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铁柱云旗》

第十八章 既爱又恨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玉轴书生房仲岂敢怠慢,玉轴扬处,疾卷入阵。
  黑煞手赖珞的一双拳头足足可以抵住温老大的铁钩,玉轴书生房仲玉轴则胜过于二姐,迫得她丢掉钓竿,用十只钢指近身攻敌。
  铁柱宫威震天下,稳居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黑道领袖的地位,同时压倒三门四派,这等声威自是不能幸致。赖房二人身居内堂堂主高位,近年又得武阳公略加指点,武功更是不同凡响。
  这两人连手出斗,威力又加添许多,霎时间已迫得岭南派五人紧密联防,成有守无攻的局势。温老大于二姐那等自负之人,一旦施展出联防之术,便变得甚是心平气和,毫无火气。
  赖房二人放手进击,竭尽所能。但见四周草木偃伏,劲气旋卷,战况极是激烈。
  铁柱宫的五名手下,此时已聚首,包围在战圈四面,早先奉命搜查文开华的两人,早就回转来,他们眼见房赖二人占尽上风,个个意态暇豫,放心观战。
  不知不觉中,房赖二人已攻了将近百招之多,岭南派五人依旧稳如盘石,无隙可乘。赖房二人内力深厚,气脉悠长,越战越勇,招数发出之际,劲道只有加强而没有丝毫衰退之象。铁柱宫的另外五人,每见赖房有佳作妙招之时,都大声喝采助威。
  如此又战了一百招左右,他们一则已厌于再喝采,二则赖房二人奇招已尽,没有甚么可以喝采的,于是全场只有拳风掌力以及兵器劈风之声。
  虽是如此,赖房二人仍然一派凌厉攻势,局面毫无改变。
  赵岳瞧了这老大一阵工夫,已知难分胜败,除非是请得武阳公御驾亲征,否则谁也破不了这联防之术,当下大是放心,提起包袱,悄悄跃出土坑。他向西南方奔去,走出数里,斗然间停住脚步,内心情绪甚是紧张。
  在他身后左面的树下,站着一个女子,荆钗布裙,甚是朴素,然而这等村家装束,却掩不住她的灵秀美质。
  她早就移开目光,不瞧赵岳的背影,赵岳惶乱地想道:“我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想来我过去跟她道别,她决计不会使我难堪……”转念又想道:“这可也说不定,她恨极我娶了梁珍姐那等女人,故此给我一个难看也未可知……”这两个想法,来来去去,总难遽下决定,因此呆站了不少时候。
  文开华表面上不瞧他,但心中却没有片刻不是想着有关他的问题,这时大觉奇怪,忖道:“他原本是个磊落光明之人,怎的如今变得如此古怪?他不走也就罢了,却何故不转回身躯?难道还想我去求他?先去跟他说话不成?”想到此时,不禁忿然,旋即又消了气,暗想:“我只当是个死人,不加理睬就是,管他做出甚么古怪之态?”
  不过她双眼却不由得回到他的背上,这背影对她是如此熟悉亲切,因此忍抑埋藏起来的哀伤,又悄悄泛起心头……
  赵岳陡然转回身子,说道:“在下猜想文姑娘一定会给我一个难看……”
  文开华几乎想笑,无奈满腹辛酸过于浓重,以致无法笑得出来。她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找上来?”
  赵岳叹口气,道:“在下实是难以忘记姑娘往日的恩情,今日此刻大概已成永诀,所以……所以须得向姑娘恭敬辞别!”
  文开华心中一阵酸痛,但故意更加冰冷的道:“简直答非所问,你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赵岳抗声道:“决计不是答非所问,正因在下感到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此生万难报答,所以拚着碰一鼻子灰,也要道别辞行。唉!碰个钉子比起别的事算得甚么……”
  文开华直向肚中吞咽泪水,极力装出讽刺的笑容,道:“奇哉怪也,赵大侠几时学得这么佳妙的口才?料想苏秦复生也不过如是……”她干涩地笑一声,又道:“但你这一套留起来向别人使用吧,我听着只当你神智不清或是梦中呓语而已!”
  赵岳瞪大双眼,满面痛苦的表情,他这时一句话也说不出,但觉心中堵塞得万分难过。文开华别转头,伸手到头上诈作折枝,借机暗暗用衣袖拭去忍不住的泪水。然后又回头望他,淡淡道:“我瞧在喻大姊的面上,特地回转来,要把破他们联防之法,告诉他们,我瞧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赵岳说道:“他们正在对付房仲赖珞二人,大概要拚到明日才能结束,我……”文开华迅快接口道:“不用说啦,我晓得你现下决不肯为我做任何事情,算了,我自家去告诉他们!”
  赵岳几次想辩白并无此心,都被她拦住,暗想她处处误会,实是无从辩起,于是郁郁的嗟喟一声,转身走开。可是他并不曾走远,只是转到树后,隔断了双方的目光,便站住脚,不时从枝叶隙缝中,偷看她的动静。
  文开华自然晓得他在树后,对于他此时的举动,甚感奇怪,想了许久,还推测不出,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不是说要走了么?怎的又不走了?”
  赵岳沉吟一会,才道:“在下只是暂时不想走!”他显然不是说实话。文开华更为奇怪,忖道:“他从来都坦荡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大改常态,真是教人莫测高深……”
  她越是猜不出,就越是好奇,眼珠一转,几个念头掠过心中。但她都一一放弃,只因她深知赵岳此人若是决意不说的话,任教如何威迫都不中用。
  她踌躇再三,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此时两人相隔只有尺许,简直是呼吸相闻,彼此都嗅到熟悉的气味。赵岳被她的举动震撼得心头狂澜排空,突然间展开双臂,文开华茫茫然投入他怀中,已忘了自家为何走到他面前。
  两人紧紧搂做一堆,赵岳喃喃道:“我莫非在做梦?唉,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竟是多么的需要你!那一段日子,我几乎发狂了……”
  文开华听他说出如此深情的话,更加迷醉。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恨不得与他融化成一体。他们以前夜夜同衾共枕,都不曾像今日如此刺激热辣,两人的体温同时升高,心跳加速。赵岳已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鲁男子,他的手自然而然的落在文开华娇躯上峰峦起伏之处,两个人的情焰欲火,熊熊烈烈地燃烧起来……
  在最后关头之时,文开华惊醒了,恢复大部分理智,她极力思想赵岳的可恨可鄙,因此,她已经能够容容易易就推开赵岳。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人心便是这般难测。文开华明明控制得住她的感情,也不是没有气力推开赵岳,然而,她偏偏没有一点抗拒,心中自嘲自怜的想道:“算啦,反正我已经不会看上别人,此生除了他之外,再不许有第二个人碰触,既是如此,推开他又如何?”
  她遗憾地闭上双眼,渐忘了这件事,而再度迷醉在他的怀中……
  霎时间云散雨停,巫山梦醒,两人整理好衣裳,仍然相偎相倚的坐在树下。文开华一派温婉娇态,无限柔情,把别后之事絮絮告诉赵岳,赵岳只是聆听,不敢把自家之事说出。原来他晓得文开华眼下虽是无限温柔,可是一旦提起那梁珍姐,她可能拂袖而去,故此不敢触及这话题。
  文开华终于把自家之事讲完,便问道:“你呢?你的经过一定十分奇怪,比方你碰见单云仙啦等等,快说给我听。”
  赵岳心想一说起单云仙,势必要提到梁珍姐,心念一转,突然跳起身,道:“不好了,咱们净顾谈话,不知那边动手情形如何。若是岭南派之人落败被杀,不但对不起喻大姊,而天下武林中可以稍稍抗衡铁柱宫的家派又弱了一家。”
  文开华瞿然道:“对,快去瞧瞧!”
  赵岳捏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目下不宜劳动,待我自己过去瞧瞧,若是情况不妙,我就……”说到此处,不禁沉吟一下。
  文开华暗想他若是说“我就现身出去取他们性命,然后与你远走高飞”的话。那就宽恕他一切过失,也不再把那梁珍姐放在心上。
  赵岳沉吟了一会,才道:“他们若是不敌,我就回转来跟你商量!”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尊重她的意见,须得先问明了她,才敢露面动手。然后带着她远走天涯。
  文开华却一阵失望,垂低眼光,轻轻道:“你先去瞧瞧吧!”心想等你回来,只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赵岳匆匆动身,片刻工夫已迫近战场,只见岭南派的五人神情战况一如当初,守御得严密无比。
  房仲赖珞二人虽是击不破封方五人联防之势,但仍然保持攻势,他们两人内力深厚,气脉悠长,目下自然还不到露出疲态的时候。
  赵岳瞧了一阵,拟定如何暗助岭南派诸人的策略,这才悄悄奔回去。
  他一瞧树下已杳无人迹,那颗心便剧烈的大跳特跳,面色也变了,想道:“我真是愚不可及,竟没有防范到她会趁机悄然远扬……唉!换作我是她,也只好走啦!她凭甚么还留在这儿等我?没有任何名份,难道一辈子当我的情妇不成?”
  这时候他心中的悲怆却不是言事所能形容,呆呆地望住早先缱绻缠绵的地方,但觉温馨旖旎之感犹在心头,可是凤去巢空,只剩下无限孤独凄寂。
  文开华此时已走出二十余丈以外,忽然想起岭南派诸人的安危实是不能坐视,于是又折转回去。赵岳见她出现,不胜雀跃,却不敢说出疑心她已经悄然而去的话,文开华心想他竟不觉得焦虑耽心我的失踪,可见得我在他心中,有无皆可……这么一想,心中不觉冷了一截。两人这番相聚,情趣又与不久之前略觉不同。文开华情心冷淡了许多之后,反而竭力忍耐住自己,不去计较他种种不是。
  他们吃着粗糙的干粮充饥,谈些不着边际之事,这其中赵岳提及昆仑派的向慎行,大名府的任家兄弟和查刚等人入江湖之事,并且说武宫主似是爱上了向慎行。后来又提到任野老搭救他们的经过。
  文开华也告诉他说,她与任家兄弟乃是姑表关系,而她的母亲就是任野老的女儿,因与任家相隔得远,所以她从未与任家之人见过面。而她之所以混入铁柱宫,便是由于她母亲临终之时,对于离家多年的老父任野老,孤身独闯铁柱宫后的生死下落全然不明,深表遗憾。
  文开华殚精竭智的想了许久,才私用她家传独门所能使人假死之药,在江湖上先闯出狠毒声名,接着投身铁柱宫中……她得知外祖父安然无恙,又知道表弟已离家到江湖闯荡,心中既欢喜,又辛酸。但她却不把心中情绪告诉赵岳,只装淡然的神情。
  赵岳一直留意那边战况变化,到了晚上,远远但见火光冲霄,便要与文开华过去瞧看。文开华道:“其实用不着空跑,这阵火光正是挑灯夜战的征象,可见得岭南派未曾败阵。不过,咱们走一走也好。”
  他们到得战圈附近,只见情况一如开始交手时一般。正在鏖战之人自然无法分心查看四周,铁柱宫散守四周的五人一则功力稍弱,听不到声响。二则因那文开华久久不曾露面,料想早已远离,都放心大意。是以赵文二人迫到近处,他们毫无所觉。
  赵文二人瞧了一阵,退开十多丈。文开华低声道:“岭南派联防之术果是武林无上绝艺,妙在以守作攻,以柔制刚。总教对方以为稳操胜券,不休不止的拚力进攻,终于精疲力竭,反而被对方所败。”
  赵岳道:“他们这个联防之术若是抵御得住武阳公,那就妙不可言。武阳公只要得知世上还有这等足以与他抗衡的武功,定要潜心推研破解之法,那时节无暇他顾,天下便可暂得承平之日。”
  文开华道:“他们碰上武阳公的话,势必要由温老大发号施令,其时非败不可!”赵岳明知她特意借此机会把破阵之法传他,让他转告温老大。可是他又忍不住想知道破阵之法,于是问道:“我愚笨得很,实在想不出破阵之法。”
  文开华道:“破阵之法再简单也没有了,温老大发出号令之时,功力深厚如武阳公的人,自可发出啸声,扰乱号令之声,再不然就找个擅长口技之人,学他几句号令,胡乱叫喊,他们偶出差错,全阵立溃!”
  赵岳恍然大悟,说道:“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一味从制服发令者这一点推想,终不得其法。”
  两人又瞧了一阵,便走开打坐调息,到了黎明时分,文开华道:“差不多啦,房仲和赖珞二人虽是武功高强,但这一天一夜全力进击之下,真力耗损极多,岭南派诸人反击之时若是一举功成,还不怎样,否则铁柱宫余下五人定要出手助阵,其时联防之势虽妙,也架不住他们人多。”
  赵岳道:“我已经想好,若果有这等情形出现,我只好不顾一切……”
  文开华眼睛不由睁大,道:“你怎么办?”
  赵岳道:“我便折树枝当暗器,暗袭铁柱宫之人。”文开华心中一阵失望,道:“哦!原来如此,你还是依照我的计策为佳。”
  过了不久,房赖二人自知气力不继,虽然不大舍得就此罢手,也不得不稍作休息。两人递个暗号,分别退却。谁知对方联防之术极是奇妙,这刻像是一面蛛网般缠住他们,看上去似是没有甚么力量,其实着着阴毒诡奇,迫得赖房二人不敢强闯出阵。
  四周观战之人仍然觉得房赖二人主攻,占尽优势,其实赖房二人有苦说不出,都在竭力支持而已。若是如此继续下去,赖房二人直到快要累死,圈外的人才能发觉。岑老四是浮躁贪功,突然间出手攻去,单刀划处,险险斫中赖珞,幸得房仲玉轴一架,才逃过此劫,但房仲手中玉轴也几乎脱手坠地。
  马腾等人见此情况,都相顾失色,齐齐暴喝出声,掣出兵器,便向圈中扑去。温老大当机立断,口中发出一声暗号,阵势立变,准备迎敌这五名铁柱宫手下。
  赖珞房仲二人各各振起精神,乘机再度抢攻,霎时间形势大变,原本已力竭精疲而快要败阵的房赖二人反而连伤姜三姐和岑老四两人,虽然伤得不重,却也足以使他们联防之势大见呆滞。
  马腾等人及时煞住前扑之势,大声喝采助威。数丈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却是个娇脆的女子口音。马腾等人齐齐警觉,向那边望去,只见树后隐隐露出一截衣角,马腾打个手势,五人便一同向树后扑去。树后人影一闪,已躲到两丈外的树后,马腾他们料想此人定是文开华,格于严令,既不敢不追去,又不敢分散,免得被她逐个击破,一一杀死。
  眨眼间已追逐出老远,温老大头脑缜密,极是机警,此时一瞧马腾等五人远去,不闻争杀之声,便知冷笑之人有意引开他们。当即又发出号令,再恢复早先的打法。其实岭南派五人也未尝不疲乏,只是比起房赖二人要好得多而已。因此若是马腾等五个生力军参战,岭南派五人万万支持不住。
  马腾等五人跟踪追出三十余丈,突然间听到后面也传来一声冷笑。五人都为之一凛,心想原来还有敌人潜伺。当即分出宋烺王仲二人向冷笑声发出处扑去。
  马腾等三人仍然向衫角时隐时现的人影追去,转眼间又追出十多丈。这边厢王宋二人循声扑入树丛后面,游目四顾,宋烺首先发现左方丈许外一株树后露出一截银光灿烂的棍棒。
  他向王仲使个眼色,又指了指那株树,然后说道:“王兄咱们分头搜索,你往北走,兄弟向西……”话声中王仲已压刀蹑足迫近那株古树,陡然间掠到树后,正要大喝敌人勿逃,陡地咽住这一声大喝,讶然停住身形。
  宋烺已知不妥,跟踪跃去,目光到处,但见一面铁旗矗插地上,旗身微斜,是以露出一截旗杆。这面旗作三角形,虽是只有金银两种色泽,但仍然可以瞧出旗面上云气迷蒙舒卷,既空灵而又壮观。宋王二人相对望了一眼,都不晓得这面云旗的来历,更不懂敌人何以把旗插在此处。
  宋烺心念一转,冷笑上前,突然间挥剑向旗上劈去。剑刃触着旗面,只觉一紧,无法再劈落去。原来那旗面看上去似是丝帛所制,其实不畏刀剑,反而卷住他手中之剑。王仲伸手抓住旗角,用刀锋锯割,那旗纹丝无损。
  两人暗加警惕,一边快查看四周,忽闻头顶上风声飒然一响,接着一道人影落在旗边,一手拔起云旗。宋王二人一瞧,认得正是铁柱宫第一号强仇大敌赵岳现身,登时魂飞魄散,骇得面目变色。
  赵岳面罩严霜,招手道:“来!来!两位若是抵御得住区区这一路云旗招数,便放你们逃生!”
  宋王二人勉强按捺住心中惊惧,暗暗盘算道:“他这支云旗长达丈余,目下拔脚逃走的话,不易躲得过他云旗一击,倒不如趁双方距离得近,抢先扑攻,他的长兵器便无法施展威力……”
  两人皆是同一心思,蓦然刀剑齐舞,向赵岳攻去。赵岳喝一声来得好,手中云旗蓦地一分为二,变成短兵器,云旗迎风一卷,猎猎有声,宋王二人急急变招换式之时,已来不及,手中刀剑都被云旗卷去。两人骇得亡魂皆冒,回身欲逃,赵岳另一截旗杆迅快点去,一招两式,半截旗杆化作两道精光同时向两人点去。
  宋烺王仲各各哎了半声,便翻跌地上。赵岳一招之间连诛二敌,但觉许久以来的积郁闷气,如今才发泄出来,畅快之下,不禁仰天长啸。这一阵啸声远远传出去,宛若龙吟,清越入云,附近所有的人无不听见。
  首先是马腾等人停止追赶,三人一同回头查看。此外房赖二人闻声都为之大大震凛,趁温老大他们也惊疑分神之际,合力退出圈外。
  房赖二人一听啸声,便知此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因此须得先查明此人是谁,若是本宫对头,便得从速遁走,以免精疲力尽之际,难当此敌出手一击。他们略感安慰的是温老大数人也露出惊疑之色,因此初步可以断定,此敌非是与岭南派诸人同路之人。
  啸声忽然戛然中断,接着马腾的声音从三十余丈远处遥遥传来,道:“宋王二兄已遭敌人毒手啦!”
  黑煞手赖珞提气喝道:“即速退回!”房仲发觉他中气不足,显然耗力过多,一时难以恢复。心中大惊,勉力从丹田中迫出清朗嘹亮的声音,道:“听他们这么说,可知敌人业已远扬,赖兄何不同往查看,瞧瞧是甚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加害本宫弟兄?”
  这一阵话声直震得温老大等五人耳鼓生疼,因此他们都骇一跳,暗想这房仲功力好生深厚,指顾之间已恢复了气力,当下打消了乘机再度围攻之念。
  赖珞何等老练,闻言立即会意,颔首道:“好,反正也不怕岭南派诸位逃得出咱们掌心,先去瞧瞧也好。”
  两人一同向马腾话声传来之处奔去,温老大等人果然没有出手拦阻。他们奔出七八丈远,便听到两声惨叫先后传来,接着马腾大叫道:“哎!你是赵岳……”
  房赖二人听个真切,他们原已打算脱出岭南派数人视线之后,便即散开退却,觅地调养气力。这时一听“赵岳”二字,都骇得面色大变,齐齐横蹿奔避,霎时间已逃奔出里许路。
  他们疲惫之余,脚下仍然甚是迅快,尤其是经验丰富,奔避之际,身形掩饰得极是巧妙。
  两人在一片密林内停下,各自喘息一阵,低声商议。赖珞道:“赵岳居然未死,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房仲把声音压到最低,道:“咱们须得从速设法逃得远远,赵岳既然现身,决计不怀好意,只看马腾等五人尽皆被杀便可知道。”
  赖珞沉吟道:“咱们眼下筋疲力竭,实是难以远逃。”房仲轻轻一叹,道:“怪不得文开华那等情状,敢情她早就晓得赵岳未死……”
  他惊惧灰心之中,又禁不住泛起一丝喜悦,只因文开华明知赵岳未死,尚且对他颇有情意,可见得自己在她芳心之中实是占得有一席位。
  黑煞手赖珞突然间生出毒念,细细忖想一番,觉得此计实是唯一逃命之法。于是不动声色,低声道:“咱们且隐在此林之内调息一会,能恢复多少便是多少,若是被赵岳寻到,咱们好歹连手与他一拚!”
  房仲道:“赖兄此言极是。”当下一齐隐身树丛之内,两人各以后背相抵,结伽趺坐,调元运气。
  那边赵岳云旗两展,就把马腾等三人击毙,但觉胸中郁闷全消。文开华走过来,道:“痛快,这五人在宫内地位身份仅次于外七堂堂主,都是残酷嗜杀无恶不作之徒。”赵岳道:“我回头再埋葬他们尸体,现下要去收拾房仲赖珞两人。”
  文开华心中一跳,脑海中泛起房仲潇洒俊逸的面貌身影,没有答腔。
  赵岳又道:“非是我心黑手辣,而是马腾临死之时喝出我的名字,已被赖房二人听去,若不取他们性命,不久此事就将传遍江湖。”
  文开华微恼道:“你要杀就杀,何须向我絮聒?”
  赵岳一手把她纤腰搂住,讶道:“你怎么啦?好像不大快活!”
  文开华被他强健有力的臂膀一夹,登时全身皆软,偎倚在他身上。
  赵岳又道:“其实我也不用出手,只须找到房赖他们,交给温老大五人对付就行啦!”
  文开华但觉他话中有刺,突然挣出他的手臂外,道:“这就奇了,你爱怎样对付他们就怎样对付,何须向我唠叨不休?”
  赵岳见她态度忽变,一时摸不着头脑,怔了一会,道:“你到底气恼甚么?”
  文开华冷冷道:“随便你怎么想,哼!你以为我在乎房仲被你杀死么?”
  赵岳这时才恍然大悟,道:“我……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文开华皱起双眉,道:“你别以为占有了我的身子,就可以话中带刺,哼!我的心不一定全给了你!”
  赵岳见她气恼难消,心知目下越描越黑,最好等她气消以后才解释。于是装出听到异声之状,侧耳倾听,接着轻轻道:“我们一同去瞧瞧可好?”
  文开华香肩一耸,道:“你不要管我!”赵岳心想她一向极是温柔,怎的变成如此奇怪?莫非凡是女子献出身子之后,性情便会转变?此念一生。不知不觉泛起厌恶之感。须知他吃足了梁珍姐的苦头,心中已有成见。当下迅快奔去,耳中听到文开华衣襟拂风之声随后追来,他只装出煞有介事一般,一直向前面搜去。顷刻间已奔出里许之遥,只见前面是片密密的树林,在朝阳之下显得甚是宁谧。
  他正在顾盼之际,忽见温老大等五人赶到,文开华观察过四下形势,早就判断出房赖二人定是匿隐林中无疑。她智计过人,原是不必故意用心寻思,计谋也会浮上心头。这时一见到岭南派五人,便有了计较。她一飘身落在温老大等人及赵岳之间,比比手势,双方见了都明白她的意思,便都不发一言。
  她招一招手,温老大奔到她身边。文开华低低说了一番话,然后走到赵岳身边,低声道:“你如此这般,便可找到他们。”赵岳面色奇异地变了一下,文开华道:“我晓得你心中想问我为何要帮你找出他们下落,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目下不能告诉你。”她冉冉走开,赵岳只好疑惑地依计行事。
  这时赖房二人已经恢复不少气力,尤其是赖珞一则功力较为深厚,二则房仲早先勉力从丹田中逼出话声,比他更为亏耗真元,恢复得也慢些。
  他们正在静坐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步声传来,各自心头一震,提聚功力准备应付。这阵步声有轻有重,显出这几个人功力高下不同,当下已猜出必是岭南派五人。
  他们忽然停住脚步,接着有人低声说道:“你们怎么啦?脚下都弄出声音?”这话声正是温老大口音。岑老四应道:“我累死啦,伤处也痛得吃不消!”姜三姐也道:“我也支持不住啦,休息一阵,否则此时若是碰到敌人,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如何使得?”
  岑姜二人话声中透出极是衰疲无力,房赖二人不约而同地用手肘碰碰对方背脊。温老大沉吟一下,道:“要知道你们功力远远及不上敌人,如果不趁机找到他们再拚下去,再过一时三刻,他们可以完全恢复功力,而我们却仍然疲乏难支,那时若是碰上他们,可就非死不可了!”
  洗老五道:“话虽如此,但现在我们早已支持不住啦,唉!咱们若不是得罪了赵岳,他便不会拂袖而去。只要他在此地,房仲赖珞二人何足道哉!”
  岑老四怒道:“老五你怎的说出这等长他人志气的话?”温老大说道:“老五这话也是实情,那房赖二人若是得知赵岳已走,定必放心大胆地现身出来。”
  他话声一顿,沉吟片刻,才道:“目下闲话少说,三妹四弟五弟留在此地调元运气,好好休息一阵。我跟你们二姐一同搜索敌人下落,若是不在此林之内,定必远扬无疑,我们还须设法查出他们去向,你们三人不可离开,耐心等候我们回来。”
  姜三姐呻吟一声,说道:“大哥二姐放心去吧,哼!日后若是碰上房仲,我非多剁他几刀不可,他刚才的一轴好生凶狠!”
  温老大安慰她几句,然后与于二姐一同去了。房赖二人极是老练沉稳,此时仍然不声不响,过了老大一会工夫,才互相碰顶一下,齐齐起身。
  他们小心地潜行过去,先窥看那三人动静,只见他们趺坐在一块两丈方圆的空地上,个个都露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尤其是受过伤的姜三姐和岑老四为甚。
  房仲首先哈哈一笑,纵了出去,道:“姜姑娘有意剁我几刀,故此特地出来受死。”黑煞手赖珞一扑出来,便即出手向岑老四劈去。他的掌力极是凌厉狠毒,卷起一片狂风怒飙,威势骇人。岑老四迅即滚开,甚是狼狈。洗老五跟着跃退,竟不敢上前出手。
  黑煞手赖珞心头一震,迅快回眸四顾,果然一道人影从浓密树叶中飘落,手握一面大旗,英风飒飒,气概威武。紧接着温老大于二姐也现身出来,他们岭南五人迅即集合在一起,挡住另一条去路。
  赖珞冷冷道:“他们不战而退,本座便知另有情由,果然有强援在后,无怪胆敢在此歇息。”
  玉轴书生房仲难过地摇摇头,道:“赖兄,咱们明知他们可能是放饵诱敌之计,偏生坠入彀中,好不气恼!”
  赖珞道:“房兄不必难堪,想当日武宫主耗尽心智,仍然测不准赵岳去向行踪,可知此人实是智勇双全之士,咱们纵是死在他手底,也不算遗憾。”
  赵岳朗朗道:“赖兄好说了,在下今日重踏江湖,还不想令天下武林同道得知此事,所以一步也放松不得。两位动手之际,须得尽出全力,以免后悔,在下言尽于此,两位请动手!”话声一落,便即横旗作势。岭南五人连忙退得远些,免得妨碍他施展。
  房赖二人从未见过这等兵器,这时看他横旗作势,威力已笼罩住这片空地,若是分头逃走,总有一个得毁在此旗之下,因此谁也不肯作逃走的打算。
  赖珞喝道:“好!房兄咱们一齐上!”房仲握紧玉轴,突然厉声道:“赵岳你可曾见过文姑娘?”
  赵岳犹疑一下,忽然有人应道:“实不相瞒,我和他一向都在一起,只有最近分开!”声音娇脆悦耳,正是文开华的口音。
  房仲仰天长笑道:“好!好!这样说来,房某在你芳心之中也还占有些微地位。”
  文开华应道:“不错,唉!我宁可心中没有别人而只有房兄你!”赵岳露出尴尬的神情。黑煞手赖珞浓眉一皱,已拟好脱身之计。
  只听文开华又道:“现下我暂且回避……”赖珞大喝道:“文姑娘且慢!”
  文开华道:“赖兄有何见教?”赖珞道:“兄弟有句要紧的话,关系到姑娘终身祸福,有意奉告!”文开华讶然从林中出现,只见她虽是村女装束,荆钗布裙,不施脂粉,但自有一种醉人的冷艳之态。这时连素来深沉之极的黑煞手赖珞,也不觉呆了一呆,道:“兄弟第一次见到文姑娘恢复女儿装束,竟不知如此美丽,不在武宫主之下。”
  文开华淡淡一笑,道:“赖兄过奖啦,我不过是庸脂俗粉,怎敢与武宫主相比?更别说贵宫现在的那位宫主了。”这几句话乃是说给赵岳听的,赵岳专心窥伺大敌,所以不理会她这话。
  房仲痴痴地望住她,心中好不颓丧失望。假使昔年便瞧出了她的伪装,目下便已是他的妻子了,何须失望痛苦?
  黑煞手赖珞又道:“但在兄弟讲出这句要紧的话之前,须得先与赵大侠请教数招……”
  文开华一听便知他是藉以试探赵岳武功,而可以不被赵岳杀死。不过他一定有要紧的话可说,却又是毫无疑问,只是一任她如何猜测,都想不出赖珞有甚么话说。她点点头,道:“赖兄即管动手,但若是在数招之内被赵岳杀死,却与我无干。”赖珞微笑道:“他未必就有这等本事,即使真有这等本领,谅也不敢就下毒手,赵大侠,兄弟讲得对不对?”
  赵岳一向磊落光明,毫不迟疑地点头道:“不错,为了让赖兄说出有关文姑娘一生祸福之言,在下决计不会施展杀手。”
  赖珞向房仲点点头,道:“房兄,咱们上啊!”
  房仲内心极是仇视赵岳,恨不得一轴扫死他,焉会推辞,当下与赖珞并肩迫近赵岳。赵岳持旗作势,喝道:“两位请!”却没有丝毫骄傲浮躁之态。
  房赖二人各自运聚全身功力,突然出手,一左一右,动作迅快如电。这两人皆是当今武林高手,连手之威极是强猛,只瞧得岭南派诸人都暗暗心惊,想不到师门联防之术如此精妙,居然能抵挡得住他们凌厉的攻势。
  赵岳云旗圈扫出去,这一招似慢实快,似守实攻,云旗拂风猎猎作响,也是威风凛凛,并世无双。
  房赖二人的攻势完全被他封住,他们久经大敌,眼见对方大旗威强无比。若是以硬碰硬,自必吃亏,登时不约而同地改用小巧手法,闪转腾挪,乘隙进击。
  只见赵岳纵横旗影中,裹住两条兔起鹘落的人影,霎时间已斗了七八招之多。赵岳大喝一声,手中云旗突然化为两截,也施展出小巧手法对付他们。
  要知道赵岳目下功力虽是不及当日上阴风崖力斗武阳公之时,可是比起房赖二人又强胜得多。这时手中云旗化作短兵器,先抵消了两人以巧制拙之长。接着仗着强劲功力,迫得对方招数往往递不出手。再加上他博通三门四派的剑法绝艺,招数之中诡奥无伦。只斗了六七招,房赖二人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只瞧得岭南派五人既惊且佩,不住地吶喊喝采替他助威。
  赖珞奋力挣退数尺,喝道:“且慢……”赵岳旗影已经拂到,闻声“猎”的掣了回去,但旗边的垂穗仍然拂中赖珞面颊,登时割破几条口子,鲜血直冒。
  赵岳跃退数步,接上旗杆,说道:“赖兄有话请说。”
  文开华终是感激,轻轻道:“谢谢你啦!”房仲瞪他一眼,忖道:“此人果是豪侠胸襟,又长得英俊挺拔,无怪女孩子们都倾心悦慕……”
  赖珞走到房仲身边,陡然间伸手扣住他腕脉,另一只手按在他背后腰间的“命门穴”上,劲力欲发未发。
  房仲面色一变,却已说不出话。文开华冷冷道:“赖兄此举未免过于卑鄙无耻……”黑煞手赖瑶仰天笑道:“虽是有点近乎卑鄙,但形势迫得兄弟不得不如此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笑声一歇,接着又冷冷道:“闲话休提,且说正事,房兄有文姑娘爱护荫庇,今日决计不会死在赵岳旗下,兄弟因黄泉路上乏伴同行,所以把房兄拉去,文姑娘意下如何?”
  赵岳莫名其妙,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文开华自然了然于胸,晓得赖珞利用自己对房仲感情还不错的这一点,迫她选择以下两途之一,这两途一是劝说赵岳不要出手,放过了他们。一是任得房仲与他同归于尽。倘若赖珞不是瞧出文开华对房仲也甚为关心的话,他自然不会以同归于尽的手法,威胁文开华为他们讲情。再说黑煞手赖珞为人何等心黑手辣,当真是一点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明知自己若是首先死在赵岳手中,剩下了房仲一人,文开华一定劝赵岳饶他一命。那时节变成只有房仲一人生还铁柱宫,这个亏他决不肯吃。
  黑煞手赖珞阴沉地道:“你若不明白,不妨问一问文姑娘。”赵岳茫然转眼望住文开华,道:“这是怎么回事?”
  文开华沉吟半晌,道:“我先问你一句话,那就是倘若我向你求情,饶了这两人性命,你肯不肯答应?”
  温老大厉声道:“那怎么行?赵大侠毋须犹疑,即速出手除去这两名敌人。”于二姐接口道:“不错,纵虎归山,后悔莫及,今日决不可存有恻隐之心,也不要顾甚么情面。”
  洗老五冷冷道:“自古以来要立大功建大业之人,务须手段狠辣,毫不迟疑才是,古语说:当断不断,自食其乱。赵大侠为了整个局势打算,切切不可答应文姑娘的要求!”赵岳被岭南派诸人一说,冲到口边要答应她的话重又咽回腹中,为难地瞧着文开华。
  文开华面上泛起一丝苦笑,道:“算啦!你不用解释了。”
  黑煞手赖珞心中大吃一惊,额头上又不禁流下冷汗。
  文开华忖思了一下,向黑煞手赖珞瞪眼喝道:“你还不放开他?”
  赖珞怔了一怔,旋即会意,仰天大笑道:“妙极了,若是咱们合力还敌不过赵岳,那就死而无怨啦!”话声中已放开手。
  房仲略一运气,便即恢复原状。斜睨着赖珞冷冷道:“赖兄手段好生毒辣,教兄弟大感寒心!”黑煞手赖珞道:“若是房兄不满,可待咱们都活着离开此地,始行计较不迟!”
  他终是老奸巨滑之徒,轻轻一句就使房仲平息内衅之心,转而同御外侮。房仲低低哼一声,心想这话也有道理,若是一同死在赵岳云旗之下,任凭是天大恩怨也自烟消云散,须得保住一命之后才有暇计较这段过节。
  文开华跃到他们身边,钱杵已经掣在手中,大声道:“赵岳,我跟房兄赖兄连手斗一斗你的云旗。你是一心一意要建立千秋大业之人,想来不会把这等事放在心上。”
  赵岳不觉呆了,道:“你……你怎么啦?”
  文开华容色冷冷,再不说话,要知往昔赵岳为了勤练“云旗十八展”,虽是与她同衾共枕了许久,都不曾稍稍理会她。故此文开华一听到岭南诸人以“大功大业”的话劝他。而他表示接受之时,她便触起这一段旧恨,暗想他每逢为了建立功业,便可以置我于不顾,倒不如现在就跟他闹翻,以后永远不再理睬他。赵岳喃喃道:“千秋大业……唉!千秋大业……”言下果有难以顾及私情之意。此时所有的人都不做声,单等赵岳在“私情”与“功业”之间作一抉择。
  须知目下的局势在赵岳而言,乃是决计不可泄漏出未死的秘密,才能保持主明客暗的优势。不然的话,武阳公得知他尚未死去之事,无疑会用全力查出他的行踪,然后找他决战。以赵岳目前功力未复之前,绝难抵挡得住武阳公的十般兵器。
  赵岳与武阳公之间全是为了拯救武林,才形成这等誓不两立之势,换句话说,赵岳是为了天下武林才跟武阳公过不去,因此他在公私之间,殊难遽作决定。
  过了一阵,文开华叫道:“赵岳,你敢是怕我们三人连手之势么?哼!哼!你若是连我们三人也赢不了,自然更不是武阳公敌手,甚么千秋大业的话趁早少说!”
  黑煞手赖珞微感奇怪,忖道:“她为何要拏言语激赵岳出手?莫非她爱房仲更甚于赵岳,所以决意与赵岳反脸?不对,不对,她若是极爱房仲的话,自该放软态度设法使赵岳放走我们……”想到此处,陡然间大为惊凛,继续想道:“哎!不好了!原来她极爱赵岳,所以激他出手杀死我们三人,俾可成全他一生功业!”
  他想出了这个道理,顿时汗流浃背。只听赵岳沉声道:“你这话说得极是,我若果赢不了你们三人连手之力,岂能跟武阳公作生死荣辱之斗?”
  他这两句话说得意气消沉,黑煞手赖珞暗暗松一口气,岭南派诸人却大为失望。
  却见赵岳精神一振,朗声说道:“想那武阳公乃是天下武林的公敌,残酷嗜杀,以毁灭正义为乐。赵岳若是能够为世除害,何惜区区一身的安危悲喜?”
  岭南派诸人不觉大声喝采,温老大说道:“赵大侠这话痛快极了,这等胸襟果然不是常人可及!”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钦慕敬佩,几乎要五体投地来表示。于姜岑洗等四人眼见大师兄性情忽然作此改变,心中都暗暗感到奇怪。
  赵岳道:“温兄好说了,今日之事还须仰仗大力。”他只不过是谦逊一下的意思,但温老大却会错了意,怔了一下,突然间奋然喝道:“好,你把文姑娘交给我便是!”赖房二人都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忖道:“若是此人出手绊住文开华,今日之局定是有死无生。”
  文开华冷笑道:“难道他对付武阳公之时,你们也出手助他?”
  温老大豪情飞扬,洪声道:“这又有何不可?我岭南派从今日起参与此事,甘愿供赵大侠驱策,好教武林之中也得知三门四派之外,还有岭南一派!”
  赵岳十分感激,道:“在下先行谢过温兄及诸位,不过今日之战,温兄暂时不用出手,文姑娘对在下云旗路数毫无所悉,正好借他们三人连手测验在下实力。”
  黑煞手赖珞心想原来文开华不识得云旗路数,今日之战,只怕还是难以取胜。尤其可虑的是赵岳大可在取胜之际,单单对自己下毒手,放过文房二人性命……再者赵岳赢了这一仗,气候便成,一则他假死之事不会传扬出去,二则确定了他勇往直前之心,大凡一个人定下了这等决心坚志,终必能够成功无疑……他诸般权衡之下,决定纵然今日难以逃生,也不能让赵岳立下志气,建立千秋不朽的大功大业。恶念一生,便首先大喝道:“多说无益,即速动手!”
  赵岳云旗一展,朗声应道:“好,在下要出手啦!”
  黑煞手赖珞使用出铁柱宫独创的切口暗语,道:“两位请先掩护本座左右侧翼,待本座先从中路攻坚。力尽之际,再改由文堂主主攻,如此轮番调换,以免失去主动之势……”
  赵岳及岭南派之人,只听赖珞口中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些甚么。文开华虽是才智过人,但一听赖珞居然自愿首先主攻,显然有补偿刚才对房仲无礼之意。她此时一则要成全赵岳,好教他再度尽力与武阳公周旋,二则她已下决心远离赵岳,今日纵使死在他云旗之下,也等如离开他一般。当下点头道:“好,咱们三人同心合力与他决一死战,第二次轮到我主攻便了。”她说的也是切口暗语,故赵岳他们也听不懂。
  这一刹那间,赵岳突然觉得文开华在他们之间,自行划下一道鸿沟,似是难以逾越,心中不觉泛起怅惘凄凉之情,长长的叹口气。
  温老大大喝道:“赵大侠,劲敌当前,不宜分心,这不仅是你荣辱生死的关卡,也是天下武林同道的得失关头,你最好暂时把个人忘记。”
  赵岳瞿然道:“温兄这话极是!”
  文开华和房仲齐齐散开,黑煞手赖珞一向是铁柱宫四奇之首,发号施令已惯。当下长啸一声,暗示房文二人先出手扰乱敌人视听,然后才由他出手主攻。文房二人闻令一齐扑上,铁杵与玉轴双双并出,威势惊人。
  赵岳云旗呼地一扫,登时把两般兵器震开。黑煞手赖珞大喝一声,奋拳迎面攻入。他们三人皆是时下一流高手,合力之下,威势又不是二人连手时可比。赵岳虽是功力手法都冠绝一代,此时被赖珞迎面急攻数拳,也不禁连退三四步。
  岭南派众人都凛然失色,姜三姐首先低语道:“二姐,咱们得出手才行。”于二姐颔首道:“不错,万一赵大侠命丧此地,咱们也没有一个活得了!”她转向温老大道:“大哥,上吧?”温老大寒着面庞,不言不语,双目没有片刻离开战圈。
  赵岳连退数步之后,忽然间挥旗反攻,霎时间已笼罩住三人身形,一时稳住局势。温老大透一口大气,道:“好了,以后最多也不过如如是!”
  正说之时,赖珞已被云旗旗尖拂中大腿,直跌开去。岭南派众人由惊凛而变为欣喜,不由得脱口大声叫好。
  只见文开华迅如闪电般冲上,代替了赖珞原来的位置,手中三尺铁杵连施绝艺,呼呼连发数招,加上房赖二人侧翼进击,又把赵岳迫退数步。
  那黑煞手赖珞被旗尖拂中之时,幸得文房二人侧翼猛攻,故此得以藉势翻开,毫未受伤。文开华铁杵法路数与他双拳风格完全不同,是以赵岳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然而数招之后,但见云旗猎一声拂去,把她身躯卷住,向空中抛起。
  赵岳昔年曾经败在文开华铁杵之下,故此时对她出手特别小心在意。尤其是这一回对方三人连手来攻,更是小心应付,尽出全力。却不料对付起三人,除了开头几下被攻之际不易抵挡之外,只要一稳住阵脚,便立刻可以取胜,竟是比对付二人又容易一些。
  他岂知这“云旗十八展”乃是中原数十年来不传之秘,为武学之中最上乘的功夫,尤于冲锋陷阵之时更见威力,因此越是人多进攻,就越易取胜,至于那岭南派五人的情形又不相同。因为岭南派五人同时出手,只是布下严密的联防之势,坐待对方力竭落败,并不进攻,于是云旗的威力便相应减弱。
  他卷住文开华娇躯之际,房仲舍命进攻那是不用说了,奇怪的是黑煞手赖珞也忘命扑上,一手抓住旗帜边缘,一手拉住文开华手臂。
  这两人不要命地抢救文开华,其势已难以抵御,何况赵岳决计没有加害文开华之念,故此文开华容容易易就被赖珞拉开七八步之远。
  赵岳旗杆一挑一送,房仲哼了一声,连退至五六步,手中玉轴飞上半空,掉在数丈之外。他摇摆了几下,这才站稳身子,但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连忙运功压住。心想赵岳若是乘势上来,那就有死无生,难逃大劫。
  谁知赵岳只是怔怔地站着,眼光也没有瞧他一下。房仲大感奇诧,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黑煞手赖珞满面阴森笑容,一只手抓住文开华手臂,一只手按在她后背心要穴之上。
  房仲气得一口鲜血直喷出去,接着提气聚力,大喝道:“赖珞你是人不是?怎的如此反复无常,背信忘义?”
  他这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内脏已经受伤,但却能立刻运功出手,只是动手之后,伤势便更难医治。
  赖珞阴阴笑道:“房兄何必气坏了身子?不错,兄弟今日两次得罪,举动可鄙。但一个人若是死了,纵是名存千古,流芳百世又中何用?”
  温老大不觉一怔,洗老五却自语出声道:“是啊,一口气不在的话,留芳遗臭都是身后之事,与我毫不相干,唉!有时我觉得此理无可辩驳,但有时候又极是钦慕烈士豪杰,觉得虽死无憾……到底孰是孰非,还待细细推究……”
  人人都留心倾听他的自语,只因这些话都是他们想过念头,而不得答案的疑难。
  独独赵岳奋然仰天大笑道:“洗兄这话差矣,大丈夫立身处世,须得择善固执,岂能斤斤计较有无得失?既是明白羽毛泰山的分际,自当勇往直前,生死何足紊挂心头?”
  黑煞手赖珞冷冷笑道:“这话讲得容易,谁不会说,但要做到可就难啦!除非活在世上事事都不遂心如意,把死字看得淡了,才肯去做为名舍生之事。”
  洗老五道:“你们的话都有道理,而且我都曾想过,就是因此难以决定。”
  玉轴书生房仲陡然间面色大变,仰天长叹一声,说道:“而今才知昔年误入歧途,总因妄自尊大,不喜受世俗礼法拘束,以致加入黑道,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洗老五急急问道:“房老师忽发此言,必有所感,可许赐教么?”
  黑煞手赖珞凛然一惊,想道:“房仲忽发此言,必有足以说服众人的大道理,莫要被他煽动之下,以致赵岳连文开华的性命也不顾惜,出手来攻,那时节我死无葬身之地了……”此念一生,迅即大喝道:“闲话少说,本座只问赵岳你一句话,那就是你要文姑娘生抑是要她死?”这话虽然没有提及他本人的去留,却也就等如这么说了。
  赵岳迟疑一下,道:“我自然想她活在世上!”
  赖珞纵声一笑,又道:“房堂主你怎么说?可别节外生枝,爽爽脆脆的一句话就行了。”
  房仲摇摇头,道:“这还用得着问么?赖兄若肯饶她一命,兄弟愿把头颅双手奉上!”
  赖珞冷冷道:“兄弟与房兄无怨无仇,要你的头颅作甚么用?既是如此,兄弟就请文姑娘相陪一程……”
  岑老四喝道:“不行,这厮太靠不住,若是到时还不放开文姑娘,便怎生是好?”洗五淡淡道:“依四哥你说,该当怎么办?”他料岑老四会说出甚么话,所以使他讲出。
  岑老四道:“这位姑娘也是变来变去的人,她的性命何足重视?别让她耽误了大事为是。”
  于二姐尖声道:“老四说得好,对!赵大侠立刻出手,取姓赖的人头,姓房的若敢干预,我们足以应付有余。”
  姜三姐想想那文开华果是变化无常之人,当下也消去怜惜之感,随声附和。只有温老大顾念她守护过玉指龙女之事,感恩于心,是以没有做声。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岳面上,等他一言而决。赵岳心中泛涌起万丈狂澜,一时之间难以处决,失魂落魄地呆立不动。
  文开华穴道被制,做声不得,但她反而暗暗感激黑煞手赖珞此举,因为她到底可以测验出自己在赵岳心中的份量如何。即使因此送了性命,也是甘愿。
  玉轴书生房仲瞧出目下形势,已不是他力量所能挽回,当下朗声道:“文姑娘,你若是遭遇不测,在下先为你报却此仇,然后再找赵岳的晦气。总之在下自当以此微躯报答你知遇眷顾之恩就是!”
  黑煞手赖珞道:“这就得瞧赵岳怎生决定了,最好是互释干戈,一切过节以后慢慢地算。”
  赵岳突然下了决心,朗声道:“赖兄若是放了文姑娘,在下便任你安然离开此地!”
  文开华听了这话,不由得掉下两滴泪珠。
  房仲走到赵岳面前,作揖道:“赵兄的英雄胸襟,实在不是常人可及!”
  岑老四大声道:“这算甚么英雄胸襟?直是割不断舍不下的凡夫俗子!”
  房仲微微一笑,道:“常言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凡是英雄豪杰,必是多情之士,所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是也!岑兄不可妄评。”
  温老大喝采道:“好个英雄无奈是多情!”他此生为了情之一字,耽误了数十载光阴,这话自是听得入耳。
  黑煞手赖珞道:“房兄多谢他又有何由,他此番作为,更令文姑娘倾倒,你此生已经绝望,倒不如跟兄弟回宫为是。”
  房仲点头道:“兄弟何尝不晓得与文姑娘从此永绝琴瑟之望,但在下宁可见她快快活活地活着,决不愿见她凄惨而死。这等情怀,赖兄万难体会。”
  温老大道:“赵大侠既已答应,赖珞你怎的还不放手?”
  赖珞阴笑一声,道:“兄弟情知赵岳为人言出必践,决不会毁诺出手,但兄弟仍然放手不得。”
  洗老五已明其意,鼻中冷嗤一声,道:“你一万个放心好了,我们决不会横加干涉!”
  赖珞道:“俗语有道是小心能驶万年航,兄弟还是谨慎一些为上。”他接着向房仲道:“房兄走吧!待到远离他们,兄弟自会放开文姑娘,房兄在一旁瞧了便更可放心。”
  赵岳眼见文开华动弹不得,此时只好任凭他怎么办。当下目送着这三人消失在密林之内。步声渐远,终于听不见了,赵岳喃喃自语道:“我自家也不晓得做错了没有?”
  岑老四哼一声,姜三姐接口道:“当然错了,这赖珞若不除去,担保你明后日就碰上了武阳公!”
  温老大道:“对不对只有老天爷才晓得,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世事确实难说得很,这且不去管它,咱们先谈一谈以后的问题……”他停顿一下,又道:“赵兄说过功力未曾恢复昔年水平,但其时你仍然赢不了武阳公,可知目下相逢的话,更难抵敌。”
  赵岳道:“温兄说得不错。”温老大又道:“只不知赵兄内伤如何才能医治得好?”
  赵岳道:“须得觅到千年灵芝成形何首乌之类的罕世灵药,加以配制炼成丹丸,才能治愈贱体内伤。”
  温老大摇头道:“这等灵药只是听故老相传谈论过,人间那里就能得睹?”
  于二姐道:“这么说来,赵大侠的内伤岂不是永远无法痊愈?”
  赵岳道:“也许此生再也不能恢复昔年功力了!”
  温老大眉头一皱,道:“既是如此,咱们用不着去求取灵药访寻明医。索性就找一处地方暂作隐居,老五,你出个主意!”
  洗老五道:“大哥这个主意就最好不过,咱们岭南派联防之术向来是人数越多越好,若是找得到一处堪以藏身匿迹之地,把这联防之术传与赵大侠,那时只要赵大侠与咱们兄弟在一起,武阳公又何足惧?”
  众人一听都笑着点头,温老大道:“好主意!只不知赵大侠可愿与咱们盘桓?”
  赵岳心中甚是感激,道:“承蒙诸位如此爱护,设想周全,还不惜以贵派独步天下的绝艺赐教,只此一端,在下便难以报答了。”
  他也晓得若果这联防之术有自己参加,武阳公决计破不了,这正是为人为己之事,所以不再推辞。
  他自然放心不下文开华被赖珞押为人质之事,心中焦虑之情现诸形色。洗老五瞧了出来,暗中对岑老四说了几句话,岑老四便独自去了。
  众人一面商议,一面等候文开华回来。过了许久,岑老四奔回来,道:“我追上去查听他们的步声,查出他们三人一直走出十里以外,便停下来……”他说到此处,沉吟一下,目光扫过洗老五面上。只见洗老五挤眼示意,不觉深深吸一口气,才又道:“他们三人随即分作两起,扬长去了。”
  温老大道:“这就不妨啦,但奇怪的是文姑娘为何不回来?他们三人分作两拨,不知文姑娘是单独走了?抑是与房仲一块儿走?”
  于二姐冷笑一声,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她跟房仲一齐去的!”
  赵岳听了这话,心中但感一阵痛苦,只听姜三姐也道:“二姐猜的准没错,文姑娘对赵大侠固然有情意,但对房仲很不错,若是赵大侠和房仲站在一起,她不用说也要跟随赵大侠!”
  洗老五道:“那么这一次她为何不回来,赵大侠不是在这里么?”
  岑老四一直低着头,脚尖轻轻踢地,显然内心甚是不安。但这时谁也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姜三姐道:“我说的是假使赵大侠,可是只剩下房仲一个人在她眼前,情势就大不相同了!”
  温老大道:“好像讲得颇有道理,可惜使人有玄妙之感。”
  姜三姐道:“大哥有所不知,我瞧文姑娘对赵大侠至今仍是情深一往,不辞同生共死。而且她晓得赵大侠还有一个义妹,仍然愿意委身求全,这等爱情只怕古今像她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很难找到。不过……”
  赵岳此时双眼瞪得大大,情不自禁地问道:“不过甚么?”
  姜三姐道:“不过她却容忍不得你娶那梁珍姐为妻之事……”
  温老大道:“这话更玄了,梁珍姐根本不能与她相比,明明摆着文姑娘一个人可以独占赵大侠,为何反倒容忍不得?”
  姜三姐道:“文姑娘才貌双全,何等自负,正因为赵大侠肯要梁珍姐那等低贱之人,所以她才不能容忍!”
  于二姐连连点头,道:“不错,文姑娘应当如此,哼!以她这等人才,岂能与凡庸蠢俗的梁珍姐共事一夫?便她肯了我也要劝她……”
  洗老五听了心中暗觉好笑,但表面上自然不敢露出神色。当下大声道:“既然如此,文姑娘和房仲在一起想是力能自保,咱们已不须为她耽心,赵大侠咱们往那儿去好呢?”
  赵岳茫然道:“随便,我现在没有一点主意。”
  洗老五道:“你原本打算到那儿去?”
  姜三姐道:“我记得最初见到赵大侠时,他十分颓丧灰心,好像没有目的地。”
  洗老五道:“不然,他甘冒被揭破未死之秘踏入江湖,定必有了图谋。”
  赵岳道:“洗兄这一说倒把我提醒了,我是打算到常德探宝去的。”
  他约略把发现宝库之事说出,并且取出那截百宝孔雀的头和两张地图。岭南派五人逐一传阅过,温老大道:“武林三宝之名我从未听过,不知是何等物事?”
  岑老四这刻才恢复常态,叫道:“咱们去瞧瞧就晓得啦……”一面用孔雀尖喙划在石上,石块应手就现出一条槽痕,宛如划在豆腐上一般。他童心大起,附近的石头都被他划遍。
  洗老五道:“这倒是值得走一遭之事,既然得到武林三宝之人可以无敌天下,赵大侠那时便可以再赴铁柱宫与武阳公再战一场!”
  众人都说有理,决意陪他前赴湘北寻宝,赵岳极力装出冷静的样子,其实心情紊乱无比,脑中想不出一点道理,只好任得他们摆布。
  且说文开华被黑煞手赖珞抓着前奔,房仲跟在后面,大概走了十里路左右。黑煞手赖珞突然停步,皱眉道:“房兄目下是决计不能返宫的了。”
  房仲道:“老山主武功盖世,才智无双,兄弟若不返宫去,只怕激怒了老山主,亲自出马追查,那时决难逃得活命。”
  赖珞道:“那也不然,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随便那处都可潜踪隐迹。”
  房仲讶道:“赖兄似是有意劝兄弟不回宫去?”
  赖珞摇首道:“你想错了,但事实上你岂能返宫?别说兄弟不敢替你隐讳今日之事,单说文姑娘这一方面你就无法两全,难道房兄愿意把文姑娘带返宫去任由老山主处置不成?”
  房仲叹气道:“还望赖兄有以教我!”
  赖珞道:“兄弟倒是有两个主意,可供房兄参考,却恐房兄不信兄弟的话。”
  房仲心想听一听他的话也无妨碍,便道:“赖兄即管指教,兄弟洗耳恭听,但还望先放了文姑娘。”
  赖珞道:“放了她并无不可,但在未曾讲妥以前,兄弟须得委屈文姑娘一下,暂时禁制住她的武功!”说着松手放开文开华,但已点住她的穴道,使她不能提聚真气施展武功,不过行动却可以自由。
  文开华走开一旁,突然尖声叫道:“房兄快走,他想趁你这刻身负内伤之时动手……”
  叫声未歇,黑煞手赖珞已跃到房仲面前,此时房仲想走也来不及了。赖珞阴险地笑一下,道:“文姑娘有时不免为聪明所误,房兄不必介意。”房仲只好敷衍道:“不错,她也许对赖兄怀有成见,所以作此想法,现下便请赖兄指教。”
  赖珞又迫近两步,这时他已完全掌握住控制之势,当下冷冷道:“兄弟没有打诳,房兄目下当真只有两条路,一是生路,一是死路!”
  玉轴书生房仲得到文开华提醒,早就认定他存下不善之心,闻言也不十分惊讶,淡淡道:“生路怎样?死路又怎么样?”
  黑煞手赖珞道:“生路是你自缚双手,待兄弟押解返宫,任凭老山主发落。兄弟可以允诺的便是倘若房兄真有这等悔罪之意,兄弟便尽心尽力在老山主面前为房兄开脱,决计不会处死。”
  他停歇一下,正要开口,文开华嘲声笑道:“底下的话不须说啦,无非是如无悔罪之心,便出手当场格毙,这就是死路了,对不对?”
  房仲道:“赖兄未免太不顾交情了。”
  赖珞道:“兄弟决不是全无义气感情之人。但一则公私须得分明,二则事情若不危及兄弟本人生命的话,才有商量余地。”
  房仲微笑道:“这正是兄弟后悔失足加入黑道的原因,回想这数十年来,结交的宾朋友好,没有一个是重义轻生,虽死不悔的豪杰之士。单以赖兄而论,一到了生死关头,这种背信无义,卖友求生之事全做得出,是以赖兄用不着假借甚么公私分明的大道理。”
  黑煞手赖珞面色一沉,道:“既然你有改邪归正之意,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只好在手底见个真章了。”
  说到此处,突然听到声响,他头也不回,大声喝道:“文姑娘若是妄自走开,莫怪赖某待会加辱于你。”
  文开华已拔步奔向左方一片树林,耳中听见赖珞威胁之言,仍然不停步的奔去。心想:“你这话只好骗骗愚笨之人,哼!我逃或不逃也终难改变你的歹念……”她一身武功虽失,但脚下仍比常人迅快,转瞬间已奔入树林之内。
  玉轴书生房仲玉轴迅扫出去,喝道:“赖珞接招……”这一轴毒辣奥妙异常,力道强劲之极。赖珞心中一凛,连忙收摄心神,全力应付。
  黑煞手赖珞本以为房仲内伤,功力大减,最多十招八招就可以收拾下他。谁知房仲的内功别具妙用,居然能硬生生压下内伤,依然发挥得出以前一样的武功,自然这等法门只会使伤势更为严重,无异于饮鸩止渴。可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这种暂时压制内伤的法门倒是十分有用。
  这两人共事多年,对彼此武功的长短都颇为了解,因此这一交手,形势险恶无比。
  黑煞手赖珞心中暗暗叫苦,原来玉轴书生房仲的打法与平常不同,十招之中倒有八招是两败俱伤的伤残手法。在他而言,若是能得与赖珞同归于尽,自然十分上算。赖珞功力虽是比房仲深厚一些,可是碰上这等情况,许多奥妙手法都使不出,只能稳扎稳打,不让对方有机会迫攻上身。
  看看已斗了四十余招,玉轴书生房仲已感到内力消耗极巨,眼看就要无以为继,到了内力用尽之时,不要说被对方拳力劈上身,便那内伤猛然发作,也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他本也是惯经大风大浪的人物,心念一转,决定尽量拖延时间,一方面让文开华逃远,一方面希望赵岳来相助。
  于是他改变手法,一味游斗,轻易不肯出手进攻。赖珞可不敢丝毫大意,明知对方拖延时间,也不敢贸然反扑,局势便立呈胶着状态。
  两人又斗了三十招,这三十招几乎等如平常的一百招之久。黑煞手赖珞运足掌力横扫对方手中玉轴,只闻轻响一声,那根玉轴容容易易就飞开老远。他正要顺势攻入,忽见房仲左掌护在前胸,手法奇突,似是有极厉害的杀手,登时打消攻入之念,却见房仲身形一晃,随即跌倒地上,动也不动!
  黑煞手赖珞先是怔,随即仰天冷笑一声,心想:房仲他分明内伤发作,真力耗尽,是以自行倒地。在他欲倒未倒之前,无意中举掌当胸,我还当是一招深不可测的杀手,险险被他骇退,真是好笑得很。转念之时,随意一脚踢去。玉轴书生房仲肋骨微微发出响声,似是被他这一脚踢断两三根之多,同时身躯也飞开七八尺远。
  房仲落地后仍然僵卧如死,赖珞这才略略放心。他刚才的一脚只是要试一试对方是否已死,所以力量不重。当下又走上前去,想了一想,提聚真力贯注在右掌,缓缓举起,打算施展劈空掌力再给他一掌,以免被他死里逃生。
  这一掌欲发未发,忽听三丈外传来一声“打”,同时已感到一宗暗器带着破空之声“嗤”地迅急袭到。黑煞手赖珞极是老练沉稳,阅历丰富,一听口音便辨认出不是赵岳,也不是文开华,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口音。
  当即变化掌势,那股掌力“砰”的一声向袭到暗器劈去,同时之间还不肯放过房仲,生怕他还有万一生还的机会,提起左脚向房仲胸口踹落。
  他的掌力到处,登时劈飞那宗暗器。但这时又发觉另有一宗暗器袭到他腰间的“章门穴”,相隔极近,万万无法出手击落。
  这“章门穴”乃是人身要穴之一,中者立毙无救。赖珞虽是心黑手辣之极,一心一意要多给房仲一下杀手,以免他还能复活,可是目下要穴受袭,自己性命要紧,便顾不得治房仲,扭腰疾闪开去,但觉那枚暗器劲疾地从腰间掠过,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闪开寻丈,站定之后,转眼四瞥,心想被自己掌力劈飞的那枚暗器劲道平常,但袭向腰间穴的暗器却显然内力深厚,指力奇强,远在三丈外发射,仍然如此劲疾,实是骇人之事。再加上这枚暗器所取的部位十分歹毒,竟是预先算准他有提脚踹人的一着,所以先袭章门穴,迫他无法不闪避开去。这个敌人能在自己尚未起脚以前,预先发暗器袭向这一处还是空虚的部位,而自己却不出所料的把身体凑上那部位,可见得敌人料事之明,才智之高,非是常人可及。
  树丛后出现三个轩昂少年,大步奔出。赖珞不觉骇一跳,但随即瞧明白这三人没有赵岳在内,这才松一口气,冷冷道:“诸位练得好高明的暗器手法,本座还要请教诸位姓名?”
  当中的一个潇洒英雄的长衫少年应道:“在下向慎行,这位是任君麟,这一位是查刚。”
  黑煞手赖珞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心想近年来铁柱宫对各地武林探查已松,许多得力旧部相继离开,所以耳目不周。若在从前,江湖上出了这等少年好手,定必早就查得一清二楚,飞报宫中了。
  向慎行又道:“我们都晓得赖堂主的身份名声,只不知地上这位房堂主何故见罪于赖堂主?”
  赖珞心头又是一凛,迅快转念道:“我向来行踪隐秘,享名虽盛,但江湖上认得出我真面目之人寥寥无几。况且我相貌平凡,毫无特征,最是难认不过,这几个后生小子怎的都认得出我?又认得房仲?”
  这念头快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抹而过,表面上仍然装出若无其事之状,淡淡道:“本座处置敝宫罪犯,内情无须告诉你们,只不知第二枚暗器是那一位施放的?”
  向任查三人都微微怔,向慎行接着点头道:“正是区区所发!”
  赖珞特别注意地打量他几眼,他早就瞧出此人乃是三人之首,因此向慎行自认是他施放第二枚暗器,便不能不信。
  他连番激战之下,内力消耗极巨,这时连忙暗暗调气运功,一面说道:“你们想必是初次出道闯名立万,因此虽是师门武学不同凡俗,但本座仍然不知诸位来历!”
  向慎行暗觉讶异,心想听说铁柱宫这几个顶尖高手甚是骄傲自大,动辄杀人。怎的这赖珞似乎甚是和蔼平易,态度相当谦和。于是朗声把自己三人的师门来历说出,然后说道:“房堂主不知犯了何罪,以致赖堂主起了务必置诸死地的决心?”
  黑煞手赖珞仰头望天,不声不响,原来此时他运功正到了要紧关头,所以不能说话。向慎行他们测不透赖珞俾首望天是甚么意思,又问了两次,忽见他额头鬓角微微冒出白气,向慎行猛然大悟,可是这刻纵有出手偷袭之心也来不及了,何况向慎行乃是当今昆仑派掌门人的公子,岂肯做出偷袭之事?他微微一笑,道:“赖堂主大功告成之后,想必就要出手为难我们了?”
  黑煞手赖珞透一口大气,不再仰头望天,转眼望住向慎行,冷冷道:“不错,谅你们三人也不是本座敌手!”
  查刚怒道:“世上尽多盗名欺世之辈,你虽是名头响亮,但未必就有真才实学。”任君麟大笑道:“对!对!是不是赢得我们三人,还须动过手才见分晓!”
  这叫初生之犊不畏虎,那黑煞手赖珞名震武林多年,即使是他们三家的长辈高手遇上了,也不敢胡乱开罪他。但任查二人却毫无忌惮,肆意反嘲。
  赖珞心中充满了杀机,这倒不关任查二人的无礼,而是向慎行的功力及心计都使他十分嫉妒惊惕,心想如不及早除去,日后又是一个强过自己的高手了。他又想起了房仲,总觉得没有多加一掌或是踹上一脚便放心不下。心中盘算了一下,当即决定先得了结房仲这件心事,然后才放手屠杀这三个少年,倘若万一敌不过他们,逃也逃得毫无牵挂。
  此念一决,暗中计算双方与房仲的距离,算定只要能够用言语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趁机跃去,一脚就足以了结房仲这回事。为求万全起见,最好出手之时,顺带发出暗器分袭那三人,便可万无一失,甚至牵掣得他们根本无法施展暗器阻挡自己。
  他弯腰捡起一截树枝,突然间向他们左后侧瞪眼道:“甚么人?”喝声中迅快把树枝折作三段,抖手发出。向查任三人只要被他诡计骗得转眼一望,心神一分,便难躲过他偷袭的暗器。谁知这三人眼睛转也不转,因此瞧得真真切切,一齐及时地闪避暗器。
  赖珞佯喝,发暗器以及扑向房仲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此时人已犹如离弦之箭,疾射出去。蓦地一缕劲风袭到,又是恰到好处地取他左胸“天池穴”。
  赖珞只要停得住扑去之势,这枚暗器根本就射个空,但赖珞此时焉能煞住去势,身躯一直赶凑上去,这一来赖珞那还有余暇踹踢房仲?一提气加快冲去的速度,同时发掌劈击暗器。
  刹时间形势已变成赖珞飞越过房仲,落在丈许以外,向查任三人则早了一点站稳,个个瞪眼怒视。查刚火气较猛,大喝道:“兄弟先会一会这恶徒!”掣出精光闪闪的锯齿刀,扑了上去。赖珞不等他迫近便自出手,一掌隔空劈去,查刚出手封御,但觉敌人掌力雄劲无比,竟无法迫前半步!
  向慎行一瞧这黑煞手赖珞果是名不虚传,掌力之强一时无两,不敢再让查刚独斗,以免死在赖珞掌下。当即掣出长剑,大喝一声,纵上半空疾羚敌人。
  天下间只有昆仑派的门人胆敢纵起半空攻敌,黑煞手赖珞对他估价甚高,迅即腾挪易位,一面出手抵彻。
  向慎行使出昆仑派云龙大八式,当真是矫夭如龙,飞腾回旋,手中长剑发出嘶风之声。加上查刚的锯齿刀凶猛斫劈,只把大名鼎鼎的黑煞手赖珞,攻得招架不迭,竟无还手之力。
  向查二人放手迫攻,这一股锐气大有三军辟易之概。一旁的任君麟不住口地喝采助威,面上也露出一派跃跃欲试的神情。
  双方看看激斗了二十余招,黑煞手赖珞已瞧出这两个少年虽则武功不俗,但绝不如自己所料想的那个高明。尤其是向慎行的长剑劈风之声显示出他的内功火候尚浅,再者这两人都同具临敌经验不足的弊病。他瞧出敌方虚实之后,心中一定,但仍然不敢立即出奇兵蹈险反攻,这正是赖珞老奸巨猾之处,一则多斗一会工夫,可以确定敌人有没有使诈隐藏起真正功力。二则还可使敌人增长骄意,因此待出手反击之时,更易得手。
  三人又激战了二十余招,黑煞手突然间舌绽春雷的大喝一声,左手封住向慎行剑势,右手运足全力向查刚左胁劈去。原来此时查刚恰是刀招落空,横跃开之势,赖珞的掌力突然追击而去,宛如迅电奋击,势不可当。
  向慎行眼见查刚形势危殆,心中大急,突然间一剑划空急泻而下,抢救好友。他这一剑乃是云龙大八式中“龙吟海裂”这一招的五个变式之一,此式极是深奥奇妙,他一向不曾练好,所以从来不敢使出这个变式。但目下查刚危机一发之际,他一心一意要拯救好友,根本忘了一切,这一来心无杂念,没有了患得患失之心,这一剑反而使得比所有使过的剑法都高明得多,真是一气呵成。
  黑煞手赖珞听到长剑嘶风之声,但觉他这一剑气势劲厉无匹,足以开天裂地。这一惊非同小可,迅即一个筋斗翻开去。饶他应变得快,而且不惜使出这等难看的逃命身法,左腿上仍然被剑气扫中,裤管尽裂,虽是不曾受伤,但比负伤挂彩还要难看。任君麟离他最近,把他尴尬气恼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鼓掌大笑。
  黑煞手赖珞激起凶野之性,怒吼一声,快如掣电般扑向任君麟,双掌连环劈去。掌力一出,风翻飙转,声势极是惊人。向慎行大喝道:“君麟须得小心……”
  喝声未歇,只见任君麟齐膝盖以上的身躯向后一仰,极是古怪地微微旋转,恰好避过对方连环双掌的力道。同时之间一伸手,不知如何便抓住赖珞右手腕脉部位。
  向慎行查刚二人只瞧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任君麟那一下古怪身法,虽然到底是避过赖珞毒手,但当时实是间不容发,险到极点,故此事过境迁之后,他们仍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继续欢呼一声,冲将上去。向慎行喜道:“任家神拏手法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查刚也大笑道:“早知如此,咱们也不必动手了。”
  黑煞手赖珞蓦地一挣,脱出任君麟掌握,退开六七步远,面色极是森冷。
  众人都料不到他居然挣得脱身,齐齐大吃一惊,任君麟顿足后悔道:“我早该想到他功力深厚,单单拏住脉门难以制住,应当趁势扣穴捏筋才对……”向慎行道:“不要紧,咱们再跟他斗一场!”
  黑煞手赖珞其实是仗着数十年精修苦练之功,不惜经脉受伤,硬挣出去。此时一面运功打通经脉间瓮瘀的血气,一面提聚内力,准备再拚。他已瞧出这三人之中,应以查刚最易收拾,而那任君麟若然不是练得有这等奇异手法,本是最弱的一环,现下宁可设法先击毙查向二人,才单对付任君麟。
  查刚却首先挥刀扑去,黑煞手赖珞左手从胸口斜斜伸出,作出封挡之势,右手掌心贴着胸膛,此时他这只手掌心已变成乌黑之色,正是运起仗以成名的“黑煞手”,打算一击毙敌。他这一门功夫极是霸道,而且极是耗损真元,因此他不在万不得已之时,决不施展。尤其是对上功力相当的高手,更不敢使用,以免出手无功时,自身功力便减弱一分。
  可是这三位少年好手的功力火候都比他差,因此他只须击毙一两人,就稳占上风。这刻只等查刚刀招递到,他左手略略一封,右掌迅即翻推出去,便是他威震武林的“黑煞手”绝艺。
  查刚那里知道敌人的杀手这等厉害,刀光一闪,凶猛斫落。黑煞手赖珞阴恻恻的冷笑一声,左手一招“大衍如环”,化解了敌人刀势。右手运足功力,便待翻劈出去。
  蓦地“嗤”的一声响处,一宗暗器已经迅急袭到他腹下的“石门穴”,暗器未到,那一缕劲风已经使赖珞心中大是震撼惊骇,无暇伤敌,本来要翻推而出的右掌向下一按,恰好按在那枚暗器之上,五指一合,把暗器抓在掌心。
  查刚第二刀第三刀连环劈到,赖珞单以一只左手封架,竟不怎么吃力。查刚第四刀横削出去,却削个空,原来赖珞已施展极快身法跃出圈外。
  赖珞瞋目喝道:“是那一位高人屡屡暗算本座?”心中却盘算道:“若是赵岳出现,我掉头就走!他们见我如此凶横,势必料不到我会逃走……”
  原来他抓住暗器,轻轻一捏,发觉竟是一截短短的树枝。不禁大吃一惊,估计发出暗器之人功力,比自己只有更高,而决不会低弱,是以连忙跃出圈外,并且又想到这个隐身不露的高手两次三番发出暗器,都能预先料中自己下一步的动向,才智之高又足以冠绝一时。若非如此,以黑煞手赖珞这等身份,岂会泛起逃命之心。
  查刚喝道:“要打就打,不必再牵扯别的人!”任君麟道:“对啊!”
  两丈外的树丛后忽然转出一个女子,赖珞只道是文开华,心中刚刚惊凛,蓦然瞧明白不是文开华,而是昔日统率群雄的武宫主武芳佩,登时目瞪口呆。
  武宫主微微一笑,道:“赖堂主别来无恙,适间威风神勇依旧,的是一时高手格局。”
  赖珞欠身抱拳道:“宫主大驾几时莅临此地?恕属下有失迎迓之罪!”他何尝不知武宫主现身江湖的话,就等如反出了铁柱宫,根本就变成他必须全力擒杀之人。但他目下处境不同,焉敢作立功之想?但望能得因恭敬执礼使她不好意思出手,逃得性命,已是万幸了。
  武宫主微笑道:“我已经是铁柱宫欲得的罪人,赖堂主何须自称属下,再说……”
  她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寒,又道:“再说我违命重入江湖之事,只有赖堂主一人得知,咱们也不必多闹虚文,绕弯抹角了!”
  黑煞手赖珞那颗心直向下沉,背上沁出阵阵冷汗。心想我在内四堂中虽属首座,但一身功力只与她不相上下,最吃亏的是她深知自己的招数杀手,而自己却全不知道她擅长甚么手法。
  原来昔年武阳公命武宫主罗致这些黑道高手之后,便假借传以绝艺之名,先考查他们本身武功,此所以武宫主对他们的武功不特深悉于心,而当年武阳公更暗暗把这一干高手的破绽及破法传授给她。此事已是人所皆知,故此赖珞见是武宫主,听她口气有除去自己以免泄秘之意,这一惊比碰上赵岳还甚。他除了害怕武宫主的武功之外,更怕她的过人才智,知她平生所谋无有不中,现下既是现身出来,那就一定已经有了布置,再也难以逃生。
  赖珞在心理上如此畏惧武宫主,这场架不用说也是输定的了。他叹一口气,说道:“在下对老山主忠心耿耿,宫主定必晓得。但只有宫主之事例如你已违命重入江湖此事,在下甘冒死罪为宫主隐讳。”
  武宫主微微颔首,道:“这一点我也信得过你。”
  赖珞这时已改口不自称“属下”,又道:“倘使宫主要在下随侍效力,在下亦可考虑。”这话不啻说他为了武宫主,竟不惜背叛武阳公。
  向慎行等三人都惊讶之极,武宫主心中盘算了一阵,摇头道:“不行,我须杀了你灭口。”
  赖珞黯然地透一口大气,心想她答的这句话,无疑已拒绝自己多年来的痴心妄想。他目光闪掠向慎行他们,蓦地了悟于心,一阵妒恨激起了他的斗志,长笑一声,道:“好!好!在下总得领略武宫主手段,才能甘心!”
  向慎行等三人见他精神陡振,杀气盈面,都觉得他变化甚快,无不为之大惑不解。
  武宫主自然了解他是妒恨向慎行他们,暗想你只是猜对了一半,固然我爱上了向慎行乃是事实,所以不但拒绝你的情意。但主要的还是你天性残酷,以往蹂躏过不少女人,故此纵然没有向慎行在侧,也决不会容你生还。
  她向来城府极深,越是决计杀死此人,外表上越发瞧不出来。只见她面盈微笑,极是娇艳,缓缓道:“房仲犯了何罪,竟使你不顾多年同事之情。”
  赖珞摇摇头,道:“过去之事说也无用,将来宫主自会知道。”
  武宫主点点头,面色柔缓,毫无动手之意。她直勾勾的望住他眼睛,双方对视片刻,赖珞眼见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已经属于他人,心中一阵惘然,不知不觉避开她的目光。
  就在他目光避开这一刹那间,武宫主双手轻扬,长袖飘飘飞起,两点金光从袖影中电射而去,发出劲厉刺耳的风声。她突施暗袭之举,连向慎行他们也惊讶得哎的一声叫了出口。
  黑煞手赖珞目光一闪,已瞧清暗器来势。却挺立如故,不闪不避。但听“碰碰”两声过处,赖珞左肩及右腿各中了一枚金环,嵌在上面,停了一停,两枚金环才掉在地上。
  众人无不瞧出武宫主两枚金环用的是潜蕴之劲,赖珞可能骨头震碎,但外表上却没有伤痕。查刚忍不住讶道:“奇了,他为何不闪?”
  向慎行却觉心中一寒,忖道:“我素闻武姑娘心黑手辣,却料不到还如此阴毒可怕,谈笑之间便出手暗袭,这种心性实是教人害怕!”
  武宫主淡淡的向赖珞道:“你不愧是一时高手,一瞥之下就晓得如欲活命只有屹立不动之一途。但我双环虽然不曾取了你的性命,我仍放你不过。”
  赖珞一张嘴巴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才应道:“在下有两个人的消息欲向宫主换取一条残命!”