畏非常。”
朱宗潜道:“这也不足为奇,咱们中原亦有擅长这等幻术方技之士,她只能唬唬愚民俗子罢了。”
李通天点点头,表示赞同此语,接着又道:“据说那冰宫之内以女性为主,男性皆是奴隶。而这些奴隶们个个都是极为慓悍勇武之士,可是他们却并无一点反抗之心,亦不自知自己的出身来历。现在说到最要紧的一件事了,那就是这群奴隶之中,竟有不少汉人在内,有些年纪已不小,他们亦是全都不晓得自我出身,不过平常行动言语都很正常。这便是我那位朋友殷殷嘱我小心,免得被冰宫捉去做奴隶而透露这秘密与我知的真正理由了。”
朱宗潜果然一惊,道:“若然真有此事,这冰宫一派的力量,不可轻视,尤其是那雪女的武功别创一格,乃是上乘武功家数中的一种……但她乃是汉人,难道会是冰宫内汉人奴隶的儿女吗?”
李通天道:“冰宫为了维持女性人数,每年都派得力教徒或奴隶远赴青海西川等地找寻聪明灵秀的女婴,掳返冰宫抚养。这等女婴中以汉人占大多数,因此她是汉人毫不出奇。”
他面色变得十分严肃,再道:“关于冰宫之秘一事,还望恩公小心处理,免得惹起轩然大波,遗祸无数世代还不能解决。”
朱宗潜颔首道:“这话甚是,我定会小心行事,你不必忧虑。”
但其实他已感到那远在天边的冰宫魔网业已缠绕到他身上,他很怀疑冰宫内那些汉人武林高手,便是因一念好奇而至于终身为奴,又正因此故,冰宫的秘密始终不曾为世人所知。
他道:“关于冰宫之秘,咱们说到此处为止,只有一事我尚感迷惑不解。”
李通天道:“恩公何事迷惑?”
朱宗潜道:“既然冰宫乃系以宗教神权统治数千徒众,你那朋友如何还敢泄漏此秘?”
李通天笑道:“恩公问得好,我这位朋友乃是改奉了新兴的黄教,是以诈死而离开日喀则。他以前的朋友皆以为他业已亡故,殊不知他因改信释迦牟尼佛祖而出此计策。”
朱宗潜恍然道:“原来如此,假如他不是改奉黄教的话,那是至死也不敢泄密,免得死后魂魄还须在地狱中受那无量之苦!”
谈到此处,朱宗潜不单是因李通天说出冰宫之秘而感到佩服,还有一个原因在内,这便是李通天实实在在是很有学识之人。
例如关于乌斯藏的地理和宗教,他都不仅只是听说,而是曾经加以细究。
要知乌斯藏在古代称为三危,汉称西羌,唐称吐鲁蕃,元称西蕃,明称乌斯藏。明以后都称为西藏。
那冰宫所在地本名圣母峰,现代称为“埃佛勒斯峰”,乃是世界最高的山峰。而由于西藏乃世界高原,喜马拉雅山脉诸峰皆在雪线以上,故又称为雪山。
西藏境内各部均以宗教力量统治,共计有红、黄、白、黑四种宗教。黑教即我国之道教,于汉时传入藏土。其余黄、红、白三教均为佛教。
在明朝之世,交通不便,中土之人对边疆所知甚少,若非饱学而又究心边务之士,决计不会知道乌斯藏在哪一方,更别说详识藏土地理及宗教了。同时藏土的黄教乃是刚于永乐年间由宗喀巴创立,中土之人知者甚鲜。李通天不但完全晓得,甚且还查出各教所信奉的神佛。
因此朱宗潜可不敢把他当作一般的武林人物看待,当下道:“以后有机会还要向李兄请教一些关于藏土之事,目前还想请李兄猜量一下那个救走屈罗的黑衫蒙面人是谁?”
李通天缓缓道:“这人无疑是与屈罗极有关系的人,请恩公记下他三个特点,一是这人的身量属于高而瘦的。第二,这人的武功在当今之世而言,恐怕已少有敌手。第三,他智谋过人,城府深沉。”
朱宗潜道:“李兄如何得知此人城府深沉,智计过人呢?”
李通天道:“这人一奔入广场四望一眼,首先发现屈罗的一只钢屐。他立即奔到井边瞧看,果然找出了屈罗尸身。由此可知他思路极是敏捷不过,判断准确非常。其次他下井把屈罗尸身带上来,举头四瞧,发现了镜子,可见得他是下井验过屈罗伤痕之后,便推断出屈罗如何中计致死的。”
朱宗潜大为动容,道:“这一点倒是十分惊人之事。”
李通天道:“在下当时见你悬挂镜子,许久还想不出其中奥妙,但此人一瞧伤痕便知其故,思路之快举世罕有,所以我说他智计过人。还有就是他带走屈罗之举也有极深的用意,因为若是留下屈罗尸身,说不定会由他身上找出线索,又或是屈罗尚可救活。总之,他留下一个谜让咱们不能安心,此是极厉害不过的手法。”
朱宗潜颔首道:“不错,而我最佩服的是他居然不到那边瞧看战况,而是立时带走屈罗尸身,这种种举措,都足以证明这人乃是铁腕处事之士。”
× × ×
当下两人走回广场,冰宫雪女问道:“找到办法了没有?”
朱宗潜皱起眉头:道:“很难,很难,我还是另购一面镜子还给你吧!”
冰宫雪女冷冷道:“不行,我非要回镜子不可,此镜不能落在外人手中,再说你借我的镜子之举,可说是全无道理。”
朱宗潜道:“这么说来,你竟是怀疑我藏起你的镜子了?”
雪女道:“当然啦!你想从那面镜子上找寻线索,查究我冰宫的来历,对不对?不然的话,在这等凶杀之地,你又是个大男人,要镜子何用?”
朱宗潜道:“在下毫无此意,老实说,在下就全凭那面镜子方能在举手之间杀死了屈罗。”
雪女道:“有这等稀奇之事?我倒要听听了。”
朱宗潜道:“在下把镜子悬挂在树上,人站在镜下,可以从镜中瞧见井栏墙内数尺之深。这时在下运足功力,贯注到钢屐上。等到屈罗从井中扑起,我在镜中瞧见他的人影,立时发出钢屐。那屈罗万万想不到他尚未冒出井墙外面时,我已发出暗器。是以到他头颅刚冒过墙顶,钢屐已到。其时有如他拿头颅向钢屐碰去一般,两下一凑,快如闪电,他纵有一身绝世武功,这刻也用不上了。”
雪女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说得太啰嗦了,原本只须三五句话就说得清楚的,你却说了一大堆。”
朱宗潜微微一笑,并不辩驳,又道:“姑娘既已晓得那镜子当真有用,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新的?”
雪女冷冷道:“不行,我那镜子另有妙用,岂是普通的镜子能够代替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借了我的镜子,定须找回来还给我。”
朱宗潜道:“姑娘如若限期过短,只怕在下力有未逮,以致失信于你。”
雪女道:“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朱宗潜烦恼地摇摇头,只叹一口气,没有开腔。心中却暗暗忖道:“假如不是你帮助那丹青客井温,其后又出手与我作对的话,怎会被那蒙面人得手,取走镜子?但你却一味只晓得责怪别人,竟不想一想自己应负的责任。”
但他乃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决计不肯做出丝毫诿过于人逃避己责之事,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远处传来一声佛号,却是少林一影大师现身奔来。他向朱宗潜道:“此寺已无敌人踪迹。”
朱宗潜连忙把有人带走屈罗尸身之事说出,并且依李通天之言,说出那神秘人物的三大特征。
他希望博闻广知的少林高僧能够提供一点线索,一影大师沉吟良久,才道:“照这情形看来,唯有那黑龙头才具有这等高明身手。不过这中间又有一点使人测不透的,那就是以黑龙头的武功才智,他应当利用今日僻处古寺中的大好机会,出手诛杀我们。但他不特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往那边瞧一瞧也没有,可见得他毫不在乎徒众的安危,亦全无杀死我们的需要。那么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莫非单单与屈罗本人关系极深?”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朱宗潜表面上装出迷惑忖想之状,其实内心中风暴激荡,甚是震动。他暗暗想道:“不错了,那黑衫蒙面人定是屈罗的大师兄,也就是康神农老前辈的大徒弟,而他急急带走屈罗,想必还有救活的希望,因急于施救,所以无暇寻仇。”
他真想问一问一影大师知不知道三十年前有一位康神农,如若知道,便不难查问出康神农的大弟子是谁。因为康神农的大弟子定必是很早就投师学艺,外间之人不会不知。但为了慎重起见,他可不敢当着雪女面前出言询问。当下向一影大师说道:“这位李兄仍被屈罗的点穴手法所制,请大师瞧瞧有没有法子解救?”
一影大师查看了一会,问道:“李施主穴道被制了多久?”
李通天道:“已达一昼夜之久啦!”
一影大师摇头道:“原来屈罗竟炼成了这等极上乘的点穴神功,老衲恐怕无法为李施主效劳了。”
朱宗潜心想只要查得出是什么手法,总有破解之法。所以一点也不担心,问道:“这是什么手法,如此厉害?”
一影大师道:“老衲初时查看也甚不解,因为他好像是两穴被闭,一是‘紫宫’,一是‘返魂’。前者乃是人身十八处要穴之一,犯之不死亦须重伤。后者乃是人身三大秘穴之一,武林各家派都罕得知道有这三大穴。但这还不算奇怪,使老衲不解的是这三大秘穴之中其一乃是生穴,即是说此穴乃是触发生机的大穴,敝寺的跌打治伤手法之中,时时须得点动此穴,俾可保持伤者生机。但这等起死回生的穴道却被屈罗指力闭住,同时紫宫大穴亦闭塞不通,这两穴乃是互逆互克之穴,焉能同时封闭?所以老衲才会询问李施主被禁制的时间。果然不出老衲所料,竟超过六个时辰之久。须知大凡禁闭穴道手法无有超过六个时辰尚不自解的,由此可知他果然是炼就了一种极上乘的点穴神功,能使生死两穴一齐封闭,互相牵制,以致超过时限不会自解。李施主若是找不到破解之法,终身受禁,武功永远不能恢复。”
朱宗潜大惊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那屈罗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了。李兄终身被禁,不能恢复武功,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一影大师诵声佛号,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李施主最好看开些。老衲竟也不晓得世上什么家派懂得这等极上乘的闭穴手法,所以无法指点你去求治。”
朱宗潜道:“早知如此,在下就决不肯下毒手击毙屈罗了。”
雪女冷笑一声,漠然地望着天空。
朱宗潜不禁生气,道:“姑娘敢是觉得我们都很可笑么?”
雪女道:“不错!他武功失去了有什么相干,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朱宗潜道:“可惜在下没有这等冰冷心肠,假使失去武功的是姑娘而不是李兄,想来姑娘也不会感到如此轻松有趣。”他可真忍不住狠狠的挖苦她一番。
雪女淡淡一笑,道:“我穴道何尝没有被屈罗点过,但我却没有什么事,难道是屈罗故意跟他过不去不成?”
朱宗潜、一影大师都为之一怔,凝眸望着她。过了一会,朱宗潜才道:“姑娘竟懂得破解之法么?”
雪女道:“当然啦!这等闭穴手法平凡得很,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影大师道:“善哉,善哉,老衲万万想不到姑娘竟是当世巾帼奇人,既是如此,姑娘何不出手解开李施主的穴道,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雪女冷冷道:“我从来不帮助人的,他的祸福与我无关。”
一影大师顿时愣住,要知他在武林的身份极高,从来没碰过这等不给他面子之人。再者她说的理由,是没有人肯坦白说出,而她居然像天经地义之事般说出来,那能不使一影大师愣住?
朱宗潜气得在肚中闷哼一声,若然这件事的主角是他的话,他宁可一生失去武功亦不愿低头求她。但目下关系到李通天的一生祸福,朱宗潜便是这种只为别人着想的大仁大侠之士,所以硬是抑制住心中的气忿。
他柔声道:“你当真不肯出手解救吗?”
雪女淡淡一笑,缓缓地转眼向他望去。四道目光相触,雪女突然像触电一般微震一下,道:“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话说出口之后,顿时恢复神智,暗暗责骂自己道:“我这是怎么啦?不出手就不出手,为何不敢说出?难道我竟为了他不惜违背誓言,又不惜触犯本宫禁条,当真毫无代价地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吗?”
朱宗潜又柔声道:“那好极了,我先谢谢你了。”
雪女正想表示不能这么做,但这话硬是说不出口。她不是不知道冰宫禁条何等严厉,一旦触犯了,当真是后悔莫及,大劫难逃。但这刻一切威胁都好像比不上这男人的观感重要,以致无法拒绝。
她突然转身走开,白衣飘举,姿态极为袅娜轻盈。人人都瞧见她面上流露出一种深思的表情,所以谁也没有开口。
她步态优雅地缓缓走去,李通天迅即在朱宗潜耳边悄语道:“恩公一定得求她答应不可,不管是如何低声下气,也得办到。但万万不可答应她任何条件,即使她仅要求你作个揖也不可答应。”
朱宗潜虽是机智过人,聪明无比,但听了这话也不觉迷糊了,正要询问其故,李通天已退开,连连摇手不要他作声。
假使李通天没有后面那一截不得答应任何条件之言,朱宗潜定必以为他是为了自身,所以如此恳求他。但现在这么一来,可就显而易见内中大有文章。加上雪女竟因此而陷入沉思之中,益发可知必有道理。
他一向热肠侠骨,心想如若要使她答应,务须在她未曾冷静下来之前扰乱她的思路,再随机应变的观察出她的弱点,步步紧迫,才能达到使她出手的愿望。当下大步走过去,道:“姑娘快点动手吧!”
雪女道:“我要想一想。”
朱宗潜转到她面前,诚恳地道:“姑娘若是出手解救了李兄,在下是感同身受。”
雪女突然仰头望他,眼中露出冰冷之色,道:“不行,你叩头哀求也不行。”
她忽然间作此变化,朱宗潜为之措手不及地愣一下。随即又发觉她决不是说着玩的,心中暗惊,想道:“她明明已有允意,为何陡然如此决绝?啊!我明白了。促使她如此转变之故有二。一是这件事不易做好,她不想多费功夫。二是我一向对她傲慢冷落,但为了这件事而再三放软语气,迹近乞怜。由此反而使她生出轻视之心,有了轻视,才会这般决绝。”
旁人也许会想得出第一个理由,但这第二个理由却十分微妙隐奥,只能意会感受,而不能以呆板的推理方法究寻出来。
这朱宗潜才慧十分过人,居然弄明白了第二个理由,也就是握住解决的关键。
他迅快想妥了进行的步骤,当下面色一板,也冷冷道:“不行就拉倒!”
雪女睁大双眼,两颗宝石也似的眼珠流露出疑惑的光芒。
朱宗潜立时感觉出自己的计划已经收效,便又加重语气,冷然道:“不行就拉倒,你听见了没有?”
雪女道:“我听见啦……但你怎么办呢?我是指你对姓李的人而言。”
朱宗潜道:“那可不关你的事,但我告诉你,你这个人真可恨!”
雪女又是一怔,道:“假如我出手解开他的穴道,我便不可恨了,是不是这样?”
朱宗潜本想回答一个“是”字,但其时又觉得这样说法还不够傲慢,便道:“本来是的,但现在你纵是出手,我也未必就不觉得你可恨!”
雪女讶道:“这话怎说,我既是照你的话去做,为何还会令你觉得可恨?”
朱宗潜道:“我第一次求你之时,你就该出手解救李兄才对。”
雪女一方面觉得他这话使人气恼,但另一方面又泛起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自从她懂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胆敢对她如此放肆大胆和骄横任性,在她印象之中,所有的男人都是唯恐来不及她奉承她,唯有这一个男子是如此的傲慢横蛮,但又如此的英俊潇洒,文武全才。
那气恼之感,本就很微弱,现下心有所思,顿时消失得全无影踪。她暗自寻思道:“他说过我即使出手解救那人仍然可恨,若再不出手,那更加不可宽恕了。我倒要试试看当我出手之后,他会不会还觉得我可恨?”
于是,她走过去向李通天道:“跟我来!”
李通天不敢露出喜色,默然跟她走去。两人一直走到墙后,雪女才停下脚步,冷冷道:“闭上眼睛!”
她越是用命令式的口气,李通天就越发窃喜,当下好像完全被她力量控制住一般,闭上双眼。
陡然间身上一阵剧痛,直攻入心,以至他的感觉完全集中在这阵刺痛上。却不晓得雪女趁机连拍了他四掌之多。
他睁眼查看何物使他如此痛苦之时,雪女已做完手脚,转身走开。李通天何等老练,暗中一提真气,竟已恢复了八、九成功力,登时明白她乃是用掩眼法解开自己穴道,免得因他的述说而让别人推究出解穴之法。
雪女回去见了朱宗潜,道:“他的穴道已经解了。”
朱宗潜心中实在很高兴和感激她,可是又知道她性情与常人不同,万一向她道谢反而激怒了她,她当然仍可用原来的手法,点住李通天的穴道,那时节不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只怕也很难说服她再出手救人了。
因此他只淡淡的点头,道:“嗯,很好。”
雪女道:“你当真还不高兴吗?”
一影大师觉得很是奇怪,暗念朱宗潜实是不该这样不近人情,若然招恼她,李通天岂不是又要遭殃?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的奇特算计,所以暗暗担心。朱宗潜又嗯了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的话难道说了就不算数的么?”
雪女被他如此冷傲的话一顶撞,反而乖乖的不敢作声,只瞧得一影大师心中直叫古怪,却不敢动问。
李通天大步走回来,向朱宗潜躬身行礼,道:“恩公屡次施救,恩重如山,在下真不知如何能够报答。”
朱宗潜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李兄言重了。”
雪女又忍不住开腔道:“喂!你这厮难道连一句多谢我的话也不说吗?”
李通天眨一眨眼睛,道:“在下向你道谢也可以,不过这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决不是我打心中愿意的。”
雪女面色一沉,道:“混蛋!我仍可以照样整你。”
李通天道:“这也难怪姑娘气恼,但在下仍然坚持原意,那便是在下只敢领朱恩公之情。”
一影大师发现这李通天的答复又十分出人意料之外,心想这真是够古怪,个个都变了嘴脸,没有一句话合乎道理的。但他修养功深,仍然沉得住气,静以观变。
雪女似是料不到李通天有这等道理,不能不服气,便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