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临一个严重的关头,全部智慧,都用在这件事上,可就来不及羞愧了。
谢辰见她似是陷入左右为难之境,不禁泛起洋洋得意的笑容。可是事实上他深心之中,非但不得意,反而感到阵阵痛苦。原来他本是极为自负之人,也具备了一切令女孩子垂青倾心的条件,如年轻、漂亮、富有、聪明、有学识、和精通武功等。在他发展得过份狂傲的想法中,任何女孩子,都应该在他面前,无条件地爱上他才对,何况是像陈春喜这种乡村姑娘?
然而陈春喜并没有这种反应,登时使他的自傲自尊大受打击。他表面上装出使对方陷入窘境而得意,事实上他十分失望,深心中被阵阵苦恼和难过侵袭。
过了一阵,陈春喜垂头道:“我决定学功夫。”
谢辰伸手把她拉过来,使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轻狂地道:“那么你须得献身与我了,对不对?”
陈春喜用更低的声音道:“是的。”
谢辰徐徐伸出手臂,把她搂住。陈春喜感到他身上的热力,还有男人的气味,使她芳心大跳,不禁意乱情迷地偎靠在他怀中。她的的确确有一种十分意外的惊喜感觉,正如一个乞丐,忽然得到富家美貌小姐垂青一般的心情。只是由于她年纪尚轻,情窦初开,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因此她不但不会表露出她这种心情,反而用垂头偎绻等动作,掩饰了一切心意。假如她曾经沧海,那一定会尽力表达这种心情,使这个男人得到极度的满足。不过若是她这样做了,她与谢辰的命运,可能就完全改变了。
谢辰抱着这个结实的姑娘,并没有做进一步的侵犯。他反而完全停止了一切动作,郑重地道:“你可知道,既然你献身与我,你学的本领,就不能达到最高明的地步了。”
陈春喜低低道:“我知道。”她突然抬起头,急速地问道:“但我还能不能胜过那些海盗呢?”
谢辰心中一阵难过,忖道:“她话中之意,分明已表示出若是不能胜过海盗,她就不愿献身与我了。”但他口中却傲然道:“那些海盗算得什么,当然可以胜过他们。”
陈春喜又把头垂下,分明表示心满意足,愿意用她的贞操肉体,交换武功。
事实上假如谢辰先问她一声,如果献身后胜不过海盗,她便如何?这时她的答案,一定可以使谢辰完全恢复自尊和骄傲。因为她的答复,仍是“愿意”。
谢辰哈哈一笑,将她推开道:“你可别当真,我是故意试试你的决心而已。”
陈春喜掩藏起心中的失望,道:“你还肯教我么?”
谢辰道:“当然,我希望你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样武林中便将出现一位圣女。”他笑了一下,又道:“或者会有一些人要为你而吃点苦头了。”
陈春喜讶道:“什么苦头?”
谢辰道:“没有什么,我明天早晨,开始传你武功,第一是把整本‘兰心玉简’念熟。”
那部秘籍“兰心玉简”,只有四章,一共不过数百字而已。陈春喜胸无杂念,专心一志地背诵,不过是十多天的功夫,就完全背熟,倒转过来也念得出,而且每个字也能写了。这时,谢辰开始教她打坐吐纳,并且解说玉简中文字的意义。
她的入门功夫,完全是依照玉简的法诀,陈春喜悟得此意,心领神会,身与心合,居然进步很快。
谢辰日夕与陈春喜泡在一起,密切地注视着她的修为进度,随时予以指点,他在传功这一件事上,表现出一种热烈的兴趣。
不久,城中的热闹街道,和城外的风景幽美的地方,时时出现谢辰和陈春喜。只是这时的陈春喜的外型,比之起初抵达之时,大不相同。她已发育得更丰满和亭亭玉立,皮肤白皙,动作优美高雅,面上老是带着甜美的笑容。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是她的那对眼睛,依旧闪耀着天真纯洁和淳朴的光辉,这对眼睛,却使她显得更美丽和可亲。
陈春喜的变化在别人眼中,十分显著。但她自家反倒全无所觉,她的思想和态度,仍然与以前没有什么分别。换言之,依旧是一个渔村的乡下姑娘,健康、朴实、不会做作、也没有心机,而且还带有一点自卑的感觉,脾气温顺,对任何人都谦和有礼。
谢家的下人们,不论男女老幼,都对她很敬爱。要知陈春喜在谢家中的地位,虽然不曾确定。可是大家一瞧谢辰这样陪伴着她,便都想到陈春喜将来可能变成谢家的女主人。因此,她朴实和谦和的态度,使得谢家的下人们都有受宠若惊之感,因而也更增加敬爱之心。
这天黄昏时分,陈春喜练完功夫,从房间出来,走到小花厅,只见厅中恰恰点上灯火,甚是明亮。谢辰坐在窗边的椅上,面上泛现一股愁郁的神色。他并不是第一次如此,而是常常坐在这张椅上,现出这等神情。
陈春喜转眼向窗外望去,目光越过那一道院墙,只见灯火辉煌,照得四下的屋顶都可看见。此外尚有笑谑管弦之声,随风传来。
她晓得那边就是谢辰的母亲谢夫人的居处,这些灿烂的灯光,靡靡的乐声,以及那喧哗笑闹等,已说明了她正在举行欢宴,与宴之人,当然有不少男性。以谢夫人媚艳的姿容,佚荡的性情,放纵的举动,不问可知她在宴会上,将是如何的恣纵嬉闹了。谢辰一定是想象到母亲坐在一些男人怀中嬉笑取闹的情形,所以十分痛心,激起了说不尽的抑郁和恚恨。
他这种情形,已非一次,陈春喜看了,心中涌起无限同情,款款走到他身边。
谢辰转眼望过来,看见了她青春焕发,而又纯洁美丽的面庞,顿时愁眉一宽,长长透一口气。
陈春喜道:“你等了好久么?”她含笑说着,一面盈盈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谢辰道:“等了很久,但却很值得。”
陈春喜道:“你下回还是在书房等我的好,我一做完功课,马上就到书房去,好不好?”
谢辰隔了一会,才道:“你的好意,我理会得。”他举手指指窗外,又道:“那些灯火和乐声,的确使我感到痛苦,而且我知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等到你出来,我看见你纯洁无邪的笑容,马上就驱散了心头的阴影了。”
陈春喜心里快慰地笑一下,道:“如果我真的能使你忘却忧愁,那真是太好了。”
谢辰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陈春喜道:“当然是真的啦!我不会骗你的。”
谢辰换上满面欢愉之容,当下询问过陈春喜的练功情形,最后道:“你进步很快,真是出乎我预料之外,照这种情况推测,你再练两三年,就可以跻身武林高手之林了,即使是现在,你也可以赢过一个壮汉了。”
陈春喜对于谢辰认为她现在可以打赢一个壮汉之事,并不感到惊讶。要知她虽是弱质女流,可是她出身于贫穷的渔村,自小操作劳苦,是以筋骨强健,远非一般女孩子可比。而自从她修习“兰心玉简”的功夫之后,因为内外兼修,那时由于内功尚未入门,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最近两三天来,比划玉简中的十二式“兰花手”之时,发觉内劲拂拂从指掌肘膝间涌出,并且功力也大见增强,所以单以外力而论,她已可与健壮男人角斗了。不过奇怪的是,她虽然内劲外力都大为增强,但外表上却恰恰相反,劲力增加一分,外观举止,就显得优雅文弱一分。是以从外表看来,她反而比以前文弱得多。
陈春喜听了谢辰的话,注意到“武林卨手”这一点,当下讶道:“我还有两三年之久,才有此成就?”
谢辰站起身道:“我的小姐,你可知道通常一个武林高手,要修炼多久?”他摇摇头,又道:“起码要有十五年以上的精修苦练,才可以成为名家高手,而你却还嫌两三年太久了。”
陈春喜歉然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么艰难,真对不起。”
谢辰道:“那倒没有关系。”
陈春喜问道:“为什么我两三年就可以成功呢?”
谢辰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以我推测,大概这‘兰心玉简’的武功,具有速成的特质。在另一方面,你的条件,例如你的气质秉赋,和自小磨炼出来的强健体格,还有你淳朴纯真的性格等,都适合兰心玉简的要求。”
他发出含有别的意思的笑声,又道:“关于你还是处子之身这一点,当然最为重要。”
陈春喜听到他含有猥亵意味的话,不禁玉颊泛起了红晕。
谢辰紧紧逼视着她,道:“这一点你应该特别感谢我,对也不对?”
陈春喜想起那天被他搂抱亲热的情景,更为羞赧,垂下臻首。不过她心中可没有一点恼意。
过了一会,她发现谢辰沉默得奇怪,抬头望去,只见他站得笔直,眼神茫然,竟是陷入沉思之中。她等了一下,才道:“少爷,你在想什么?”
谢辰如在梦中惊醒,道:“我这样下去,算是怎么回事呢?”
陈春喜迷惑不解,道:“你觉得不妥么?”
谢辰道:“你没有替我想到,我应该做些什么事?”
陈春喜坦率地道:“我没有想过,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出令人惊叹佩服的事。”
谢辰一怔,道:“你当真这么想?”
陈春喜道:“为什么不呢?你不是平凡的人啊!”
谢辰精神一振,道:“我本身倒没有什么,但我已去世的先父,却是举世钦仰的名将,曾经威震四夷,封侯加爵。”他迅速地向窗处望了一眼,又道:“好,我自家也该创点事业了,过去之事,通通付诸脑后。”
他的目光回到陈春喜面上,注视了一阵,才道:“人生真是矛盾啊!我一向觉得与胡玉真定了婚约之后,甚是痛心可恨。而现在更恨有过这么一回事,不过假如没有她,你也不会到这儿来了,所以我仍须感激她。”
陈春喜虽然自家说不出很有深度的话,却能领悟他言中的深情,不禁也痴痴的望着这个英俊男子。
谢辰在厅中徐徐走了一圈,回到陈春喜面前,道:“我马上就出发到大名府走一趟,一来办一点自己的事,二来打听一下玉真的消息,你这两天,好好用功。我回来之后,自然会让你知道。”
陈春喜急忙问道:“你想把胡姑娘找回来么?”
谢辰道:“如果我晓得她的行踪,定要找到她,与她见一次面。”
陈春喜道:“她家住哪里?你何不到她家里去找她呢?”
谢辰道:“不行,我不能到她家去。”
陈春喜讶道:“为什么呢?”
谢辰道:“说来话长,我不想详细说了,大概情形是胡家根本不知女儿跑掉之事,假如知道了,必定派人调查,这一来,我母亲的行为,以及我从前的坏名誉,将使胡家之人,以为女儿是因此迫得逃走的,唉!想我先父,英雄了一世,岂能在死后受妻儿之累,被生前故交和战友所辱?”
谢辰短短数言中,已充分流露他对先父的感情,在他心目中,他的父亲,一定还是个英雄偶像。所以虽然父亲已死,但如果他的英名令誉,会受到损害,他也感到不能忍受。
陈春喜并不能十分了解,但却深深知道一点,那就是谢辰向外不敢泄露此事,所以想见到胡玉真,尽快在未被胡家发现以前,暗中解决。她无意中提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道:“如果你找到胡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她原意是基于同情而问他怎么办,并没有考虑到自身的问题。
谢辰迟疑了一下,道:“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当日我母亲用了很多手段计谋,才使胡家答允婚事,把女儿送来。据我所知,母亲是以传授家传武功给胡玉真为借口,要胡家早两年把女儿送来。胡家的先人出身武林,到了他们这两代,才变成了将门,是以非常重视武功。他们晓得我们家的武功,超凡绝俗,所以便同意婚前把女儿送来。”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是因为成婚之后,修习任何武功,都大为逊色。万一马上生儿育女,那就更不能修习武功了。”
陈春喜点头道:“怪不得他们肯把胡姑娘先送来了。”
谢辰避开她的目光,道:“我觉得为难的是,我碍于人情形势等种种原因,实在不能退掉这门亲事。但我和玉真又合不来,勉强结为夫妇,也不会有好结果。”
陈春喜替他着急起来,问道:“那怎么办呢?”
谢辰道:“现在多想也没有用,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两人沉默了一会,谢辰决然道:“我这就出门办事,你记得不可随便出门,即使在家里,最好也别到处走动。因为说不定会有胡家之人恰恰来到,误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而迫走胡玉真。如果短期内不能解决她这件婚事,我们暂时不可在城里露面。”
陈春喜道:“但我们又一同出去过很多次,许多人都见过我们。”
谢辰道:“以前我不打算振作起来,做一番事业,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从今以后,我的行动就必须小心了。”
他瞧出陈春喜不大了解,便又解释道:“我的事业是承袭先父的爵位,投身军旅中,为国家出力。如果行为不检,而与胡家结怨的话,在朝廷中不但没有人替我说话,反而会遭不测之祸,你懂了没有?”
陈春喜点头道:“我明白啦!”
谢辰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才走出去。
× × ×
不多久,玉莲来到她的房间,告诉她说谢辰已经匹马离开之事,又道:“他这一回出门,虽然也不告诉家人为了什么事,可是夫人听了,却一点也不担心。”
陈春喜讶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玉莲道:“因为有你的缘故呀!夫人当时还笑着说,假如不是碍着胡家的旧情面,她一定叫少爷娶了你。”
陈春喜摇头道:“夫人开什么玩笑呢?我只是一个贫贱女子,将来还是要回到乡下的。”她并非不愿意嫁给谢辰,而是确确实实认为自己匹配不上谢辰,何况关于胡家的利害关系,她已大致有所了解,是以深知自己不须作这等美梦。再说她虽然很崇拜谢辰,也很同情他的痛苦,可是她内心中,却没有那种如痴如醉的感觉。因此,她虽不能嫁给谢辰,却不感到痛苦和失望。
她随口问道:“夫人可是请客么?那是什么人呢?”
玉莲深知陈春喜没有机心,为人纯真坦诚,所以不须对她用心机手段,当下皱皱鼻子,表示心中的厌恶,道:“还不是那几个下流的淫棍。”
陈春喜不禁骇了一跳,想起了谢辰的悒郁,不禁对谢夫人微微愤恨起来。
玉莲又道:“这些坏蛋们,现在越来越放肆了。我瞧总有一天,会被少爷通通杀死。”
陈春喜听了这话,心中之气好像消了一点,道:“他们遇见少爷时,怕不怕他?”
玉莲道:“他们总是避开少爷,都从后门出入,不过这些人个个都是武林恶棍,胆大包天,不会怕什么人的。”她歇一下,又道:“本来少爷就是气不过这些人,又碍着夫人的关系,无法发作,所以打算离开,永不回来此地。现在你在这儿,夫人便不担心他一去不回之事了。”
陈春喜想了一下,道:“少爷好像兴趣很高,日日夜夜都为了我武功之事操心。好像这一门功夫,少爷虽然懂得,但还有一些地方,没有什么把握。”
玉莲道:“我虽然不知这等情形,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猜得出原因。这是因为少爷教你的这门武功,是他费尽心血,向一位老尼姑学来的。”
陈春喜不解道:“这便如何呢?”
玉莲道:“听说这门武功,只能由女子修炼,他既没有亲自修习过,自然有许多微妙深奥的地方,不甚明白了。”
陈春喜恍然地哦了一声,只听玉莲又道:“他本来是为了夫人而去求得这门武功的,据说修习这门武功之人,功夫越深,心性就变得越多。当下会变得正经和贞节,自然而然的戒绝了一切恶习。”
陈春喜道:“这样说来,夫人应该欢喜修习才对啊!”
玉莲道:“不,她原本修炼的功夫,含有驻颜不老的妙用,可惜性情却越变越风流。现在她比起两个月前,又变了许多……”
陈春喜听着这些秘密,但觉又讶骇又难以置信,忖道:“原来修习武功,也能变化一个人的性情,幸而谢少爷传授给我的是好的一种,如果是谢夫人那一类,岂不糟糕?”她不知何故,对于谢夫人的不检丑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她忽然想起了一事,问道:“胡姑娘学的是哪一种武功呢?”
玉莲道:“她本来就学过武功的,到这儿来学的是谢家家传武功。”
陈春喜道:“为什么谢少爷不把这门新的武功传授与她?”
玉莲摊一摊双手,道:“谁知道呢?不过自从两年前谢夫人拒绝改练这种武功之后,少爷就绝口不提,记得胡姑娘和他曾经为了这事,吵过了好几场嘴。看少爷的意思,连人家提起这门武功的名称,都会十分气恼。”
他们两人年纪相若,虽然都出身于贫家,但生长的环境不同,所以大家谈起来,有说不完的话题。一直到深夜,玉莲才回去。
若在往时,陈春喜一定会留她同宿。可是现在不知怎的,对于这等没相干的谈笑,已失去那种缠绵不尽的兴致,反而愿在长久谈笑之后,独自清静一会。因此,她点上灯笼,亲自送玉莲出院。
由于谢府面积广阔,虽然在走廊院落间,都点有灯火,但地方一大,这些灯火有时就不大管用。所以晚间走动之时,仍然须得打灯,比较妥当。
她们走到一处廊上,玉莲道:“谢谢你啦!我走过去就是了。”
陈春喜与她道了晚安,便回身行去。
大约走了十余步,耳边隐隐听到“哟”的一声,那声音好像是有人要惊叫时,恰被人掩住了嘴巴。
陈春喜回头望去,玉莲早已转过走廊的那一边,看不见影子了。她狐疑地望了两眼,便往回走,不一会已回到自己的卧房中。
假如当她听到声响之时,顺着走廊走去瞧瞧,多半可以看见玉莲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并且掩住她的嘴巴。
这个高大的男人,抱着玉莲,简直如老鹰攫小鸡一般,不管她是多么努力的喊叫,也是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